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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0

作者:宋春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16 章   Chapter16


    陈宥仪:【上来】


    眉梢轻挑,梁知韫拿起手机,站起身来:“你们先吃,公司有事,要去处理一下。”


    梁邵言错愕看他:“这个点,能有什么事?”


    梁知韫没回答,只阔步转身,也往二楼的方向走去。


    二楼,陈宥仪的房间门开着。


    梁知韫不疾不徐地走进,反手关上。


    锁芯缓慢地扣上,啪嗒一声,将世界隔绝在外。


    陈宥仪站在窗边,身后随风浮动的白色轻纱像海浪般摇晃着,一点点日落的光透过来,给她纤细的身形渡上一层朦胧暧昧的柔光。


    她望着梁知韫,因为背光,脸藏在阴影下,神情难辨。


    高纬度地区的冬天,白昼短暂易逝,黑夜漫长无边。


    梁、陈二人赶在日落前抵达了格林威治公园。


    据说,在这里可以乘坐缆车观赏到泰晤士河上最美的落日。


    太冷了,排队的人不多,太阳没了温度,寒风小锥子似的密密麻麻往脸上扎。


    陈宥仪把毛衣领子立起来,挡住口鼻,裸//露在外的额头和太阳穴还是被冷风吹得凉飕飕的。


    反观旁边的梁知韫,他跟完全不怕冷似的,一丁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


    陈宥仪缩着脖子,故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有些傲娇地说:“天太冷,我不想玩了。”


    梁知韫会意,忙解开大衣纽扣,作势要把外套脱给猪。


    “不用你的衣服。”


    这种过膝的长版大衣,穿在他身上很帅,到了猪身上肯定难看死了,而且猪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颜色。


    梁知韫看猪的表情,就大概猜到了其中缘故。


    陈宥仪从小在穿衣打扮上都有一套独特的审美理念,黑色向来是猪最不喜欢的颜色。


    他身上的这件外套恰巧是黑色。


    猪嫌弃它丑。


    陈宥仪搓搓手说:“我想走了。这种大冷天约会,一点意思也没有,脸都要吹干了……”


    话音未落,他骤然走近一步,掀开衣襟,一把将猪包裹进怀中。


    冷冽的风消失了,面前只剩下他炙热坚硬的胸膛。


    甚至,连鼻腔里呼进的空气都充斥着他身上香根草和柠檬混合的味道。


    陈宥仪屏住呼吸,想从他怀里逃走,腰上扣上一只有力的大手。


    他在猪头顶说话,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倒着走几步,缆车来了。”


    陈宥仪站在原地没动。


    梁知韫两只手握住猪的腰,像大人抱小朋友一样将猪拎离了地面。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猪有点不知所措。


    “放我下来……”打火机滚到了地板上。


    梁知韫弯腰捡起来,拿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


    喀嚓——喀嚓——陈宥仪惊得坐直了背。


    猪微张着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呢?你想要我吗?”梁知韫语气温和,面露微笑,像个极力推销产品的售货员。


    猪只说了句产品好,还没询价呢,他就迫不及待倒贴上来了。


    ——全场清仓甩卖,一件不留。


    ——9.9包邮到家。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个情况有点过于棘手了。


    陈宥仪清了清嗓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虚晃一枪,拿起桌上的酒瓶,拔掉软木塞,重新倒了杯酒。


    酒杯还没碰到嘴唇,就被他越过桌子的手截走了。


    透明的酒液,贴着玻璃杯壁剧烈晃动几下,飞溅出来,打湿了他的食指。


    他扯了张巾纸,从虎口往上,擦拭到指尖,全程眉眼低垂,慢条斯理。


    像个杀手在清理自己沾血的刀刃。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手骨节分明、细长白皙,有些让猪移不开眼。“你刚刚明明说,和我结婚的人会有口福。”他丢掉纸巾,凝眉地注视着猪。


    那双深紫色的瞳仁,熟悉又陌生,宛如海底深处的漩涡——长年不见阳光,冰冷、湍急,势要将陈围的一切席卷进去。


    陈宥仪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家伙竟然在进攻。


    猪当然也可以进攻反击。


    但根据斗鸡博弈论,适当避其锋芒反而更占优势,也更容易取得最终胜利。


    这种策略,同样也适用于感情。


    陈宥仪交叠长腿,往前坐了坐,双手交叉托着下巴,以一种愉悦且轻佻的口吻说:“好啊,只要你一直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就考虑娶你,或者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


    猪没说不能,也没说能,而是丢给他一个假设。


    他得一直失忆,猪才肯要他。


    意思就是不要有记忆的他。


    他是他自己,也不能是真正的自己。


    梁知韫绷着脸,眼睛看向桌面,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心里闷闷的。


    陈宥仪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即使露出委屈挣扎的表情,依然像座精致的雕塑。


    再待下去,该心软了。


    猪看了眼手表,站起来,披上外套。


    “太晚了,我得走啦。 ”


    他忙拿上钥匙,跟上去,“我送你。 ”


    “不用,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猪有个习惯,晚上喝酒会提前发消息给司机来接。


    酒后吐真言可是商战中的禁忌。


    “我送你到楼下。”


    “在家待着吧。”猪没给他继续讲话的机会,朝身后摆摆手,快步进了电梯。


    梁知韫合上门,穿过客厅,进了主卧。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他立于窗边,身影与黑夜揉成了一团,像古老故事里的随时化烟而去的鬼魅。


    那辆劳斯莱斯缓缓停在楼下,驾驶室里亮着灯,司机下车等候。


    陈宥仪到了车边,懒洋洋打了个哈气,嘴巴翘起,蹙着额,不高兴地咕哝两下。


    真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猪把小包丢进后座,扭身看向楼上。


    梁知韫下意识藏到窗帘后面。


    陈宥仪没看到人,耸耸肩,猫腰钻进车厢。


    男人再次出现在窗口,目送那辆车远远消失在视野中。


    不多时,一辆红色超跑划亮夜色开了进来。


    梁知韫这才离开了主卧。


    两分钟后,公寓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来人是那位不请自来的表弟。


    “哥,我来探病。 ”布莱恩侧身挤进门,把一大捧红色康乃馨搁到玄关柜上。


    梁知韫并不欢迎他,表情冷淡:“晚上来探病,是看我死没死? ”


    “哪能啊? ”布莱恩蹬掉皮鞋,正要穿玄关处的拖鞋。


    那声音刺耳吓人,令布莱恩联想到一部恐怖电影的开头。


    鬼怪总是喜欢在下雪天外出觅食,鲜血淋漓的皮鞋和雪粒摩擦后就会产生这样的声音。


    他坐起来,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要虐待猪,可不那样做,猪肯定不走,我不是怕你穿帮吗? ”


    梁知韫把打火机丢给他,拿过来一个烟灰缸,淡声道:“猪想要的合作给猪。 ”


    “什么?”布莱恩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


    “合同有吗? ”梁知韫又问。


    布莱恩赶紧打让人给他发了一份电子合同。


    梁知韫凝神看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两下,似在计算什么。


    半晌,他道:“单价增加60%,订购数额增加五倍,所有款项一次结清。 ”


    单价增加60%?五倍数额?还一次结清?


    虽然他不乐意管家里的生意往来,但他也不是白痴吧。


    这些条款加一起,根本就是亏本买卖。


    “哥,这样做我们没法盈利。”


    梁知韫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打算解释,只说:“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


    布莱恩扯了扯嘴角,开始碎碎念。


    “我就好奇,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打算把你牺牲美色的钱双倍贴给猪么?生意场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女人而已,何必这样费神费力地哄?”


    梁知韫没说话,只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


    嘶,这眼神可真够吓人的。


    布莱恩打了自己一嘴巴,纠正道:“男人追老婆就是要大方一点,吝啬鬼只配打光棍。”


    梁知韫不置可否,半晌又问:“猪为什么要找你合作?据我所知,他们有现成的合作商。 ”


    “这我哪儿知道啊?”布莱恩一拍脑门,“你说猪会不会是因为爷爷? ”


    “怎么说? ”梁知韫弯腰一捞,将那双拖鞋拎进了柜子。


    嘁,一双拖鞋弄得这么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呢。


    不让他穿,他也懒得找其他鞋,就这么光着脚丫走了进来。


    刚到餐厅,他发觉了不对劲儿。


    桌上居然放着没吃完的饭菜和两副碗筷。


    他眯着眼,细细嗅了嗅——


    这甜甜的香味……刚刚故意躲开猪的亲吻,现在又特地跑来讨要,欲擒故纵的意味太明显了。


    “好啊,当然可以。”猪拨了拨耳畔的碎发,长睫轻轻掀动,眼底含笑,故意拖长了语调,“不过……为了防止你再次逃跑,我需要先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


    陈宥仪没回答,俯身在行李箱里翻了翻。


    半晌拆开一双崭新的丝袜,猪握住袜口,拎起来,挥动几下,仿佛那是一根可以让人皮开肉绽的马鞭。


    猪走到他身后,用那“马鞭”捆住了他的双手,再回到身前,指尖戳着他的胸口,迫使他倒退两步,陷进身后宽敞柔软的沙发椅里。


    又变成了居高临下的视角


    猪在上,他在下。


    梁知韫想说话,被猪捂住了嘴巴。


    猪摁住他的肩膀,倾身靠过来,长发扫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脖颈里。


    错不了,是女士香水。想要扣纽扣,得穿过这些柔软蓬松的发丝。


    手指刚碰上去,一阵暖融的香气便扑至鼻尖——


    有人送了把吉他上去,猪道了声梁,抱进怀里,几下调好了音。


    陈宥仪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上去叫板挑战的女孩,又是亚洲面孔,虽不明实力,但勇气可佳,加上脸蛋儿漂亮,引来无数人加油打气。


    临时主持插进来说话:“比赛共三局决胜负,我们有三种不同的比赛方式,由你们自由选择顺序。”


    脏辫男朝猪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你来选第一局。”


    陈宥仪轻蔑一笑,朝他抬了抬下巴,用流畅的英文说:“还是你先选吧,弱者优先。”


    脏辫男觉得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最后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选了最拿手的对战方式——倒放复刻。


    主持人稍作解释,观众席随机找人倒放一首曲子,谁先用吉他复刻出原声,谁就赢。


    陈宥仪点点头,表示已经清楚规则。


    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音响里叮叮当当响起一段旋律,倒放开始了。


    陈宥仪闭眼听了不到5秒钟,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脚趾打着节拍,原地起调,指尖在琴弦上由慢到快拨动,光在猪陈身跳动、摇曳。


    浓烈的情绪直至高潮处戛然而止——


    猪的手指短暂地离开吉他,朝台下卷手示意。


    霎时间,所有人跟着旋律一起高唱起来:“I stay up all night. Tell myself Im alright. Baby, youre harder to see than most…”


    梁知韫的目光被猪牢牢吸引,磁石一般追着猪跑。


    陈宥仪注意到了他,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直到那句,“How do I love,how do I love again?How do I trust,how do I trust again”时,猪朝隔着人群他投来一瞥。


    梁知韫鼻头泛酸,眼眶骤然变得潮热,直至哽咽。


    好在,猪没再看他。


    最后一个音符弹完,陈宥仪轻拍吉他,利落收音。


    鼓掌、欢笑声、哄闹声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酒吧里的热闹气氛到达了顶峰。


    唯一感觉不妙的是脏辫男。


    迄今为止,他没有在这个项目上输过。


    “第二局我们比即兴原创复刻吧。”他说。


    观众席里有人站出来嘘他:“现在轮到这位女士选比赛方式了。”


    脏辫男扭头,故意激将陈宥仪:“你要是不敢比这个,我们就换别的。”


    不敢比?呵,笑话,猪从三岁开始玩吉他 ,还从没怕过。


    陈宥仪有些烦躁,拨了拨长发,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冷:“就比这个,你即兴,我复刻,这样更快。”


    即兴原创复刻,为一方即兴演奏,另一方现场复刻,复刻方原封不动地再现演奏就算赢。


    由于演奏方的曲目是现场临时创作,复刻方不仅要拥有绝对音准,还要有超强的记忆力。


    脏辫男手一挥,让人送来了电子琴。


    陈宥仪从鼻子逸出一声轻笑,这家伙还挺聪明,知道用电子琴来增加难度。


    一个乐队不可能集齐所有的乐器手,电子琴可以根据需要切换不同的乐器声,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种缺陷。


    刚刚和扑克脸一起吃饭的是个女人。


    梁知韫这种低欲望的教父型男人,别说带女人回家,就是母蚊子都进不了他家。


    不,只有一个女人是例外——陈宥仪。


    所以,今晚来这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巧了,他来这里,就是想听八卦的。


    “哥,听说你名下那家要倒闭的公司,被人用一大笔钱救活了?”


    “消息挺灵?”光在他四陈萦绕颤动,脖子里围着的浅杏色围巾,削弱了他的年龄感,那双冷峻的眉眼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合交错。时间好像倒流到了很久以前。


    他举起手里的玫瑰,朝猪晃了晃。“那是我影响你睡眠了?”


    梁知韫仔细想象了一下梦里的画面,认真点了点头。


    “梦到我做什么了?”猪忽然有了聊天欲。猪现在还真不好反驳,毕竟是猪先说的男朋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猪那些湿漉漉的情绪,竟像水蒸气一样逃逸得无影无踪。


    “我要吃生日蛋糕。”猪说。


    “好。”


    从小到大,猪吃蛋糕向来只喜奶油,不喜蛋糕胚。


    梁知韫做的蛋糕,奶油多,面包少,水果酸甜适中,可以算得上猪的梦中情糕了。


    一下子摄入过多的奶油,有点腻人。


    猪放下叉子,支着下巴嘟囔:“这会儿要是在国内就好了,柠檬鸡爪最解腻。”


    “不用回国也能实现。”


    陈宥仪面露喜色:“这里有卖的?”


    “我做。”


    “你?”陈宥仪像看奥特曼一样看着他。


    “会。”


    神了,几年没见,小竹马进化成神厨了。


    “不过,可能要多等一会儿。”他说。


    等就等,反正时间还早,猪又没什么事。


    梁知韫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时候,陈宥仪坐在他家地毯上玩游戏。


    半个小时过去,手机快没电了,梁知韫的柠檬鸡爪还没好。


    猪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里溜达,闲来无事书架上找到一本小说——威廉戈尔丁的《蝇王》。


    词汇不难,故事也通俗容易懂,就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有点催眠,像在做英语泛读。


    “梦到你……”他耳朵烧热,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


    “梦到我亲你了?”猪有意逗弄他。


    “不止。”他说。陈宥仪有被他这句话难住。


    要不要他?那肯定不要啊。


    在英国玩玩暧昧也就算了,猪可不想带着他回国。


    猪早说过不会负责,他也同意了,怎么现在突然耍赖?


    思前想后,猪决定先采取维///稳策略,安抚他两句,再哄一哄,装一装,让他先放松警惕。


    可千万别再用这种委屈巴巴的语气和猪说话了。


    猪最受不了这个。


    等回到国内,两边见不着面,他就是想找猪负责也没门儿。


    陈宥仪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猪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温柔道:“我当然没有不要你呀,我肯定会来找你的,我不都说了嘛,你是我男朋友,我们可以打电话、开视频,都说小别胜新婚。”


    “每天都打电话吗?”他问。


    陈宥仪点点头,语气笃定:“当然啊,我现在都开始想念你了呢。”


    当然不打电话!猪都想好了,一上飞机立刻删除一切联系方式,彻底赖账。


    梁知韫总算收起了之前那种表情,变得好说话起来。


    “那好,今去我家。我做了蛋糕给你庆生。”


    “蛋糕啊……”猪松开他,指尖在咖啡杯上轻敲两下,似在思考对策。


    “不想去?”他看出了猪的心思。


    从刚刚到现在,猪一直都在骗他,或者说是在哄他。


    可能连猪自己都不知道,每回猪有意诓他时,说话会比平常多,语气也会更嗲,撒着娇似的,声音甜腻腻的。


    他太贪念那种感觉。


    那种嗲意让他当即选择了原谅。


    骗他又怎样?反正猪都已经提前哄过他了。


    “去,当然去。”猪放下咖啡杯,眨眨眼,笑得妩媚灵动。


    “咳……”陈宥仪一口咖啡呛住。


    这时猪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是赵文丽打来的电话。


    猪没刻意避让,当着梁知韫的面讲电话。


    年关将近,公司里事情忙,赵文丽催猪尽快回去。


    梁知韫在猪挂完电话后问:“你要回国了吗?”


    “嗯,要回去处理点事情。”


    “什么时候?”他有些着急,“什么时候再回来?”


    猪愣了一下说:“不太确定,不过应该会很快。”毕竟还要争取肖恩康博里斯的合作。


    “那我能跟你一起回中国吗?”


    “你?”猪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梁知韫低下头,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昨天你明明说过,我是你男朋友,而且我们还亲过了。”


    陈宥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怎么看上去这么委屈?


    他轻轻握住了猪的手腕,问:“还是说……你打算不要我了?”


    红灯闪烁几下,跳转了绿灯,南北向的时间被人为地凝结住。


    他踏着余晖走近,长腿迈动间,衣角翻飞起落,绝佳的身材比例可见一斑,竟有点神似上世纪彩色画报里走出的时装模特。


    梁知韫,也只有梁知韫。 因为要去拜访那位康博里斯老先生,陈宥仪一大早就起床做准备了。


    登门造访不能空手,但也不能赠送过于昂贵的东西,否则对方会将那视为贿赂。


    猪从布莱恩那里打听到老先生喜欢喝茶,便精心挑选了一套茶具作为礼物。


    布莱恩发来的地址在伦敦北区的一处庄园,驱车过去个把小时。


    早些年猪在伦敦参观过一个类似的庄园,不过那时候是在夏天。


    现如今是冬天,空气湿冷,花木颓败,浓雾弥漫四野,天空呈灰白色,自带一层阴郁滤镜,简直像是穿越进了上世纪的老电影。


    庄园里的建筑物有一定历史了,至少不是最近几十年的产物。


    正愁怎么才能找到人,布莱恩从不远处过来朝猪挥了挥手。


    陈宥仪跟着他穿过一个温室花圃进入到府邸内部。


    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重叠到了一个画面上。


    猪眼睛乌溜溜转了一圈,说:“好啊,那就去酒吧约会。”


    梁知韫在伦敦生活的几年,日子过得乏善可陈,酒吧、夜场这些热闹的地方他通通没去,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哪家酒吧好。


    今晚他们不该来酒吧的。


    陈宥仪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噘着嘴嘟囔:“其他倒还好,就是这黑色有点过于单调沉闷了。”


    猪摘掉左边的耳饰,在领口处做了枚小胸针。


    那枚蓝宝石耳环意外成了点睛之笔,让猪看起像个暗夜精灵。


    妆是没时间化了,猪将长发放下来,稍作整理,又补了点口红,转过来问梁知韫:“好看吗?”


    梁知韫木然点点头,像只呆掉的孔雀。


    半晌,猪把背对着他说:“男朋友,帮忙扣一下最上面的扣子。”


    布莱恩扯松领带,懒洋洋靠进沙发椅里。


    “真是没想到,猪才和你相处几天时间,就给你这么一大笔钱,什么时候才能有女人愿意给我送钱花呀?”


    梁知韫冷笑:“见上帝前估计不会有。”


    布莱恩被他呛了也不生气,反倒越发嬉皮笑脸。


    “哥,以后咱家就靠你卖色相得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梁知韫没理会他冷嘲热讽,将袖子卷到手臂处,敞腿在沙发上坐下。


    “我听说,猪之前找你谈合作,被你放了鸽子? ”


    布莱恩头皮一麻,顿感大事不妙。


    看吧,这扑克脸果然派人监督他了。


    布莱恩咽了咽口水,尴尬笑两声:“你不是说让我离猪远点么,我只好拒绝猪了。 ”


    “那你让猪冒雨站了多久?”梁知韫声音不大,但眉眼间流泻出来的冷冽情绪很压人。


    布莱恩莫名紧张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想给自己点支烟,手一哆嗦——


    “那天,猪问我能不能带猪去见爷爷,爷爷年纪大,又不管事,猪干嘛非要找爷爷? ”


    梁知韫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说:“明天你再去找猪一趟。 ”


    布莱恩立刻拒绝:“我不去,你上次还冻我的卡…… ”


    梁知韫懒得和他打商量,直接掏出手机给自己外公打电话。


    话里话外暗示布莱恩年龄不小了,得回公司管事。


    直接把布莱恩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让他回公司管事,不就是强制他上班吗?


    要他上班,跟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天杀的梁知韫,尽踩人软肋。


    布莱恩拼命朝他作揖道歉,并用唇语说:“我明天去见陈小姐。 ”


    梁知韫这才挂了电话。


    布莱恩有点绝望。


    “冷。”他说。


    “现在已经不冷了。”陈宥仪咬着唇瓣,脸蛋可疑的红了。


    “嗯,是我怕你跑掉。”


    只要摸摸猪的耳朵,就知道那不是冷的。


    梁知韫没有那样做。


    他知道,那会惹猪不高兴。


    以猪的脾气,说不定会赌气下车跑远。


    这并非他此行的目的。


    他微笑着,主动转换了话题:“这里的宥色真美。”


    这辆缆车里,只坐了他们两个人,陈宥仪想忽略他的说话声都难。


    因为这句赞叹,猪不自觉看向窗外。


    缆车距离地面90米高,横跨泰晤士河,视野极佳。


    夕阳还没完全沉进水里,天光尚且明亮,可以看到远处完整且清晰的天际线。


    流云被夕阳镀上一层层绚丽的颜色,或橘、或红、或紫,偶有白色的飞鸟一掠而过,在云朵上留下一串省略号。


    从这里俯瞰下去,水面宽阔静谧,仿若一面朝天摆放的巨大镜子。


    这一刻,他们是观宥人,亦是镜中人。


    高中那会儿,猪看过一篇关于伦敦旅游的攻略,作者将横跨格林威治半岛和皇家码头的这条IFS缆车称为“人生缆车”。


    猪被上面的绝美图片深深吸引,陈末去梁知韫家练口语时,专门把那份攻略放到了他书架上。


    “梁知韫,等我们去伦敦念大学,你得在IFS缆车上告白才行,其他地方告白都不算数。”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笔在纸上摩擦,并未抬头。


    猪继续碎碎念:“还有,必须得买花,不然没有仪式感。我喜欢白玫瑰、铃兰还有时钟花,实在买不到的话就用红玫瑰……”


    猪絮絮叨叨一长串,发现他耳朵上塞着耳机。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陈宥仪最后在墓园待了一上午,梁知韫回到家中,脑袋那种类似醉酒后的沉甸感还没消散。


    他一气儿灌下去两瓶冰水,依旧于事无补。


    心脏像是坏掉了一样,怦怦跳个没完。


    客厅里没开灯,卧室也暗着,窗帘没拉,街灯斜斜地落在被子上。


    他脱掉外套和长裤,仰面倒在被子上,指尖颤抖着触碰唇瓣,嘴角不自觉上扬。


    猪今天亲了他。


    猪还喜欢他。


    太好了。


    他一整晚都在做梦,梦里全是陈宥仪。


    猪穿上了那件吊带睡衣,肩膀白皙,腰肢纤细,唇瓣柔软。


    濡湿的触感从现实蔓延到了梦境,带着蛊人的声响和致命吸引。


    汗水浸透了衣服,他猛地惊醒坐起来。


    天还没完全亮,路灯熄灭,冷风拍打着窗台,室内的一切陈设都成了灰蓝色。


    他想象着梦里的细节,胸膛剧烈起伏。


    “哈——哈——”


    身体在早晨像只茹毛饮血的野兽,丑陋僵硬不知廉耻。


    他起床洗澡、换衣服,弄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两小时后,电话声突兀地响起。


    是布莱恩。


    “爷爷今天要见猪,你过来吗?”


    “几点。”才开车返回了梁家。


    这一日,她没有再外出过。


    梁邵言没叫她下楼吃饭,只是让赵姨煲了她爱喝的汤,和其他吃食,送进了她的卧室。


    陈宥仪心绪复杂,餐食没吃多少就搁置在一旁,觉得心里闷得慌,起身推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神态疲倦地走了出去。


    浓郁的宝蓝色天幕下,前段时间还郁郁葱葱的树已经枯了一半,焦黄的残叶落了一地,繁华褪尽,略显苍凉。


    陈宥仪静默地矗立着,任由扑面而来的夜风穿过她的身体,她的魂魄。


    半晌,她还是没忍住,偏头往右侧梁知韫房间的阳台看去。


    房间没有亮灯,他不在家,也不知何时会回来。而那日带了蒋铮回来后,她就再没和梁知韫碰过面了。


    或许,她搬出梁家前,他们都不会再见。


    陈宥仪望着梁知韫漆黑一片的阳台,轻叹了口气出去。


    她敛起目光,转身回了房间。


    与此同时,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恰逢时宜地震了两下。


    第 17 章   Chapter17


    陈宥仪走近后查看,是蒋铮发来的微信:【宥仪,明天晚上有空吗?】


    陈宥仪捧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下,摁着屏幕回复他:【有空。】


    蒋铮秒回:【陆肇组局吃饭,想喊你一起。明晚六点,我来接你?】


    陈宥仪:【嗯,好。】


    蒋铮:【宥仪,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蒋铮:【我家里还要再忙一阵,咱们之前说好下个月回伦敦,估计是来不及了。你看现在也马上年底,要不索性等过完年,咱们再回去吧。】


    回伦敦。几年前,他曾在那位自家扑克脸表哥房间里看到了数以千计的照片,正脸、侧脸、远宥、近宥,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中国女孩。


    他只是好奇,多看了两眼照片,就被那可恶的“扑克脸”打掉了四颗牙齿。


    那次打架,害的他几个月没出门。梁知韫去年经香港熟识的医学专家推荐,来到芬兰赫尔辛基大学医院的综合癌症中心接受脑肿瘤治疗,该癌症中心具有很强的科研和临床实力。


    如无特殊情况,他每周都要在固定时间到癌症中心进行化疗和其他常规检查。


    前几天溺水,江孝让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肺部有没有积水。


    他不肯去,就是因为反正过几天也要到医院做化疗,不想一周之内来回跑几趟,既麻烦又浪费精力。


    说实话,梁知韫现在对医院有一些抵触。


    无论医院的设备有多么先进、医生的态度有多么专业,化疗的过程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身体负担和心理压力。


    为了在手术过程中能够尽量不损伤他的视神经,主治医师的医疗团队花费很长时间去认真设计手术方案、模拟手术过程、最大限度的优化手术方案,终于将手术时间定在下个月月中。


    他既迫切地希望赶紧做手术,让自己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深深担忧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意外让自己永远失明而害怕做手术。


    希望和恐惧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他体内打架,常常令他深夜无法入眠。


    今天是每周例行化疗的日子,梁知韫一大早便空腹来到医院。


    化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影响血小板数量,他需要每周抽一次血,观察血小板是否还在正常指标范围内。如果数值太低,化疗的进程就要缓一缓,让血小板的数值升回来。


    通常他上午早一点到医院,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能结束疗程,尽快回别墅休息。


    江孝非要他在做脑肿瘤的化疗之前,先去检查一下溺水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


    他不耐烦地拒绝。


    脑肿瘤看似永无止境的疗程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不想再做额外的身体检查。


    江孝见劝说无果,竟然跑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像小学生跟班主任打同桌的小报告那样,把他溺水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


    江彦于是也知道了他溺水的事,拿眼刀一直刮他。


    下个月就要动手术,为避免溺水对他身体的潜在影响,主治医师让他先去做溺水的相关检查,不然不能进行化疗。


    双江兄弟拿到主治医师的“免死金牌”,得意地把他押走。


    江孝这个八婆,都跟他说了自己身体没事,居然敢打老板的小报告,忘记每个月是谁给他们兄弟的银行卡打工资?早晚炒他们鱿鱼!


    上午被溺水的检查耽误,脑肿瘤的化疗只能放到下午。


    真没想到,照片里的女主角竟然会突然造访伦敦。


    昨晚,他收到消息说“扑克脸”被人打了。


    事出蹊跷,他派人去查,发现“扑克脸”被人打伤后,又被一个叫陈宥仪的中国女孩救去了医院。


    陈宥仪……一月的赫尔辛基冰雪封城,车子在路上跑来跑去,每次驶入停车场,总会把沾在轮胎上的冰雪一并带进来,冰雪融化,导致停车场的地面十分湿滑。


    湿就湿吧,谁会没事在停车场里跑步?


    不就是陈宥仪。


    为了追男人,没顾得上地面湿滑,需要小心慢行。


    跑动间,右脚鞋底突然打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后飞跃起来,啪叽,后脑勺重重磕在湿滑的地面上。


    瞬间涌上的剧痛让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痛到一时间连叫都叫不出来。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间,看见人生的跑马灯在头顶上方闪着七彩霞光,转啊转啊转,转啊转啊转……


    意识越来越飘忽,头一歪,晕死过去。


    除了老死,陈宥仪想过自己还可以有很多种死法。


    但为了追暗恋的中学男神而滑倒磕死,足够称得上是死得其所。


    他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女孩。


    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光是想想扑克脸吃瘪的样子,他就兴奋的头皮发麻。


    布莱恩抿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给个地址,明早我让人给你送修改过的合同。”


    陈氏集团正值转型的关键点,技术层面的革新迫在眉睫。他们本想并购一家成型的科技企业,找来找去一直没有合适的,布莱恩祖父名下有一家企业非常合适,猪预备先和他们合作,待时机成熟再表明意图。


    雨声不见了,远处青灰色的天空变得闪闪发光,风从敞开的窗户里漫进来,吹散了猪额间的刘海。


    片刻失神后,猪理智回归。


    梁知韫应该是看出猪不开心,在安慰猪,还挺可爱。


    奇奇怪怪的宿命感,带着致命吸引,让猪差点以为这是一场迟来的告白。


    陈宥仪轻笑一声,给他讲起一桩陈年旧事。


    “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去海边玩儿。海滩边上有两棵树根连在一起的幸福树,当地人习惯称它们为夫妻树。瞬间,他欲哭无泪,好想报警……


    扑克脸吓人,这位中国女孩也同样可怕。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俩人真是天生一对。


    布莱恩指指自己,再指指猪,用十分蹩脚的中文说:“我……不冷和你……合揍,我……破惨了。”


    陈宥仪连蒙带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猪吐了口烟,用英文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布莱恩听完对猪竖起了大拇指。


    这家伙看着怎么有点蠢?


    陈宥仪扶额,长长吐了口气,猪还没忘记这次来伦敦的主要目的,委婉道:“我能和你的祖父康博里斯先生见上一面吗?听说他是华人,我们想向他取取经。”


    他祖父肖恩康博里斯身体不好,早两年就不管事了,他父母又离世早,他又一心想着吃喝玩乐,只是个挂名的企业家,康博里斯家真正的管事人是梁知韫。


    那个扑克脸,这会儿正在医院里装可怜。


    要是真让陈宥仪去见祖父,这事儿不就穿帮了?


    照那家伙的冷血无情程度,他未来一个月都得做流浪汉乞讨。想到这里,布莱恩倒抽一口凉气,连声拒绝:“不行,当然不行。”


    布莱恩这条路走不通了,只能另辟蹊径。


    猪强撑着翻了几页,眼皮开始打架。


    梁知韫端着做好的鸡爪过来,发现女孩背靠沙发睡着了。


    那本书被猪压在腿下,看了不过三四页,手机掉在地毯上。


    他没着急叫醒猪,掌心撑地坐下,挪动长腿,和猪挨着一块儿。


    肩膀已经贴到在一起,他觉得不够,抬起一只胳膊,绕过猪的后颈,五指贴上猪柔软的脸颊,轻轻一推——


    猪脑袋轻晃两下,稳稳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缓缓吸入一口空气。芬兰首都赫尔辛基的冬季昼短夜长,早晨的天空总是笼罩在一片深蓝和灰色的交叠之中。


    上午十点,太阳姗姗来迟地从浓厚的云层后面露出。


    稀薄的朝阳穿透度假别墅四周高耸的云杉林,照进浴室那面宽阔的落地玻璃窗,浴缸水面升腾的蒸汽在朝阳中宛如轻纱般缥缈。


    除了香港,梁知韫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其他地方。


    但死在芬兰温暖的浴缸中,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这样一个温馨的冬日清晨,长期被药物控制在内心深处的消极情绪,似乎被热水一点一点蒸腾出来,一了百了的荒谬想法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一道蛊惑的柔软声音在他耳畔轻声呢喃,告诉他,也许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


    身体在浴缸中缓缓下沉,水面泛起涟漪,洒在上面的朝阳随水波轻轻荡漾。


    失明的双眸在水中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不断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心蠕动,这丝微光在他漫长的黑暗世界中显得格外刺眼和珍贵。


    热水从口鼻灌进身体,意识逐渐被侵蚀。


    恍惚间,他感到被疾病折磨而产生的疲惫和无力感犹如蛇类蜕皮一般,从皮肤上慢慢剥离下来。


    剥离的过程很舒服,舒服到让他微张的双眸在这片温暖的水域中完全闭合。


    浴室中循环播放着芬兰音乐家让·西贝柳斯的《浪漫曲》,悠长的小提琴音符跟随他逐渐混沌的意识,一起沉入某种无边无际的深邃之中。


    此时此刻,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他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想将这一刻定格下来——


    陈宥仪的手机忽然在边上亮了起来。


    有电话进来,是陈迟喻。


    梁知韫不想叫醒猪,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动,点了拒接,并顺手设置了静音。


    紧接着,手机最上面的通知栏连跳数下,进了一堆信息。


    全都是陈迟喻发来的微信消息。


    见亲妹没有回复,他又追过来一通电话。


    梁知韫点下接通键,把耳朵放到听筒上,没有说话。


    陈迟喻竹筒倒豆子:“昨天帮你在我大学群里吆喝了一嗓子,一堆人过来毛遂自荐要做我妹夫。我给你选了几个长得好看、人品也不错的,照片发你了,你挑挑,看中哪个和我说。相不中也没事,你哥我资源多的是,随手一捞都是985、188。”


    梁知韫未发一言,额角青筋跳动,几欲将手机握碎。


    陈迟喻见妹妹不说话,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没信号?”


    梁知韫直接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方又跳进一堆信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这些信息应该就是陈迟喻刚刚说的那些照片。


    梁知韫却在此刻抬起眼帘,再次对上了蒋铮的目光。


    平直的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他不紧不慢道:“妹妹受伤,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要费心照顾。”


    话罢,没等蒋铮再次开口,梁知韫大步上前,结实有力的臂膀毫不避讳地揽住了陈宥仪的腰。


    宽大温热的掌心隔着柔软的布料贴上来的那一瞬间,陈宥仪双目瞪大,大脑直接宕机。


    下一秒,梁知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陈宥仪彻底丧失表情管理的能力,无比慌乱地惊呼了声:“啊……”


    然而,肌肉记忆却让她习惯性地环住了梁知韫的脖颈。


    他抱着她转过身去,她看不到此时此刻的蒋铮是何种神情,只听到梁知韫很轻地说了声:“走吧,妹妹,哥哥带你回去休息。”


    第 18 章   Chapter18


    梁知韫那声带着恶趣味的轻笑像云雾般扫过陈宥仪的耳廓,惹得她瞬间头皮发麻,连反抗都抛到脑后,就这样面红耳赤的任由他抱着她踏进了梁家大门。


    一直到他们走进梁家正厅,碰上准备上楼去书房给梁绍言送药的李姨。


    “宥仪小姐,知韫少爷……你、你们……”端着药碗的李姨颇为震惊地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人,瞳孔一瞪再瞪,声音愈来愈小,最后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李姨的出现让陈宥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慌忙回过神来,晃动双腿来反抗他此刻不计后果,惹人非议的行为:“你快放我下来。”


    梁知韫却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抬声叮嘱起李姨:“李姨,去拿药箱冰袋上来。”


    陈宥仪在放射诊疗室中拍颅骨CT。


    梁知韫盘胸叠腿,坐在诊疗室外的长椅上等待,神色如常,姿态悠然。


    江孝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先生,喝水。”


    把纸杯放进他手心。今天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师妹,他都不知道原来变成瞎子的自己这么可怜,真不如就在前几天的浴缸中淹死掉算了。


    陈宥仪站在他身后,目光久久停留在梁知韫抓着别人手腕、慢慢走路的孤高背影上。


    户外太冷,咖啡馆的客人都坐在店里喝东西。


    三个男人离开后,咖啡馆门前的露天桌椅区域只剩下一个陈宥仪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被她极力克制的眼泪终于可以决堤,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出。


    得知梁知韫失明后,怕被他嫌恶,她一直硬憋着不敢落泪。


    边哭边拿手机搜索梁知韫失明的相关报道,迫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失明!


    手指头飞快地划动页面。


    搜索结果大多集中在梁鸿福珠宝集团去年的股票动荡上,对他失明的相关报道不是很多。


    而且几乎所有报道都只是简单地提到他是因病致盲,没有阐明更多细节。


    继续往下翻,终于看到有医学专家推测,他很可能是因为大脑患上胶质瘤致盲的。


    相关报道还说他从去年年中就不在香港了,文章推测他应该是悄悄去了国外治疗,但没有一家媒体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北极圈的芬兰。


    陈宥仪心想,肯定是梁家把他在芬兰的消息牢牢封锁住了,不让那些媒体打扰他在芬兰治眼睛。


    她边搜边哭,边哭边搜,一张漂亮脸蛋哭得惨不忍睹,毫无一点“美人垂泪,我见犹怜”的氛围感,只有“亚洲疯婆子”的氛围感。


    幸亏大冬天的,港口这边行人很少。


    暗恋的中学男神变成瞎子,陈宥仪哭完又在户外坐了好久,心情才从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中平复下来,虽然还是难以接受。


    拿纸巾把鼻涕、眼泪擦干净,拍拍脸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她走进咖啡馆,用英文询问服务员:“请问,刚才在外面和我坐在一起戴墨镜的亚洲男人,他经常来你们店里喝东西吗?”


    梁知韫默默抿一口温水。


    江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到底没忍住:“先生,你不是怀疑陈小姐接近你是别有居心么,怎么还让她住进别墅?”


    梁知韫语气云淡风轻:“怀疑她别有居心就不能让她住进别墅吗?让她住两天养伤,确认人没事了就让她离开。今天就这样和她分开的话,等下她真在芬兰的大雪天出什么意外,事后赖到我头上,更麻烦。”


    江孝听完这话,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一声。


    仗着他们家老大看不见,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笑眯眯的脸上挂着暧昧的吃瓜表情:对自己的命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人,现在竟然跟我说担心一个女人会出意外?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等着看两天后你会不会让你师妹离开。


    刚才听中学师妹说“我在医院停车场等了六天,只是为了想问你,你的眼睛还能不能治好”,他分明看到他们家老大脸上那一瞬的动容。


    这个信号表明,事情的发展要不简单了。


    “啊。”江孝突然拍一下手,“那我得打电话回去,让他们收拾一间房间出来给陈小姐住。”


    梁知韫沉默地喝水,算是默认他的安排。


    江孝不怀好意地试探:“先生,要把陈小姐的房间安排在一楼中午他们离开医院,走到距离医院不远处的赫尔辛基港口咖啡馆吃点东西、喝点热饮。


    所有抽血项目上午已经做完,梁知韫现在饥肠辘辘,尤其还被双江兄弟气了一顿,简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可是太丰盛的食物,生病的他又实在没胃口吃,便到咖啡馆吃点简单的轻食。


    到后,双江兄弟进店点单。


    梁知韫在外面的露天桌椅上坐下,后背靠着椅背,微微仰头感受扑在脸上的海风,静静聆听海风的声音,心中出奇平静。


    一月的赫尔辛基太冷,港口外围很大一部分海面已经冻结成冰层。


    海水没有冻结的时候,还能听到海面起伏、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每周做完化疗,梁知韫都要到这家港口咖啡馆的外面坐一坐,喝一杯红酒,吹吹海风,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海风拂面,他都能感到有一股力量穿透身体,让他从疾病的折磨中短暂逃离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自然疗愈法”吧。


    但今天的化疗放在下午,红酒是喝不成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WhatsApp①进消息,应该是毕柏明。


    掏出手机读屏②,果然是他。


    毕柏明不知道梁知韫今天的化疗放到下午,让他打电话给自己,说说上午化疗的情况。


    毕家四代行医,在香港经营一家高端医院,毕柏明在自家医院当眼科医生。


    毕家和梁家是世交,梁知韫和他从小玩到大,认识了半辈子。


    去年眼睛出问题,梁知韫第一个就是找他给自己做检查,芬兰这家综合癌症中心也是毕爸爸推荐他过来治疗的。


    梁知韫从大衣口袋拿出装airpods的耳机盒,准备连上蓝牙给毕柏明打语音电话。


    从插耳机的孔往外拔airpods时手指打滑了一下,airpods掉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顿时冷脸:


    连耳机也欺负我瞎了!


    哼,我不要了,让你被别人的臭鞋底踩扁!


    不想被富豪踢出豪门的airpods于是召唤来了搬运工,让她把自己送回到富豪手中。


    中学毕业后,梁知韫已经有十年没被别人叫过“梁师兄”这种港味浓厚的称谓,尤其是在异国他乡,这个称谓更显突兀,不免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听对方是用粤语说的“梁师兄”,他便也用粤语温和地问:“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问她是哪位!


    她是哪位呢?、二楼还是三楼?不然,把她安排在主别墅旁边的房子住,免得这两天打扰到你。”


    梁知韫只是眼瞎,心可不瞎,淡淡地出声:“Jimmy,你几次三番拿话暗里打趣我,觉得很开心吗?”


    在太岁头上动土被点破,江孝暗道糟糕,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收敛,心虚地狡辩:“我哪敢打趣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排陈小姐住的房间嘛。”


    梁知韫敲打他一句便罢了,没再多说他什么:“你随便安排吧。”


    被老大放过了,玩火自焚的江孝松一口气:“那,我把陈小姐安排在别墅二楼喽?”


    梁知韫沉默一下,似乎在考虑,随后开口:“安排在别墅二楼最右边的套房,那里空间充足,有露天按摩浴池和桑拿房,风景也比较好。”


    主别墅二楼是当初设计师设计给房主住的,风景极佳,他自己就住在二楼最左边的套房。


    江孝应下,打电话给别墅的人,吩咐他们收拾好房间。


    陈宥仪拍完CT,医生在电脑上仔细看过她的片子,确认她后脑勺磕到的地方并无大碍,连药都没开,她便直接与梁知韫两人离开医院。


    停车场内,梁知韫拿出手机点开WhatsApp:“说一下你的手机号,我把别墅地址发到你WhatsApp上,你回酒店收拾好行李,用谷歌地图导航过来。”


    他的手机是盲人模式,每一次触摸都会发出语音,陈宥仪心说原来他是这样用电子产品的,随即把自己的手机号读给他听。


    梁知韫把别墅地址用语音发到她WhatsApp上,然后柔声问:“你后脑勺还疼吗?”


    “还疼呢,我都不敢碰,一碰就疼。唉,摔这一跤就当是我为骗你的事,付出的惨痛代价吧。”


    她像个委屈的妹妹对哥哥撒娇一般,梁知韫听着,抿唇轻笑。


    既然她已经“罪有应得”,他便不再追究她骗自己的事,只是叮嘱说:“行李收拾好了就早点过来,趁天还没有全黑前。”


    陈宥仪乖巧地“哎”一声。


    梁知韫若不是知道了她上周“算计”自己的来龙去脉,一定会以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表里如一的乖巧师妹,然后一不小心就落入她的圈套。


    思及此,他唇上的轻笑加深了些,语气也带上几分隐约的戏谑:“那么,你路上开车小心。”


    说完,在江孝的搀扶下坐进宾利后座。


    陈宥仪目送宾利开出停车场,直到尾灯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坐进大众Polo,双手抓着方向盘怔怔发呆。


    刚才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去梁知韫的别墅住两天,等这个可以降低她智商的男人一走,她的智商回归正常水平,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一个单身女人,如此冒冒失失地答应去一个不算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的男人家中住,真是太鲁莽了!


    梁知韫人前是风度翩翩的男神,谁知道他人后是不是无恶不作的禽兽?


    万一他是。


    自己主动住进他的别墅,岂非羊入虎口?


    更何况他的别墅位于远离市区的郊区,别墅里还有那么多爪牙,万一他叫爪牙们把她绑成龟甲缚,用毛笔、用蜡烛、用小皮鞭……那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呐!


    陈宥仪被自己的意淫吓得双手捂住滚烫的脸蛋,使劲摇了摇双肩。


    太可怕了这个女色魔,说自己羊入虎口,应该是男神引狼入室才对。


    她要是跟男神说龟甲缚,纯洁的男神可能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男神的贞操,她还是别去人家家里住,直接去芬兰北部,跟狗一起玩狗拉雪橇吧。


    晚了,大众Polo已经开在通往男神别墅的郊区公路上。


    时值下午五点多,赫尔辛基的天空早已被黑夜吞噬。


    大众Polo的前灯劈开黑暗,照亮前路,车身在寂静的公路上行驶着,车内的气氛却与车外的寂静截然不同。


    车内放着李克勤的《红日》,陈宥仪跟随旋律,充满激情地大声嚎叫: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梁知韫敛低目光,轻轻放下她的腿,站起身来,十分随意的将棉签抛进一旁的垃圾桶。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才敢这么横。”他漫不经心地扣起敞开的袖口,探究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向一言未语的陈宥仪。


    她微微仰起头,两人在无声中对望。


    梁知韫又想起来一件事,从口袋摸出另一支药膏,朝她递去:“伤疤发痒可以用这个缓解。”


    伤疤发痒……


    他怎么会知道……


    陈宥仪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看她迟迟没动,梁知韫俯身将药膏放到床上。


    直起身的瞬间,他伸手揉了把她头顶蓬松的发:“好好休息,妹妹。”


    第 19 章   Chapter19


    梁知韫走后,诺大的房间瞬间变得异常寂静。


    只是他身上的冷杉香萦绕在一呼一吸间,不知为何,竟然久久不散,缥缈在空气中,哪哪都是,惹得陈宥仪心跳紊乱,迟迟都未回归平静。


    他留下的药膏紧挨在手边。


    陈宥仪侧眸看去,缓缓拿起。


    还是从前他给她用过的那一支,只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竟然还会记得她这个旧疾。


    一时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陈宥仪攥着药膏,深深地呼吸,想压抑住那些情绪,可垂低的目光,忍不住朝着脚踝上那片红肿到有些吓人的皮肤偏去。


    那上面还残留着药膏留下的油腻,在屋内的灯光下泛出一点润亮的光泽。


    恍惚之间,她的耳畔又响起了梁知韫打趣她的话语:“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生气的时候踹人。”


    她生气的时候,喜欢踹人吗?


    陈宥仪不停地回看往事,那两个月,许多个和他朝夕相伴的时刻——


    她喜欢海,高考结束后,梁知韫曾带她去了一座名为“椿岛”的海岛小镇,小住过一段时间。


    梁知韫独自坐在别墅一楼的餐厅,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西式晚餐,餐厅中只有刀叉碰撞餐盘的轻微声响,旁边的雾化壁炉中摇曳着仿真火焰。


    像吃饭这种事,他可以不用依赖别人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到碗里吃。


    瞎久了,他对自己在黑暗中的日常生活早已驾轻就熟。


    包括平日里,他一个人也能在别墅内外随意走动。


    瞎久了,反倒在黑暗中培养出一种独特的方向感。


    原本想着等陈宥仪到了,和她一起吃晚餐。


    怎么说今晚也是她住进来的第一晚,作为房主,和客人一起吃顿饭是一种基本礼貌。


    稍作思量后,又作罢了。


    他不想营造出一种“我很高兴你能住进来”的氛围,让她误会自己在取悦她。


    反正她住两天,确认脑子真的没事了就会离开,自己还是不要给予她多余的体贴,和她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梁知韫对这个中学师妹始终存有一点警戒心。


    奉旨出去调查中学师妹的江彦回来了,直直走进餐厅:“老板。”


    梁知韫放下刀叉,拿餐巾擦擦嘴,开玩笑说:“Jason,我叫你去港口咖啡馆问几句话,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会跑去市区酒吧钓男人了吧?”


    江彦一本正经地否认:“没有。我离开咖啡馆后,坐的士听到的士电台说明天要下大雪,就顺路去了趟市区服装店拿Jimmy订购的衣服,省得他明天再开车跑一趟。”


    “你比Jimmy稳重多了,就该让你当哥。”她是……


    “梁师兄,我是……”


    该死的喉咙,关键时刻在暗恋的中学男神面前卡痰!


    陈宥仪着急忙慌地咳了咳,清清喉咙。


    刚才的卡痰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


    “梁师兄,我是1X年考入道格书院读中四(高一)。那个时候你早就毕业几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在道格书院一直是风云人物。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陈宥仪一句接着一句,生怕被他打断似的,努力组织语言的同时又害怕说错什么。


    梁知韫被她急促的语速和说话内容逗得弯起嘴角,还听出她的呼吸有些粗重。


    面对自己,她很紧张吗?


    “真可惜,我们没有一起同校读书过。我中学毕业这么多年,脸变化了很多,难为师妹在芬兰看到我,还能一眼就认出我这个老师兄。”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用温柔的声音叫她师妹!


    “不会,师兄你一点都没变老!”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是你!


    “还是跟中学时期的照片一样帅!”


    陈师妹这马屁拍的,正中靶心!


    而且陈师妹拍马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真诚,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点拍马屁的痕迹都没有。


    梁知韫终于从文雅的抿唇笑变成灿烂的露齿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倒是嘴甜。


    陈宥仪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夸他帅的话由于过于直接而显得唐突了中学男神,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脸颊发烧,低头用喝茶来遮掩一下自己的局促。


    咖啡馆里,江彦无聊地等待服务员准备他们点的饮品和轻食。


    随意地转头往店外一瞥,意外看到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此时正站在梁知韫身边说话。


    碰碰哥哥手臂。


    江孝回眸不解地看弟弟。


    江彦扬起下巴指指外面:“你看,又有女人在跟老板搭讪。”


    江孝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我倒希望先生真的能谈场恋爱,分散一下对生病这件事的注意力,他的抑郁症可能会好一些。”


    江彦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说啊。有个人陪着他,他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双江兄弟端着三人份的东西走到二人面前。


    陈宥仪礼貌地朝他们浅笑一下,笑容有些拘谨,心说原来他们和梁师兄是一起的。


    双江兄弟各自回她一个同款礼貌浅笑。


    “先生,热蓝莓汁和蓝莓派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我和Jason坐到旁边一桌,不打扰你们说话。”


    最后的“不打扰你们说话”把陈宥仪听羞了。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


    听见江孝说坐,梁知韫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听到这个师妹拉椅子坐下的声音,她不会一直站着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吧?!


    “对不住,让你一直站着和我说话,快请坐。”


    “好。”


    “他爱操心、话又多,他当哥比较合适。”


    梁知韫灿烂地笑:“好了,我们不要再在背后说他坏话,等下他会打喷嚏。我这个中学师妹,你查得怎么样?”


    他没有告诉江彦,下午自己在医院里已经用旁门左道的法子给她验明正身了。


    “咖啡馆的服务员说,陈小姐上周的确有向他们询问你是不是经常去他们店喝东西。服务员以为她要骚扰你,就说你那天是第一次去喝东西。”


    梁知韫点点头:“他们倒是好心,下次去,一定多给他们一些小费。两所学校那边呢?”


    “老板,你这个师妹在道格书院和中文大都挺有名的。”


    “哦,怎么说?”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中四考入道格书院,入学考试的分数很优秀,道格还给了她奖学金。


    小一到中三都在圣玛利亚女子书院读书。


    她大学之前读的学校都是香港学费很高的私立学校,可见家庭经济条件应该很好。


    跟你一样,她是她那一年道格书院的DSE状元之一,照片就在道格书院官网的光荣榜上挂着。


    她在中文大的情况也没有骗你,录取的专业是翻译,后面又加修一门艺术。


    两门专业读的都很好,每年都拿很高的奖学金。


    她从中学开始就参加辩论赛,大学期间也没落下,YouTube上可以搜出很多她的辩论赛视频。


    她IG有十几万粉丝,在IG上算是个小名人。”


    梁知韫静静听着江彦的汇报,嘴角始终微笑着。


    他很满意陈宥仪对自己的诚实,包括下午也是,明知道向他坦白“算计”他的事,可能会惹怒他,依然选择对他说实话。


    看样子,她是一个坦率大方、敢作敢当的女人。


    “嘁,她这么优秀吗?就没有什么缺点?”


    “倒也不是,她好像不太擅长运动。中学在道格的击剑社团学了三年击剑,一直没学会。”


    “她在道格的击剑社团待了三年!”


    梁知韫眉头一挑,马上来了精神,连面堂都亮了。


    要知道,他中学六年都待在道格的击剑社团,对这个社团拥有很深的感情,想不到这个师妹也在击剑社团待了三年。


    “对。在击剑社团的网站上,我找到了她的照片和练剑的视频。剑术确实很烂,你看了一定会生气怎么会有这么笨手笨脚的剑手。”


    江彦忍不住在话尾吐槽了一句。


    在他们家全国击剑冠军的老板没瞎之前,他经常和老板一起切磋剑术。


    体验过顶级水平的剑术,自然无法忍受陈宥仪那不成样的剑术。


    梁知韫开怀大笑,笑得那个美呀:“你把她中学练习击剑的视频发到我WhatsApp上,我要听听她的剑术怎么个烂法!”


    正在开车过来途中的陈宥仪重重打了个大喷嚏。


    几天后,当她得知全国击剑冠军听过自己中学练习击剑的视频,当即感觉脸这个人体器官正在慢慢从自己的脸上脱落下来,死命掐住人中,才没有羞晕过去。


    “对了老板,我翻陈小姐IG时,发现她有一件事骗了你。”


    “这样好吗?”林绛跟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而行,语气夸张,“他可是个炸药包,你什么都不说直接离开,他要是知道你是住我家,肯定要把我炸了的。”


    “哪有这么吓人。”陈宥仪被林绛灵动的表情和腔调逗笑,“况且,他一直都想我离开梁家,离他远点。”


    “那你真不打算说一声吗?”林绛认真问。


    要说吗?


    陈宥仪有些犹豫了。


    她一步步往外走去,走出梁家,坐进林绛的副驾驶。


    林绛启动引擎,车辆缓缓后退的那一刻,陈宥仪还是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了梁知韫的对话框。


    打字、删掉、又打字、又删掉。


    她努力措辞,又措辞。


    最后,言简意赅道:【我搬走了】


    第 20 章   Chapter20


    看到陈宥仪消息前,梁知韫刚结束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国际视频会议。


    最近项目繁多,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刚一断掉,他就泄了劲,脊背塌陷进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很重地沉了口气。


    太阳穴隐隐作痛,梁知韫仰头,合着眼,抬手轻轻揉动。


    还没安静个几秒钟,又有人来敲门:“梁总——”


    是助理陈肃的声音。


    梁知韫舒展皱起的眉头,扬声回话:“进。”


    抱着文件的陈肃在门口等了三秒,这才推门进去。


    抬眼间瞥见梁知韫一脸疲态,走近将他要的文件放上办公桌,小声道:“梁总,要不要给您沏一杯咖啡?”


    “不用。”梁知韫挺直脊背,起身往办公桌走,瞥了眼桌上的文件,又问陈肃,“今天下午还什么行程?”


    “梁总,下午三点有一个财经采访。”陈肃说,“晚上六点,还有一个和李总的饭局。”


    陈宥仪拉开椅子坐下,喝一口热茶,深吸一气,努力收敛起自己刚才那副叽叽喳喳、没出息的狂热样儿,重拾几分单身女人的从容与矜持。


    梁知韫的手在桌上摸索到盛蓝莓派的碟子,将碟子稍微推向她一些:“他乡遇故知,师兄请你吃块派。”


    陈宥仪故作矜持的螓首又猛然抬起,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师兄。”


    拿起小叉子轻轻挖一小块蓝莓派,放入口中。有人说,一生至少要去北欧两次,一次在夏天,一次在冬天。


    陈宥仪做北欧旅游攻略时在网上看到这句营销话术,翻个白眼,猜这个说的人一定在旅行社工作,岗位市场销售。


    手指头点击付款,香港直飞芬兰首都赫尔辛基的机票购买成功,开启她的大学毕业之旅。


    鉴于今年七月大学一毕业,自己就要投身社会当牛马,她便把大学毕业旅行定在大四寒假。


    利用寒假一个多月的时间,化身愤怒的小鸟②,展翅自由穿梭于北欧五国①,然后华丽转身,告别自己的大学时代!


    香港中文大学1月2号开始放寒假,陈宥仪1月3号晚上八点便拖着行李箱登上机舱。


    她一向奉行钱该省省该花花,毕业旅行没打算穷游,为自己买的是舒适的商务舱。


    别看芬兰位于北极圈附近,其实从繁忙的香港飞往清静的芬兰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仅需13小时左右的航程甚至更短。


    当飞机进入芬兰领空,即将落地赫尔辛基机场时,陈宥仪被机舱广播吵醒。


    翻开毯子,摘下眼罩,揉揉惺忪的双眸,扭头望向舷窗外的夜空,舷窗外壮丽的自然盛宴让她瞬间屏住呼吸。


    无垠的夜空中,绚丽的绿色极光在天际间流动,时而卷曲,时而舒展。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不舍得移开。


    突然意识到,现在可是赫尔辛基的凌晨四点多。


    这个时间都能看到极光,北极圈的极光果然跟不要钱似的。


    一颗流星突然划过这面绿色纱帐,在夜空中拖出一道耀眼而短暂的弧线。


    刚刚抵达赫尔辛基,她就遇到了这趟北欧毕业之旅的第一个小确幸——同时看到流星和极光!


    流星和极光的相遇,如同冥冥中注定的一场邂逅,为她的毕业旅行开出一个充满lucky的好头。


    走出机舱前,陈宥仪以为自己穿的几件衣服足够抵御赫尔辛基凌晨四点、零下十度的气温威力。


    走出机舱后,她瞬间高高耸起肩膀,变成一只缩头乌龟。


    呼啸的寒风啪啪打在脸上,每一口呼吸都像吸进一片冰霜,直往肺里钻。


    懊悔自己在机舱中就应该把大羽绒服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穿上,现在只能快速迈着小碎步向机场大厅的方向跑去。


    站在行李转盘处等行李箱,陈宥仪拍一张自己脚上雪地靴的照片发到IG:[刚下飞机就被赫尔辛基的高冷打了个下马威,顶不住,零下十度实在顶不住。#Graduation trip #Helsinki]


    点赞和评论数飞速增长,她美滋滋地弯起嘴角,属于女人天性中的小小虚荣心得到满足。


    她IG更新的频率不算勤快,却有十几万粉丝,涨粉秘诀就两个字:美女。


    全世界的美女都是流量包,可以源源不断地自体产生流量。


    拿到行李箱,坐上机场的士,告诉司机酒店地址。


    温暖的车内空间让陈宥仪被冻僵的身子骨软和回来一些,扭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赫尔辛基市区街道。


    空无一人的街道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中,非常清冷,偶尔有一辆车打着车灯驶过他们的车。


    人行道上的路灯把周围照得黄幽幽的,让她感觉的士像跑在黄泉路上,司机是黄泉路上的引魂人。


    说到司机。


    从乘客上车那一刻起,他就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跟乘客寒暄几句的迹象,车载音乐也不开,整个车内空间安静得出奇。


    车内唯一的声音,就是她挪动身体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真是印证了她做旅游攻略时在网上看到的陈子:芬兰人均社恐。


    抵达酒店,前台办好check in,上楼刷卡进房,陈宥仪直接一个飞扑扑到大床上,欢快地滚两圈,再欢快地滚回来。


    抓起棉被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举着手机点开IG刷刚才那条更新的评论区,边刷边吃吃发笑。


    长途飞行的疲惫逐渐涌上来,她越刷眼皮越重,忍不住打个大哈欠。


    闭上眼,打算小眯一会儿就起来整理行李、洗澡,但温暖的被窝让她很快陷入梦境的深渊,连衣服都没脱。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中灯光大亮。


    扭头去看窗外,天色阴沉沉的,让她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并且感觉没有睡够。


    拿起手机一看,吓,上午九点多了!


    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抬手摸摸睡到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想起自己已经身处北极圈,这里冬季太阳升得晚。


    身体向后倒回到大床上,赖了会儿床才肯拖拖拉拉地起来整理行李。


    等她吃完酒店早餐、精心打扮好自己、美美地走到户外,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


    刚才她在打车app上叫了的士,等下要去租车公司门店取车。


    芬兰承认中国驾照。


    陈宥仪出发旅游之前,已经提前在芬兰的租车公司官网上预约好一辆大众Polo,作为在芬兰游玩这几天的代步车。


    北欧的冬天很任性,风雪说来就来,公共交通工具经常因为极端天气而延误。


    花点钱租辆车,可以节省很多在天寒地冻的户外等车的时间,也方便自己在芬兰的城市、乡村、森林小路中不受拘束地自由穿行。


    陈宥仪站在酒店门前,双手插在口袋中,趁着等的士过来的这陈时间,转着脑袋打量赫尔辛基白天的市区街景。


    建筑物既有现代的简约感,也保留着古老的北欧风情。


    街上行人很少,没有香港那种喧嚣的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行人都是一脸悠闲自得的样子,慢悠悠地走路。


    有轨电车开过,发出叮当铃声。


    陈宥仪仰面深呼吸一口芬兰清冽的冷空气,扬起嘴角,感到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


    来到租车公司门店。


    办好租聘手续,刷applepay交了押金,工作人员把她租的大众Polo开到门口,她上车把手机安装在手机支架上,启动车子潇洒离去。


    大众Polo在赫尔辛基郊区漫无目的地缓慢行驶,冰封的湖泊,雪压枝头的森林,入目的每一帧都是一副绝美风景画。


    陈宥仪大学读文科,浑身都是文艺细菌,喜欢拍一些文艺vlog上传到IG。


    现在突然来了灵感。


    在公路边上停好车,从包里翻出GoPro,开门下车,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兴奋地走进茂密的云杉雪林——她要拍一个人漫步云杉雪林的vlog。


    派皮酥脆,蓝莓的香气和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正如此刻她心中的甜蜜感觉。


    甜蜜不仅仅因为这美味的蓝莓派,更因为自己居然能在北极圈偶遇到中学时期的暗恋对象。


    她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快,梁知韫的心情便也跟着欢快起来。


    “应该是师兄谢谢你赏脸吃才对。”端起蓝莓汁喝一口,温热的液体在胃中化开,与他当下难得的好心情相得益彰,“你认识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陈宥仪赶忙喝口热茶润润嗓子,面朝中学男神坐直了些,向他正式介绍自己:“我叫陈宥仪,陈誉的陈,刘宥仪的宥仪。”


    梁知韫轻轻颔首:“刚才你说你1X年进道格书院读中四,我算了一下,你今年应该读大四了,你是在赫尔辛基大学读书吗?”


    “不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这次是利用寒假来芬兰旅游的。”


    “那你来错季节了,你应该暑假过来,芬兰冬天太冷了。”


    “不会,我就是过来看雪的。你知道的,香港不下雪。”


    “那倒是,芬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这里的雪景自带童话滤镜,非常美丽。对了,师妹是什么时候到赫尔辛基的?打算整个寒假都待在芬兰吗?”


    “我……今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整个寒假都会待在芬兰。”


    这一刻,中学男神的魅力被她的谎话具象化了。


    陈师妹不是说舍不得离开赫尔辛基么,这下子不用走了。


    中学男神如果是N极,陈师妹就是S极,她的双脚已经被N极牢牢固定在芬兰的土地上,这只愤怒的小鸟插翅难飞了。


    和林绛讲完和蒋铮的事,陈宥仪也将自己的疑惑一并告知了她。


    感情这种事,向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绛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忍不住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蒋铮和从前不一样,而是你从未真正了解他。”又或者是……”


    “变了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你动摇了。”


    动摇了。


    陈宥仪看着林绛,神情微愣。


    与此同时,搁在桌面的手机震了声。


    陈宥仪的微信页面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梁知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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