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机场总是裹着黏腻的暑气,落在来来往往的行李箱滚轮上。林洛筠的指尖被萧秋攥得有些发麻,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执拗。
“呜呜呜呜呜洛筠,你真的要去吗?”萧秋的声音里还缠着未散的哭腔,眼角的红痕像被水浸过的朱砂,晕得一片模糊。
周围是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咕噜声,广播里女播音员的声音平稳得没有波澜,一遍遍地播报着航班信息。林洛筠的航班号像根细针,每隔三分钟就扎进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里。她低头看了眼萧秋,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眨眼时便簌簌地往下掉,砸在她的防晒服袖口。
“阿锦啊,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差而已。”林洛筠抬手,指腹轻轻擦过萧秋的眼角,那里的皮肤滚烫,带着哭过的潮热,
“去邻市开个研讨会,下周五就回来了,算上路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七天,就七天。”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却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她其实比谁都清楚,萧秋怕的从不是分离的时长,而是每一次转身时,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
萧秋把脸往林洛筠掌心蹭了蹭,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鼻尖抽了抽:
“可你每次出差都要带那么那么多资料,晚上肯定又要熬夜看案卷。上次去省里,你说住的酒店空调太吵,三天都没睡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主要是,我肯定会想你的啊。”
林洛筠忍不住笑了,从包里翻出纸巾,仔细地给她擦眼泪。纸巾碰到萧秋脸颊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睫毛扫过林洛筠的指尖,像蝴蝶翅膀轻轻扑了一下。
“阿锦,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林洛筠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却软得像棉花,
“你看那边那个小朋友,都比你勇敢。”她朝不远处努了努嘴,一个小女孩正挥着小手告别,虽然眼圈红着,却硬是没掉一滴泪。
萧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飞快地转回来,嘴硬道:
“我才不像她呢,我是……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说着还抬手揉了揉眼睛,结果反倒把更多眼泪揉了出来。
林洛筠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额前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就是这个动作,让她的思绪忽然被拽回了九年前的夏天。
那年她们高二,暑假的热浪像一床密不透风的棉被,把整座城市裹得严严实实。蝉鸣在老槐树的枝头炸开,稠得化不开,连空气里都飘着柏油路面被晒化的味道。为了赶在高三前啃下理科最难的几块硬骨头,年级里的尖子生几乎都泡在了辅导班或者自习室,林洛筠也不例外。她记得自己当时对着选课表纠结了整整三天,最后咬着牙报了下午四点的化学预科班——化学是她的待提高项,任课的老朋友“老闫”据说押题极准。
她是在报完名的第二天,才从同学嘴里听说萧秋报了一点四十分的英语辅导班。
“萧秋不是学英语学的挺好吗,怎么会突然报了英语辅导班了?”林洛筠当时正低头演算一道化学方程式,心里掠过一丝疑惑。同学叼着冰棍说:
“谁知道呢,她说想突击一下词汇量……对了,她那英语班就在你化学班旁边,中间就隔半小时,你俩这不正好能凑一块儿?”
林洛筠握着笔,想起前一天傍晚,自己把写着化学班时间的选课表随手放在了课桌角,萧秋当时凑过来看了很久,还问了句“四点上课啊”,她当时只“嗯”了一声,没多想。原来……
后来有一次,她碰巧听到英语老师跟化学老师聊天,说“那个叫萧秋的女生基础挺好的,写字也非常漂亮,但是上课总走神,倒是下课前那十分钟坐得笔直,老往隔壁瞅”。林洛筠站在门外,手里的作业本差点没拿稳。那天下午的化学课,她总觉得窗外的蝉鸣格外吵,目光好几次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教学楼的屋檐下,萧秋背着书包站在那里,像个固执的惊叹号。
思绪正飘得远,萧秋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洛筠,广播又在催了。”
林洛筠回过神,看见广播屏上“航班MU5732即将停止登机”的字样闪得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萧秋:“帮我拿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走进洗手间,冰凉的瓷砖贴着掌心,林洛筠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中的自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昨晚萧秋拉着她看新写的小说草稿,两人讨论到凌晨三点,她其实也没睡好。镜子里的人影渐渐和多年前那个女孩重叠,记忆里的雨腥味忽然漫了上来。
那也是个暑假的下午,比今天还要闷热。化学班的课上到一半时,窗外突然暗了下来。起初只是几声闷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滚过来,老闫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大家别走神,这道题非常重要,高考必考……”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啪嗒”一声砸在窗玻璃上,紧接着,仿佛有谁在天上捅破了个大洞,倾盆大雨瞬间泼了下来。
雨势来得太急,教室里的风扇还在嗡嗡转着,却吹不散骤然涌进来的潮气。林洛筠盯着窗外,心里有些发慌。她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是晴天,没带伞。
下课铃响时,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走廊里挤满了避雨的学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怎么回家。林洛筠抱着课本,正犹豫着是等雨小点儿还是冒雨冲去公交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洛筠!”
声音带着点喘,还有些发颤。林洛筠拨开人群跑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教学楼门口的萧秋。
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贴在脸上,额前的碎发滴着水,顺着下巴滑进衣领里。身上的白色T恤完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牛仔裤的裤脚沾满了深褐色的泥渍,左边的裤腿还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踝又红又肿。她手里紧紧攥着个塑料袋,袋子被雨水泡得有些透明。
“你怎么来了?”林洛筠冲过去,声音都变了调。她伸手想碰萧秋的脚踝,对方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怕你没带伞啊。”萧秋咧开嘴笑,笑容却比平时苍白很多。她把手里的塑料袋往林洛筠怀里塞,
“给你的,快看看喜欢不。”
林洛筠低头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她最喜欢的梵高的《星月夜》。
她记得自己上周在文具店门口多看了两眼,跟萧秋说“这个封面好好看”,当时萧秋正低头玩电话手表,没接什么话,她还以为萧秋没听见。笔记本被塑料袋裹着,倒是没湿,只是边角沾了点萧秋的体温。
“你……”林洛筠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了。她抬头看向萧秋,对方还在笑,可还站在雨里。
“你怎么弄成这样?”林洛筠终于看清萧秋的膝盖——牛仔裤上有块深色的污渍,形状像是摔在地上时蹭到的,
“你……摔跤了?”
萧秋这才不自然地动了动脚,含糊其辞道:“没事,就……刚才骑车过来,路太滑了,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后来林洛筠才从萧秋的同学那里拼凑出完整的经过。萧秋的英语课三点四十下课,刚走出教室就看到天阴得吓人,她没回自己的自习室,直接冲到楼下取电瓶车。那时候雨已经开始下了,她骑着车往化学班赶,却记错了地方——她以为林洛筠在实验楼上课,其实化学班在隔了一条街的楼。等她在实验楼门口绕了两圈,发现不对劲,才掏出手机看林洛筠之前发的教室定位,这时候雨已经下得像瓢泼一样。
“她骑着车在雨里疯跑,”那个同学说,
“我们好几个人喊她‘雨太大了先避避’,她头都没回,嘴里还念叨着‘来不及了’。”
从实验楼到另一个地点要经过一个施工中的工地,路面坑坑洼洼的,积了很深的水。萧秋急着赶路,电瓶车的轮子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她整个人往前飞了出去,膝盖先着地,紧接着脚踝狠狠崴了一下。旁边的工人说,她趴在水里半天没动,他们都以为出事了,跑过去想扶,她却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扶起电瓶车,还说了句“没事没事”,就又骑上走了。
“我当时就想着,你下课肯定在等我。”后来萧秋说得轻描淡写,
“谁知道记错地方了……不过还好,洛筠,我可算赶上你了。”
林洛筠抱着那个笔记本,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一把抱住萧秋,把脸埋在对方湿透的颈窝里。雨水混着泪水,顺着两人的皮肤往下淌,分不清谁是谁的。萧秋身上有雨水的腥气,泥土的潮气,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可林洛筠觉得,那是她闻过最安心的味道。
“还你愣着干什么?”萧秋拍了拍她的背,
“不是还要去上物理一对一吗?再不去我觉得以你那物理老师的脾气,该骂人了。”
林洛筠这才想起,她五点半还要去离学校三公里外的补习机构上物理课。
“你这样怎么骑车?”她看着萧秋红肿的脚踝,心疼得厉害。
“没事,我可以慢慢骑。”萧秋挣开她的怀抱,瘸着腿走向停在旁边的电瓶车。那辆车看着也惨不忍睹,车座上全是泥水,车把歪了一边,前轮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她跨上去的时候,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眉头紧紧皱着,却没哼一声。
“我带你吧。”林洛筠说。
“你会骑吗?”萧秋挑眉。
林洛筠确实是会的,且是当年新高一预科班骑电瓶车一帮人里技术最高超的。
“还是我来吧。”萧秋拍了拍车座,
“上来吧,保证稳稳当当的。”
林洛筠犹豫着坐上去,轻轻搂住萧秋的腰。她能感觉到萧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疼。电瓶车启动的时候晃了一下,萧秋“嘶”了一声,却还是回头对她说:
“抓好了昂。”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风一吹,带着凉意往领口里钻。萧秋骑车不快,电瓶车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慢慢悠悠地晃着。林洛筠把脸贴在萧秋的后背上,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压抑的痛哼。
“你刚才摔的时候,很疼吧?”林洛筠问道。
“还好还好,”萧秋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就是泥水里好像有石子,硌得慌。”
林洛筠没再说话,只是把胳膊收得更紧了些。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萧秋拐错了方向。等林洛筠发现不对劲,说“应该往左边拐”时,她们已经骑过了两个红绿灯。萧秋猛地刹车,电瓶车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哎呀,记错路了。”她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脚踝动了动,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没事,绕回去就好。”林洛筠赶紧说。
萧秋却忽然笑了,回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那……为了赔罪,下周六请你我吃烤肉好不好?就学校对面那家,我上次看点评说他们家的雪花牛肉超好吃。”
林洛筠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像星星一样闪啊闪,心里的酸涩忽然就变成了柔软。她点了点头:
“好。”
“真的?”萧秋眼睛更亮了,
“不许反悔啊!邀约可是有法律效力的!”
“不反悔。”
那天她们最终还是迟到了十分钟。物理老师看着浑身湿透的林洛筠,只是叹了口气说“下次注意安全”。
把林洛筠送到时,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萧秋骑着电瓶车,慢悠悠地往家走。哼着《元和未够》里的“谁把一百单八坊的春秋写在我眉头”。
“洛筠,”萧秋忽然开口,“等我们高考完,去看海吧?”
“好啊。”
“去青岛?听说那里的海是蓝色的。”
“嗯。”
“还要吃海鲜大排档,喝冰镇啤酒。”
“你能喝酒吗?”
“哎呀试试嘛……”
两人的笑声被晚风吹着,散在洒满金光的马路上。
法槌落下的瞬间,林洛筠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全体起立。”书记员的声音清晰而洪亮。林洛筠站起身,身上的法官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深褐色的法袍垂到脚踝,领口和袖口镶着暗红色的边,胸前的法徽在顶灯的照射下闪着冷冽的光。她能感觉到背后旁听席上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带着期待的——今天审理的是一起未成年人盗窃案,被告是个十五岁的男孩,父母在庭外哭得几乎晕厥。
她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扫过被告席,男孩低着头,双手被手铐铐在栏杆上,手腕处的皮肤已经被磨得发红。林洛筠翻开案卷,指尖划过打印整齐的文字,心里却没来由地想起了萧秋。
这时候的萧秋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在文联的办公室里吧。林洛筠的眼前浮现出萧秋办公室的样子:靠窗的位置放着张很大的书桌,上面总是堆着半人高的书稿,各色便利贴贴得密密麻麻。桌角有个粉色的马克杯,是她去年送的,上面印着只黑色的小猫——那是萧秋画的,她说“这猫跟你一样,看着严肃,其实软乎乎的”。萧秋总爱在杯子里泡枸杞,说“作家都是熬夜熬出来的,得提前养生”,可林洛筠每次去,都能在她桌下看到好几个空的咖啡罐。
她仿佛能看到萧秋此刻正趴在书桌上,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叼着支笔。她写稿时总爱这样,遇到卡文的地方,就把笔杆咬得全是牙印。电脑屏幕上大概开着好几个文档,左边是正在写的小说,右边是百度页面,可能在查某个冷门的历史知识点——萧秋写东西较真,上次为了搞清楚“民国时期的电报资费”,打了三个电话给档案馆的朋友。
也有可能……正在跟哪个作者吵架?
萧秋去年被提拔为文联副主席,分管创作部,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那些写东西的人。有次林洛筠去接她下班,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萧秋拔高的声音:“不是说不能写抄袭!这情节跟人家那本《城南旧事》太像了,读者不是傻子!”紧接着是个男人委屈的声音:“我这是致敬!”“致敬不是抄!”萧秋的声音更响了,“你要是不改,这稿子我绝对不签字!”
林洛筠推门进去时,正看到萧秋把一叠打印稿拍在桌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那个男作者大概是被她的气势吓住了,喏喏地说“我再改改”,就灰溜溜地跑了。
“吓死我了,”萧秋看到她,立刻垮下脸,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这人太气人了,说多少次了原创重要,就是不听。”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把头靠在林洛筠肩上,“还是你好,当法官多威风,敲个锤子大家都得听你的。”
林洛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法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得对每个字负责。”就像你对每个情节负责一样。
思绪被原告律师的发言拉回来。林洛筠定了定神,拿起笔在庭审记录上做标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她忽然想起萧秋写稿时的样子——她不用钢笔,总爱用键盘,说“敲键盘才有灵感”,但每次写完一章,又会打印出来,用红笔在纸上改,圈圈画画,页边空白处写满了小字,像在跟文字打架。
“被告人张某,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有异议吗?”林洛筠的声音平静无波,符合一个法官应有的沉稳。男孩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惶恐,摇了摇头。林洛筠的目光落在男孩的手背上,那里有个小小的烫伤疤痕,形状像片叶子。
庭审进行到一半,休庭十分钟。林洛筠走进休息室,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影。她拿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新消息。萧秋大概还在忙,她总是这样,一投入工作就忘了时间。
林洛筠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法国梧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她想起昨天晚上,萧秋给她发微信,说新写的小说开头卡住了。
“我想写两个女生的神仙友情,从高中到现在,可总觉得差点什么。”萧秋发了个哭丧脸的表情,
“你说,怎么才能写出那种……就算隔着很远,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感觉?”
林洛筠当时正在看案卷,想了想,回了句:“元稹和白居易。”
萧秋隔了几分钟才回:“那个?”
“嗯。”林洛筠打字回她,
“他们隔着千里,却能从诗里摸到对方的心跳。”
萧秋回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是“我懂了!洛筠你真是我的灵感缪斯!”,后面跟了一连串表情。
林洛筠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笑了。她想起大学时,自己在图书馆偶然翻到元稹的诗集,看到那句“元诗寄君意,白笺诉我情”,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她把那句话抄在笔记本上,后来萧秋借她的笔记本看,在那句话下面画了条波浪线,写了句“像我们”。
是啊,像她们。
没有血缘,却比亲人更懂彼此。萧秋第一次“失恋”,抱着她哭了整整一夜,说“山晴不会不懂我写的诗的,我真的害怕和她见面……”林洛筠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给她递纸巾。
她们一起在高考前的深夜啃面包,一起在大学的操场上喝啤酒,一起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庆祝找到第一份工作。林洛筠知道萧秋吃鱼要挑掉所有的刺,写稿时必须听白噪音;萧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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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林洛筠怕黑,看恐怖片会钻到她怀里。
就像元稹记得白居易的酒量,白居易知道元稹的旧疾。
下午的庭审结束时,已经快五点了。林洛筠脱下法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法袍的布料挺括,她换好自己的衣服,拿起手机,看到萧秋发来的消息:
“刚跟一个老作家吵完架,他说我不懂文学!气死我了!和高中我那个教语文的梅才一样!”后面一连跟着三个愤怒的表情。
林洛筠笑着回:“晚上请你吃火锅,泄泄火?”
“好啊好啊!”萧秋秒回,“吃九宫格!特辣!”
“你明天不是要去见出版社编辑吗?吃特辣不怕长痘?”
“不管!我今天就要放纵不羁爱自由!”
林洛筠看着手机屏幕,脚步都轻快了些。走出法院大门,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她想起萧秋写的小说里,有个场景是女主角在夕阳下等另一个人,她当时批注“夕阳的颜色可以再具体点”,萧秋第二天就跑去公园看了场完整的日落,回来跟她说“是那种像橘子汽水一样的颜色,带点金红”。
她们就是这样,在彼此的世界里,添上一笔又一笔具体的颜色。
出差的日子比林洛筠预想的要忙。
研讨会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她每天要做笔记,要参加分组讨论,还要跟其他法院的同行交流经验。回到酒店时,往往已经累得不想动,只想瘫在床上。
但再累,她都会给萧秋打个电话。
通常是在晚上九点左右。林洛筠洗完澡,穿着酒店的浴袍,靠在床头。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夜景,霓虹灯闪烁。她拨通了萧秋的电话,听着那边“嘟”“嘟”的等待音,心里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喂?”萧秋的声音总是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有时候还能听到翻书的沙沙声。
“在忙吗阿锦?”林洛筠会问。
“没啊,刚写完一段,正歇着玩呢。”萧秋的声音会立刻清醒几分,“今天怎么样?研讨会有意思吗?”
“还行,遇到一个上海法院的女法官,她分享的未成年人保护案例挺有启发的。”林洛筠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苹果——这是她从酒店早餐拿的,萧秋总说多吃水果好。
“哦?什么案例?给我讲讲,说不定能写进我小说里。”萧秋的声音里立刻充满了好奇。
林洛筠会捡重点讲,萧秋在那边听得认真,时不时插句“后来呢”“那个孩子怎么样了”。等林洛筠讲完,她会说“这个点好,人性的复杂”,然后开始跟林洛筠讲她新写的情节——女主角在外地出差,总觉得另一个人在想她,其实是她自己在想对方。
“你这是写我们吧?”林洛筠咬了口苹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才不是!”萧秋嘴硬,“我这是艺术加工!”
“哦?那艺术加工里,女主角有没有在想,回去要请另一个人吃烤肉?”
“……有!”萧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查了下你出差那地方的美食攻略,有个老字号的烤肉店,据说他们家的秘制酱料超绝,等你回来我们去试试?”
“好啊。”林洛筠笑着说。
她们的通话通常会持续半个小时左右,有时候更长。萧秋会跟她讲文联的趣事——哪个作家送了她自家种的葡萄,哪个编辑又闹了什么笑话;林洛筠会跟她讲当地的见闻——酒店楼下的桂花真香,开会的会场空调太冷,昨天吃到的馄饨里放了虾仁,味道很鲜。
有天晚上,林洛筠加完班回酒店,已经快十一点了。她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听听萧秋的声音。电话接通后,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累了?”萧秋的声音传来,
“嗯。”林洛筠应了一声。
“那我给你读段我新写的吧。”萧秋没多问,那边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打在玻璃上噼啪响。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支笔,却写不出一个字。手机屏幕亮着,是另一个人的消息,说“这边下雨了,你那边呢”。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那个人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手里拿着本她喜欢的笔记本……’”
萧秋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催眠的调子。林洛筠靠在床头,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天,萧秋湿漉漉的笑容就在眼前,手里的笔记本还带着雨水的凉意。
“洛筠?睡着了吗?”萧秋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点笑意。
“没……”林洛筠揉了揉眼睛,“接着读。”
“不读了,你快睡吧。”萧秋说,“明天还要开会呢。晚安。”
“安。”
挂了电话,林洛筠把手机放在枕边,很快就睡着了。那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萧秋坐在高中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出差的最后一天,研讨会结束得早。林洛筠去了萧秋说的那家老字号烤肉店,打包了一份秘制酱料。店员用真空包装仔细封好,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生怕洒出来。
坐上返程的飞机时,林洛筠看着窗外的云层,心里怦怦直跳。她给萧秋发微信:“飞机准点起飞,大概七点到。”
萧秋秒回:“收到!我已经在机场了哈哈哈哈哈!”
后面跟了个得意洋洋的表情包。
林洛筠看着那个表情包,忍不住笑了。她能想象出萧秋此刻的样子,大概早就等不及了,说不定还买了杯奶茶,边喝边在出口处东张西望。
飞机降落在跑道上时,林洛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取行李的时候,她几乎是跑着的。走出到达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了萧秋。
萧秋穿着件白色的T恤,站在出口处的栏杆旁,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欢迎林大法官回来”,字迹龙飞凤舞,还画了个笑脸。她大概等了很久。
看到林洛筠的瞬间,萧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把牌子往旁边一扔,就朝林洛筠跑过来。
“洛筠!”她喊着林洛筠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笑得格外灿烂。
在距离林洛筠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她大概是跑急了,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林洛筠赶紧伸手扶住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紧紧抱住了。
“洛筠,你终于回来了!”
“我好想你呀。”
林洛筠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激动。她回抱住萧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也想你呀。”
萧秋身上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常用的洗衣液味道。林洛筠深吸一口气,旅途的疲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林洛筠松开她,拿起她扔在地上的牌子,笑着说,“我们去吃烤肉,我可是惦记好久了。”
“好!”萧秋用力点头,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她很自然地挽住林洛筠的胳膊,手指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两人手挽手走出机场,夕阳正挂在远处的楼顶上,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金色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给发梢镀上了层金边。萧秋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林洛筠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对了,”林洛筠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那个真空包装的酱料,“给你带的。”
萧秋眼睛一亮,接过来捧在手里,像得了宝贝一样:
“哇!你真的去买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林洛筠看着她,认真地说。
萧秋愣住了,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嘿嘿的说:“我也是。”
风吹过,带着夏末的暖意。远处传来飞机起飞的轰鸣声,近处是来往行人的笑语。林洛筠看着萧秋的笑脸,忽然想起元稹写给白居易的那句诗:“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她想,有些情谊,确实不需要血缘来维系。就像她和萧秋,从高中时那个雨天开始,就已经把彼此的名字刻进了生命里。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雨天,更多的离别,但她们都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个人在等你回家,总有一个人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林洛筠身边有萧秋,便是人间最好的时节。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思念,那些藏在诗句里的牵挂,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就像那句苏轼的词,“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而林洛筠的心安处,从来都在萧秋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