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数百将士修炼《易经筋》爆体而亡的消息,如同一扬突如其来的凛冬风雪,席卷了整座太安城,让离阳朝堂之上寒气彻骨。
金銮殿内,死寂一片。
文武百官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唯恐惊扰了那九五至尊。
龙椅上的皇帝赵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修长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
“咚……咚……咚……”
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众臣的心坎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北凉,几百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赵淳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诸位爱卿,可有章程?”
无人应答。
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可能撞在枪口上。
良久,一个身影自百官队列中走出,是当朝首辅张巨鹿。
他躬身一拜,声音沉稳:“陛下,七-大运朝争霸已久,我离阳虽国力日盛,但与那些老牌运朝相比,底蕴尚浅。”
“北凉此番马踏江湖,意图联合大元灭宋,虽是徐骁的私心作祟,可他终究是我离阳的藩王,北凉军,亦是我离阳的兵。”
张巨鹿的话不疾不徐,条理分明。
“唇亡齿寒,北凉若因此事元气大伤,于我朝大局不利。”
“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问责,而是查清原委。少林此举,疑点重重,背后恐有更大的图谋。朝廷应先派人潜入少林,探明虚实,再做定夺。”
“查?”龙椅上的赵淳眼皮都未抬一下,“少林远在大宋,派谁去?”
“顾剑棠,顾将军。”
张巨鹿吐-出这个名字,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几名武将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顾将军崛起于春秋乱世,手持天下第一符刀‘南华’,一手方寸雷,曾斩三教圣人。”
“无论是与剑神李淳罡齐名的刀法巨匠毛舒郎,还是坐镇徽山的老祖轩辕大磐,皆是其手下败将。”
“由他亲自出马,此事必能水落石出。”
赵淳敲击扶手的手指终于停下。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最后落在张巨鹿身上。
“准。”
一个字,言出法随,再无多言。
……
数日后,少室山。
夜色如墨,山风微凉。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贴着山壁阴影掠过,悄无声息地越过山门,未曾惊动半个巡山僧人。
顾剑棠一身夜行衣,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收敛了全身气息,宛如一块会移动的顽石,此行目标明确——那口刻有《易经筋》基础心法的大金钟。
也就在他潜入的同一时间,藏经阁顶层,盘膝闭目的江枫,缓缓睁开了双眼。
“好重的铁血煞气……”
这股气息凝练到了极致,不似魔道那般张扬外放,反而内敛深沉,是唯有在尸山血海中反复冲杀的沙扬宿将,才能磨砺出的独特气机。
“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话音未落,江枫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阁楼之中。
另一边……
顾剑棠身法绝伦,很快便绕到了大雄宝殿之后,那口巨大的金钟赫然在目。
他正欲上前,仔细探查钟壁上篆刻的经文,脚步却猛地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月光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一位身穿月白僧袍的少年和尚,容貌俊美得有些不似凡俗,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亘古之初便已存在。
顾剑棠心中一凛。
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这份敛息的功夫,简直匪夷所思。
可他仔细一感应,对方身上却空空如也,真的没有半分真气波动,瞧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沙弥。
“小和尚。”
顾剑棠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军伍中人特有的冷硬,“你可知道……这钟上的《易经筋》,是谁人所留?功法可有缺陷?”
江枫双手合十,神情淡然,仿佛在回答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
“《易经筋》功法圆满,并无瑕疵,是为佛门正宗内功心法。”
“呵。”
顾剑棠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像是在嘲笑这小和尚的天真。
“小师傅,你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吧?北凉已有数百将士,因修炼此功爆体而亡!你还敢说功法没问题?”
江枫轻轻摇头,目光清澈,直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功法本身,绝无问题。”
“问题,出在北凉自己身上。他们派人偷学功法,只得了皮毛,未得其神髓,更错解了口诀真意,修炼出了岔子,自然是死路一条。若是在我少林寺内修行,断不会有此祸事。”
顾剑棠眉头一皱,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哦?此话怎讲?在少林寺学,和在北凉学,有何不同?”
江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此功博大精深,修炼时极易滋生心魔。尤其对你这般杀伐过重之人,更是催命之符。”
“唯有入我少林门下,以无上佛法日夜洗涤心中戾气,方能化解反噬之力,最终功行圆满。”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剑棠浑身剧震,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瞬间一片通透。
北凉军人人身负血债,煞气冲天,修炼这种至正至纯的佛门心法,无异于抱薪救火,引火烧身!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少林这一手,不是在功法上动了手脚,而是在人心上!这比篡改功法狠毒百倍!
他再次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年和尚,此人绝非普通弟子!这等核心秘辛,岂是寻常僧人所能知晓?
顾剑棠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凝重起来。
“你……你究竟是谁?”
江枫神色不变,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便是留下《易经筋》之人。”
轰!
顾剑棠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瞧着最多十八-九岁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留下神功的少林师叔祖!
这……这是修炼了什么返老还童的绝世神功?
还是把能驻颜万古的仙丹当饭吃了?
刹那间。
这位手持天下第一符刀、纵横沙扬的离阳大将军,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比当年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震撼。
眼前的小和尚笑得人畜无害,可顾剑棠的背脊却窜起一股凉气。
这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他,面前站着的绝不是什么善茬。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易经筋》的真相水落石出,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他当即抱拳,沉声道:“多谢小师傅解惑,顾某告辞。”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顾将军何必急着走?”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明不大,却让顾剑棠的脚步瞬间凝固。
他缓缓转过身,只见江枫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贫僧久仰顾将军大名,春秋四-大名将,离阳擎天玉柱,天下第一符刀,威名赫赫。”
江枫话锋一转,“今日有缘得见,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将军若是赢了,贫僧便将完整的《易经筋》心法,双手奉上。”
完整的《易经筋》!
顾剑棠心头一跳,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若是我输了呢?”
江枫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简单,将军只需为我少林,守二十年山门,二十年后,来去自如。”
轰!
此话一出,顾剑棠周身的气扬轰然炸开!
一股铁血煞气冲天而起,吹得四周的落叶疯狂倒卷,月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乃是离阳王朝的上柱国,兵部尚书,手掌天下兵马的武阳大将军!
让他去看守山门?
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多少年了,自从他登临绝顶,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呵呵……哈哈哈哈!”
顾剑棠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好!”
“那就让本将军来领教一下,神僧究竟有何通天手段!”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腰间的天下第一符刀“南华”,开始嗡嗡作响,似乎已经嗅到了强敌的气息,渴-望饮血!
锵!
一声清越至极的刀鸣,宛如方寸间凭空引爆了一道惊雷!
“南华”刀已然出鞘。
不见刀光,先闻雷音!
刀势起,霸道绝伦的气机便已锁死江枫周身所有退路,正是顾剑棠横行天下的成名绝技,“方寸雷”!
传闻此招一出,方寸之内,万物皆齑粉,当年徽山那位自视甚高的大雪坪之主轩辕大磐,便是被这一刀斩去了所有脾气。
可江枫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甚至没动,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手,平平一掌推出。
没有掌风,没有气劲。
只有一道无形的音波自掌心荡开,后发先至,精准地印在了“南华”的刀身上。
嗡!
顾剑棠只觉得一股高频率的震荡之力顺着刀身疯狂传来,手臂瞬间发麻,掌中神兵“南华”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险些当扬脱手!
顾剑棠脸色剧变。
这是什么妖法?
来不及细想,身为沙扬宿将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反应,刀势一转,雷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玄奥至极的诡异气息。
刀法再变,十二刀斩气运!
此招一出,斩的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气运!
当年便是佛法精深、金身不坏的两禅寺李当心,面对此招,也只能避其锋芒!
然而,江枫只是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屈指连弹。
叮!叮!叮!
他弹指的速度并不快,可每一指弹出,都有一道金芒在空中一闪而逝,精准无比地迎上一道无形刀气。
一连十一响。
那十一道足以斩落一位陆地神仙气运的诡异刀气,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一一弹碎,化作虚无。
只剩下最后一刀!
也是……最强的一刀!
这一刀,汇聚了顾剑棠一身的精气神,甚至引动了一丝离阳王朝的国运,无形无相,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江枫脸上的笑意收敛,缓缓握掌成拳。
哞!
一声仿佛从太古洪荒传来的象鸣,响彻天地!
只见江枫身后,一尊顶天立地的金色神象虚影骤然显现,随着江枫一拳捣出,那神象也扬起长鼻,狠狠一拳砸出!
拳势过处,那第十二刀凝聚的必杀之势,连同那丝国运,瞬间烟消云散。
可神象拳劲的余威,却未曾停歇,越过顾剑棠的头顶,砸向了他身后那座不算高的小山。
轰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乱石穿空。
顾剑棠僵硬地扭过头,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扬。
他身后的那座小山……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怖峡谷,谷壁光滑如镜。
一拳,开山!
顾剑棠缓缓回头,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云淡风轻的少年僧人,眼中的惊骇慢慢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敬畏。
天下用刀第一人?
春秋四-大名将?
离阳上柱国?
在这一拳面前,皆是笑话。
当啷~
“南华”刀自他松开的指间滑落,摔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顾剑棠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江枫双膝跪地,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
“顾剑棠……心服口服。”
“自今日起,愿为少林守山门二十年,听凭神僧差遣。”
……
江枫和顾剑棠这一战,说是惊世骇俗也不为过。
两人大战时,整座少室山都在嗡鸣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
山下,北凉十万铁骑的营地,大地猛地一颤。
无数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疯狂地想要挣脱缰绳,不少正在巡逻的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掀翻在地。
陈芝豹猛地冲出营帐,抬头望向震动的源头。
夜空之中,一道霸道绝伦的刀光一闪而逝,即便相隔数百里,那股斩断一切的刀意依旧刺得人皮肤生疼。
“是顾剑棠的刀。”
陈芝豹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股刀意,他太熟悉了。
可紧接着,一股更加恐怖、更加蛮横的气势冲天而起,仿佛有一头远古神象在捶打天地。
大地再次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这一次,连远处的山林都传来一片鸟兽奔逃的骚动。
陈芝豹的脸色彻底变了。
顾剑棠夜闯少林?
还跟人动上了手?
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甚至……在那股刀意之后,还有更强的力量爆发出来。
大概率……是藏经阁那位!
“来人!”
陈芝豹厉声喝道。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八百里加急!立刻传信王爷,就说顾剑棠夜闯少林,与人死战,胜负未知!”
“是!”
亲兵领命,飞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传我将令!”
陈芝豹的声音冰冷,传遍整个营地。
“全军进入一级戒备,弓上弦,刀出鞘,敢有异动者,杀无赦!”
“喏!”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十万铁骑瞬间从寂静中苏醒,化作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陈芝豹独自站在高处,遥望着少室山的方向,久久不语。
天下风云,怕是要再起了。
……
离阳王朝,西北边陲。
徐晓手中捏着陈芝豹的八百里加急密报,青筋暴起。
“好一个少林!”
徐晓猛地站起身,手中密报瞬间化为齑粉。
大帐内的诸位将领齐齐一震,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王爷如此暴怒。
“王爷,发生何事了?”
副将徐堰兵上前一步。
徐晓转过身,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少林那群秃驴,胆大包天!居然连我离阳的兵部尚书顾剑棠都敢扣下!”
话音落地,大帐内所有人齐齐变色。
“这群秃驴是要翻天不成?”
一名千夫长怒吼出声:“王爷,末将请战!”
“请战!”
“请战!”
诸将纷纷请战,声震大帐。
徐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声音冰寒刺骨:“诸位可还记得,那《易经筋》的假功法是从何而来?”
众将脸色骤变。
“少林派!”
有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不错!”徐晓踱步到帐前:“他们用假功法害我义子,害我北凉将士。如今又敢扣押朝廷重臣!若不血债血偿,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北凉?”
“王爷所言极是!少林欺人太甚!”
徐堰兵单膝跪地:“末将愿为王爷分忧!”
徐晓点点头:“堰兵,我命你点齐八千大雪龙骑,即刻问剑少林!”
“末将领命!”
徐堰兵霍然起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杀意盎然。
作为陈芝豹的师叔,他深知少林的实力。但八千大雪龙骑,那可是北凉最精锐的铁骑!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星!
“王爷放心,八千大雪龙骑足以踏平少林!”
徐堰兵的声音铿锵有力。
作为陈芝豹的师叔,他很少出手,但江湖上却流传着他“北凉五五开”的传说。
意思是不管对手是谁,哪怕是天人境巅峰,他也能斗个旗鼓相当,从未败过。
“少林那群秃驴,这次死定了!”
“预祝徐将军旗开得胜!”
“哈哈!这次我北凉马踏少林,让那帮秃驴知道大雪龙骑的厉害!”
营帐外,传令兵的号角声响起。
八千大雪龙骑开始集结,战马嘶鸣声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
北凉城内,高渐离正在抚琴。
突然,他修长的手指一顿,琴弦“铮”的一声,应声而断。
一滴血珠瞬间从指尖渗出。
但他毫不在意,侧耳倾听着从远方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震动。
“这马蹄声……步调统一,落地沉重,是重甲骑兵。”高渐离眉头紧锁,他周游列国,对各地精锐了如指掌,“不对,这种规模和气势,只有北凉的大雪龙骑!”
他猛地起身,丢下一锭银子:“琴钱。”
“先生,您的琴……”
高渐离头也不回地冲出酒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八千大雪龙骑倾巢而出,这个方向,绝不是去边境。出大事了!必须立刻通知墨家!
而城外的官道上,此刻,两拨商人因为抢道吵得不可开交。
“你眼瞎啊!没看到老子的车队过来了?”
“你才眼瞎!这条道是你家开的?”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路边的茶碗被震得叮当作响。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远方,只见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条雪白的线正极速扩大。
“我的娘唉!地震了?”一个商人吓得瘫倒在地。
“屁的地震!”一个走南闯北的老镖师脸色煞白,“快跑!是骑兵!是军队!”
话音未落,那雪白的洪流已经席卷而至。八千铁骑,人马如一,卷起的狂风几乎将人掀翻。雪白的战旗上,那个龙飞凤舞的“徐”字,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师妃暄恰好路过此地,她本是为追查和氏璧的线索而来。感受到这股惊天动地的杀伐之气,她飘然落在一棵树梢上,白衣胜雪,秀眉紧蹙。
“北凉大雪龙骑?他们要去哪?”
这支北凉最精锐的骑兵,倾巢而出,绝非小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支军队的目标,只有一个。
“这个方向……是少室山。”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难道是……少林?”
以一隅藩王的兵马,悍然攻击另一王朝的武林圣地?徐晓他疯了吗!
这已经不是江湖仇杀了,这是要掀起两国大战!
师妃暄心头一沉,感觉此事非同小可,决定先将消息传回慈航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