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沉默也是无声的尖叫。
区别于一般沉默,经常还伴随着闭嘴之外的应激行为,像邱小姐这种就很典型:前一秒还威猛地扛着体重大于自己的伤员,后一秒就滋溜一声蹿到后面去了,头顶还在他咯吱窝里擦出一道车轮印,目前正贴在伤员背上一阵阵地发抖,活像一根不停挨敲的音叉。
不幸的是,她和身前的盾牌不光长度一致,宽度也基本相等,一个纵深镜头拍过去,顺序会是靠不住的溜肩、靠不住的溜肩、藏不住的直角肩。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的威压,仍能通过占据视野轻松地追上来、包裹住她。
眼前那人的登场倒在意料之内,豆子沉默的原因是,这不是局外人可以随便插话的场合。在身前身后任意一方开口前,他应该安静地当个分隔号。
三秒后,微笑的那个先声夺人:
“二位早啊。”
发抖的那个紧随其后:
“今今今天天气很冷!”
还是意味不明的经典邱式问候,只是多了几道重影。豆子不禁好奇,每次寒暄都像背书的邱小姐,会如何跟她最害怕的一个人寒暄呢?
“海风这么大,怎么还没把你刮走啊!”
——竟是直抒胸臆。
难道恐惧累加到上限就会变质为胆大包天?许是一早上受到太多惊吓,邱小姐不仅情绪失控,神经恐怕都有点错位了,语气里还带着谜一样的凶神恶煞:“哇,好丢人啊,大名鼎鼎的塔城典狱长、洱鸾大陆头号正经人,居然一大早就被我逮到在红灯区闲逛,还穿得这么客气?我要写信到你们单位告发你!”
话是这么说,她死活不肯从伤员背后挪开半步。
是不是稍微有点……那什么仗人势了?实力层面,显而易见,两个溜肩加起来都拧不折宽肩的半根手指头,分隔号觉得是时候站出来调停了,却没想到典狱长也调高了打哈哈的调门:“好啊,欢迎来信投诉,我一定会好好规劝我的。”
结论是,塔尔塔洛斯这块地方很难孵化出一个正常人。
也罢,早晚都得面对的,豆子还要赶时间,便不打招呼地发挥了分隔号以外的作用:站直身子,调动全身的感官阅读着台词之下的暗流——
唔……
就这?
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反手薅了一把再次炸开的蘑菇头:“出来吧邱小姐,对方没有恶意。”
真的一点都没有,豆子也很意外。不过他的标准放得较宽,最小程度的恶意是在拍人肩膀时偷偷拔掉一根头发,最大的就不说了怕过不了审,要是典狱长的计划是在邱小姐的鞋里放石子,或者包里放青蛙,他可就管不着了。
“不可能!”邱小姐一点也不信,对抗着豆子往外掏人的力道,要不是长得不够矮,怕是已经在咬他裤脚了,“罗宾警官你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有多出尔反尔!这样,我们两个先假装投降,你骗他说天上有龙驮着美女飞过,等他一抬头我就扛着你跑——前面那条街道可以通往下一站对吧?就这么定了!”
“你声音小点这个计划还有成功的可能。”
“——那么,你了解身边的人吗?”
据传出尔反尔、但截至目前笑意一分不减的典狱长果然接话了。
邱小姐哇地大叫:“正在了解中!!”
然后才捂着豆子流血的耳朵追加一问:“你在说谁?”
典狱长漆黑的瞳仁缓缓转动,比起和邱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嘴仗,他好像更想把眼前的场景烙进那个深不见底的隧道中,语气就比眼神随意多了:“你知道的,我向来不赞成韵律障碍者相互走得太近,何况一开始就不以真面目示人,日后还要怎么把关系维持下去?”
包裹着邱小姐的威压顺着脊梁钻进了豆子的肺里。
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邱小姐捂住他幸存的那只耳朵,威猛地反驳:“不要胡说,罗宾警官哪里有韵律障碍了!”
“本来前天晚上就想来找你的——”典狱长并不理会,只管说他认为邱小姐需要知道的事情,“被一些个人私事绊住了脚……”
“全境人民都知道你干什么好事去了,真不害臊!”
“——听说不冻港小船屋的招牌菜是限量款,所以很早就来这边等车了……”
“谁信呐,最早的那班车刚走,你怎么不上去?”
“……忽然想起你也住在夜之窟,来都来了,顺道就调研一下我监服刑人员出狱后的发展情况。”
“……!”
邱小姐像被肥皂塞住嘴似的,“咕嘟”一声吞掉了下面的话。
至此,典狱长正式夺过麦克风,换上了一副训诫的口吻——别的不提,和外表总算有点配套了:“你有没有反思之前的经验教训、更加谨慎小心地生活呢?”
豆子身后传来清脆的颈椎缩骨声,伴着非常微弱的顶嘴:“你你、你管得着么……”
典狱长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收了威势,又笑开:“嗯,宽泛的话你应该听不进去,我再给你几条具体的建议把:最近镇上人员纷杂,第一,不要轻易理会40岁以下陌生女性的搭讪。”
具体到了年龄性别?豆子推测,这句话可能才是他今天要说的重点。
“第二,虽然洱鸾大陆有一条法律:韵律障碍严重者过失杀人当判无罪释放,其收容单位负全责,但这条法律还有一项特殊的解释:如果是患者杀死调律师的情况,但凡有过一次就诊记录,都会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的标准量刑。”
稍纵即逝的沉默过后,邱小姐的迷惑结实而尖锐:“诶?你在说什么?这是你从哪里看的新闻吗,还是你们新抓的犯人?好吓人啊罗宾警官,你说这人是不是疯了?”
“不用问他,这位盾牌先生以及他的长官可能也是这么打算的。”典狱长又把视线转向豆子:“刚好我对你也有一句告诫:小心水仙花。”
豆子活动活动脖子,跟他进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对话:“没别的事可以先让开吗?车来了。”
见他也是这个态度,典狱长一怔,扶额叹气:“唉,我还真是不受年轻人的欢迎啊。”
而邱小姐也为之恢复了大声嚷嚷的底气:“确实确实,你好好反思一下吧!”
“在反思了。我再讲最后一句:塔尔塔洛斯的老传统你们都知道,进去了就出不来,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希望你——”典狱长顿了顿,好像忍住了某种语言习惯,“邱小姐,不要做第一个打破惯例的人。”
他转身挥手:“走了走了,以后尽量别再见面了。”
“我求之不得!”
他脚步极快,前去的那条路也并不通往苹果派,于是邱小姐的话没能追上他的背影。
抹掉眼泪、收起犬牙,她从盾牌后面走出来,又把豆子当成一个雕花立柱,只有身体出了门,十个指头仍抠在褶皱里不想离开。
雕花立柱又痒又疼,侮辱十个指头的人格道:“邱小姐,你真怂。”
这句毫无攻击性的话又引起她的泪腺活跃:“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是我,你肯定比我还……不行,你不能是我!总之,他说以后都不会来骚扰我们了,姑且先这么相信着吧。”
“是骚扰你,没有‘我们’。”
“你不懂,这个人从来没有白做的恐吓,很可能今晚就从水仙花盆里钻出来了,钻进你的房间、割了你的头,唔唔,你睡觉的时候最好抱着锏和警棍,咖啡壶也可以……”
“那个人叫权朱?”
“嗯?嗯。”
“还挺帅。”
“什么?!”
被这段插曲打断,豆子继续抬头望天:“哎,真想长成他那样,任谁看一眼都会记一辈子。”
“你不是吧?”
这下,邱小姐的每一寸皮肤都远离了他,但是急急走了两步,拦在他和车门中间:“先别动,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民间医生凑在他胸前仔细听了一会,直起腰道:“这也没给你下毒啊!你怎么回事,居然会喜欢上塔尔塔洛斯的狱警?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怕吗?”
在正常人的视角里,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豆子恶意揣测:“不跟你统一战线就不依?也太霸道了吧。”
“这是统一战线的问题吗?我是在提醒你……”
“走不走?司机在催你。”
“哦哦,你坐窗边,我把门……嘿哟。”邱小姐把豆子轰进去,疲惫地在他身旁坐下,“真不是我霸道,你想想他一大早的出现在这儿合理吗?我看他就是一路跟踪你过来的!”
“不会,他就住这儿。”依据是条纹睡衣。
“夜之窟。你家附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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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引起邱小姐的重视,豆子强调道。
耗尽力气的人只剩一个逃避的策略:“哈哈哈怎么可能,典狱长诶,住在夜之窟像话吗?……罗宾警官你们宿舍是不是有空出来的床位?水仙花晚上可以放在室外吗?……”
商量好了今晚搬过去的事,邱小姐抓住豆子的右臂:“那他就是从街口开始跟踪你的!”
……是怎么推到这里的?
“他又不知道我出院了。”
邱小姐想了想,一点小聪明开始从大傻子背后冒头:“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知道他会来蹲我似的?”
豆子也早已准备好了转移话题的方法:“报刊亭那边怎么办?”
“哦对了,搬过去之后每天得起早……等一下,我今天是不是只能翘班了?我还没请假呢!”
“节哀吧。”
邱小姐痛苦地抱住头:“我们能把时间倒回半小时前重新开始这一天吗?”
“然后你顺着管道爬走?”就像那个从来不走正门的矫情女装男。
“好了,不要再笑话我了。”
邱小姐瞄了司机一眼,又看车上没有第三个人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紧他的手臂低声道:“罗宾警官,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厂长之子完全不了解社会的阴暗面——”
谁是厂长之子?
“塔尔塔洛斯的狱警有多可怕,外面的人根本无从了解,今天,就由我来带你长长见识吧!”
金刚大力的副作用是下手没轻重,豆子觉得他身上可能又多了些零碎的淤青:“现在吗?等下次有空吧……”
“通常,狱警的工作从五点钟开始,他们的第一项行程是用警棍砸门叫醒犯人,就算犯人因为害怕这个声音提前醒来,他们也照砸不误。你知道吗,和一般的制式警棍不一样,他们的警棍很粗、很吵——”
“能直接说重点吗?”
“……好,那我就不从早上讲起了。反正就是各种各样的事造成犯人一看到他们就害怕,出狱之后也会这样,所以不能觉得我们大题小做,明白了吗?而且对于我们女囚来说,还有更可怕的原因……呃,既然说到这里……我就顺嘴一提,你听听便罢。”
邱小姐舔舔嘴皮,看着豆子,绷着脸、攥着拳头,支支吾吾地说:“他们——有的人会找理由,把容貌比较……不,老奶奶也有可能——带出去……训诫不听话的犯人是、是在职权范围内的,不会被上头追责……后面还越来越恶心,也不知道谁的恶趣味,专门招那种又高又帅的狱警进来……好像这样就能淡化……似的,太恶毒了,调律师资格证也让他们有理有据地……有的姐姐就被骗了,真当恋爱谈,我们每天除了劳作也没有别的事情干,她们就把这种事当成生命中唯一的希望,有时还互相攀比……打、打架……”
说不下去就别逼自己说了吧。但豆子知道贸然打断很不礼貌,便一言不发地等着她说完。
“……但是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每天晚上都有警棍来敲门……时间长了,没有人再为这件事攀比,背地里又开始做另外的较量,最后把输家推出去……”
一开始豆子还不理解,为什么邱小姐被强加工作还会满脸写着开心,现在他有点明白了,有的人无法长时间处在正向情绪中,是因为他们一旦被点亮,立刻就要开始担心熄灭,始终处在草木皆兵的状态里,直到有人真的再来熄灭他。
“后来我被所有人记恨。”邱小姐越说头越低,如果她是蜗牛,壳的外面可能只剩两根触角了,“她们从来不推我出去,又因此排挤我,谁叫我缩在壳里不帮她们分担呢……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我——”
邱小姐嘴唇动了动,用一声很长的叹息说了什么,但词不成句。
豆子被她浓烈的情绪触发了回避开关,偏过头去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问:“因为你什么?”
邱小姐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圆,随即闪过一丝失望,眼皮背后的支撑力慢慢松懈了。
她放开了豆子的胳膊,精神百倍地说:“嘿嘿,因为我未成年呗!”
够了。
豆子抗拒着身体的本能想替他做的选择。已经有很多淤青了,他不介意再多一些。
他抓住她回缩的手,用力往怀里一拉,把那颗只装得下害怕的蘑菇头按在胸口上——那是离致命伤和心脏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