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脸红比忍住魔化还难》
1. 序章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生来就想去雅典。
和居住在这片洱鸾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人不同,魔法师阿邱在取得魔法成果后不仅很难感到骄傲自豪,反而特别容易陷入自我厌恶,换作任何一个纯粹的人,即便掌握着近乎起死回生的禁忌之术,也能全然享受“我救了人,且师出有名,我好厉害!”的光荣时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鬼鬼祟祟地站在葬礼上、站在悬崖边,伸长了脖子对着遗体嗫嚅,站远了看,简直就像一条不挑食的饿犬。
好在葬礼只有她一个活人出席;自从离开塔尔塔洛斯、离开阿瓦隆神学院,她也不必随时担心有几道目光黏在身上了。
“娜塔莎……”
叫醒娜塔莎之前,阿邱还没有停止思考。她在这时得出的结论是:等一下,娜塔莎可不是“睡死过去”了那么简单啊!突然叫醒一个深眠的人本就不利于她的健康,更别提用的还是……“这种”叫醒服务。
这小半个月以来,回来了小半个月的娜塔莎还能为了什么再回来一次呢?这才是值得她思考的。
“……督学来了?”
作为一个文法学校的过世学生,即便是插班的,这也理应是娜塔莎最怕听到的一句话:插班生通常坐后排、有机可乘,每天躲在课桌底下死命偷看《北城酷水兵狂爱西城野玫瑰》,督学只是目不斜视地路过窗口,都能把她给吓活喽。
在她生前,这人口口声声说假如还有来生,她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上学,叫她拿什么交换都愿意!
真去上了学又是这么个态度,那还不如一早就把话说明白,这样阿邱就能去书店扫空所有的美少年狂热主义新浪潮小说——既不浪费时间,因为它们全都摆在店门口向阳处的畅销书架上;又比较省钱,反正看来看去都是同一套东西,一本顶一万本。买完了小说,两人瘫在书堆里五天翻完作罢,哪还用得着阿邱担惊受怕地跟着当了小半个月的插班老师啊?
生死关头,其余价值取向更为主次分明。看样子,督学无法打扰娜塔莎的第二次长眠。
阿邱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上届阿瑞斯杯……克洛诺斯败给了齐格飞。”
阿瑞斯杯,全境公民最热衷的竞技盛典,三年办一次,不办时全民全力筹备三年,影响力仅次于五年一届的卫城神殿公民大会。距离本届阿瑞斯杯还剩不到两个月,娜塔莎忙着偷看小说那会,班上有不少商贩子弟逃学去了本次大赛举办地,也就是隔壁的旧矿山镇。
而阿邱提到的名字,正是两位炙手可热的注册角斗士,虽说后者算得上娜塔莎的老乡、前者早就斩获最高评级不用参赛了,可老乡竟敢把老将干翻在地,这种事说不定比“督学来了”还提神。
果然,这一颗子弹正中眉心。灰白的娜塔莎直挺挺坐起来,压住眼睛的石头片也气鼓鼓地掉落,咚咚敲响了她的腿骨:“兴奋剂,绝对是兴奋剂!斯文托维特,狗屎!”
“斯文托维特(没有狗屎)”是那个齐格飞原本的姓氏,也是希孚里亚的新贵家族引以为傲的标志,听着就挂主角相。那么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来取代这个标志呢?
是这样的。几百年前,神魔大战结束后,烦人的恶魔一族仍盘踞在不可探索的境外海域,虎视眈眈地盯着这片洱鸾大陆。岂敢懈怠?崇尚武力、全民备战才是十字城邦的生存之道;为尊者讳,人们很少对作为重要武装力量培养的角斗士们直呼其名,越是出名的角斗士,越是被鼓励传扬其敬称、诨名等。而约定俗成地,他们的称号多半来自古籍、神典,那当中的伟名多如繁星,捡现成的,岂不美哉?虽有偷懒之嫌,人们的敬畏却跨过了门槛与楼梯,直达绘有诸神的穹顶。
说到这个,阿邱就有一种暗搓搓的怒意:人们不是很讨厌魔族来的吗!虽然魔族的确很惹人讨厌就是了……但是,一边讨厌据说是魔族发明的赋格魔法,一边在命名上保留赋格的审美,什么意思嘛?
正如公民城邦制建立起来后,骑士、公爵这类王政时代特有的称号也沿袭下来,听着很威风,可是怎能美化贵族奴役平民的黑暗时代呢?忘性可真大!
如此想着,娜塔莎中气十足的大骂也传入耳中:“人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齐格飞、黄金右手——骗局、全是骗局!哪有短时间内评级上升如此之快的角斗士?定是那希孚里亚的缩头乌龟祭司,暗地里对他使用了我们穷人接触不到的技术!守护‘平均律’的祭司不能珍惜女神的恩赐,要我说,他就等着被换届吧!还有,能不能来个好人替天行道,去剁了那条该死的‘黄金右手’!……”
事实上,非但这个齐格飞没惹过她,两人甚至都素未谋面。娜塔莎之所以会这么讲,不过是诨名为“克洛诺斯”、人称草根战神的老将是她多年追逐的精神偶像。
还住大学院宿舍那会儿,娜塔莎恨不得拿克洛诺斯的海报来糊墙,有时候阿邱就很吃醋,明明她阿邱也很厉害,而且娜塔莎知道她很厉害,忽然来了一个遥远的、快要老去的平面男人,不过是被大众赋予了一些虚名……一个个的就偏爱得不行!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是吧?
当然,阿邱跟这个克洛诺斯也是素昧平生,只不过她的个人习惯是这样的,无法接受喜欢的人喜欢别人超过自己,于是一年四季都在偷偷地吃干醋。
“我骗你的!”因为吃醋,阿邱也大声嚷嚷起来,“你也不想想你死多久了!”
娜塔莎熄火了。正如阿邱所期盼的那样,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也对哦……他老早就不打比赛了。对不起邱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阿邱哼了一声,心情转好,慎之又慎地扯她起来,以免把她给扯散了:“走走,你不是想看没有冰川的海长什么样吗?我们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天天困在学校还没来得及出来看看呢,趁你现在醒着,赶紧的吧!”
葬礼的举行地点设在海边悬崖。说是海边,其实没有大家印象中的阳光沙滩船长仙人掌,居高临下地,恐高的娜塔莎趴在峭壁边缘观看浪流。
洱鸾大陆的“海边”的确没什么“海边”的意思,地图显示,环大陆共有五片海域,划分境内境外的绵长海岸线几乎全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峭壁,其中以北部城邦·希孚里亚的边境线海拔最高。事实上,这种特殊的海岸线是史前文明的遗产,传说是极其高大的古代种族利用极其简陋的石斧,站在海里肌肉一鼓一鼓地劈出来的,留下这道强有力的屏障,为人类隔绝了境外的危险。
顺带一提,正是为此,潜入境内的魔族间谍——虽然官方没有正式发过防间谍通告,可你当魔族是傻的吗?要么就是瘸的,洱鸾大陆这么个好地方,谁不觊觎呢?——会把成功入境称为“上岸”。因为特殊的海岸线,“上”这个动作尤其艰难,故而特别强调,这是危险的黑话,好孩子不要学。
再过不久,娜塔莎就要去魔界了。人类比魔族高阶得多,死去的人类据说都被俘虏到了魔界,有朝一日,等境内的优秀角斗士们集结成军、远征不可知的海域,终于覆灭了魔族时,逝去的人们就能回来啦。
那么阿邱就有个问题了,魔界的土地面积比他们十字城邦大多少呀?能容得下那么多口人吗?粮食从哪来、住所够不够用?气候宜不宜人、新浪潮小说够看吗?都怪娜塔莎死了,不然好端端的,她关心魔族的生活干嘛?
娜塔莎怕高怕得浑身发抖,却像是对什么很感兴趣似的,半个身子都毅然决然地探出去了。
阿邱愁眉苦脸地看着她:“你要是再投海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当她也跟着探出身子,才明白了娜塔莎为什么想看“没有冰川的海”。
从这头看去,对岸就是希孚里亚城的不冻港唯其尼奥港。这是格拉恰莉丝之海与斯提勒斯之海的交汇处,为了在特殊的海边实现一个“港”字,石壁上挖出了样式复杂的阶梯结构,起重机在大大小小的洞穴中探头探脑,以便货运船只展开工作——那些高大的史前种族忙完防御工事后便离开了洱鸾大陆,留下来的掏洞任务可是个大工程呢,好在咱们人类还有现代魔法。
不过,大肆破坏史前遗产仍然令人愧疚,最好的弥补方法便是物尽其用:除了大港口所需要的一切设施,还有一个希孚里亚的水兵营驻扎在此,北城水兵都有名到成为一种文学典型了,刚开了春,海浪里便起起伏伏着一条条白花花的身子,那是只穿一条泳裤的水兵,他们健壮结实、线条优美、无忧无虑,在浪流中欢快地嬉戏。
听别人说,到了夏季,浪流变得更有活力,除了水兵的半截白条身子,运气不好……运气好的话,海面上还时常飘着一些失去水兵的泳裤。谁不喜欢看美貌的男人呢?尤其是不穿衣服的,娜塔莎这么咕哝着。
那么很显然,她的偶像克洛诺斯也是个无论穿衣与否都美貌的男人,算算年龄,还是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大叔,有的人就好这口,于是年轻的齐格飞在某些层面上是逊色于他的……具体情况阿邱也不清楚,因为吃醋,她从不拿正眼瞧满墙的海报,也不计较美貌大叔长什么样子,显得自己好像输了似的!
第二次了。她叹着气望向娜塔莎:“你下次交待遗言时麻烦把话说清楚……”
说好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要是娜塔莎一开始就言明目的——不就是北城水兵吗!下了山她俩就能看个够,虽然北城水兵在岸上裹得严实,怕冷,但夜间的娱乐活动场所也不乏他们的白条身子啊,运气不好,还能直观地见识到没有泳裤的版本——扯什么“想看没有冰川的海”,害得阿邱第一时间想到不冻港这么个全境最扣题的地方,屁颠屁颠跑过来,还以为真能帮人实现什么浪漫的遗愿呢。
“我发现了,‘浪漫’都是假的……”她有气无力地说道,算是总结了这趟说走就走的旅程。
娜塔莎却想到了别处:“你才败了一次,就敢下此定论?”
阿邱不作声。
“说真的,你这一走,童貉怎么办?”顺势地,娜塔莎对一个从没见过的人表达了迟来的关心。
阿邱跟个被拆穿谎言的小屁孩似的,梗着脖子道:“还能怎么办?我应付不来那种空心人!”
“也不去把钱讨回来?”
“钱——那是因为……交换魔法,我还不熟练,谁知道……被换到什么地方去了。”阿邱说着,尴尬地起了身,弯起手指搓搓额头,“我可不能再回去了,损失点小钱而已,就当是为自由交了赎金吧……”
嘴上说着“小钱”,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默数着仅剩的几枚银币。要知道,文法学校的教师拿的是最低档的工资,她也没干多长时间,既要维持两口人的日常开销,还要还上从卫城来到瓦德密尔的旅费……想想就来气,这不都是为了帮娜塔莎实现遗愿吗!
然而最新消息是,她这位积极的导游未能正确理解旅客的真实意图,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不管活的死的,一开始就大胆说出心声不好吗?
不好。
……但她也并不后悔得到许可就撒丫子跑下了山,宛如身后有狗在撵。
娜塔莎的脑袋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她喃喃自语着,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可是失去了浪漫,这个世界就会毁灭哦。不是在喊口号,真就是字面意思,只要你能保持住浪漫,世界就能得到拯救。”
阿邱的肩膀往下一垮:“世界又轮不到我来拯救……”
但是打从心底里,她不是这么认为的。
又不好意思直接承认,故而东拉西扯起来:“……你想说的该不会是‘狼灭精神’吧?”
狼灭精神。很难想象你会在西幻题材看到这四个字吧?提前预警,这里是中式西幻,接下来你不光会看到海量古早汉字梗,还会立即看到作者用汉字给主人公画像。
说,刚开了春,阿邱导游走在前往不冻港的路上,从行人的衣着判断出今天天气大抵是很冷的,本来戴上了耳套,又需要实时判断游客的呼吸声,她觉得右边的耳朵更加好使,所以摘掉一半的耳套把它露出来,形成了“邱”字多出来的包耳旁……那不是应该露出左耳才对吗?
莫慌,“阿”字已经替她把左耳露出来了,名字里带“阿”的人,耳朵都很灵的;再者,阿邱就和你和我一样,左右脸不一定对称,但两只耳朵一定是长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此外,御寒不御寒对她来讲也没什么要紧,寒冷是她平起平坐的宿敌,就在刚才,谈论起浪里白条的趣事,她干脆把两个耳套都摘了。
肖像就暂时画到这里吧。
思考着两个脑子的思考,摘了耳套、故意把浪漫精神听成狼灭精神的阿邱愈发理直气壮地说:“那你大可不必操心,狼灭精神我有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娜塔莎的发言更是掷地有声:“你最好是!”
她一伸手,精准地从阿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地图,皱巴巴地展开来:“那就让我们最后再讨论一次吧,你说,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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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在什么地方?”
阿邱随意地看了一眼地图上形状规整的海岸线,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我们十字城邦的地图,怎么可能把那些异端的居所也画上去嘛。”
娜塔莎把地图彻底揉成一个纸团丢回她身上:“你看,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和现在的你一样,失去了宝贵的探索欲。”
阿邱为这类人找到的借口是:“因为大家都已经过得很好了,干嘛自找不痛快?”
“别人都能这么想,只有你不能。”娜塔莎用看起来有些发黏的双手捧住阿邱的脸:“邱老师,因为你是被选中的‘救世主’啊!”
阿邱没忍住涨红了脸,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可不敢说!”
突然打鸡血之前,不如先问问她是被谁选中的?摸摸脖子上从八岁戴到现在的项圈,再想想到了二十岁才重获自由身的原因,阿邱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心虚归心虚,救世主的话题她还是很爱听的——死性不改地。
“可我已经做错了事……”
这是一句诱导性发言,伪装成了自谦,属于死性不改的一种伎俩。
娜塔莎就被诱导着说出了阿邱想听的话:“那是你上次还没准备好。重来一次吧,你的人生、整个世界,重来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邱又使用虚假叹气跳过了“感谢您的夸奖和鼓励”这一环节:“你说得也对,那就等我变成纯粹的人再考虑……”
可是娜塔莎伸出溃烂越来越重的双手,又一次捧起她的脸,语气充满了坚决:“别等了,现在就开始干!你要是不想累死,其实不用非得变成‘纯粹的人’才能去拯救世界的。”
阿邱吓了一大跳。嘿,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其实不用非得……也能……”的句式对她来讲是非常陌生、也很可怕的。如果实在难以理解,不妨从我们所在的位面找点比方来打:
这就相当于,有人不负责任地告诉一个出身普通的大学生:其实不用非得考上公务员也能去学烘焙的;其实保研失败也能直接用本科学历去投大厂的;其实不用特别了解西幻史也能强写中式西幻的;其实不用非得签约也能敝帚自珍地接着往下写的;其实不用瘦成骨架也能素着一张脸去跟心动男嘉宾表白的……
在我们的位面,这是一种统称为“上岸学”的思潮,用更为学究的说法,叫个什么“路径依赖”:成功了是范进,失败了是孔乙己——他们的成功与失败都与个人努力无关,也都遭到了不愿指明方向、违背原作者意图的残酷诟病。
回到阿邱所在的位面,她的问题则更为严重:照理说,人和其他物种的叠加态是不可能长期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半人半魔”不成为一个独立的种族,也就阿邱神经大条,能忍常人之所不能,项圈这东西,确实还是早戴早好。
综上所述,阿邱听了娜塔莎的话,心情难免激荡,甚至用“答应下来”的大前提问出了这句话:“那你觉得浪漫精神具体指什么呢?”
娜塔莎不假思索道:“对你来讲,坚持看一百年不穿衣服的帅哥?”
“那是你!”
“也是你。”
“就这样吗?”
“就这样。”
“这不纯纯好色吗!”说完阿邱就发现,悬崖下的浪里白条们还在戏水,娜塔莎却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们身上收回了渴望的目光,改为直勾勾地盯着她。
“是啊,你不承认吗?不知道是谁告诉过我,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征服童貉——”
“不不不,你记岔了,我是说我活着有个重要的意义就是看帅哥,不包括童貉那种娇弱无力生活不能自理的……”
“所以你以全部家当为代价甩了他。”
“啊哈哈……”
“这么大的问题,闭上眼睛就当不存在了是吧?”
“照你的要求,我可不能闭上眼睛。”
“别急,除了你,睁着眼的还大有人在,只有你傻,你会到处说。”
说完这一句,娜塔莎闭上了眼睛:“好了,阿秋,玩够了吗?别再借着我的嘴说你自己想听的话了,我都烂成这样了,就让我安心地走吧。”
阿邱缓缓蹲下身:“最后你想留给我的话就是这句?”
“那你还想听什么?‘你明知道在这世界上,海永远比岸多’?‘环大陆的五片海只对我们有意义’?还是让我为你吟诗一首?——啊,我想到了。”
“是什么?”阿邱捂上眼睛,抬头问道。
“就算你满脑子都是不穿泳裤的水兵,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糟。所以去吧,回到世界中去吧,去成为纯粹的人类,然后拯救世界、占领城堡、迎娶全境最美丽的王子,最后和他一起壮烈牺牲,以英雄的姿态赎清你的罪孽吧。”
“好的。”
阿邱满口答应道。她暂时还不想发现,成为人类、迎娶王子和赎清罪孽这三件事,根本不可能同时办到。
娜塔莎骨肉分离地坍塌了。“不等价交换”的弊端就在这里——无法控制交换行为何时结束。
自私自利的罪人阿邱也在此刻听到了远方的哨声,是森林戍卫队吧,前来逮捕她的,严厉程度必定比不上塔尔塔洛斯的狱警,可想想她小半个月以来干过的事,除了牢饭,接下来也没什么可吃的了。
阿瑞斯杯赛前准备期,不可以占用紧张的公共资源——神殿戍卫队的脚力也是一种公共资源。阿邱懂事地站起身,主动朝哨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美梦女神狄安娜在上,事到如今她还是大逆不道地觉得,世上根本就没有永生这回事、根本没有,就算魔族覆灭了也不会有。魔族是魔族,人类是人类,要是人类那么容易就变成了魔族,她的痛苦又算什么?
在这一段短暂的路途中,她得出的结论是:娜塔莎既不会去魔界,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还以为小半个月的缓冲期能让她对死亡有些实感,现实却说,做她的美梦吧!前文中的每一个感叹号、每一个声调往上扬的结句字都再也支撑不了她了,一大只20周岁的成年女性,像个在游乐园走失、又被坏心眼的小丑吓了一跳的孤儿,捂着眼睛、抽抽搭搭地往前走,透过指缝窥探着迎面而来的危险世界,那是戍卫队的军官叔叔们。
阿邱不敢再回头看不冻港一眼,只希望娜塔莎原谅她的误读与忽视、接受她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那么,再说一次晚安吧,姐姐。
3. 第一章 逮住
阿邱昨天半夜就哭好了。第二天上午被提到审讯室,主审官暂未到场,她还能肿着眼泡和书记官聊五个子儿的,不出十分钟,除了打听到他是哪一年哪一月加入的旧矿山镇戍卫队,还盘清楚了他家里有几口人、孩子在哪儿上学。
书记官非常后悔。不过看这人孤零零的一个姑娘家,出于人道主义理念随口问了句“羁押所还住得惯吗”,不得了,她好像根本搞不懂什么叫边界感似的,一把逮住了不恰当的对象,用不合时宜的寒暄几乎要把他给淹没了。
“武术学校?小孩上武术学校最好了,正经实训课多的来,不像文法学校,尽是些枯燥的讲授,学生逮着机会就躲在桌子底下看小说。”结合极其贫瘠的社会经验,阿邱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仿佛这是一个欢迎她参与讨论的话题。
只要对话顺利展开,她就能感到一丝骄傲自豪。书上说,出门在外想要和人打好关系,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对方的生活入手,虽说阿邱蹲了八年大牢没怎么接触过人,缺乏必要的生活实践,但她在三年多的学业生涯中积累了不少实践的理论知识……这话看似矛盾,事实上,她单方面地觉得气氛还不错,有赖于理论知识的正确判断,底气也跟着越来越足了。
——却没想到书记官下一秒就被她实践走了,用本子夹着笔,招呼也不打地。除了逃跑,多半也是想提醒受审人注意自己的身份吧。
隐约领悟到这一点,阿邱挠挠头,暂时闭上了嘴。
正好肚子有点饿了。桌上贴心地摆着一袋名叫“罗宾豆”的小零食,撕开包装袋上知更鸟的红色胸膛,在屋内仅剩的审讯人员——长得比书记官还高,脸色也比书记官要难看——面前,她小声又小声地咀嚼起来。
嚼得脑仁发疼时,她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咦,这好像是她在瓦德密尔吃到的第一顿牢饭?
打住,说得好像还有第二顿似的。
等一袋罗宾豆见了底,脸色更难看的审讯人员清清嗓子,开始了正式问话。
不过,既然真正有分量的问话者不在场,她的作用也就相当于舞台剧的开场节目,在避免提及关键剧情的基础上,用热闹的定场诗把观众拉进整出戏的氛围中:
“你上过大学院?”
阿邱也训练有素地正襟危坐,吐字清晰地回答她:“是的是的,阿瓦隆神学院。”
“学什么专业的?”
“植物学。”
审讯员嗤笑:“搞园艺的。”
阿邱皱皱眉:“也不全是吧。”
定场诗念完,审讯员便低下了头,在沉默中翻看起了卷宗。
所以这出戏的氛围是“受审的不准太得意”?阿邱有些委屈地心想。一定不是这样的,仔细一看,审讯员正在用她的舌头狂舔嘴唇,还反复捋着耳畔的鬓发——捋上来,捋下去,最后还是决定整个儿遮住耳朵,以免被不中听的话袭击了去。这些小动作都能说明她很紧张,阿邱猜测,她一定是刚上任不久的新人,常常替那些怕麻烦的老油条收拾残局,被迫学会冷笑武装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想想那袋罗宾豆最有可能是哪个年龄段的人放在桌上的,再看看同龄人那副不自在的样子,阿邱的五内难免分泌出一些同情,甚至受她感染,一不留神,像撒网一样抛出了一大堆话题:
“长官、长官,你叫什么名字呀?来这儿多久啦?今天你冷不冷啊?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干上这份工作啦?是本地人吗?有没有男朋友啊?休息时都喜欢做什么呀?……”
——实践的理论有云:“展示出一条共情的通道一定会让对方倍感亲切”,何况阿邱的通道总是像扫帚尾巴一样支流丰富呢!
不幸的是,面前的桌子挨了猛力一拍,扫帚尾巴也被齐根截断了:“肃静!我没有提问你不要发言!”
一闪身躲过阿邱撒来的网,新人审讯员挺直腰板,续上了刚才的话题。
“有什么好得意的?园艺学有哪门子的技术含量,是个认字的都能混毕业!我们家雇佣的园丁,签合同时掏了那么多本证书出来,不还是一边查书一边干活,最后把十几年的玫瑰园都给弄废了?”
啊啊?还以为她能从卷宗中搬出哪条威严的法律制止突然激动的受审人呢,结果就是为了私怨贬低对方的专业?这真是神殿戍卫队该有的素质吗?
1。
阿邱在心里默数了一个数,敛去真心实意的笑容,同时自我反省——要是按新人审讯员的标准,查不查书还是次要的,作为大学院预科的肄业生,她连证书都掏不出来一本,只会更快地把玫瑰园变成一片灰色罢了,确实不应该得意。
可她根本就没得意啊!就这么一小会,可怕的事已经连续发生两回了,足以说明……不是阿邱实践失败,而是这边的人说话做事完全不讲情面,跟书上写的、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好的、好的,她也应该转换态度了。
态度上的僭越抹除了,面对整个审讯室里身份最低的人,专业审讯员的傲慢渐渐压过了不自在:“我再问你,你的脸是天生就长这样的吗?”
这回,阿邱没再用言语回答她,龇牙一乐,两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用搓掉干透泥巴的力道狠搓了几下。
算起来,她已经两天没涂润肤霜了,脸上居然也没怎么起皮,东部城邦·瓦德密尔的气候是多么宜人啊。那为什么其常住人口所占比例全境最低呢?真实原因必定令人发笑……发愁、发愁。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阿邱的搓脸行为:除了证明没整过容,还能表示她这张脸上没有任何使用过赋格魔法的痕迹。既是恶魔一族发明的魔法,一言以蔽之,赋格魔法的本质就是“谎言”,最常见的施展情境便是改换形貌、用伪造出来的身份作奸犯科;其核心机制在于不声明、不解释,自然而然地释放出被篡改的信息并机械重复,洗脑式干扰他人的认知——当然,一旦对本体造成明显的扭曲和破坏,幻象便会在顷刻间不攻自破。
由于这是魔族“上岸”的必备技能,神殿戍卫队不得不拉响了警报,境内公民若想取得赋格魔法的使用权,必须提前半年以上在各地常务司登记,经委员会评估决定驳回或是申报到更高级部门,接下来就是等着层层审批——从审核流程的复杂程度来看,魔族肯定长得都和人类大相径庭,以一种更丑陋的方式,但愿如此。
其实戍卫队审批与否都不是要紧的,人类做事光明磊落,又发自内心地厌恶魔族,谁会放着那么多随取随用的魔法不去选择,偏要跑去研究赋格魔法?灵魂脏透了的才会这么干,这种人啊,就是读遍了圣诗,迟早也要背叛狄安娜女神变成异端的!活该他们被全境流放、永远不能再回到十字城邦。搓完脸,阿邱摸摸项圈,勉强找回了一丝安心。
说到这里,事实上,阿邱正在接触的这个团体便是由卫城神殿统辖、名为“神殿戍卫队”的全境最高武装力量,它在洱鸾大陆各处都设有支部,公众形象也因地而异,就比如说,瓦德密尔北部由广袤的阔叶落叶林覆盖,它们的冬枯夏荣标志着全境最分明的四季,那么驻扎在此地的一支部队也就被称为“森林戍卫队”。
作为狄安娜女神的直属武装力量,阿邱充分相信戍卫队的调查速度,她在邻镇和不冻港做了那么些诡异的小动作,当然会被怀疑涉嫌滥用赋格魔法伪造身份啦,可是不好意思啊,她只是合法地改了一个新名字,肉身还是由从小到大除了身高和性征什么都没变的、原汁原味的她本尊来驾驶的哦。
小半个月之前,刚来瓦德密尔那会儿,为了不引起注意,阿邱在插班老师面试上略施小计,跳过了这一环节;如今挥别了娜塔莎、只剩她自己一个人,新生活的大考这才敲响了钟声。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可以确定的是——等主审官来了才能提及的核心问题,多半是她对娜塔莎“做了什么”。
又捱了一小会,书记官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比他更压抑……不,比他更威风的矮胖中年男性,想必这位就是姗姗来迟的主审官了。
可是,听他们低声交谈的内容,先前的那个主审官是有事来不了?那敢情好,阿邱可以偷摸松一口气了。她这边主要是……阈值比较高,跟之前干的事比起来,对单独的个体施展禁忌魔法(疑似),也算不上值得召开紧急会议的重大案件了吧……
想来经验丰富的主审官一定比新人更懂得调节气氛吧!阿邱调高了期待水平,听得他刚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朋友已经由我镇常务司出资安葬了。”
很好,气氛一下子被调节到了非常沉重的水平。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件事沉重到对方跳过了“大考”的必要环节,都不需要受审人想方设法“略施小计”了。
阿邱迟疑着道了谢。可惜的是、不讲良心地问一句,她精心准备的安葬地就这么被取缔了吗?
“辛苦你们了,可我觉得放在悬崖上也影响不到什么……”
“你是说不冻港那个悬崖?”
“呃,有什么问题吗?”现在……书上说现在……不是很流行天葬和海葬吗?阿邱没什么入土为安的观念,她觉得土葬反倒是最可怕的,有种用大地的暴力彻底剥夺自由身的感觉,还不如让盘桓的秃鹫吃进肚里,以碎块儿的形式最后享受一次飞翔,然后被消化掉,成为秃鹫下一次飞翔的动力。
听她这么说,主审官总算是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把一具遗骨堆放在那里没有问题?”
堆放。还得是主审官,换个动词,就连阿邱都能察觉到问题所在了。
她垂下头,由衷地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新人审讯员补充了一句:“没有下次了。”
奇怪,她刚才有说“下次”吗?
主审官点点头,“哗啦”地翻过一页手中的册子:“地址是旧矿山镇集体公墓,炉心池向北走五公里,墓碑是统一的,祭拜时请注意不要使用明火。”
也好,至少那边热闹,挤挤也能住。
只是……刚才她还有点发怵,现在看来,“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有宽容的一面?非但不追究禁忌魔法的来源,还好好安葬了她的同伙,简直就像——就像是把她当一个正式的公民来对待了?!
不受对方暴雨后涨潮般的情绪所感染,主审官抬头看向她,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对这件事没有异议?好,接下来我们需要了解一下你的个人信息。”
哦,说正事了。阿邱扯扯衣摆,又正襟危坐回去:“明白了长官。我的名字叫邱珊,是珊瑚的珊,不是——”
没等她说完,书记官就草草填好了什么,用一连串的问句打断了她:“家庭成员有哪些?父母是做什么的?有参加工作的兄弟姐妹吗?你是从希孚里亚过来的吧?在那边交过几年保险?有没有常居瓦德密尔的亲戚?……”
慢着慢着,怎么他也撒网啊!
阿邱结结巴巴地挑重点回答:“没有亲戚……我主要是想来看阿瑞斯杯……加上你们城邦有、有个全境藏书最多的黑曜石图书馆——是在市政区对吧!还有两个大学院……教育水平比较好,上学和教书都……所以我和我的……”
瞅着书记官的脸色,阿邱忽然一拍脑门,从贴身衣物的口袋里摸出她的宝贝黑卡,珍而重之地递了过去。
“对了对了,我有这个!这是希孚里亚市政厅亲批的,你们看,钢印都是最新的。”
看到颜色不太常见的公民通行证,主审官沉吟片刻,冲书记官使了个眼色。
接着,新人审讯员携屋内跟摆设一样没有存在感……不许笑,那是因为他们善于隐藏气息……的八名护卫,以惊人的速度离开了审讯室。
屏退了众人,书记官拖着椅子坐近了,朝主审官点点头,蓦地换了副敬重的腔调:“重新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旧矿山镇的镇长,恰克·夏尔玛先生。”
一瞬间,阿邱的紧张攀上了顶峰。她早知道这个环节是逃不过去的,只是没想到竟还劳动到镇长头上去了……
恰克镇长眯起眼,让它们进一步掩蔽在浓密的灰白色眉毛中,像是蛰伏在枯草里的侦察兵:“这样一来信息都对上了。据我们了解,这位二等通行证的持有者,你来自塔尔塔洛斯——鉴于那地方关的都是重大□□与不宜放逐的异端……”
这回开门开太大,山体滑坡了。
怎么办呢?我们先把过热的阿邱埋在泥里冷却一会,然后不计气氛地慢慢向屏幕外的观众解释吧。无论是战时还是和平年代,城邦与城邦间的情报往来都是要分等级的,显然阿邱的出身是镇长这个级别的官员才能知晓的机密,否则,仅凭一张黑卡——比起完全责任能力人所持有的“紫卡”降了一档的“二等通行证”,换做永远捍卫公民隐私权的隘口签证官,通常会按普遍情况来理解:持有者要么工作不稳定,出过税务或信用方面的小纰漏;要么干脆是私生子,不被父系家族所承认于是没有正式户籍,无外乎这两种情况。黑卡只比紫卡黑,通行证却保证通行权,只要有办法证明脸是自己的,他们一般不会刨根问底、过多为难。
那么阿邱的出身又是怎么传到恰比镇长耳朵里的呢?除了各地行政部门之间有迹可循的情报互通,还有一种特殊的可能性:毕竟这里是临近希孚里亚的旧矿山镇,前不久阿瓦隆神学院、北城市政厅与玫瑰学派的不和传言,以及这场波动带来的副产品,官帽再小,消息敏感的掌权者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说着阿邱就想起了教授们常开的玩笑:现在的人啊,身上都长着一种特别有趣的矛盾:一方面热爱和平、对狄安娜女神忠贞不二;另一方面,又时常以先人一步嗅到斗争的气息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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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阿邱,能以这样的身份钻空子办下一张黑卡,也得益于身边人灵敏的嗅觉……除此之外,还有她们最后的良心!可不只是害她吃了有生以来最狠的一次干醋那么简单。鉴于她和她们已经绝交了,哼哧哼哧钻出了泥巴,今后也不必多提这两个人。
情况捉摸不透,阿邱再次垂下头,控制不住地展开了最坏的设想:昨天她恍恍惚惚地被戍卫队带进羁押所,没留心记下路线,要是打晕了屋里的人和门外的人,应该往方向逃才不容易被逮住呢……
可是恰比镇长接下来要说的是:“算起来你离开那地方快都有四年了,年纪也只是刚满二十而已——想必当年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我们检查过了,希孚里亚市政厅的印戳不是伪造的,既然如此,我们也无权限制你出入旧矿山镇的自由。”
阿邱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双眼大放光彩:真的吗,这就算过关啦?考虑到眼前这位是镇长……还好还好,他们能掌握的信息顶多也就到这里了,应该还没资格知道她当年犯过什么事,血统层面的问题就更不用说了。
镇长的态度有所缓和,书记官却仍旧铁面无私:“不过还要特别提醒你一句,请不要在阿瑞斯杯举办期间闹事。”
“嗐,您放心!我能闹什么事呢,我又不是那种疯狂的粉丝,一言不合就要暗杀偶像的敌手……”莫名感到自己在狡辩,阿邱说不下去了。
也明白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大赛期间,全境最优秀的注册角斗士都集中在这个小镇上,魔族以及为虎作伥的异端分子很容易趁势摸上来……奇怪,按照常理,魔族不是更该趁机攻破防御薄弱的位置吗?啊,说不定魔族也尚武吧,而且魔族脑子有问题,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还有。”可能因为天气很冷吧,书记官的语气还在从冰点往下钻,“进镇之后,限你在一个月内找到正式工作——插班老师那种不算。否则的话,我们有权按照处置流浪汉的办法驱逐你,就近下放到乡郊务农。”
行吧,就知道但凡好事总有代价的。这也可以理解,阿邱的心情还算轻松,要是镇内没人愿意雇佣她,她的专业就是植物学,虽然预科上了三年、专业课只学了一点,基础知识还是具备一些的——当着人的面,必须表现出上述程度的不在意,她舔舔嘴唇道:“务农的话,我也算是专业对口吧!”
不过嘛,人都跑到旧矿山镇来了,“我还是想尽量留下来凑凑阿瑞斯杯的热闹……”不仅人多热闹,还有帅哥看啊!忘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已日渐趋近选拔赛的阿瑞斯杯,对选手外表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啦。
恰比镇长不想再耽误时间,叹着气做了总结:“我们都是照规矩办事,通常来讲是不会放你这种人进镇的,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希望你……今后能更加谨慎小心地生活。”
不知怎么地,他的眼神带了些许怨怼,不多不少,恰好能被阿邱这种嗅觉尤其不灵敏的人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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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稀薄的阳光下,看到登记表上“邱姗”两个大字,阿邱面露无奈。
“……他们一群大男人,从小缺乏情感教育,态度难免生硬,并不是真的在凶你,还请你不要见怪。”
说话的是一个干练的大美女,头发剪得极短,名叫海伦,职位是镇长秘书,负责接阿邱离开审讯室,再把她提溜到即将押送——不,护送她进镇的卫兵那边去。
海伦声音轻柔地接着道:“我们这些行政人员都是持卡公民一个瓦片一个瓦片投出来的,一切工作说到底都是为你们服务——因为,你们才是整片洱鸾大陆的阳光和雨露啊。”
阿邱忙不迭地点头:“我懂我懂,他们的意思是‘丑话说在前头’。”
海伦笑开了:“正是如此,感谢你的理解和配合。那么,欢迎来到旧矿山镇,希望你能顺利找到工作留下来,除了见证我镇第一次举办的阿瑞斯杯,也和我们一起度过春生节和夏茁节。”
甭管她有几分真心,阿邱心头一暖,回以感激到热泪盈眶的眼神。
一路上,她总算逮住机会四下张望了。原来,羁押所设在郊外临时营地,这片营地多半是用于接洽从不冻港上来的选手和游客,为减轻旧矿山镇出入口的负担,特在中转处增加了一道防线。
许是担心镇上的旅馆不够用,郊外还散布着一些正在搭建的露营地,除了建筑工人,还有不少来自远郊的小商贩在其间穿梭、叫卖、挨骂、被驱赶、趁人不备再猛不丁扎回去,仿佛一生只用做这一回生意似的。隐没着新芽的枯草地上有些脏乱,分不出人手做保洁,垃圾就和劳累过度的人们躺在一块儿,还好现在不是夏天。
继续走、继续走,方向是东南,西北风倒刮着人。绕开这些混乱,远远地、如梦似幻地,小镇的拱形正门、井然有序的建筑群就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了,著名的人工湖“炉心池”紧跟着映入眼帘,书上说,这里曾是高大的史前种族锻造兵器时用来降温的水池,本届阿瑞斯杯的擂台就设在湖中央,要是哪个选手被打飞了,正好“噗通”一声掉进水里,过热的躯体立马就能冷却下来,可有效预防内融病,主办方想得还挺周到——应该是这么解释的吧?
还没走进正门,方向一致的行人已经可用“熙熙攘攘”来形容了。“外面”的人可比“里面”的人多多啦!有美有丑、有贫有富、有好有坏,形形色色的,叫人看花了眼。
阿邱不是被押着走的,只是前后都连着半队卫兵,每个卫兵的间距保持一致,松散中带了密不透风,熙熙攘攘的行人一看这阵仗,都自觉让出通道,于是,这一趟行程难得地畅通无阻。
身上没有视线黏着,可以不用再假笑了。阿邱耷拉下脑袋,鼻涕眼泪分批次往下淌,又不想被前后的人发现,便把抽鼻子声平均分摊给了每次呼吸,不仔细听,就像是走累了在喘粗气——事实上,由于分不出第三个鼻孔帮忙喘粗气,人也的确快背过去了。
卫兵们心思细腻,贴心地为她放慢了脚步……差点撞上前面那个大哥时,阿邱才知道整个队伍都驻足了。
是让正门的卫兵给拦住了吗?不对,那是一小队浅灰色的人,穿搭风格比深灰的森林戍卫队要华丽繁复不少,说不定色相上的区别还更大呢。
浅灰队打头的那人抢先发出一串大笑,嗓音低哑,音量却过大,活像枯枝上没有眼力见的灰喜鹊,把理应趋向沉重的气氛全笑跑了。隔着半队卫兵和迷蒙的泪水,阿邱探头一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虽说带了吃干醋的恶意,她的脑袋只肯记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可见到真人时,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还能是谁?海报男明星、娜塔莎的精神偶像、全境拢共不超过十人的B级注册角斗士,克洛诺斯。
4. 第二章 魅魔
“朋友们、朋友们!”
在失去他的很多年后,回想大哥时,阿邱总是最先想起这句开场白。
在褪色的、在发生的当时就已经褪了色的回忆里,克洛诺斯挥舞着两只蒲扇大的巴掌走过来,向深灰的一队人热情问好:“辛苦啦!你们是从不冻港过来的吧?巧了不是,我们也刚来没两天,看在天气这么好的份上,过来搭把手呗?”
然后,森林戍卫队的领头人就真的过去搭把手了……领头人竟是排在队伍最末尾的那一位?所以为什么不叫领尾人呢?该不会是一种预防阿邱脱队逃跑的手段吧?那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家队员会中途叛变,因为他满脸凶相,一看就用眉头夹死过谁的宠物苍蝇。
也不知道两位长官聊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张纸在深灰色队员的手上传递开。克洛诺斯先是强硬地占用了别人宝贵的时间,看到进展顺利,才双手合十地道歉了:“不好意思,跟你们打听一点个人私事,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还能这么不要脸的吗?阿邱学起来了——不,她才学不起来,除非她也是海报男明星。
材质很好、边缘略有磨损的这张纸递到了阿邱手上,格式并不常见:一张通缉令。
哦,他们也是来逮犯人的。看向那张清晰程度远超通用技术的通缉令,起初阿邱并不在意,只从浅灰的一队人身着从未见过的制服、设计风格更符合当下的流行趋势判断出他们八成是神殿戍卫队的某个新支部。这一帮子人……咳,这个严肃整饬的组织,成天介灵活改组,常有传奇新人横空出世,为公民带来安宁与和平的新解法,那么一个小队长的“个人私事”能用到这种等级的显像技术,实在也不足为怪。
可她的漫不经心仅仅持续了两秒钟。
当阿邱看仔细了通缉令时,非常不幸的是,她即将落袋为安、盖棺定论的人生忽地化作一把风之利剑,跳到半空中聚来一场龙卷风,以强大的向心力迫使她伸出孱弱的手臂,重新把它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马后炮少打两管,眼下的任务是,我们该如何形容阿邱当时当刻的心情?
大惊与狂喜。
可惜不能就地失色和乱舞。
通缉令上当然印着一个人,因为用到了最前沿的显像技术,这还是个会动的人,当阿邱注视他时,他也冲阿邱眨巴眨巴眼睛。
就是这双眼——都怪这双眼。远古时期,先民不了解流星的真相,只要看到它划过夜空,就会停下手中的生计朝着残留的轨迹跪拜一番,以此祈求神明的垂怜。也有一些跑步健将会抛下一切迈开腿,从此用生命去追寻一个问题的答案:划过夜空后,流星落在了哪里?
千百年后,答案浮出水面:落在了这双眼里。
还有继续跪拜流星的必要吗?化为石像、永恒地注视着这张通缉令不就好了吗!
照理说,观赏一个人可不能只看一对招子,不然别的五官长来干嘛?可阿邱却像是中了粘合咒似的,过了好久才流连忘返地从流星的终点移开目光,先是在周边粗略扫过一圈,很快又迫不及待、魂牵梦萦地看回了眼睛,根本没预备对她攥在手里的人构建出一个客观、整体的印象。
娜塔莎的鸡血和鸡汤变得寡淡,不冻港的浪里白条化为云烟,为了纯粹的感官愉悦,一个感官不健全的人张开了一身的毛孔,恣意吸纳着情绪的洗礼——是的,别不信,他人的美貌对我们的人生就是有这种疗效,阿邱看着看着,连两个疲惫不堪的鼻孔都通气了,昂首阔步多走十里地也不在话下!
她一下子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最开始还停泊在世俗的岸上,展开讲讲就是:假如可以认识这个人,她就再也不消看别的男人一眼了;假如还能有幸得到这个人,女神啊,她愿就地展开精神斋戒,这辈子都只跟一个人这样那样了!
继而升华为浪漫精神:真好啊,像这样一个亮闪闪的人,竟然就生活在她的时空中!谁能想到刚走出家门两步,她就近乎遇到了自己的归处;说不定都不用等到下一个生日,在20岁这个官方推荐的最佳育龄,结婚生一胎的个人义务就能完成啦。
不仅如此,在那之前,她还要紧紧抓住流星的主人的手,和他一起去夜空下奔跑;天上还没坠下来的星星和他的双眼发出共鸣,把天幕刺得遍体鳞伤,剩下的碎片嘻嘻哈哈地落下来,分别戳在他们的脑门上;然后呢,下潜到咕嘟着红色熔岩的地心,把自己的心脏放在最红最亮的河水里洗濯一遍,再用双手血淋淋地捧到他面前;返程时,路过巨龙的峡谷,替奄奄一息的巨龙削去勇者的半颗人头,占汇率的便宜,使赏金最大化地落进口袋里……
这样一来她就有钱去拯救世界了!拯救了世界之后……活下来、成为纯粹的人类,荣归故里——前提是,流星的主人这时候还没有被她亲死。
那么自然而然就拐到了狼灭精神,落脚点却是过早的愧疚。阿邱心虚地想着:这么好的一个人,要是跟了我,他注定要度过颠沛流离的小半生,就算口袋鼓鼓地随我一起荣归故里,大概率也会变成鳏夫……坐拥千万遗产,很难不动心思去找年轻小姑娘……那怎么行?我死了,肯定也要把他带走,过命的交情算什么,送命的交情才值得书写,为了不让场面太难看,最好是把毒苹果放在枕边,诱使他主动殉情……
想象漫无边际,为把它变成现实,只好先回到世俗中来:不,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都得到流星的主人了,果然还是活下去更有性价比吧!那就不用惦记着什么拯救世界了,早早把他带到天涯海角逃命去才是正道,人生最后的为非作歹,只剩下把每个上门打扰的家伙大卸八块……
对,活着更好!更重要的是什么呢?你看啊,不必亲口去问“可也有玉没有”,问过后也不必失望地摔点什么,更不用狡辩“看着面善心里就是旧相识”……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到场,看看会眨巴眼的通缉令就知道了:流星的主人脖子上,挂的不是和阿邱一模一样的项圈吗?这也就意味着,去掉性别,他们就是两个完全相等的人!从今往后,世上还会出现比他们更般配的一对璧人吗?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没人出声点拨她,阿邱兀自感叹起来:还是外面好哇!她早该出来看看了,不出来看看,又怎能下定决心、一下子往前看了两步呢?
腐烂的内里正在重新长出肉来,交响乐队环绕在地狱的柱状墙面上演奏进行曲,阿邱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得到了另一重解答;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短暂地被人拿走了,心脏像是注满了使它起飞的气体,正面情绪猛然开闸泄洪、冲垮了失落和恐惧的大坝……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归处”是光荣离去,也忘了“另一重解答”在根源上的不可实现性。
不看场合地发起痴来当然会给他人带来困扰,虽说比起真正的疯子,阿邱的性状更像是放了个闷炸。克洛诺斯走过来,欲言又止地看向她,这尊永恒注视着通缉令的石像——看看队伍配置,多半是在押犯人,年纪轻轻做了错事,肯定有什么苦衷吧——一言不发地钉在原地快有两分钟了,脸还红得跟知更鸟的胸脯似的。
他懂,他完全懂,不合时宜的欣喜同样填满了克洛诺斯的胸膛。怎么样,清晰度很高吧、动态很仿真吧?这份狂热他可太熟悉了,同样的表情,在刚得到“拍摄”这张通缉令的设备时,他经常从镜中的自己脸上看到——显而易见,眼前的小姐也是一位显像技术发烧友!想他遮遮掩掩、苦苦追寻,走到哪里都换来“钱多了烧得慌”的白眼,如今总算找到了小一辈的同好,简直像在暴雨的海面上捞到珍珠一样难得!
只叹没工夫跟她详聊。现在的问题是,各路英雄好汉,有没有人愿意提醒一下这位小姐啊?再这样下去,她的目光怕是要在通缉令上烧出两个洞来了,独独一个五颜六色的她,闹得银蓝和绿褐规整的两队人都无法正常展开工作,不说别的,这是为她在监狱里受虐待增加理由。
克洛诺斯很替她担心。由领头人主动提出倡议是不够威风的,这是他最近刚学到的理论,于是身子一侧,冲身边那位徽章比他少一星的副队长挤眉弄眼起来。
银蓝小队的成员长得不是般般高,加上地上有个小土坡,他们无法站在同一平面上,看到队长的眼色,立即领会精神,高低错落地你撞撞我我撞撞你,肩膀挨不到,就互碰胳膊肘。
令人失去威风的任务就这么层层分派下去,最后自然而然落到了地位最低的队员头上。有个差点被副队长的胳膊肘捅到喉咙管的小队员出列了,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冲阿邱一摊手:“小姐,看够了没?这东西造价高,弄坏了可没备份。”
克洛诺斯浑身一震:谁允许他从这个角度展开劝说的?
阿邱跟着浑身一震,大梦初醒般,把攥出了几道褶子的通缉令交还到这个小队员手上,面上的红潮也随之褪去了。
副队长憋着笑,顶到前头来接过通缉令。看样子,他是来提高这支队伍的情商天花板的:“不碍事,喜欢看就多看两眼嘛,我们又不是小气鬼。”
阿邱急忙捡回了自己的嘴皮子:“没有喜欢!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副队长司空见惯地摆摆手,表示并没有审判她的意思。
阿邱偷瞄一眼克洛诺斯,鼓起十万分的勇气,硬着头皮问:“长官,恕我冒昧,请问你们为什么要抓这个人?”
克洛诺斯并没有看向她,也没有正面作答,从副队长的后脑勺收回视线,拍拍那个小队员的肩膀,示意他“来都来了,你接着替人答疑”。
承担了一切的小队员撇撇嘴,语速变得飞快:“刚刚讲过很多遍了,没人通缉他,是高等显像纸的格式只有这一种,队长本来是要——要寻亲来着?”
不光是阿邱,说出“寻亲”两个字时,小队员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台阶已砌好,克洛诺斯总算肯亲自下场解释了:“咳咳,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说都是我的个人私事。”
蓦地,阿邱伸出手,一把钳住副队长的手腕,在清晰的“嘶”声中,指着纸上的那对流星问:“这位是你的弟弟?”
“不是。”
“那是你的祖先?”
克洛诺斯英气的眉毛抬高了:“为什么?跨度也太大了吧!”
副队长摇摇头,一个后撤步救回了自己的手腕子,也试图补救被反过来浪费的时间:“看来森林戍卫队的弟兄们和这位小姐都没什么头绪。既然这样……”
“那可未必。”
阿邱朝克洛诺斯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呵呵,雕虫小技,骗得了她阿邱?话说到这份上,真相已昭然若揭:造价昂贵的通缉令、语焉不详的“个人私事”、事态紧急到半路拦住“森林戍卫队的弟兄”问话……怎么可能是寻亲嘛!百分百是对外的托辞,依她所见,他们真实的目的很可能是——寻仇。
极有可能,流星的主人手握浅灰小队的什么把柄,这才让他们忌惮如此。思及此,阿邱心情愉悦地勾勾手:“长官长官,你附耳过来。”
这一举动罔顾身份、毫无礼貌,但也不怪阿邱素质低,这都是多年吃干醋留下的惯性,谁叫克洛诺斯这么受欢迎的,一报还一报!
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妥,作为“长官”的克洛诺斯非但没有责怪,还二话不说跳下土坡,真的凑来了耳朵:“请讲请讲。”
阿邱用神秘的语气对着他黑黢黢的耳洞说:“虽然我确实没见过通缉令上的人,但我可以断言,此人来自塔尔塔洛斯。”
克洛诺斯偏头看看她脖子上的项圈:“因为你也是打那儿来的?”
哟,原来不是个蠢货啊。
阿邱眯起眼:“你很了解那地方吗?”
克洛诺斯一摊手:“完全不了解。”
那就好。阿邱小幅活动一下面部肌肉,以免自己撒谎时憋不住笑:“友情提醒一句,你们要是在路边发现了他,被他率先发起一场遭遇战,打不过是肯定的,但也没关系,因为弱点就在那个项圈下面!趁其不备摘下他的项圈,赢面很大的我跟你讲。”
谎言也分好几种,像阿邱说的这种,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最好每个字都反过来理解。
克洛诺斯也确实表示了怀疑,方式很直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哎呀别演了,我哪能不知道你们压根没在寻亲——”
“项圈是我亲手给他戴上的啊!”
“……什么?”
这就很尴尬了。阿邱的每块面部肌肉都僵住,难道是她对真相的理解太过片面了?
克洛诺斯似是觉得气氛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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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提问的时候,戳一下阿邱的肩膀道:“喂,我问你,你是不是刑期过半,准备从塔尔塔洛斯转回老家的监狱?”
——他的潜台词是,果真如此,说不定还有探监的机会……
阿邱捡不回来的嘴皮子几乎绊了她一跤:“说说说什么呢,我早就不……不蹲了,我是——从不冻港上来,因为不认识路,就跑到营地拜托长官们送我到这的!我可不是犯人,你别睁着眼睛就瞎说!”
她也不懂为什么,将近两米高、刚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为她满口的谎话佝偻着腰的大汉克洛诺斯,听到“早就不蹲了”,竟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不然你也不可能走大路进镇。”
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所有答案,克洛诺斯直起腰,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不用看也知道,深灰的一队人早已是满脸的不悦了。
领头人果然趁势发话,即便脸上已不见太多凶相:“就此别过吧,克洛诺斯先生,我们得尽快送人进镇了。”
阿邱也连忙冲他们挥手告别:“天气很冷,注意保暖哦。”
克洛诺斯点点头,转身招呼队员们:“好了好了,马尔科姆、罗宾,你们两个不要再耽误别人的时间了,走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被点到名字的副队长和小队员对视一眼,瞪着那个颠倒黑白的快活背影先人一步扬长而去,低声骂了几句,整队松松散散地跟上,远远看去,活像一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团伙。
在领头人重新整队时,阿邱收起假笑,眯着眼睛思索起来。情况不容乐观啊,好不容易一见钟情上的男孩有个恐怖的劲敌,上一轮交手的结果还是被套了项圈在脖子上,任凭阿邱怎么吹水,也看得出他客观上技不如人,此时此刻极有可能正在亡命天涯,也不知道粮食、住所和保暖问题是怎么解决的,真叫人担心啊……
是的,见到流星的主人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计划迅速成型了:她要比浅灰队伍先一步找到人,带他脱离克洛诺斯的魔爪,接着再去夜幕下奔跑……只恨那克洛诺斯未必全是靠脸吃饭的,刚才是她疏忽,没到两句就聊爆了,等这家伙回过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怀疑她呢!
……做掉吗?说得容易,他可是最高等级的注册角斗士啊……但人类总有防备薄弱的时刻,只要把他单独约出来、灌点酒,再用右眼……
“诸位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蓦地,阿邱的耳朵像是被乱飞的蜜蜂撞了一记,虽然疼,但终归没有挨蛰。
熟悉的吵闹声来自刚走出去没几步又折回来的克洛诺斯——十分钟不到,怎么就熟悉了呢?阿邱还没来得及调出假笑,就被他目标明确地追到面前问:“那个,小妹妹,你刚才是不是哭过了?”
天大的坏消息啊:刚才那段“不认识路”的说辞,似乎并没有全然取信于他。除此之外,克洛诺斯带来的只剩他认为有用的消息:“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我感觉你的情况已经很不妙了,进了镇,一定要趁早去找调律师看看啊!”
所谓“调律师”,也就相当于我们这个位面的心理医生,不同的是,在洱鸾大陆,调律师的社会地位非常之高。
理由很简单,阿邱位面的人以情绪波长划分魔力等级,情绪才是魔法的原动力,感情的流动越是丰沛稳定、越接近“韵律和谐”的境界,成为一个优秀魔法师的概率就越大;由于人类已存在了成百上千年,早就是可以轻松控制情绪的高智种族了,算起来,全境公民都是各有所长的优秀魔法师——角斗士的裁定标准则更为简单粗暴,我看这章也快六千字了,日后有机会再详谈,只要那时阿邱还没断气。
说回阿邱本人,她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且非常纯粹地只走两个极端:要么彻底萎靡不振,要么就是刚才那种程度的狂喜——未必全是出于色欲,余下的全靠演技。克洛诺斯也没说错,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的确应该定期找调律师调理调理了。
不过有件事必须考虑进去,这种情况跟她体内那半拉不稳定的魔血大有关系;调律师的费用很高,还不如挖一挖病株的根子:只要变成纯粹的人类、她人生中的全部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在长官面前露出这些心思简直就是找打,阿邱干吞空气时用喉咙抵了一下项圈,努力挤出一副感激的表情:“谢谢,我会去的,我当然会去的。”
克洛诺斯却怎么都嫌不够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棒棒糖:“还有这个,给你吃!”
阿邱接过来,诧异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机械地读出包装上的字:“西瓜味的啊?”
“是的是的。说到西瓜,你第一次来瓦德密尔可能不知道,在咱们这边,开了春就有大西瓜吃哦!”
克洛诺斯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他老家是瓦德密尔的吗?是吗?谁跟他“咱们”啊?谁需要他用哄小孩的口气搞科普了啊?还手舞足蹈地比划起了西瓜的大小,图什么呢?
“这样么。”不对,需要掩饰厌恶的阿邱应该这么说:“哦——真的吗?那太好啦。”
当然是真的,她可以回答她自己,毕竟瓦德密尔是一座集多重矛盾于一身的城邦,既囊括了最茂密的森林,又包含着境内唯一在占地面积上算“沙漠”的区域,沙漠边缘有戈壁滩,那上面种出来的西瓜又大又圆,甜得腻死人。
西瓜味的棒棒糖想来也是甜得腻死人,阿邱麻木地嗦着,都能脑补出它的味道了。
见她还肯吃糖,克洛诺斯高兴地拍拍她的头道:“很好,我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总之,欢迎你来到瓦德密尔!我不是瓦德密尔人,不过最近都在这块儿活动,要是得了空,你可以来找我们玩——信噪比高达30db的冰晶体镜头,啧啧啧,你懂吧?”
阿邱怔愣住。请问她该懂什么?
也不知道克洛诺斯在骄傲个什么劲儿,丢下这句话,归队的步伐都矫健了许多——老男人就是戏多!
跟着队伍重新上了路,趁人不注意,阿邱用手背把头顶蹭蹭干净,心里酸溜溜地想着:凭什么都听克洛诺斯的?他是什么了不得的魅魔吗?等着瞧吧,她阿邱一定会先找到流星的!
不过,在那之前,有人真心欢迎她来到瓦德密尔还是挺难得的,所以说,她……算了,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感到一丝丝高兴吧。
5. 第三章 终止式
旧矿山镇不像它的名字一样老旧,走进大门,道路两旁有圆溜溜的建筑夹道欢迎,为了即将到来的选手和游客,各种灰度的房顶都重新漆亮了,显示出这个小镇柔软好客的潜质。
——上回阿邱也有同样的错觉,虽说时隔多年,眼中的景象早已变得黯淡……真叫人发愁啊。
森林戍卫队·旧矿山镇支部。
第二轮盘问不必细述。填写了海量表格、在昏暗的反省室里捱过一下午、拿出干粮对付几口中饭或晚饭,很快夜幕就降临了。
领了钥匙走向支部招待所时,阿邱忽然被领过尾的领头人一把拉住。
“你要小心上午那帮人。”他满脸凶相地嘱咐道。
阿邱就搞不懂了——那你们还过去搭把手干嘛?
道德评判不是她关注的,斗争的嗅觉使她明白过来:伟大的魅魔克洛诺斯,与神殿戍卫队之间,耶嘿,似乎有点矛盾?
当着长官的面,她的嘴脸是八卦的:“他们到底什么来头啊?”
领头人迦南小队长说:“你不知道吗?希孚里亚的祭司不久前新设了第三进行,名称确定为‘终止式’,克洛诺斯就是现任队长。”
原来如此。撕吧了两三年,这个“第三进行”还是在争议声中诞生了啊。
正如十字城邦环绕着卫城神殿,祭司们在降临之前也紧密侍奉在女神左右,来到世俗中的身份便是四城邦、秘谷、东部海岛及游医队的七位最高领导人,由女神直接敕封,不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
至于那位希孚里亚城的祭司嘛,照坊间传言,“发了好几年的神经了”,自上次公民大会以来一直深居简出,拒绝在任何正式场合出席,北城居民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盼着新的祭司降临——也就是“换届”呢。
然而祭司的换届过程据传都是极尽血腥之能事,自打公民城邦制建立以来,境内还从未发生过一次现实中的换届,为了风平浪静的生活,祭司们只不过出了点作风问题,大家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能忍则忍。
忍着忍着,这位北城祭司竟还变本加厉,近来的一项举措简直越过了人们的底线:他竟罔顾狄安娜女神亲自颁布的律法,大张旗鼓地组建了仅服务于他个人的武装部队,美其名曰“标准音440A”。最开始是第一进行“正格进行”,规模40余人;一年后人数扩充一倍,分出二队“变格进行”;如今第三进行都新鲜出炉了,从名称上看,“终止式”应该就是最后一队了——为了避免被换届,还知道有所收敛呢这个人。
神殿戍卫队是狄安娜女神赐予全境公民的武装力量,祭司的身份则是女神的忠仆,在世俗中的职责是向人们传达女神的智慧,并没有组建私人武装部队的资格;而“标准音”明面上是北城祭司的警卫队,规模和人员构成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近在眼前的就是一例:为了组建第三进行,竟把克洛诺斯这个老——厉害了的角斗士纳入麾下,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完全不做道德评判的话,阿邱总觉得这位祭司丧失了基本的安全感,不知他的私人调律师那边怎么说——要不还是他主动让位吧?看着怪可怜的,终身制祭司哪里是好干的活儿啊。
不过,既然阿邱是在阿瑞斯杯的举办地遇到终止式的,人群聚集的地方易生是非,而普通警卫队不会专门循着是非出门,那么是否可以推断出,这个终止式算得上440A的特别机动队?寻亲说进一步失去了可信度。由此看来,浅灰的一队人从各种层面来讲都不够师出有名,受森林戍卫队戒备也是理所应当的,亏他克洛诺斯还好意思跟人称兄道弟……
关了门,阿邱甩掉鞋子,往行军床上一趴。她没有随身行李,洗漱用品都装在戍卫队发放的水桶里,被她两脚踢到了床下面。
房间有些潮湿,墙角霉斑遍布,此外勉强算得上整洁。特殊时期,招待所的空房间很是紧俏,所以只能让她借住这一晚,好在镇长古道热肠、送佛送到西,已提前为她联系好了旅店,阿邱打算先在这边休整一夜,明天下午再去镇北的“戏梦人生”旅店报到。
出于种种原因,她必须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租房却需要更为长远的规划:一方面口袋里没剩几个子儿了,另一方面,只有取得不短于三个月的正式劳务合同才能签署租房合同,在洱鸾大陆,镇及以上都有这种规定。
前方道路未知遍布,可总地来说,这趟旅程的第一阶段结束得还算圆满——至少定格画面不是她灰头土脸地栽倒在夕阳下。阿邱翻个身,舒坦地晃起了双脚,身下的行军床吱嘎作响,今晚大概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西瓜糖纸掉出来,想起克洛诺斯,她又有点不高兴了。这个本该老老实实待在海报上的男人,走下了海报竟还更加讨厌:不请自来地跟她接触、操心她的自由身,还送棒棒糖她吃;嘴上说着可以再去找他们,行动上地址都没留一个——真是捉摸不透!
对此,阿邱有更加恐怖的揣测:该不会,克洛诺斯是想泡她吧?开什么玩笑啊我的女神,这男的比她大十几岁,比娜塔莎都大七八岁,他怎么好意思的?
想着想着阿邱就来劲了,不由得冷笑起来:好啊、好啊,那就让他知道知道觊觎青春美少女的后果吧!
没有嫌弃大叔的意思——克洛诺斯的年纪还说不上是大叔,只是他们这个人种的男性花期都短——两人之间最深的那道天堑是:自从阿邱看到那对流星,心里就只装得下一个人了,海报男明星输得一点也不冤。
……糟了!
她猛地坐起身。怎么好意思笑话别人的?流星归处的芳名,她不是也忘了问吗?
那还真是不得不去一趟了。不过阿邱也能学会往好处想:目前尚不确定流星的主人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冷酷地没有干醋吃,想要培养一个高情商、包容万物、对社会有价值的预备救世主/现任好公民的新人设,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要知道,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宜人性都很高的,仅靠打打杀杀就能拯救的世界,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世界。
一个崭新的人即将从旧阿邱的皮肤里钻出来——何不先从遗忘开始?8年的牢狱生涯、被她甩在身后的空心人们、干涸的陈年老醋……统统丢进齑言台里焚毁吧!
心理建设做得怪好,噩梦中,娜塔莎的声音仍旧清晰。
“你连他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坐在血泊里,她抱着偶像的海报如是说。
————
————
断断续续失眠一整晚,第二天清晨,阿邱很有诚信地站在了终止式·临时指挥处的门口。
快要报废的脑袋替她想清楚了:这趟行程的目的不只是问名字,想要早日找到流星的主人,她就必须放下戒心、变成泥鳅,圆滑地与高低错落的终止式搭上线,冷笑声则忍到背阴处再发出。
这帮人随身揣张通缉令,走到哪里“寻亲”到哪里,截至目前,他们掌握的肯定都是一手信息,要是能跟他们友好相处,能少走多少弯路啊!就算克洛诺斯真的想泡她,那也只能假意顺从,一旦获取了有价值的情报,她就可以卸磨杀驴了!在背阴处发出冷笑的同时,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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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遗余力地把杀驴刀给磨快、磨亮、磨成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刀口就是克洛诺斯肋骨缝隙的形状,锃锃锃。
狠搓一把满脸不存在的泥巴,揉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阿邱敲响了那扇不到两米高的小铁门。
终止式的临时指挥处设在旧矿山镇最北部,看样子,有所收敛的北城祭司还没胆子给机动队包下一整栋楼;画有“440Hz”徽记的标牌用一根尼龙绳挂在小铁门外,算算窗户的数量,需容纳十几人的驻扎处仅占了两间商用房,旁边狭窄的楼道也有刚打扫出来的痕迹,大概连通着楼上的宿舍吧。
这个逼仄的小角落位于整座建筑最底层,而它头顶上正是旧矿山镇的最高点——地心剧院。大理石楼梯像两条巨人的胳膊,从此处一直围到剧院大门,通往那里的每一个脚步都踩在终止式的天花板上;即便只看铁门大小,不知情的游客也可能把堂堂指挥处办公室当成剧院售票处,窗口没站着售票员是因为今天没戏演。
正在心里发出感叹时,有人拍了拍阿邱的后背。
回头一看,原来是终止式的副队长,名字好像叫马尔科姆,一头短发乱糟糟的,不复昨日见面时那般整齐服帖,领带松松垮垮,眼镜也歪了。打过招呼后,他都没问阿邱的来意,径直掏出一串钥匙,慢吞吞地摸到正确的那把开了锁。
办公室里自然空无一人。大清早的,阿邱都起床慢跑一个多小时了,“一群大男人”的上班时间要晚于“是不是哭过”的她?好逊啊!
不对,看马尔科姆副队长两步一哈欠的样子,上班晚的原因很有可能还是宿醉。
阿邱在心里冷笑:“刚来没两天”的终止式昨天去办了什么正事,此刻也不难推测出来了。还能是什么?为了庆祝走马上任,哥几个喝大酒去了呗,她闻不到酒味,只能通过视觉和想象间接判断——这句话的含义是,想象这个场景时,她可以幻听到克洛诺斯无比闹耳朵的大笑声。
看来迦南小队长的担心是多余的,森林戍卫队戒备着终止式,终止式却像来观光旅游般闲适,已经输在工作体验上了不是?
阿邱也在这时对自己的新计划充满了信心。其实,无论怎么想,接近终止式能带给她的只有好处:最佳结局是杀驴刀得到了充分利用;其次是问到通缉令上项圈的来头;最坏最坏她也能搞到一张复印件拿回家里欣赏,以此鼓励自己活下去……
她这边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没注意到最深处的办公桌后传来哼唧声,忽然,顶着鸡窝头的克洛诺斯拔地而起——
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阿邱吓了一大跳,克洛诺斯也字面意思地吓了一大跳,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蹦起来:“哎?这才几点呀,怎么来这么早?”
听着像早就料到阿邱会主动找上门似的,非但如此,睡意朦胧的脸上还堆满了高兴,站都没站稳,就弯下腰在抽屉里翻找起什么来。
谁自然,谁刻意,高下立判怪见了都要说一句高下立判。对面是克洛诺斯,阿邱很难不小心眼地觉得她可不能输在开场,于是在副队长诧异的视线中一个箭步上前,用表演舞台剧的仪态,把事先准备好的谎话一股脑全抛了出来:
“早上好克洛诺斯队长,昨天的会面可真是令人心潮澎湃啊!在那之后我辗转反侧一整晚,终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尽管外界的声音普遍认为你们是——是反派,我却不这么认为,恰好我也有一些被人误解的经验,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你投诚!请相信,有了我这个左膀右臂,你们的阴……计划,一定能逆风翻盘、一路高歌!”
6. 第四章 豆子
在阿瓦隆神学院读预科的三年以来,阿邱不仅恶补了洱鸾史、魔法通识和十字城邦公民行为规范,还从有限开放的书籍、讲座中积累了大量实践的理论知识——譬如说,怎样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还能不被对方看出真实意图。
就刚才而言,她的表现简直称得上天衣无缝,发言结束,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结果却显示,她的努力换来了一个捂嘴憋笑的副队长,以及一个满脸迷茫的正队长。
克洛诺斯甚至在挠头:“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他的关注点全在从抽屉拿出来的一只黑色小皮包上。小皮包由低调奢华的暗纹所覆盖,看着有些年头了,银质扣子却擦得锃光瓦亮。
“不管了。”他说不管还真就不管了,长腿一迈从桌上跨出来,把阿邱硬拽过来,兴奋地指着小包道:“快、快,打开看看!”
看不穿对方的意图,阿邱只得应声照办。包里装的是一台小巧的成影仪,这东西不仅能记录实时画面,还能提取并导出人们记忆中的影像,与昂贵的显像纸配合,成像清晰度现已能如见其人,那张通缉令用的就是洱鸾大陆最先进的显像技术,不是人人都配享有的,否则克洛诺斯也不会献宝似地拿出来。
不光是重犯追踪,经济宽裕的阿瑞斯杯选手——比如齐格飞——通常也会把这项技术运用在形象宣传上,克洛诺斯年轻时就由报社代理过此类高糊海报,因为那时的显像纸和镜头都很廉价……即便如此,娜塔莎也愿意把一大半工资花在那上面。
——公器私用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又输一筹!听不到腹诽的克洛诺斯戴好了手套:“还有还有,昨天说的冰晶体镜头,我拆下来给你看!”
马尔科姆副队长暂停憋笑,出言制止道:“队长,卖弄你那点小爱好之前先干正事吧——这位小姐刚才说,她想来咱们手底下干活。”
克洛诺斯猛一抬头,指着他腰上的那串钥匙大声嚷嚷:“等一下,亲爱的马尔科姆,你昨晚该不会是把我一个人锁在办公室了吧?”
马尔科姆皮笑肉不笑:“那可不,我怕有野狼进来吃你。”
克洛诺斯掀起衣角闻了闻,嫌恶地在鼻子前挥挥手:“不,马尔科姆,会开锁的野狼不吃酒渍人肉。”
即便有人出言提醒,他也继续无视着阿邱的投诚,很好,刻意感更浓了,全盘皆输!把老厉害了的克洛诺斯拉到自己的同等水平,阿邱一下子释怀了,正想跟着调笑两句,对方却丢下成影仪,就近拖来一把椅子坐下,“倏”地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哦?你想加入终止式?”
阿邱的心脏从地心剧院大门口摔到了售票处。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资质!”
好吧好吧,是她想当然了,她不想再反复确认克洛诺斯有多厉害了——不仅有控制存在感的本事,于是阿邱进门时没能发现他;还有充分的权势把想回避的话题拖到他最舒适的时机回应,就算气氛转换有些突兀,也没人会责怪他。
大敌当前,阿邱生怕被看穿了心思,连连摆手道:“我的意思是,比起森林戍卫队,我更愿意接受你们的……你们的管辖!”
的确,她所谓的“投诚”,在操作上可解释为一种站队。
目的在于:既要无限接近目标,又要保有一丝余地,只有平衡好两种态度,出了事才方便跑路。
也如她所愿,克洛诺斯听了,表情变得更茫然:“什么意思?”
阿邱向他递出黑卡,上面还压着一支笔:“意思是,我还没在终止式这边做过入镇登记。”
听了迦南小队长的说法,她大胆猜测,终止式名义上的工作内容与戍卫队有些撞车,戍卫队一见面就盘查了二等通行证持有者的来历,想来终止式也该具备这项职权……或者说业务吧。
克洛诺斯微张开嘴,不用回头就能在身后桌上摸到一本崭新的册子——不是,还真有这项业务啊?
“好的,你这个,你……”
阿邱抢着开口:“我叫邱珊,是珊瑚的珊,不是姗姗来迟的姗,今年20岁,老家不在瓦德密尔,进入旧矿山镇的目的是观看阿瑞斯杯武斗大赛。”
克洛诺斯的神情就像在上听写课,一笔一划地认真给她填写下来,倒也能随机应变,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新话题:“‘珊’?好名字啊!说明你在父母心中是无价之宝。”
阿邱有些诧异:“这样吗?我觉得不是的……”
“怎么讲?”
“你有没有发现,珊瑚是一种活着的时候无人在意,死了之后才有价值的生物?”
蓦地,克洛诺斯“啪”一声把登记册拍在大腿上,指着阿邱的鼻子震声道:“小姐,请收回你刚才的话!”
凑来看热闹的马尔科姆马上替他解释:“下次别在我们队长面前讲这种悲观的话了。”
又被吓了一大跳的阿邱心想,这哪里悲观了,不都是客观事实吗?正因为珊瑚跟自己很像,她才选出这个字来当新名字的。
无法把控情势,但她知道哄好了人才能把谈话继续下去,尽管心里很不服气。
“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克洛诺斯拒不接受道歉,脸也板了起来,“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好像很讨厌森林戍卫队?”
“有吗?”很明显吗?
“说什么‘比起戍卫队,更愿意被你们管辖’……邱小姐,作为终止式的领头人,我必须跟你强调一遍:无论是标准音还是神殿戍卫队的各支部,我们或许有着不同的制服、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口音,行事风格也大相径庭,但本质上讲,都是守护世界安宁与和平的同僚。这次终止式前来旧矿山镇,唯一的职责就是替森林戍卫队分担繁重的工作,至于你想象中的那些矛盾与壁垒,很抱歉,并不存在。”
这番话说得极为板正响亮,比起塔尔塔洛斯处刑前的钟声有过之而无不及。阿邱的心脏皱巴起来:行行行,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位角斗士,您实在是太光明磊落啦!光明磊落到平时都不爱打听“同僚”是怎么看待他的,理论上讲,未来有的是他吃亏的时候,等着瞧吧!
警示上位者的意图是可笑的,阿邱忽视了这一步,堆出一脸笑:“明白啦。别这么见外嘛,你们可以管我叫阿邱。”
“阿邱?”有一个瞬间,谁家手舞足蹈的小孩附到了克洛诺斯身上:“哈哈哈,不好意思,听着有点像在打喷嚏。”
阿邱哽住,旋即后悔。她为新名字想配套绰号的时候,怎么就没料到有今天呢!
小孩稍露个头就手舞足蹈地消失了,顷刻间变回了可怕的大人物:“那么,交换条件是什么?”
好在阿邱提前准备过这个问题——倒不如说,她只准备了面对可怕大人的问题,于是熟练地摆出扭捏的姿态:“是这样的,我想接着问问通缉令的事……”
克洛诺斯回以抬头纹:“你还是不肯信任我们吗?”
倒也不是完全不信……
通缉令就藏在克洛诺斯怀里,马上可以递给她看:“还有别的问题吗?”
阿邱慎重地接过。说起来,如果通缉令的来源是成影仪的特殊功能,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流星的主人只是一段被记忆美化过的影像……
像是猜出她在想什么,马尔科姆适时补充道:“现实中确实存在这个人,你要是不信,我们还有照片。”
他从克洛诺斯的另一只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邱小姐,请你再仔细回忆回忆,你确定从没见过这个人?”
泛黄的照片上,主人公的相貌从未被记忆篡改过,流星也还是流星,只是那张略嫌稚嫩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仿佛和对面人有仇似地死死盯着镜头,眼中交织着懵懂和阴狠。
囚徒。
——和他对上视线,阿邱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这个词。
记忆的加工未曾美化他的容颜,除了加上动态,也不过是给他赋予了本不存在的笑容而已。
一秒之前,阿邱还在尝试从克洛诺斯的微表情判断事实真假,现在可好,被两个版本的四颗流星全面包抄,她实在没能忍住脸红,眼镜都起雾了。
“仔细一看”的力量往往被人忽略,然而,无数种谎言和幻想都败在了“仔细一看”的石榴裙下——先前阿邱管中窥豹,竟忽略了他的左眼下还有一道淡淡的伤痕,不动的真实与会动的记忆都原封不动地把它记录下来了,欢迎仔细一看,谢绝惊鸿一瞥。
忘记谁说过的,先民信奉的多神图腾有一大特征就是不对称,这道瑕疵一出现,阿邱反而觉得流星的主人更加生动鲜活、可触碰了。
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你们看,是不是作者不仔细一写,观众朋友就不知道阿邱其实戴了眼镜?害得大家拖到第四章才有机会仔细一看。这个先不说,仅用汉字画过肖想,阿邱就连更大框架上的体貌特征都是模模糊糊的——比如说,身高一米七整,在洱鸾成年女性中约莫是中等水准,这么重要的一项设定,遇上叙述者/呈现者有意无意的隐瞒,“仔细一看”就不好使了。
“啊,邱小姐的身上正在冒出蒸汽。”
马尔科姆语调夸张地冲克洛诺斯挤挤眼。
事到如今,克洛诺斯也总算看明白了形势,默默地、失落地把成影仪收回小皮包,再把小皮包收回抽屉。
人生寂寞如斯!所谓“年轻的同好”,不过是个大乌龙罢了,到头来谁也不能理解他的心;背后升起一座孤峰,上头奔来一匹孤狼,头顶千年的雪,冲万年的残月发出咆哮——
不通人性的可恶副手还在跟这位大乌龙说笑:“你好像很喜欢他的画像呢,虽说没备份,我们这里还有不会动的复印件,要不送你两张?”
“真的吗真的吗?那太好了——不对,我也没有很喜欢!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在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不知被什么抽干了力气的克洛诺斯强撑着站起来,拍拍她的头道:“阿邱小姐,我给你提个建议:下次道歉时,别说什么‘再也不敢’了,这简直就像一种示弱。”
不示弱要示什么呢?
要知道,在塔尔塔洛斯,只有摆出这个态度才能少挨两顿打,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自尊受辱也是很影响睡眠的;到了外面,规则陡然变得像满天星星一样多,陌生人有没有打她一顿的意愿又捉摸不透,逃跑不成先放低姿态,总比想也不想直接还手要宜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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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能再……
“下回你就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万一她是故意的呢?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你先跳开一步,把自己摘出去再说,这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损失。”
根本目的竟是把自己摘出去?好新鲜的视角啊……
克洛诺斯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直叹气。现在的小朋友都怎么了,连如何道歉都要等着社会上的大人来教吗?
阿邱却是有些触动,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了一下跑步时买的小本子,考虑着要不要把这条厚脸皮小技巧抄记下来。
好了,话题回到通缉令上。克洛诺斯在造价昂贵的显像纸上戳戳点点:“唉,我早该想到的,你关心的不是别的,根本就是画中人啊。”
不想让头白挨拍,阿邱满怀期待地问:“关于他,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吗?不方便就算了……”
于是又被拍着头教育了:“你下次提要求最好用祈使句,别用问句,后半句假设也千万别加,不加还好,一加全乱套,除了好心肠的你大哥我,还有谁会毫无保留地满足你?”
马尔科姆不愧是这个售票处的情商天花板,用转移视线的方式软化了他发言中的生硬之处:“队长啊,不是我说,你要是没干这行,当个调律师也能赚大钱的。”
克洛诺斯真把这句话当做夸奖,赧然道:“哪里哪里,读这种全是字儿的专业,你比我在行。”
连续附赠两条生存小技巧后,好心大哥终于说起了他是如何遇到阿邱的流星的:
“……是我救下来的人,在那之前经历过非常不好的事……本想带走他跟我一起生活,谁知他半道上自己跑了,这一走就是六年——哦对,上回你问到他是不是我弟弟,现在一想,可能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吧,‘临门一脚的弟弟’,哈哈。”
从他略带惆怅的讲述中,阿邱捕捉到一个令人沉重的消息:流星的主人,整整失踪六年了?从理论上讲,她现在多半是凶多吉少……不,理论只是理论,也有一条重要的理论说过,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是从什么地方救下他的?”她继续问下去,嗓音里有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克洛诺斯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或许你知道‘今日月剧团’吗?”
剧团?阿邱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花板。
“算了,不知道也好,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唉,六年一晃就过去了,直到现在,他坐在血泊中骂人的样子我还是历历在目。”
许是与娜塔莎奇妙的相似,阿邱听到这个,除了鼻子发酸,心里还漫过一阵愧疚。
如此说来,克洛诺斯还真是在寻亲?殉情和寻亲只差一个后鼻音,为了夺得这个后鼻音,阿邱强压情绪,大脑高速运转:目前看来,克洛诺斯的性格——至少外在表现得——相对而言比较真诚坦荡,只看这一条,这件事的可信度约莫有个六七成吧。
既然如此,她稍稍放下戒心,拍着胸脯道:“我来帮你们找!”
她转向脑子显然更好使的马尔科姆副队长:“你们需要一个线人,我是自由身,跟行政人员比起来少了束缚,消息来源一定更加丰富,而且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动力是很足的!”
马尔科姆笑而不语,表达了一种婉拒。
如果这还不够……阿邱咬咬牙,又朝着正队长保证道:“我们将会形成合作关系,不需要额外收取佣金。”
克洛诺斯外露出大受感动的情绪,同时再次使用了不良话题闪躲术:“我想起来我刚刚要说什么了——阿邱小姐,趁现在只有我们三个,有件事必须当面跟你讲:请不要习惯性地把人往坏处想。”
阿邱的意志力比他薄弱得多,又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情绪不禁有些低落:您猜怎么着,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了。
就知道单凭投诚和站队是不够的,双方想要达成合作,起码得相互知根知底才行。到了这个环节,阿邱做好了被他们盘问“为什么在塔尔塔洛斯待了八年,是犯了什么事呀”的准备——她知道祭司的兵刃们能接触到的情报等级远超镇级单位,对此她的猜测是:要么他们出于立场不方便过问此事;要么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了一切,但没有触及到核心利益,因而毫不在乎。
“吱呀”。
打断沉默的是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对马尔科姆来说,小铁门很轻便,野狼来了也能轻松撞破,但如果推开它的人足够不客气,噪音也还是蛮大的。
进来的是昨天那位讲话不客气的小队员,左手抱着一纸袋法棍,右手提着打包好的咖啡,多半是清早被使唤跑腿导致情绪不佳,一看领导们正事不干、又把“个人私事”的通缉令团团围住,白眼都翻起来了。
阿邱看向他,稍稍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好像叫——
“回来啦豆子!”
克洛诺斯无视那对白眼,高兴地冲他招招手。
对对,叫罗宾来着。绰号的来源嘛,很显然是小零食品牌“罗宾豆”。
并不重要。阿邱随意地瞥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管如饥似渴地用目光钉住纸面的流星,免得它闪过一下又消失了。
7. 第五章 美少年
大家不关注豆子,豆子也不需要大家的关注,垮个脸、抿张嘴,把早餐丢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领导们面前,差事还不能算办完。
多半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人得到半根法棍配奶酪火腿,外加一杯咖啡,多出来的那位女士就不够分了。不请自来的是阿邱,这事不归豆子负责,得到一句“啊谢谢我已经吃过啦”,他便啧了声,拿走自己那份,一言不发地回到办公桌前,抽出椅子墩在地上。
当前室内的空气质量可能不太适合进餐,只留给人一个背影的豆子原封不动地把早餐扔在一旁,用一种挑起整个终止式大梁的气魄,一头扎进了工作的海洋中——说“海洋”还不够准确,描述他堆满了文件的工位,用“整个指挥处最高的山峰”更为恰当。
这幅样子不禁让阿邱联想起森林戍卫队的那位新人审讯员,不由得分出心神多看了他两眼。说不定,他还没到合法饮酒的年龄,无法深度参与到昨天的“正事”中去;其余同级都不在,他又是整个指挥处看起来最清醒的人……综上合理推测,两位领导昨晚很可能都是由他一人吭哧吭哧扛回来的,那画面想想就心酸——真不容易啊,社会新人。
同一现象短时间内连续出现两次,就可以当成规律来总结了:无论团队氛围如何,凡是地位最低的“小兵”,责任往往都会超过自己的报酬与承受力,新人审讯员和豆子都在这样的处境里,难怪脾气也一样地暴躁。
阿邱觉得,比起克洛诺斯的道歉小技巧,这才是值得她给一本本子开光的知识点。
这段小插曲过后,她把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
“长官长官,找到他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像是诧异于这个问题,克洛诺斯英气的眉毛又抬高了:“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好吃好喝供起来,养肥了就把他风风光光卖给富婆喽。”
一贫如洗的阿邱当下决定多磨两把杀驴刀。
“对了!”差点又忘了问,“你弟弟他叫什么名字?”
这倒不是什么机密,坦然接受了大哥身份的克洛诺斯说:“鸫。鸟类里会唱歌的那个鸫。”
单字名?那算称号还是外号?
“嗐,他早把真名给忘了,这个名字还是他重获新生后自己给自己取的,拆开来理解,‘来自东方的飞鸟’。”
“啊,他是瓦德密尔人?”
“有这种可能。另外,世上还有个地方比东城还要东……”
阿邱大吃一惊:“你是说远东之城?”
——远东之城瓯瑞恩蒂斯,那不是早在神魔大战之前就被海水吞没了吗?
看着黑发褐眼的阿邱,克洛诺斯道:“对。搞不好你俩还是老乡哦。”
听他这么说,阿邱心里忽然一咯噔,产生一种冷门的担忧:万一和那些新浪潮小说写的一样,他们两人还沾点血缘关系……大事不好,那她还要怎么对他这样那样啊!
克洛诺斯哪知道自家弟弟被贼惦记到这份儿上,叹着气继续道:“鸫的天赋极高,在救助站里跟我学了两手,六年过去年龄也够了,要是他肯来参加这届阿瑞斯杯,说不定我还能——”
“等一下等一下。”血缘关系暂且不论,新的担忧烫到了阿邱,“你遇到鸫时他几岁了?”
“十四五岁的样子吧。他当时……”
后面的话没听清,阿邱不光心里直咯噔,脖子上的项圈也勒得更紧了:女神啊,惦记人家十四五岁的少男之前,她竟忽略了一种可能性:面庞稚嫩不是这个人的面貌特征,而是这个年龄段的特征啊!虽说六年过去,现在的鸫应该跟阿邱一样大了,可再怎么说,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通缉令记录下的年龄也并不合法……邱珊啊邱珊,你真该回塔尔塔洛斯再蹲两年!
话已至此,她必须直面惨淡的现实了:看到流星便产生了轻佻的邪念与不健康的占有欲,先是轻率决定了别人的生死,随之而来的还有对一个无辜者的敌意,躁动难耐下又采取了一系列不负责任的措施……没别的原因,肯定都是魔族血脉在搞鬼!她都不好意思回忆起昨晚在梦里把鸫囚禁起来这样那样的画面了,怎么敢的啊,这位四年前还在蹲大牢的囚徒?
所以她一定得藏好半人半魔的身份、不惜代价奋力抵抗住魔族血脉的操控,直到找到密医换血成为人类,才配像戏剧中的救世主一样光荣牺牲——否则,就算她死在赎罪的路上,并以死亡揭示了某种真理,解剖她的人看到那些沸腾过的魔血,还是会不定期回来唾上两口,无论是对着无辜的真理,还是对着生而有罪的她的墓碑。
“好的,情况我都了解了。”逃之夭夭前她还有些问题要嗫嚅,“谢谢你,克洛诺斯队长。最后请允许我再打听一件事——昨天你建议我去看看调律师,我也真的考虑过,但我在旧矿山镇人生地不熟的……听说希孚里亚很有名望的调律师——名叫摩罗斯还是什么来着?为了大赛也搬来这个小镇了,可是他为人低调,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包打听表示他没听说过这么个人,说起来,镇上本来就有位很不错的调律师,称号“加百列”,从地心剧院往南走,靠近邻镇的三间绿顶小木屋就是他的工作室。
和昨天在戍卫队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阿邱有些丧气,看样子,从这个系统她是打探不到什么了。
克洛诺斯摸摸下巴,展示出略带冒犯的体贴:“打听调律师都打听到我这儿来了,身边也没个人在……阿邱小姐,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我们一会要出去巡逻,就让豆子送你回住处吧。”
突然被安排的豆子后背一僵。
阿邱的感想可能跟他差不多:直到送客为止,裁定方都没有要回应投诚的意思,话题闪躲术的终极策略竟是置若罔闻,不容小觑的实力啊,克洛诺斯。
不行不行,为了情绪稳定,凡事须往好处想:她来得不巧,对方没有直接轰人已经算修养很好了,好事多磨嘛,下次就成功啦。
更何况,马尔科姆副队长适时递来了通缉令的复印件——至少她把“最坏最坏”的结果拿到手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而没得到及时回应的领头人克洛诺斯目露凶光,伸长了脖子重复道:“叫你呢,罗宾小队员!”
阿邱赶忙说:“不麻烦你们啦,我一会还要先去二手市场买点生活用品,然后再去恰比镇长介绍的旅店报道……”
“恰比镇长?”克洛诺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路过他耳边的笑话,“唰”地换上小孩人格,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行,人家镇长的大名叫恰克,不是恰比,又不是人长成什么样就该取什么名字的!当然,前提是名字不是他自己取的。”
闹了笑话的阿邱摸摸后脑勺,心里更加讨厌他了——这位青中年男性是不是兴奋过头了?而且怎么总想教她点什么呢?
打听到旅店地址后,克洛诺斯不依不饶地替阿邱得罪人:“你是第一次去那边吗?那就更应该让人跟着了。罗宾小队员!快,你陪阿邱小姐买完东西,看着她登记入住了再回来。”
被安排计划外的工作三百遍,罗宾小队员终于回过头来,扶了扶快要滑坡的文件山,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开口骂前辈,只好接着用眼神代劳。
阿邱珍惜地收起通缉令的复印件,向他们敬了个礼:“打扰了各位长官,那我先告辞了!”
马尔科姆看她那副样子,又笑道:“队长,你也别闲着,快点把你弟弟找回来,否则他要是已经被富婆拐走了,你就什么也捞不着啦——这不,小迷妹又多了一位。”
豆子在门口戴好了围巾手套,克洛诺斯指着他说:“快去吧,旧物市场离这儿没几步路,钱不够就找豆子借。”
真好啊。森林戍卫队和终止式究竟有没有矛盾暂时不明,但这个系统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亲切和蔼地欢送阿邱滚出自己视线的。
当然,这才不是结束。正如森林戍卫队在审讯中回避核心问题,终止式的老油条们也始终闪躲着项圈和谎言的话题,与她互相扮演着好长官与好市民的角色。
没有哪出戏只演个开场节目就拉下帷幕,只是黏在阿邱身上的视线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水平,真叫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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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并不远,从地心剧院出发,走过两条街、穿过镇上的公民广场就到了,不需要搭乘有轨矿力车。考虑到美好的通勤距离,事实上,阿邱的计划中还鬼鬼祟祟地藏着一个白日梦,那就是一鼓作气在终止式找到正职工作,直到杀驴时机成熟——真是想太多,她哪里高攀得起哦。
豆子警官在前头带路,眼下,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偷偷打量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一米七对女性来说算中档水平,放在男性身上就完全不够看了,这位新人的不近人情,说不定也跟生理短板有关……
但阿邱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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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一种看到同龄人就想凑上去套近乎的病,快走几步来到他身旁,笑吟吟道:“罗宾警官、罗宾警官——请问我以后可以用‘警官’来称呼你吗?”
排除身份上的敏感,没有人看到现在的豆子不想叫他一声“警官”:正式上任后,他比昨天穿戴得更齐整,卷檐帽一戴,看起来确实警里警气的。
不过,他手上一黑一白的两只半掌手套也能说明,“警官”的制服在一定范围内允许有些变动,服装纪律可比人家戍卫队要宽松多啦。
豆子想了想,简短回答:“只能在赛时这么叫。”
阿邱便开始得寸进尺:“嘿嘿,豆子警官!”
豆子没搭理她,只轻轻捏了一下黑白双色的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阿邱不作声了。永远不要惹一个处在爆炸边缘的火药桶,永远。
这大概是新人警官特有的气场,加上他是异性,比起郊外那位新人审讯员,阿邱对豆子又多了几分畏惧,生生忍住抢走他的卷檐帽再赶快逃跑的冲动,也庆幸自己刚才那番投诚发言没被他听到。
却又不想就此放弃,换了种忧虑的口吻道:“那么多的文件全是你一个人在处理吗?你领导也不说帮着分担分担,还临时安排你另外的工作……”
哪壶不开提哪壶。作为“另外的工作”本作,阿邱挨了一瞥,目光里没有杀意,但绝对说不上客气。
就这样沉默着走到广场,阿邱忽然“哇”了一声,扯住豆子的衣袖,指向围在中央喷泉旁的一群人:“快看!”
那是来自卫城的短裤竖笛队和礼帽合唱团——原名当然不该叫这个,但他们没有挂牌子,她就只好用直观的外在特征来描述了。团员全都是未成年的男孩,身着华丽的小礼服,乐器堆放在脚下,肩上扛着枪托镶有华丽碎钻的仪仗枪,正在人群的注目礼下排练歌曲,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圣歌,赞颂英雄凯旋。
能请到洱鸾大陆最受欢迎的表演团来参加开幕式,恰比……恰克·夏尔玛镇长颇有些人脉嘛。
先前提到,洱鸾大陆正流行着一种美少年狂热主义的新浪潮,人们既崇拜不败的角斗士,又追捧柔弱无力的美少年。早在王政时代,这种狂热被称作“柏拉图式的恋爱”,由于不论出身的阶层流动影响到了社会秩序——也耽误了贵族间的联姻——受到了当局的严厉批判;如今公民时代已来临,社会风气更加宽容,柏拉图式的审美观也正在逐渐复兴。
说来也是好事,可血统不纯的阿邱总有“群众喜欢,你以为你算老几”的异见:或许美少年给普通人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可是对他们本人来说,受到追捧也并非全然是好事吧?不信你看,春寒料峭,他们却统一穿着短到大腿根的礼服短裤,两条腿就这么光溜溜地暴露在寒风中——明明之前还被允许有一层白丝袜的,哪有这种越发展越欺负人的服装纪律!
更可怜的是,因为身上黏着群众热切的目光,他们必须始终保持完美的笑容,都不敢分出精力去打颤……
得了吧,有空在这操心别人,某些已成年穷光蛋还不如可怜可怜她自己——听说这些孩子收入都高得离谱,坊间也因此流传着一种说法:家里出个美少年,一整页族谱都能从此咸鱼翻身。
“有什么好看的?快走。”
豆子像是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似的,不悦地甩开阿邱的手,又一次走到了前头。阿邱低着头追上去,却在两步以内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
是远处的一支飞镖扎中了她的后脖颈吗?非也。阿邱一回头,对上了小巷深处的一道视线。
这道视线是冲着她来的,实在难以忽略,因为视线的主人身着式样繁复的曳尾裙和渔网袜——怎么回事啊一个个的,瓦德密尔不相信寒冷是吧!
更让人难以忽略的是,阿邱一眼就能看出,做这副打扮、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看起来一拳能抡飞两个豆子的……很明显,是个男人。
好可怕啊,还在暗处冲阿邱发射wink。
害怕归害怕,阿邱不能丢了礼貌,试着wink回去的时候,却受制于僵硬的面部肌肉控制能力:她没法一次只闭一只眼。
半路走丢了市民的警官折回来,看到阿邱正冲某处拼命挤眉弄眼,狐疑道:“你脸抽筋了?”
“不是不是,我看到那边有个人——”
也就转头说句话的工夫,再次望向小巷深处时,奇怪的女装男早已不见踪影。
8. 第六章 囚徒
抵达广场西的旧物市场时,同龄人间的沉默仍没有要打破的意思。
阿邱不肯轻言放弃,调整了心态,从豆子的右手边溜达到左手边,暗示她要换一种搭讪方式了。
“罗宾警官、罗宾警官,为了阿瑞斯杯的顺利举办,据我了解,森林戍卫队已增派了不少人手过来,请问你们终止式为什么还要从北边赶来蹚这趟浑……凑这个热……参、参与这场盛宴啊?”
她尽力在话里注入了很多的礼貌,还有刚从克洛诺斯那边学来的厚脸皮,以“咋俩谁跟谁”的话术:“你们小队人数不多,个个都是精英,说是要增派人手,但我觉得肯定不是帮忙维持大赛秩序那么简单吧!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眼看豆子又有加快脚步的趋势,阿邱连忙小跑两步跟上:“好吧,我不打听,不如你来听听看我的猜测:旧矿山镇最近会有潜伏的魔族上岸,对吧?”
豆子偏头看向她,微眯起眼:“谁告诉你的?”
“不都说了是猜测嘛!”阿邱夸张地挥挥拳头:“要是我能成为你们的线人,你们暴打魔族狗头的时候我也能上去帮着干两拳,是的我会打架,而且长得不像会打架,就是这样才容易让敌人放松警惕!”
豆子打断她:“队长不会为这种无聊的理由雇佣线人;至于排查混入境内的异端和魔族,那是你们恰比镇长的职责——”
话说半截,两人路过一间布料店。阿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走了注意力,把豆子晾在一旁,蹭蹭蹭地跑了进去。
豆子站定深呼吸一下,跟上她。只听得邱小姐在跟老板讨价还价,老板刚说:“……这边倒是有些刚从凶宅……”她就顺杆子爬:“那正好给我打个折呗!”
就这样草率地买好了被单,她把花花绿绿的布料甩到肩上,跟豆子打个招呼,又钻进隔壁的日用品二手店里采购了一番,在资金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出来时还捎上了几只泡澡用的小鸭子。
她表示:“我在……我在‘那地方’就很想尝试一下这个啦。”
付款的时候,豆子走到邱小姐身后,摁了一下她架在耳朵上的眼镜腿,运用跷跷板的原理,使得眼镜在她鼻梁上蹦跶了一下。
邱小姐扶着眼镜回过头:“怎么了罗宾警官?”
“你管店家要只布袋。”
这个人……就不说随身行李了,行李袋都没准备一只,豆子观察了一阵才发现,她里里外外在衣物上缝满了用作收纳的荷包,不仅让大衣变得很沉,远远看去,简直跟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没两样。
对这位小姐来说,外在形象似乎根本不是个事儿,就比如说,她全身的色彩搭配都与和谐毫无关系,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几乎形成敌对关系——要是在希孚里亚,穿成这样去面试,前脚刚迈出面试间,后脚就会进入人才库的黑名单。
豆子才没那份闲心出言提醒,邱小姐倒特别珍惜同龄人的提议,听话地照办了,举着一个破旧的米袋跑到他面前征求意见:“这个可以吗?”
把买好的东西一股脑全塞进去,一路上,她又自顾自地高谈阔论起了棉花与气候的关系:什么“最适宜棉花的生长温度”为多少到多少,温度过低容易感染病虫害、过高则影响纤维品质啦;什么“瓦德密尔虽有精品棉花种植基地,但人们日常用到的棉花还是主要靠南城进口”啦,就比如这条床单,商标写了“弥赫迪斯制造”,很多情况下,大众对产量的依赖远远高于质量……也不知道谁问她了!
一直到走进广场东的街道,她才终于止住话头。橱窗里的人台穿着一条非常漂亮的礼服连衣裙,她停下脚步,又一次看痴了——原来也不是毫无审美能力啊。
但很快,邱小姐被立在一旁的标价牌吓清醒了。许是不想被豆子看出,她干笑两声,又指着隔壁礼品店的橱窗道:“那些该不会是美少年合唱团的周边吧?”
缩小版的仪仗枪也在枪托上镶了碎钻——当然,更可能是碎玻璃片。既然是出现在礼品店的,这些枪支多半没什么杀伤力,不需要收缴盘查……不,豆子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看都看到了,最好还是跟克洛诺斯提一嘴。
在洱鸾大陆,枪支的用途和古代的魔杖没什么区别,只要没有不良信用记录,任何公民都能合法持有。然而,一般人只能携带无法填弹的普通枪支,神殿戍卫队则为小队长以上级别统一配备制式枪支,都有编号、人在枪在;为了应对有可能入侵、也有可能不入侵的魔族与异端,银弹和火药都量大管饱。
而标准音就不一样了——就连豆子这个新兵,外套下都藏了填满弹药的□□手枪。
他不确定邱小姐对枪支有没有“在那地方就很想试试啦”的需求,即便以她的身份,顶多能接触到用来点火的枪形魔杖。不过,如果她的下一个动作是进入礼品店询价,豆子会迅速提出“不如攒攒钱买通讯设备”的建议,不是好心替陌生人省钱,这都是为了克洛诺斯的安全着想。
当然,如果这项提议也遭到否决——当邱小姐真的转身走向礼品店,豆子也把右手伸向衣领深处——他就有充分的理由制裁这位塔尔塔洛斯刑满释放的囚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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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
在希孚里亚角斗士协会承办的篝火晚会上,克洛诺斯输出了成吨成吨闹耳朵的大笑。他的精力居然也是有限的,被搀出去时,只剩下打酒嗝的力气了。
由于这个酒嗝是冲着豆子的脸打的,下一秒,他被扔到了路旁的荒草地上。
“哎哟喂,轻点!”
酒鬼就地躺平,在草地上快活地舞动起了四肢,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大海星。
还有脸笑!豆子运着气看了他一会,转身就走。
克洛诺斯连忙蹦起来追上他:“不要生气嘛,罗宾小队员!”
挂回下属身上,这个半醉不醉的家伙还有一肚子抱怨要向他倾诉:“好烦啊!你知道我有多烦吗?早知道就不接这活了!女神啊,您在天有灵,当初签卖身契成立终止式的时候,神像就摆在庭院中央呢,您怎么就不当场显灵提醒我两句呢?豆子豆子,你快帮我搓搓胳膊,自打这个劳什子第三进行建立以来,我总觉得身上像是黏着一层视线似的——是吧,你也觉得吧!哈?你没有?是你太迟钝了!说真的,迟早有一天,我怕是要‘嗷’的一声猝死在这个岗位上了,呜哇啊——”
豆子的耳朵和鼻子都很不好受,要不是在意法律与人情,他都想给这坨又哭又笑的累赘来一记过肩摔,
面对一块不爱说话的岩石,克洛诺斯并不灰心,立即改换态度,腾出一只手捂上嘴,不仅降低了音量,还把第二个酒嗝给憋了回去。
“……毕竟你只是区区一个豆子小队员,当然感受不到了,我作为克洛诺斯大队长,偷偷跟你通个气,你不要告诉别人哦——上午咱们刚在镇门口碰上那位小姐,下午我就接到了老獬的通讯……本来还想好好跟她聊一下显像技术,现在么,只能遵照上头的指示来行动了。唉,一点自由都没有!”
豆子扯扯嘴角:“人家显然不是对你的小众爱好感兴趣。”
大喇叭的音量一下子又膨胀了回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不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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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是满天火、散是一团星……嗝儿,总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相认!等着瞧吧,森林戍卫队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进了镇还会在她面前编排我们一大通,明天她就会找上门来,到时我自能证明给你看!”
豆子不置可否地抬了抬身子,把一边叨叨叨一边缓缓滑落的克洛诺斯扛稳了些。
“几个意思?又不说话?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前沿技术——”
“没有,我是瞧不起你作为一个角斗士的危机意识。”
“哎呀都不用参赛了,要那危机感有何用……不是,你还真瞧不起我?到底谁才是前辈?谁才是领导?啊?”
“是这样的,前辈,明知道那人出身自塔尔塔洛斯,你非但不防备,还当着戍卫队的面跟她交头接耳,别说是编排你了,就是他们把你当成重大囚犯的同伙处处排挤,我也只会觉得你活该。”
克洛诺斯直着眼睛想了一会,懊恼道:“确实是我的疏忽……可那又怎样,她都出狱了!手里还持有黑卡,跟普通公民有什么区别嘛?唉,这都什么事儿,本来接受老獬的邀请也是为了亲临保家卫国第一线,这下倒好,反倒跟公民的距离越拉越远了……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多送她两根棒棒糖!以后怕是都没这个机会了……”
豆子哼声:“就这么喜欢她?”
“对啊,就喜欢!”克洛诺斯像小孩一样闹脾气了——跟一个后辈闹脾气,可真行,充满了成熟男性的魅力,“我能共情到邱小姐,一眼就能看穿她脸上在笑,心里早就烂成蜂窝了,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这么好玩的一个小朋友,你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吗?”
“你自己留着玩吧。”
“而且你发没发现,她……有点危险。不对,应该说相当危险。”
哟,危机意识突然回来了?
“不,我是说她的处境很危险。说起来,有个常识经常被大家忽略:塔尔塔洛斯虽然是全境最神秘、最黑暗的一所监狱,也时常对犯人处以极刑,但十字城邦的法律并没有终身监禁这一条。”
豆子蹙眉:“你想说什么?”
克洛诺斯用力指他的眉心:“愚钝!你以为从塔尔塔洛斯刑满释放的犯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回老家了呗。”
“哪还有老家可以回?我告诉你,咱们有内部人员统计过,在出狱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犯人们都会走上自杀这条老路,几十年来无一例外——巧合的是,第三个月的月末是自杀高发期,可能说明我们人类忍耐的极限就是三个月。”
忍耐什么的极限?听不出他是在讽刺还是惋惜,不过豆子也想起了岗前培训有关囚犯回归社会生产的议题,由于不是重要考点,课上他没仔细听。
“但她的情况不太常见,出狱后还去读了几年大学院预科班——虽然根据玫瑰学派的情报,这不过是软禁的另一种形式罢了,但至少可以说明在一定时间内,她是可以靠自己控制住自杀倾向的……还一直忍到了取得黑卡、‘恢复自由身’。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的人能逃脱三个月诅咒?”
“不,说明她憋了个大的。”克洛诺斯闭了闭眼,“大到需要她耗费三年的光阴来筹备,一旦办成,她的目标感就消失了,到时只怕和那些‘前辈’一样,最快不出三个月……”
再次睁开眼时,他难得换上了一副残酷面容,语调也裹上了卫城圣湖万年不化的冰雪:“可惜的是,我们身在密切保护公民的岗位,不能对此毫无作为。我是说,万一她的目标违背了公序良俗……那就只能在她动手前送她先走一步了。子弹穿膛总比放归大海来得利索,你说是吧?”
9. 第七章 高估
锁上铁门之前,克洛诺斯忽然灵光一闪:就说哪里来的既视感,原来在邱小姐之前,他昨晚已经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相似的问题:
“如果她要做的事不违背公序良俗呢?你又打算怎么办?”这是豆子的问题在敲打他晕晕乎乎的脑壳。
“那不就更好了吗!”克洛诺斯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是笑着回答的,仿佛刚才用脸色下冰雹的另有其人,“天无绝人之路,好吃好喝调理几年,养肥了就介绍给高富帅,过上幸福的生活,估计她就不会老往坏处想了——如果她不喜欢男人,我就把多年的显像技术研究成果倾囊相授,就算没有爱情,爱好的力量也足以移山填海你知道吗——”
“你还想移山填海?”恍恍惚惚间,豆子好像给了他一头槌:“我问你,万一这位‘好玩的小朋友’是因为性犯罪进去的呢?”
克洛诺斯一手扶头,哇哇乱叫了一通,竟成功把理智唤回了身体中:“她拿什么性犯罪啊我请问?”
“不好说。”豆子咬着牙想了想,“比如囚禁未成年男性,一边让他当奴隶,一边让他在外面打黑工……”
“哦?照你这么说,她既没有通敌,又没有妨害公务,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关进塔尔塔洛斯。”
豆子不擅雄辩,哼了声,另起话头:“所以我觉得,极刑之外还是恢复终身监禁制比较好,不光是塔尔塔洛斯,全境监狱都应该推广下去。”
克洛诺斯本想还他延宕的一头槌,未果,大喇叭喳喳喳地喊破了天:“你认真的?快说你不是认真的!入职考试怎么通过的啊你?”
豆子默默跟他拉开距离,却没能阻止他紧密保持相对距离不变。
“心虚了?收起你那朴素正义观吧罗宾小队员,照你的想法,就算只有塔尔塔洛斯保留这项传统,想想那几百号囚犯的吃穿用度,他们不能参与社会生产,我请问生活物资谁来支援?咱们守法公民自己的矿力资源都不够用,还要分出一部分去为重犯提供终生免费的照明和暖气,哪有这种道理?东墙都没得拆,你拿什么补西墙?”
豆子小声咕哝道:“行吧,反正出来了会自己寻死,跟极刑也没什么区别。”
“不仅如此!换个角度看,塔尔塔洛斯的情况复杂着呢,你有空在这儿抱怨,还不如去读点历史——举个例子,你知道在王政时代,继承之战的输家通常是什么下场吗?算了,现在说这个你也听不明白,总之你记住一点,塔尔塔洛斯关押的囚犯不一定全是罪大恶极的人,我看邱小姐的事就没那么简单。”
克洛诺斯习惯在教育后辈时拍拍他们的脑袋,由于醉酒,没能控制好力道,于是豆子脑浆四溢地拖长了语调:“是是,硬币有两面、真相都是双刃剑——”
“你又剥夺我说谚语的机会!也罢,接下来就看我们的祭司能不能绕过恩格玛祭司打探到点什么了,要是情况跟我说的相符,咱们也不能错杀好人,对吧?”
豆子没有回答。他在这时心里想的是,像克洛诺斯这样的人,对于上级指令总有自己的理解,不具备一星半点好兵的资质,连带着整个终止式的行事作风都是散漫不羁,完全对不起外界对他的忌惮。
“不管怎么说,监狱的高墙隔开的又不是两种生物,都是人类,只是命运提供的选项不同、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过高估人类,尤其是当他们集结成群时;人之所以遵守规则,唯一的原因是神明用惩罚划出了红线;再说了,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就不是另一座没有高墙的监狱吗?”
明知道身上黏着视线,他还敢上纲上线,就连豆子也紧张起来:“你可少说两句吧。还有,现在已经没有你所谓的继承之战了,高墙后面的人大都是为了保护‘外面’的人才关进去的,搞不好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你是刚想到这么反驳的吧!”自以为口头占了上风的克洛诺斯指着他道:“我再问你,如果真像你说的一样,为什么邱小姐不光能恢复自由身,希孚里亚还愿意给她批下黑卡?”
“我哪知道,市政厅又不归獬先生管。”豆子烦躁地躲避着他的手指:“还有一种可能,你的小朋友是从小生长在塔尔塔洛斯的人,三观早已扭曲了,人格中藏了一大堆的暗雷,你不防备,随时会被她炸成碎片。”
“偏见。”克洛诺斯直摇头:“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测,具体情况谁都不清楚——那么,要想搞清楚,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她放在身边盯着!”
“……”
“而且你一点也不好奇戍卫队的弟兄们有什么计划吗?”
“不好奇。”
“不可能!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哦,不!尊敬的克洛诺斯队长,鄙人以为,獬先生行事风格难以捉摸,为了不把自己卷入麻烦,最好的方法并不是死盯,而是放任那位小姐被戍卫队带走,接下来就是坐等弟兄们把情报送到眼前,这样既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又能用全局视角观察事态,岂不美哉!你宽宥罪犯,就是在伤害‘外面’的公民;我好不容易上岸了这份工作,还指望靠这次行动为组织攒攒名声呢,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别去,别辜负獬先生的期待好不好……’咴哟?!”
克洛诺斯又一次被扔进了枯草堆里,脸上还残留着拙劣模仿下的故作天真。
太恶心了,他该不会是醉汉的呕吐物成精吧?豆子堪堪忍住一脚踩到他脸上的冲动,骂道:“你丫还记得我们千里迢迢跑到瓦德密尔是来干什么的吗?獬先生原话怎么说的?”
“在大赛期间,嗝,誓死捍卫公民的人身安全!”克洛诺斯举手作答。
豆子翻着眼睛背过身去。要知道,异端已从威丝塔芬的边境线上岸了,神殿戍卫队在那儿布置了紧急防线,前方封锁敌人、后方封锁消息,北城祭司獬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情报,火速派遣变格进行秘密潜入正面战场,而克洛诺斯担心这是敌人声东击西的计谋,第一时间请缨奔赴东部的不冻港。
獬就像珍惜烫伤痊愈后新长出来的皮一样珍惜新成立的终止式,然而思前想后还是应允了。克洛诺斯一时得意忘形,给这次行动取了个浮夸的代号,叫做“抢滩登陆”。
无论他本人的初心是怎样的,仅从“为组织攒攒好名声”的目的出发,如果终止式也跟着去了西海岸,大概率会和变格进行一样被戍卫队其余支部抢走风头;东部看似风平浪静,可阿瑞斯杯的举办一定会让案件井喷式增长,运气好的话,真被他押中了异端的计划,“抢滩”者就能捡上大漏了,属实是便宜买卖。
所以,豆子心情复杂地瞪着地上不断扭动的、两个瞳孔分别看向两边太阳穴的大只佬,一如既往地搞不明白他究竟是个大聪明还是个大傻帽。
远远驶来了马尔科姆拦下的牛车。几个送货人一见大英雄悲惨地瘫在地上,连忙跳下车,七手八脚地扶他起来。
他们经过豆子身旁时,带着醉意的教育仍未停歇:
“罗宾小队员,加入了我的组织,你就是被选中的……世界的……公民的守护者啦!未雨绸缪也是好事,不过我要特别提醒你一句:请注意专业素养!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不能养成把受害者想象成大坏蛋的习惯……”
豆子闪身躲过,任由他被扔到货物堆上,跳到前面坐好,不再理会这坨累赘。
————
————
“小小年纪这么爱操心,肯定比别人老得快!”想起昨夜的事,克洛诺斯又是一阵长吁短叹,“鸫这孩子可千万别变成罗宾这样啊……”
马尔科姆笑道:“得了吧,你俩谁也别嫌弃谁。”
耽误了一些时候,开始巡逻时,太阳都快爬到中天了。
克洛诺斯冲天呼出一口浊气:“至少我们有件事可以不用特别操心了。”
阿邱小姐和豆子前脚刚走,后脚獬就拨来了密线通话——克洛诺斯的这位老友常年把自己关在希孚里亚远郊的格林匹克堡,却以无从得知的渠道严密监视着各地的风向。
难受的事先不提,最起码,阿邱小姐的处置方案现在可以确定了,值得大松一口气。她曾犯下的罪行,从群体角度来看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可要单独问起克洛诺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觉得,其实也不算违背他所理解的“公序良俗”。
“……但这是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能代替幸存者做决定。”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跟你说件好玩的事,阿邱小姐大概也猜到我们的态度了,你看到她刚才的表现了吗?撒谎时满脸犹豫,特别挂相,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沉浸在自己的心眼子里,哈哈哈——这是不是能够说明她现在心态还算积极?神经可比我以为的粗多啦。”
马尔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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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不懂他为什么总对“年轻人”的意象抱有极高的热情,不管身处什么境地,见到一个就要捞一个上岸——当然,都是以他一厢情愿的方式,往往被人讨厌了而不自知,比撒谎时挂相好笑多了。
“总而言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邱小姐被戍卫队的弟兄们改造成某种秘密武器。”
如果豆子在这,一定会老气横秋地评价他:都这么揣测人家了,还满口“弟兄们”呢?
马尔科姆就比较务实了:“所以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还没到做决定的时候哪!如果你要问后续的行动方针,那我只能说随机应变吧,谁能预测到他们的行动呢。”
“嗯。希望你别忘了,我们是以第三方身份介入的。”
“介入?不不不,才没那么严重,目前还在个人私事的范畴内——因为阿邱小姐已经决定要帮我找阿鸫啦!你看,活下去的目标感这不就来了吗?”
马尔科姆无奈道:“可你不是已经把人轰走了吗……”
“这还不简单,再叫豆子把她劝回来呗。”
马尔科姆替后辈感到不忿:“得罪人的事全扔给他,你还真不怕他撂挑子不干了呀。”
克洛诺斯却忽然一拍脑门:“这么一说,等我找到了鸫,豆子可怎么办?我就认识那一个富婆——”
在马尔科姆开口吐槽之前,他自行找到了解决方案:“那我只好努力多认识一些富婆了……哎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豆子的压力最近也挺大的?”
马尔科姆睁大了眼:原来您老的感官没有全长在头顶上啊!
“——我们也并没有丢给他太多工作呀!”
“你要不要睁开眼睛再说话?”
克洛诺斯只当没听到:“而且我一直觉得奇怪,他平时都不把工夫花在吃喝玩乐上吗?尤其是一个小男孩,居然对阿瑞斯杯半点兴趣都没有,说出来谁信?送他联名鞋他都压箱底!之前我看他能力不错就替他递了报名表,想借大赛给他升升评级,被他得知了,好家伙,劈头盖脸给我一顿骂!个子不高,脾气怪大,也不知道谁才是这里的头儿!”
“还是压力太大了。”马尔科姆已经放弃和他讲道理了,“而且你们二位对压力的理解显然不在同一水平。”
“是吗?真难懂。也好,叫阿邱小姐带他四处逛逛,说不定两个人的心情都能好起来……我也能少被他叨叨两句。”
“别这么说嘛,他也是喜欢你才那样的。”
“又来了!”克洛诺斯响亮地咂咂嘴,“心里喜欢,行动上又老爱拿我撒气,我那远东老爸也是这副德行,小时候我又不懂事,总跟他硬碰硬,我哪知道老头心里怎么想的,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气病喽——你说这性格是不是害人害己?豆子将来要是当了家长,恐怕也是我爸那样嘴硬心软不讨小孩喜欢的,趁他现在还单身,我们得赶紧给他纠正过来——哎对了,豆子来终止式有多久啦?”
马尔科姆差点又没跟上节奏:“这又扯到哪儿去了?终止式刚成立的时候他不就在了吗,还是獬先生引荐给你的呢。”
“对,好像是这样的,时间太长我都记不清了……”
路过广场,克洛诺斯放缓脚步,低声道:“好的,接下来咱们的任务,就是广泛而深入地调查称号为‘摩罗斯’——或者真名为摩罗斯的那位调律师了。刚才我跟獬报备过,一旦查到此人定位,马上就批保护令。”
“你还是坚持认为邱小姐是为了这个人来到旧矿山镇的?”
“暂时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马尔科姆有些不忍道:“如果她真的只是为了来看阿瑞斯杯……”
克洛诺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一路无话。马尔科姆抬头看看街道两旁五彩缤纷的圆形房顶,忽而道:“要不我们私底下还是叫她岳小姐吧?”
“那怎么行,在队员面前会穿帮的!而且我们也得尊重别人专门给自己取的名字呀。”说着,克洛诺斯从怀中摸出通缉令举在眼前,快活地吹了声口哨:“自己给自己取名字,表示她急切地想要摆脱不愉快的过去——照她自己的说法,‘被人误解的经验’,这才是我们反派与反派之间最大的共情点,你说是吧,阿鸫!”
马尔科姆扶额。如果连克洛诺斯都觉得自己是反派,那世界上就不该存在“正义”这两个字了。
10. 第八章 低估
透过礼品店的橱窗,阿邱看清楚了“周边”长什么样子,比起“很想试试”,最先流露出的情绪竟是忧虑。
“枪——枪支是随便能在路边买到的吗?甚至还不是装饰品!”她回头看向豆子,“你看,尺寸都是配齐的,最小那款是不是意味着它对小朋友也是开放售卖的?要是小朋友走火伤到自己了可怎么办?管控条令是摆设吗?有关部门到底在干什么啊?”
刚好身边就是“有关部门”,她站直了身子问责:“警官,你们得想想办法啊!”
豆子假意整理整理衣领:“我会通报上去,但我还是那句话,终止式在这边做不了决定。”
无法判断邱小姐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察觉到敌意后的故意卖乖,豆子暂且放下戒心,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快走几步到前面去带路。
“戏梦人生”旅店前台。
想不到黑卡还有增压的功效,穿过僵直的指尖、暴筋的手臂与粗短的脖颈,直把颜色渗透到了老板的脸皮下。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找不到你的预订记录。”
他说“你的预订”,送佛送到西的恰克镇长并没有在这里出场。
阿邱却觉得,比起老板老眼昏花,更有可能是她低估了人们对二等通行证的戒备心。
可以依靠的人脉在开场节目就被摁死了,此时再提已无意义,她放软态度道:“老板,通融通融吧,我也是刚到这里,实在找不到别的住处了……”
老板要是想拒绝,有的是名正言顺的理由。首先,他用看流浪汉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阿邱一遍,抬起下巴道:“本店住宿费用最低按三日提前交付,不能赊账。”
只想尽快解决问题的豆子挺身而出:“总共多少?我先垫付。”
“等等!”学东西稍慢些、但从没挂过科,为此觉得自己脑袋还算好使的阿邱嗅到一丝不对劲:“旅店住宿一般是日结制,按洱鸾大陆的法律,三日以上就该走租房合同了,我现在还没找到正式工作,签不了这种合同。”
被她戳穿,老板也懒得演下去了,驱赶苍蝇般挥挥手:“是这样没错,所以你赶紧去找别的旅店吧。”
“‘赶紧’也没用啊!阿瑞斯杯开幕在即,是个旅店都满员了……”很简单的道理,老板不可能不明白,不然郊外那些露营地是干什么用的?
豆子认为这样谈话效率太低,胳膊一抱,摆出了执法人员的姿态:“贵店有租赁资质证明吗?请出示一下。”
抱歉,黑卡已无法再提供更多压力了,因为老板的脸色远远黑过了它。从那截大号咸鱼罐头一般的脖子里,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啸,旋即,五六个壮汉从厨房、浴室、门房、杂物间等各种背阴处钻出来,组成一堵大黑墙,仅用体格就把没反应过来的阿邱和豆子搡出了门外。
老板领着他们的尾出来,急急忙忙反锁了旅店大门,仿佛再晚一步,钥匙就会在他的手指上烫出个泡似的。
阿邱木然地跟着倒退,对现状没太大反应。一旦感觉有点不痛快,她就会适时抽离出来,这是屡试不爽的健康小妙招,对保护血管能起到良好的作用。
算一算,自打下了山,这是她第几次遭到拒绝了?
2。
事已至此,先念两句圣诗换换脑子吧。
……四年没接触了,圣诗怎么念的来着?
不会吧,一句都不记得了!不愧是魔族的脑袋,也不知道魔的是左脑还是右脑……
罢了,不如先问问自己数到3会怎样。
不清楚,等真的到了3再说吧——说不定还会到4呢。
对了,用刚从克洛诺斯身上学到的不良话题闪躲术就可以拖延这个问题,到那时,相信高贵的人类血脉一定会帮她做出恰当的决定。
忙着想东想西,就可以假装没听到这句侮辱了:“……的异邦人,谁知道你怎么混上岸的,通行证别是偷来的吧!”
许是觉得阿邱太过呆若木鸡,没有侮辱的价值,领头的壮汉转移火力,又冲着豆子开炮了:“还有你,看胸口的徽章,你是希孚里亚人?你们那老王八祭司至今没被换届,是因为希孚里亚人都是跟他一样的疯子吗?怪不得人人都管你们叫‘北城猴子’呢!”
——刀刀见血。为了备战今天的冲突,他们不会私底下还特意排练过吧?
题外话,部分支持城邦壁垒的激进者也会管瓦德密尔人叫“东城壳子”,这些外号具体怎么来的,阿邱以前出门少,自然无从得知。
不过,种种原因下,希孚里亚人不像瓦德密尔人那般崇敬自家祭司,壮汉的这句话,对豆子来说杀伤力还不够看。
——作为一个被侮辱被推搡的炸药桶,豆子蹙着眉,向点火者微微抬起下巴,话里竟听不出半点情绪,在阿邱看来,态度上已经赢了:“夏尔玛镇长说他替邱小姐提前打点过,你们现在又是这幅态度,所以到底是你们在撒谎,还是镇长在撒谎?”
就像掏不出从业资格证,阿邱也掏不出口头约定之外的证据了。她怕豆子再顺着说下去,这堵人墙就要压着他们浩浩荡荡开进镇长办公室去对质了,耽误了终止式的时间不说,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于是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躲在人墙背后,老板摇晃着脑袋,可以听到咸鱼在脖子罐头里叮咣作响:“哎哟喂,是夏尔玛镇长亲——自——来打点的啊?那我还说我是恩格玛大人的亲侄儿呢,你信不信?”
看见没,堂堂黑曜石图书馆馆长可比北城祭司这个家里蹲要受欢迎多了,就连远在旧矿山镇的小生意人都想跟他攀亲戚。
豆子没接老板的话,继续向那壮汉发问:“这位先生,你刚才的意思是,由各城邦市政厅严格审查、当场签发的通行证是极容易偷到手的——换句话说,你是在怀疑神殿戍卫队的治安管理水平,对吗?”
代入旁观者视角,阿邱隐隐觉得豆子的话不能只听个表面,细思之下,他好像想从问话中搜集些别的什么……
所以她决定听听再说,反正一提到通行证,她自己也觉得很心虚。
双方代表僵持不下,闲着也是闲着,她抬头望天,思考起了被拒之门外的深层原因。
如果按身份论……不应该呀,情报保密等级决定了生意人不该知道阿邱的出身,难不成他们真是恩格玛祭司的亲戚?不然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小子,少在这里信口攀扯。”老板人还怪好,下一秒就替她解除了疑惑,“昨天上午,这人是被一整个小队的人员押进镇的,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原来如此,宇宙的起源仍然是斗争的嗅觉!阿邱稍稍回神,深吸着气反省了自己——除了戒备心,也不该低估他们的观察能力才是。
既然如此,打晕这帮人并做掉、三两下拆了这家旅馆,躲着戍卫队的追捕逃到荒郊野外苟两年再回来……也没什么难度!她连塔尔塔洛斯都蹲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阿邱想起娜塔莎最后的“遗言”,缩写一下就是:“只要你想,啥都能干。”
比如说,只要她想,就可以在娜塔莎烂成一堆白骨之前无数次地叫醒她——实话说,连这个条件限制都是她强加给自己的,只要她想,抛弃了人类的美德,她连化石都能叫醒!
只可惜,娜塔莎是自己决定要投海的,濒死时她就停止了思考,这一点阿邱在“灌入”时就确认过了。所以反反复复叫醒她又能如何?到头来也只是捏着鼻子哄眼睛,没什么大意义。
针对这种状况,一半人类血统朝她发出了讥笑:嗨呀,魔族就是这样啦,很难独立行走的,爱吃干醋的原因也是如此,你下次可得好好忍住了。
说到这里,仅仅看到她被“护送”进来就吓成这样,万一这帮人知道了她的血统、甚至知道了她犯的是什么罪,罐头里的咸鱼岂不是要一个咸鱼翻身、刺穿那颗皱皮核桃一样的喉结啦?原来咸鱼……是金枪鱼做成的!会卖很贵吧……
又扯远了。之前么,阿邱还对隐瞒动荡不安的魔族血脉混进人群感到抱歉,还好老板和金枪鱼及时出现,就在今天,她身上的枷锁豁然裂开了一道缝——感谢人们大肆宣扬偏见,摆在明面上的偏见总比看不透的客气要好,虚伪的沉默使人淤堵,开诚布公才使人身心舒畅!
阿邱早就想好了,一旦她控制不好,在人类的地盘不慎魔化了……虽说这比让她死了还难受,可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发生的概率,而且还不低……生活还得继续,她是说,人类的生活还得继续。真到了那一天,她一定会主动将自己流放到境外,死在外头也不回来,绝不给人类社会添麻烦——这才是预备救世主该有的觉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就由阿邱来开这个先河:未来的救世主,理应享有“敢于败走”这种限度的容错率。
无需操之过急,少了玫瑰学者的监视,目前她尚能自我控制,未来的事想那么远干嘛?何况她还往前看到了第二步,她要抢走克洛诺斯的后鼻音!如果克洛诺斯舍不下他弟弟,没关系,毒苹果殉情也是魔族血统擅自决定的,真到她杀身成仁的那一天,无论有没有换血成功,人类血统一定会夺得身体控制权,她只管身心舒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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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理性地释放流星的主人就好啦!
就这样用空气拳头从四面八方捶了自己一通,虚弱的自信慢慢在沙砾上重建了起来。
哦?现实中的大家都聊到哪儿了?聊到了服装。靠地皮和不动产吃饭的人也不爱出门,因而老板从没见过这身浅灰的制服,向豆子倨傲道:“你是冰川戍卫队的新兵吧?不好意思,我们旧矿山镇有森林戍卫队就够了,就算他们大赛期间受点累,你们这些北城猴子也别想来抢功。”
抢功又是从何论起啊……倒是这个老板,也就仗着小镇的封闭对外来者出言不逊了,换到大点的地方,他敢在公开场合发表涉嫌地域歧视的言论,不出一周,这块地皮就会被推平,并种满美丽的鲜花,还轮得到他在这拿壮汉种人墙?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怪只怪阿瑞斯杯时间间隔太短,选址早把郡以上的行政区划用完了,不得已才在交通稍便利些的小镇里挑挑拣拣、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拔到了他门口。
被人反复打到脸上,豆子却依然没有正面回击,可刚才阿邱明明没惹他,他还对她那样不友善……如果不是欺软怕硬,那就只能是他的脾气难以捉摸,但愿是后者、必定是后者。
大概是情报搜集工作进入了尾声,豆子沉吟片刻,忽然道:“是有选手把空房间抢走了吧。”
老板哽住,嚣张的气焰眼看着消下去一大截。
什么,这就猜中了?正在心里帮忙组织脏话、准备一想到好点子就写在纸条上偷偷递给豆子的阿邱回过神,用非常钦佩的目光看向他。
她在报纸上看过类似案例,也是涉及赛场选址问题,区域级别限制一解除,参赛选手的明星效应会为不知名小镇带来诸多好处,因此在大赛期间,一切产业都会优先为他们服务——这也可以理解,名声越大的角斗士越是行走的铸币机,围着他们转,就是围着金币转。
至于豆子嘛,他避开了邱小姐的视线,不愿再多看这个遇到困难只会灵魂出窍的废物一眼,默默顶到前头,进一步盘问道:“方便告知一下选手姓名吗?”
他有种感觉,克洛诺斯早就料到这个情况了,所以才推他出来跟邱小姐走这一趟——不愧是当队长的,尽会把烫手山芋丢给小队员。
人不在身边挨不上骂,豆子干脆盗取了他的腔调:“根据规定,神殿戍卫队的职责都是在比赛期间维护公民安全与生活秩序,抢走房间的选手与这位女士同为公民,而这位女士还享有镇长担保过的优先入住权,如果你执意动用暴力包庇参赛选手违反条例、侵犯公民权利,我们也有权依法予以惩处,手段从罚款到拘留不等,并要求选手公开道歉、引咎退赛。”
老板一点也没被吓住。像是从他强调“公民”的语言习惯中悟到了什么,忽而抚掌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是你们啊,第三进行终止式。”
阿邱跟着鼻腔发干,因为她嗅到了斗争的气息登时变得极为浓烈。
“老王八祭司啃着税收拱出来的野鸡部门,也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队长克洛诺斯,我也不是没听过他的来历,不过是贱民的后代、威丝塔芬港口妓女和水手生下的孽种,谁知道他跟他那义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有权有势的远东遗民,居然重金捧红了一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我看他的实力也不像你们说得——”
他的实力怎样啊?请细说。阿邱竖起了耳朵,老板却没机会再说下去了。
“稍等一下,我刚才没听清。”豆子打断他,语调没有变化,但阿邱看到他始终半眯着的眼睁大了一些,“你是想强调什么?旧矿山镇是你们旅店老板的地盘?终止式是野鸡部门?还是说——”
咔哒哒。
“你在对我们队长公开表示不敬?”
从本该是枪套的装备上,豆子抽出一杆剑柄。剑柄缺口处在他手心里微微发光,“咔哒哒”正是从那里快速弹出十数条骨节的声音。
弹指之间,整件兵器舒展开来,六棱无刃、似剑似鞭,阿邱曾在图鉴上见过,这是一种叫做“锏”的冷兵器。
和一般的锏不一样,豆子的这位老伙计超乎认知地长,“歘”的一声插在地上,足有三分之二个他那么高。
“哪一个,你选吧。”
越过壮汉们的肩头,他直直看向老板,周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
阿邱曾见过三天没吃饱的食人花,就跟现在的豆子一模一样。
……这时候还想什么食人花啊!她的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住——豆子的暴躁指数,也被她严重地低估了。
11. 第九章 活在梦里
众所周知,火药都发明五十多年了,冷兵器却仍是角斗士的浪漫,原因在于,有了魔法加持,只要运用得当,它们的杀伤力就会远远凌驾于枪炮之上。
等不到答复,豆子手腕一转,以重重戳进地面的锏为圆心,激出了一个不断向外扩张的力场,运用100%得当,于是他身前的敌人、身后的(自认为是)队友齐齐被推开了一小段距离。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一场硬仗一触即发。
可是阿邱希望诸位都冷静一下:干嘛这么着急上火的呀?一般而言,双方谈判破裂了才会动用武力,她觉得目前的状况还没到谈判破裂的程度吧,更何况比起正面冲突,不是还有暗杀这个选项吗?
……不是在挑剔作案手法。就像一出戏剧分为起承转合四个阶段,谈不拢和打架之间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呢,豆子警官竟一点程序正义意识都没有,照直把剧情推向了不可逆的高潮。
阿邱没别的优点,万不得已时还剩一身的蛮力,在对面也亮兵器前飞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豆子的胳膊:“等下等下,我们知识分子不打架!”
她这记野猪冲撞来得突然,豆子差点用脸庞亲吻大地。
队友惨遭背刺,对手们得到的却是道歉:“对不住了各位,他今天咖啡因有点过量,你们忙、你们忙,我们自行离开——”
回过神来,豆子已被她拖到了礼品店门口。
“没追出来吧?”阿邱气喘吁吁地松开手,把剑柄还给他,“好吓人啊,一提到克洛诺斯,脸色‘刷’地就变了……”
“好吓人”形容的居然不是那堵人墙。
一节节魔法造物“咔哒哒”地收回去,豆子运了好一会气才开口:“谁跟你知识分子了?”
看他没有杀个回马枪的打算,阿邱稍感放心,学着督学的样子,叉着腰训起人来:“怎么,我不拉着点你,你还真想上去干架啊?出门在外,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学校……不是,终止式的脸面,知道了吗!”
——其实她也不懂自己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但文法学校的学生们听到类似的批评后,通常都会露出十分懊悔的表情。
然而这条规律显然不适用于职场成年人豆子警官。
“谁说我要干架了?”他手掌带风地把剑柄推进外套,合拢衣领时,阿邱注意到那里面还藏着另一道寒光。
“那你没事掏把武器出来?”
“威慑而已,你怂什么?”
“我才不信你只是威慑一下……”要不是她拦着,食人花恐怕就要上去吃人了!
“我管你信不信。”
“……反正,我们不能再回那家旅店了。”
“你的事,随你便。”
豆子气冲冲地往广场方向走,阿邱生怕他再也不理人了,追上去连哄带骗的:“哎呀,你也别发那么大火嘛,我听得出来他们不是瞧不起克洛诺斯先生,你就当他们是——他们是脸谱化的坏蛋、第一幕出场的杂鱼反派!这种角色的性格就是逮谁咬谁,在小镇守着祖产过了一辈子,只有聚众排外才能带给他们一丝优越感,反正一整出戏只用上台一次,给主人公制造完了困难就卸妆退场了……”
当然,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人都觉得社会新人更好拿捏,端看他的道德允不允许。
豆子睨她一眼:“你倒把人物设定做全乎了。”
“嘿嘿,戏剧源于生活嘛!出门在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不要轻易和陌生人干架。”这句就是阿邱的经验之谈了,“尤其是在你的实力更强的情况下……”
听此话,豆子神色稍霁,眼中怒火褪去,换上“你以为这样讲我就会高兴吗?”的无声质问。
“而且而且,被你这么一搞,就算老板勉强同意我入住,心里肯定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你想,万一他气不过,半夜爬起来在我的毛巾、饭菜、漱口杯里下毒可怎么办?”
豆子没有反驳,浑身的煞气也正在慢慢往回收。不过,就连阿邱都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是被说服了,而是察觉到没有施展的必要了。
这样才算警报彻底解除啦。阿邱紧紧攥着行李袋的手跟着卸了力,分出一只拍拍他的背道:“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以后能注意自己的言行,冲动是魔鬼啊!”
豆子冷笑:“话都给你说完了。”
他一点也不介意把天聊死,而阿邱也不介意他把天聊死。因为从这件事上看得出,她的为人处世可比堂堂豆子警官成熟多了,此刻正沉浸在隐秘的骄傲和自豪中,谁也不能打扰。
被羞辱、被扫地出门的确值得生气,但她心态好,可以选择不生气,救世主就该有这样的格局!为了成为大家的英雄、为了greatergood,吃点小苦头算得了什么?
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兵器亮得太早,没来得及跟老板打听近期有没有较为引人注目的外来者出现……
……
……
又在望着天发呆了,这位女士。
豆子用余光观察着邱小姐。
他还以为她要哭了,就像刚见面时那样。可她现在情绪良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边本能地紧紧跟着他走,一边用出窍的灵魂兀自发出呵呵的傻笑——脑子多少有点病,就是忽视出身,这种人也还是少惹为妙。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跟着自己走回指挥处了。为预防克洛诺斯的碎嘴子,豆子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主动跟她搭话了:“你的恰比镇长真是太不靠谱了。”
“说明他不是我的恰比镇长。”邱小姐立即回话了,看来这个沉浸式傻笑也并没有很沉浸。
马上她又反应过来:“不对,他是恰克镇长!你……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原来你——不行,太生硬了,好难笑。你等我一下。”
邱小姐忽然立正站好,“嘶——”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膛都抬到了肩膀以上,等肺部满到不能再满时,像气球炸裂一样,爆发出了一串闹耳朵的大笑声。
扯着嗓子笑完了,她揪住豆子的衣袖道:“但我愿意为了你笑出声!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我不跟傻子交朋友。”
“那好吧。”她讪讪收回了手。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那你的诚意还怪有弹性的。
豆子不跟傻子交朋友,但也不会无端欺负傻子,又领着她走出一段路后,回头道:“我先送你回戍卫队的招待所?”
邱小姐皱起鼻子:“他们肯继续收留我才有鬼了。”
看,傻子都懂的道理,克洛诺斯怎能不懂。
“要不你跟我回指挥处,我们楼上还有一间——不,半间空出来的卧室。”豆子揣摩着领导的心思,好心提议道,“前提是你能接受跟我共用一间浴室。”
“不能接受。”阿邱张口就是拒绝。
同时也心酸地再次确认——豆子警官的地位真的好低呀!如果她还没点眼力见、觍个脸侵占了豆子的半间卧室,那他的生活环境岂不是更糟糕了吗?这还没跟终止式搭上线就开始欠人情了,她才不要。
在脑袋里跑完这些债务问题,阿邱才想起来要注意礼仪:“……但是谢谢你的好意。”
看得出来豆子很努力地忍住了一个白眼。
阿邱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你们单位真的一个女生都没有吗?”
“没有。”
阿邱毫无凭据地在心里下了定论:那完了,贵单位肯定不会长久的。
还是想想接下来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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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吧。依老板所言再去街上找找旅店?就是捡漏,估计也早被接受拼房的游客捡完了。实在不行,郊外还有露营地,要是露营地也满了……睡大街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人生体验。
心绪不宁时,看看美貌的男人或许能抚平焦躁。阿邱在二手市场把衣服里的宝贝全都丢进了行李袋里,通缉令的复印件却还留在胸口处的内袋,此处没有浪里白条,她就把这张纸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逃避式地欣赏了起来。
人类的理性何其精妙啊,一小时不到,就帮她做到了看着鸫14岁的样子想象他20岁的样子。书上说过,幼态圆润好欺负是魔族才有的审美,那么按照人类的审美,现在的鸫应该变得高大威猛、有棱有角、性格也温润如玉了吧——简而言之,跟豆子警官的每一颗毛孔都形成反义词。
豆子不愿意跟阿邱交朋友,肯定不是……不全是阿邱自己的问题,也有他本身性格就很冷漠的因素在!虽说大家都不怎么喜欢阿邱……好吧,不讨厌她就谢天谢地了——这可不是调律师挂在嘴边的习得性无助,这是危机意识,无缘无故对她好还不求任何回报的人,通常都是有点图谋,就像克洛诺斯,谁知道他的笑容之下藏着什么坏呢!那阿邱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表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还在马不停蹄地磨杀驴刀呐,怕了吗,锃锃锃……
为了缓解心中不安,阿邱开口向一张不会动的画像祈祷:“鸫,你会保佑我的吧?”
“他还没死呢。”
看,刚才说什么来着,豆子的性格真的大有问题,连这种字眼上的瑕疵也值得他生气。
豆子当然生气了。
作为所谓十字城邦的“守护者”,他希望公民也能有点起码的自我防范意识,不要总是理所当然地及时行乐,平时就知道躺着睡大觉,出了事才哭着喊着来找他们擦屁股。
就像邱小姐,房子没得住也毫不在意,只知道死命盯着那张复印件看,像是要把它吃进眼睛里。真是怕了这群和平年代的末日狂欢者,丢根火柴进去就能群魔乱舞地烧它个三天三夜。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见过鸫这张脸的人都跟着了魔似的。老话说红颜薄命,老话又说自古红颜多祸水,入魔者当然不知道漂亮的皮囊会给当事人带来多少麻烦,最常见的一个例子:越是被外表迷住,越是容易色衰爱弛;可衰老与死亡明明是人类永恒的结局,他们不是不知道,却偏要逆天而行,最后当然是落得一无所有。
这样的故事曾在豆子身边上演过无数次:他认识一个年轻时做地下美术馆生意的老人——在洱鸾大陆,没人敢公开发表美术作品,这是因为创作它们的过程涉嫌滥用赋格魔法,绝大多数人都骄傲自豪地嗤之以鼻,主动避开了这项肮脏的活动。
可总有些小众群体有这方面的需求——无论是展示还是接受,老人的工作就是暗中牵线帮他们互相满足。他的妻子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一生为这个异类自私鬼操劳奔波,晚年干不动了,罹患不治之症,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老人无法接受现实,那个年代还没有记忆提取显像术这种鬼东西,于是他找到画家朋友定制了画像,纤毫毕现地复刻了妻子春秋鼎盛时的美貌。
从那之后,老人每天的活动只剩入魔地盯着画像看,行也看,坐也看;吃饭放对面、睡觉放床头,当着身边尚在苟延残喘的妻子,无时无刻不在缅怀她的美貌,也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结局想也知道,妻子没能从自己的画像手上夺回丈夫,弥留之际,竟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双眼永恒地注释着画像,就看不到真实存在的人了,这是对死亡的不承认。邱小姐的种种行为表明,她追求永恒、拒绝承认死亡,现在豆子可以断言了——和克洛诺斯一样,她也是个活在梦里的人。
12. 第十章 淡猫
除了活在梦里,就连大笑后断崖式恢复平静这点也跟克洛诺斯一模一样,在戏剧中的人物设定应该是报喜的长跑运动员——报完喜就倒在地上死掉了。然而现实总爱和人开玩笑,像豆子这样只想当个背景板、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的普通人,身边却总会环绕这种走到哪里就把风暴带到哪里的人。邱小姐可能还没到这种程度,但正如已成型的万恶之源本人所言,他与他的同类“会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互相确认!”
很不幸,互相确认已经不可逆地发生了,预计在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本体与他的复印件会手拉手围着豆子载歌载舞,把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支离破碎。前路真是一片灰暗啊……
“无须惧怕灰暗的前路!无须担忧惨淡的现实!只要悉心侍奉狄安娜女神,她就会来到你身边,垂怜你、抚慰你、为你的子孙后代托起光辉灿烂的未来!”
广场上,传教士正在进行每日布道,听起来是面向老年人的一套底稿。
对这件事,阿邱的半颗魔族脑袋时而也有“你算老几”的意见:洱鸾大陆的人们信奉美梦教,而美梦教只有狄安娜这一个女神,就算传教士们从此缄默不言,公民也找不到别的神去侍奉了……罪过罪过,没有质疑女神的意思,她只是在替城邦制骄傲:只用侍奉一个神,人们就会把更多的时间分给世俗生活了,而不会像王政时代那样,每每要通过国王和领主,接受人数众多的主教们的三手命令。
浪漫一定是发生在世俗中的,不信你瞧那位站在角落里的传教士,年纪35岁左右、发量适中,即便一整个早上都没能从美少年合唱团手中夺走半个观众,也能保持住一副精神焕发、红光满面的样子。
这是因为,吸引观众不是他吃饭的家伙,坚持布道才是。细究下来,根源还是十字城邦保证为每位公民提供足以干到退休的工作岗位,同辈竞争、绩效压力和大龄优化都是不存在的,生活在这里,人们都幸福极了。
对一个连住所问题都没解决的半人半魔来说,别人越幸福,她就被衬托得越焦虑。现实困境暂时无解,可人类的半颗脑袋又觉得,这也没太大关系:只要血脉得到净化,女神就会及时给予她垂怜与抚慰,托起光明、驱散所有的苦难啦!别怕,用浪漫精神来看,幸福的人们将是自己未来的样子,阿邱的前路其实一点也不灰暗。
那么,在女神暂时的视野盲区,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阿邱思索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法律的空子可以钻钻……”
豆子警官向她再次确认:“你在问我?”
“啊?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不慎把心里话说出了口,为了逃避追责,阿邱神经质地蹦起来,指着那条幽暗的小巷道:“对了,我刚才就是在那堆樱桃箱后面看到女装怪人的!”
女装怪人当然没有应声出现,抬头一看,房顶上却站着另一位……更加难以形容的怪人。
站在房顶上并不奇怪,怪的是,这是一位打底穿着女款浴衣、上半身却系了一套锁子甲的黑壮汉。如果这回不是豆子也看到了他——并虎躯一震,阿邱都要怀疑这条小巷是在针对她一个人制造精神污染了。
那黑壮汉风情万种地向他们招招手,从高处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地,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豆子会提议跑、快跑、头也不回地跑,可蹦蹦跳跳的邱小姐为了看稀奇,主动跑向了人身安全的反方向。
黑壮汉嗲声嗲气地招呼她:“哎哟哟,亲爱的们,这是碰到什么难题了呀,小脸都黑成了这样?”
再黑也没他黑。
“再黑也没你黑,哇哈哈!”
……又把心声说出口了。
活该她挨了一捶:“讨厌!嗯——让人家来猜一猜,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来得晚了,没找到地方住呀?”
豆子略微警惕起来。小镇的治安管理水平随着戍卫队的往来大幅变化,而镇民身上总会保有一些平日的惯性,那位旅店老板就是例证。如果这位扭动的黑壮汉是原住民,趁人落单不请自来,不是诈骗犯就是人贩子、不是人贩子就是克洛诺斯;多年以来,克洛诺斯也就出了邱小姐这么一个预备复印件,那么合理推测,这个不在战场却身披锁子甲的家伙恐怕另有图谋,不应该出现在巷子的向阳处——
“你是开旅店的吗?”只有邱小姐这个糊涂蛋会高兴地握住他的手,好像舌头被烫到了一样疾速吐噜着话:“你那边多少钱一晚上?我跟你走!”
黑壮汉反被她吓住:“别急别急,你是怎么看出来——”
“我见过你那个女装……的同事,法律规定白天当街揽客不能奇装异——穿得不主流,于是你们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对吧对吧?”
既然她又给人把剧本写好了,黑壮汉自然是顺坡下驴:“这都被你猜到啦!那就由人家来介绍……”
“不用不用,现在空房紧俏,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阿邱头也不回地朝豆子挥挥手,挽住黑壮汉的胳膊,在他一串的“哎哎?”声中快步离开。
揽客的穿成这样,那旅店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旅店——甚至都未必是家旅店。
……还是别挑剔了,总比睡大街好。
与此同时,经过一段漫长的真空期,阿邱总算醒过味来,眼下急需离开豆子的视线,找个地方自己缓一缓。
回到背阴处,旧的领路人也被远远甩在了身后,趁黑壮汉不注意,她摘下眼镜、抹掉眼泪,又狠狠抽了几下鼻子,带着夸张的呼哨,假装是天气太冷冻出鼻涕来了。
她知道这样很没出息,可是刚才已经数到3了——她才不是傻子,她聪明着呢,豆子才认识她几天就敢下此定论啦?他以为他不傻吗?公职人员很了不起吗?通过那么难的考试,还跟老百姓打架!所以她带着比理智快一步的怨气拒绝了合住提议——没有这些前情也该拒绝;好啊好啊你这个终止式,一个个的都在排斥她,老的虚与委蛇、少的人身攻击,从不同角度表达了同样的“请你滚开”,她可欠不起这么高贵的人情!
好在成年人的情绪控制能力已经发育得很完善了,走进巷子更深处,阿邱想通了:被旅店拒绝、被终止式拒绝,这两件事应该分开看,不能叠加在一起,也不能数着序号把它们排列到同一条时间线上。
好了,让我们放松肩膀深呼吸,把数字归零。不过是气氛判断不当导致的一次小小失误,在广阔的人生中实在是微不足道,阿邱相信,只要她坚持真诚待人,别人迟早也会喜欢她的。
阿邱不会放弃追寻流星,所以她不逃跑,只是要换一种态度对待终止式;至于同龄人这边,以后换些一看就性格很好的人交朋友就是了……没错,都怪豆子和那位新人审讯员性格不好,这是客观事实,不是自欺欺人!阿邱跳开一步,先把自己摘了出来。朋友比她多又怎样?还不是因为他们幸运,一出生便拥有了自由;自由是普遍的、智慧是罕见的,他们又不像美梦女神那样一出生就拥有了智慧,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圣诗是怎么背的。
严格来讲,那不是圣诗,而是夹在圣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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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里的一则手抄小诗,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吾魂兮无求乎永生,竭尽兮人事之所能。”*
阿邱那本圣诗集是从旧物市场淘来的,附近有老人去世,跟了他一辈子的圣诗集就这样被家人贱卖了。至于那首小诗呢,竟敢否定人人都在世俗中追寻的永生,思想标新立异、题材不合规范,故而无法出版,八成是已故老人自己闲情所作,却在初见时便击中了阿邱的心,因而人半脑和魔半脑都记得清清楚楚。
黑壮汉的自重加上一身行头大概有两百五十多斤,却身不由己地被阿邱推着走了一路。他可能还在回味这个单子是怎么莫名其妙谈下来的,结巴着开口:“小、小姐,要不我还是先跟你自我介绍一下?”
阿邱笑脸相迎:“您请!”
“人家的名字叫牧笛,是淡猫俱乐部的老板。”
“淡猫?那还有浓狗吗?”
“有的有的,那是我们在邻镇的分店——开玩笑的啦,你先松手好不好!”
又来了,看不透的客气。在这种小事上都不说真话,背后肯定瞒着更可怕的谎言。
为了双方的人身安全着想,仍不太习惯摘出自己的阿邱率先示弱:“你真好!这段时间瓦德密尔半数以上的人都涌向了旧矿山镇,正是赚钱的好时机,你却还愿意向我这种无名之辈伸出援手,愿女神保佑你,善良的大姐!”
听她这么称呼自己,牧笛笑得胡子都飞起来了,娇声道:“哎哟哎哟,那你是不知道,镇上的人数还远远不够多……”
镇上的观赛人员越来越多,就连镶边的秩序维持者也是一刻也不得闲。
“哟,罗宾小队员,你生气生好啦?”
返程路上,豆子在广场上碰到了两位也在返程路上的领导。
“我哪有生气?”他没好气地说。
克洛诺斯看看他身后,问道:“阿邱小姐呢?”
正常来讲,他应该问的是:“你把她送到旅店了吗?”
上意揣测正确,豆子略过旅馆见闻这一节,简单交代了樱桃箱后发生的事,克洛诺斯一听,神经质地蹦了起来:“然后你就看着她跑了?”
豆子语带嘲讽:“不然呢?别人急着要甩开我,我还巴巴地追上去?”
马尔科姆眉头一皱:“你是说浴衣上面穿锁子甲的黑胖子?如果这不是旧矿山镇普遍的穿搭风格,前两天,我好像在夜之窟见过这个人。”
“什么?!”听到这个地名,克洛诺斯更是如临大敌,“快快,豆子,你赶紧把她追回来!”
豆子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亲自走一趟,比跟我在这嚷嚷有用。”
情急之下……也没有很情急,克洛诺斯还能抽空批评他两句:“你这工作态度完全是甩手掌柜,看我月底怎么给你填报告!”
“你好,全队的月度报告都是我在填,你喜欢的话以后就交给你了,记得跟獬先生写信申请。”
“你?!”
豆子见他又要小题大做,烦躁地说:“别跳脚了,你就安心吧,一个随手就能缴我的械、用一只手可以推动三百斤壮汉的成年人,还能在光天化日下横死街头不成?”
克洛诺斯的关注点果然跑偏了:“缴械?谁?她缴你?不是吧,你诶,一个#F级别快要升到G的注册角斗士?”
“我懒得跟傻子扯谎。”
“好好好,算我傻子。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啊!”
————
*古希腊抒情诗人品达诗作,此处采用上海译文13版《西西弗神话》的翻译。
13. 第十一章 异邦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啊。”
海伦讶然抬头:“有时候我觉得那些激进派讲得真对:应该无条件地确保团队中有一名以上的女性成员,这样才能让视角更全面、不放过工作中的任何细枝末节。”
在她手中,飞笺终端的浮空屏幕上快速堆积起了一条条红色波形,被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由上到下井然有序地变成了蓝色。
看着她逐条用蓝色取缔红色,不爱笑的新人审讯员抱起胳膊说:“我没在开玩笑。说真的,要是出了人命官司,我良心上会有点过不去。”
担心被领导看低,她急忙补充了一句:“只有一点点过不去而已。一想到她被关进塔尔塔洛斯的原因,我只会觉得天道好轮回。”
海伦集中注意力盯着屏幕,用意念回复了所有讯息,关闭终端,回头看了一会“戏梦人生”的招牌,意味深长地说道:“无需自责,迷茫和矛盾正是年轻人的特权。”
“哈?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太嫩了?”
海伦戳戳新人审讯员鼓起来的脸颊:“你在年会上保证过今年要彻底摆脱‘刺猬露娜’这个称号的,怎么,现在就想放弃了?”
露娜咬咬牙,脸颊瘪下去:“‘今年’不才刚刚开始么。”
“狡辩。”
海伦收起微笑,像个姐姐一样上前整理她被风刮乱的衣领,又细心调整了助听器的位置,最后替她拂去肩膀上的碎发,轻声道:“作为神殿戍卫队的士兵,有时候就是需要克服‘良心’这种东西。”
露娜时常有一种想法:海伦姐为什么总在笑着呢?因为她不笑的样子,实在可怕极了。
她克制不住地想找点轻松的话题转换气氛:“阿瑞斯杯都选在旧矿山镇办了,你妹妹今年总该回来一趟了吧?”
提到家人,海伦精神一振:“是的,前不久我们刚通过信。”
“你说的通信,该不会又是你单方面地发了一大串,一周之后她回你一个‘哦’吧?”
“她呀……唉,我都懒得骂了,就让‘外面的世界’来教她做人吧。”
话是这么说,海伦又笑开来,深红瞳色和夜晚盛放的玫瑰一样艳丽,使得笑容中也饱含馥郁,是常人也能轻松享受到的感官愉悦。
露娜甘愿为了这个笑忘掉她可怕的样子。
“偷偷跟你说——不讲良心,只讲私心地说,我总觉得……”年轻人矛盾而茫然地望向远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我也知道人头数很重要啦,但是非得把,呃,把那些异邦人也卷进来吗?”
“看,稍微没提醒你就忘乎所以了——士兵不可以无端揣测上头的意思哦,任务派发下来,只管全神贯注地执行即可。”
“我知道了……”
“不过露娜,‘异邦’这个词你用得很好。”
说着,海伦跟她一起远远望向天边。得益于森林之海的空气质量,在瓦德密尔,假如这一天的阳光很稀薄,即便是在大白天,人们也能用肉眼直接观测到浩瀚的银河。
露娜还记得,上次说起“异邦”这个词时,微醺的海伦姐摇晃着酒杯,眼睛发亮地赞同道:“对、对,‘异邦’,太准确了,扩写一下就是——‘异端聚集的城邦’。”
————
————
夜之窟。
这里是旧矿山镇的……嗐,早说嘛,官方指定红灯区。
整得怪吓人,阿邱先开始还以为女装怪人们是来抓人下黑矿的呢——谁叫贵镇的镇名十几年都不带变的。
题外话,谁都别嫌弃下黑矿,下黑矿也属于长期正式工作,有权签署租房合同的哦。
红灯区的营业时间不在白天,只有零星几个做“常规”生意的小店没精打采地半开着门,就连看门的老狗都耷拉着眼皮半睡半醒,一派“太阳出来我就歇”的景象。
——怪不得刚才豆子对牧笛有些警惕。这么一想,原因很可能是在担心自己!替他找到这个借口,阿邱在一瞬间就原谅了他。
牧笛生怕阿邱拔腿就跑似的,用粗壮的胳膊揽住她,亲切地说:“你还没找到正式工作吧?”
阿邱顺着他的意思问:“这边有什么我能做的工作吗?”
牧笛提高调门:“当然不会随随便便让你一个小姑娘从事风俗业啦!我们俱乐部的斜对面有个报刊亭,老板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想雇个人帮他守摊子。”
“真的呀!”阿邱眼睛一亮。她都把预期拉到最低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有一点不好,那老板担心自己随时会嗝儿屁,不敢跟人签长期合同,所以你只能把它当作一个过渡性质的零工。”
“有个收入来源就很不错啦!”
阿邱酝酿着正要再说一通好话,可牧笛已经把话说满了,找不到马屁发挥的余地:“正式工作我也尽量帮你看看吧,要是有合适的岗位,就是抢我也给你抢下来——你都擅长做什么呢?”
正如新人审讯员所言,植物学肄业的资历没有证书就没法变现,于是阿邱跳过专业,羞愧地回顾了自己惨淡的前半生,接下来的每句话都是在勉强挽回颜面:“我劲儿大,手也灵活,还能吃苦,加工服装、做雨伞、印刷试卷……这些都会做,还有,像垦荒、锄杂草、试药、凿隧道这类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体力活,我也有很丰富的经验。”
“别紧张别紧张,人家又不是在面试你。”牧笛对她举的这一通堆指向性明确的例子毫无反应,“咱们女孩子都是娇花,会把人变丑的工作,人家才不会介绍给你呢。”
阿邱心想,首先,她这个底层人优先需要解决生计问题,并没有保持美丽的义务;其次,她认为娇花还不够引人注目,不配拿来形容牧笛的形貌——大槐树才配。
“人家是想问,你有没有那种比较异于常人的能力?也就是咱们教的教义之一:‘人无专长,却有特长’?不是真要你在哪一行做到顶尖,你就根据自身的情况现编一个,差不多就行了,拿出他们男人在酒桌上吹牛的气魄嘛!”
也不知道谁愿意听阿邱吹牛,但异于常人的能力她倒真有一个,用不着现编:“我是左利手和右利手。”
牧笛站住不动了;“你是说你两只手都能写字?”
“是的!”阿邱举起双臂试图展示肌肉,遗憾的是,皮包骨的中间只有青筋配合地爆出来,“我有白银右手和青铜左手!”
“噢哟,万人之上、齐格飞之下就是你啦!”牧笛登时笑得槐枝乱颤。
阿邱却不太乐观:“可是这对找工作也没什么帮助吧……”
“谁说的,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是都想试试,但他们不一定给我机会呀——哎?前面那个是迦南小队长吗?”
阿邱没看错,森林戍卫队的领尾人就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并不是刻意堵住了他们的道路。
夜之窟声名在外,实体却不过是条狭窄的小巷,它能做到的只有把不冻港的空间节省术移植过来:附近的“赤焰”小酒馆没开门,它的旁边就是整栋楼的下水管道,一座锈迹斑斑的铁架楼梯岌岌可危地穿插在那上面,拐弯处稍宽阔些的平台竟能摆得下一个全天候开放的露天咖啡馆。
“我是受夏尔玛镇长所托,前来核查邱小姐现在的情况。”坐定后,迦南小队长如是说。
“完全不提旅馆的事?那就不是来接我回招待所的喽。”阿邱如是想。
牧笛听到“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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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二字,夸张地一耸肩:“哎哟不得了,邱小姐这么有来头呀!您放心,我们一定把她安顿好。”
又瘦又小的招待端来拿铁咖啡,杯子上浮着一层油腻腻的泡沫,模糊不清的拉花初看是草原上迷茫的大蜣螂,仔细一看,居然是片四叶草。
话题还没展开几句,整个露天咖啡馆忽而微微震动起来。由于楼梯架在管道上,管道本身也不甚牢固,只要有人从这下面快步跑过,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制造地震的是马尔科姆,此刻正抬头看着阿邱,头发比早上刚见面时还要凌乱。
第四杯咖啡端上来时,阿邱得知了他的来意。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邱小姐掉进狼窝啊!’”当着狼窝住民的面,马尔科姆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克洛诺斯的口吻。
牧笛显然是受到了冒犯,尖叫一声,抱起双臂,身上的锁子甲抖得哗哗作响。
阿邱还在思考马尔科姆是这么不看气氛的人吗,他却照直无视牧笛,换了个模仿对象:“豆子还说,‘是你把问题想严重了,万一咱们这是把鱼放归了大海呢?那还算是行善积德了’。”
这两段台词实在是如见其人、完全走进了角色的内心,再打磨一下演技,没准儿还能拿到全境模仿大赛的年度提名呢。
怨声载道啊,豆子警官。那么舍弃市民的好警官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呢?阿邱的魔半脑蛮不讲理地琢磨着——以及,为什么只有马尔科姆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想也知道,一是因为豆子不想再管她的闲事了,二是因为队长亲自来这种地方实在有失威严。
想什么呢,刚才都想好要原谅人家了,没有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半脑敲着坏邻居的门提醒道。
阿邱看得出,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终止式的救兵恐怕是把查封某些门店当成了保底选项,和迦南小队长对这些门店的合作意向形成了鲜明的对立……
二位守护世界安宁的“同僚”,要是为她那点破事吵起来就好玩了!
不,她是说,“就不好玩了”,止干戈才是人类应有的美德。
那么此时就需要她的一个上善若水、海纳百川的表态了。
在此之前,请允许表态者暂时抽离一刻。
刚才,咖啡馆迎来了第二次地震,起因是有个醉汉发酒疯,不小心打翻了送奶工的奶箱,牛奶洒了一地,汇向低洼处的水沟,形成了一条白色的路。
楼下,所有人都在为打翻的牛奶吵架。老狗醒了,它不懂得人类的语言和冲突,只是急着要填饱肚子,因扯起破风箱一样的喉咙,呼哧带喘地赶去舔那条白色的路,在它彻底淌走之前。
阿邱抬头,看向那条有着相同名号的路。它只是好端端地挂在天上,并不关心此时有谁看向了它,也永远不会应和一般规律,无条件地往低处淌。
“放心吧,牧笛先生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里。”阿邱站起身,笑眯眯地说,“迦南小队长、马尔科姆副队长,你们二位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怕夜之窟的居民看到这么多穿制服的,吓得都不敢开门做生意啦。”
“就是嘛!”牧笛对她的站队行为非常满意,投去赞赏的一瞥,跟着站起身,“事先声明一句,夏尔玛镇长对我们这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哦,以后啊,还请长官们少来这条街上走动,拜托拜托啦!反正你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大事发生,虽说夜之窟里面无新事……但我们也不喜欢平静的生活老是被打扰!”
见两位正经人神色微变,他又风情万种地缓和气氛道:“当然,客人们要是得了空,换身衣服、晚上过来消遣消遣,人家也还是很欢迎的哟!”
14. 第十二章 落脚
既来之则安之的另一重解读是:既然大家明里暗里都希望阿邱留在这儿,那她也只能善解人意地在这落脚咯。
人要往前看,她很忙,没工夫细究那些人情世故。本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拿出复印件打听打听,可她刚刚了解到一件事:淡猫俱乐部的主要服务对象,是一群有特殊癖好的男客。
女装怪人和牧笛的穿搭风格在这里得到了解释。阿邱下定决心,在公开场合一定要死死捂好她的宝贝,以免珍贵的流星被癖好、特殊与男客盯上。
“但咱们十字城邦的人——都很纯良,你也觉得是吧!”说话间,牧笛眼神有些闪躲,“店里从没发生过诸如耍流氓、暴力胁迫、剁手指这类情况,我们是个……是个清吧,平日的工作也不过是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跳跳舞,啊对,最主要的卖点就是跳舞,包括上半场的群舞表演和下半场的舞搭子服务……”
“牧笛大姐也会跳舞吗?”
“‘也’?开玩笑!”牧笛回身亮相,完成了一个难度系数极高的动作:把自己上下一体的身躯扭成了s形,“十年前的一方舞霸,怕不怕?”
哪一方啊?
反正不是这一方。刚才结账的时候,他揽着瑟瑟发抖的男招待,细细问过一遍饮品价格才转身跟公家人抢账单,最后惜败给力壮如牛的迦南小队长。
——要么,他平时不爱喝咖啡。
第二种可能性字少,更有可信度,嗯嗯。
就这样,阿邱以十分低廉的日结价格入住了淡猫俱乐部的阁楼。这个住处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是晚上开业后楼下会很吵,不过牧笛声称他已加固了门锁,以保证乱跑的醉汉不会闯进少女的闺房。
阿邱表示,这算什么缺点!她神经粗,在嘈杂的环境中睡得还更香呢,比起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被喧闹包裹着反而会给她一种谜样的安全感。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合上卷帘门,牧笛向一片黑暗招呼道:“朋友们,快看呀,人我已经带回来啦!”
哪来的朋友“们”?走进这个设施陈旧、装潢艳俗的小舞厅,由于受雇的舞男晚上才来上班,卡座沙发一角,只蜷缩着一个瘦长的男人。
这男人看着像是俱乐部的保安,穿着倒很普通,只是浑身缠满绷带,不知是哪场重大火灾的幸存者。
回笼觉被吵醒,男人扶着头起身,嗓音困倦而粗嘎:“这就是你找来的福星吗?”
牧笛又是一声尖叫,地动山摇地跑去捂他的嘴:“什么福星,别乱说!”
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了,在阿邱明确表示过“你们怎么想我我完全无所谓”的情况下,牧笛非要老实交代:近来他年老色衰,俱乐部经营不善,人不能要啥没啥吧呜呜,幸好有女神垂怜,派来一位云游的神婆,替他做了茶叶咖啡渣双学位占卜,卦象显示,今年早春时节,浑身口袋地出现在广场上的人,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福星——别问为什么,那些口袋不就是吸引金币的钱袋子嘛!只要遇见这个人,就立即逮……请来镇店,可保淡猫俱乐部十年财运亨通。
阿邱点点头,行,这也解释得通。
牧笛掀开脏兮兮的水晶珠帘去了趟厨房,不久后拿出一些加热过的快餐,盛情邀请福星一起享用早午茶。
“邱小姐,以后你就跟我们一块吃饭吧!只要不在营业时间内,厨房你也可以随便用。你问这些?唉,最近我们勒紧裤腰带,只能吃些不健康的垃圾食品了,不过那神婆也说了,只要你肯在这儿住下来,顿顿吃大餐的好日子就近在眼前喽!”
阿邱嘴上答应,却暗下决心只白吃他这一顿,等赚够了钱,立马把欠的补回来。
稍事休整,牧笛他们就要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了。名叫“影”的保安跟他一起钻进后厨,帮着准备酒水小食,阿邱怕人手不够,跃跃欲试地想要搭把手,被牧笛以“我们的客人口味很挑剔,等下次有空了再带你熟悉熟悉”为由推了出去。
不便多作打扰,阿邱夹着尾巴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说“阁楼”只是一种类比,其实这里是整栋楼的一楼半,为了撑住斗大一个遮雨棚,构架上留出了一块延伸出去的面积。推开破旧的木门,她发现这块面积被软装成了一间带独立卫浴的小客卧,收拾得很干净,都快赶上普通旅店的客房了,唯一不同的是,墙上贴满了召唤好运的符箓和魔法阵,满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她这个“福星”真是个邪恶的大魔女,一只脚刚迈进来,就要在无死角的强力魔法辉光中捂头惨叫了——开玩笑的。魔法仅以人作媒介,这些死物么,顶多起到装饰上的作用吧,魔女看了只会感到心寒,也能捂着拔凉拔凉的心口在这当中酣睡。
值得开心的是,在死物的间隙中,阿邱终于拥有一块自己的海报张贴处啦!而且这个空隙就在床头,方便她把鸫的通缉令糊在自己美梦的正上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点,虽然不知道这一回能待多久,但纸制品最好还是别随身带着了,要是磨坏了,她可不敢保证终止式愿意再送她一份。
丢掉行李袋,阿邱把自己掼在床上。床垫居然是软的,都把她给弹起来了,多幸福啊!她几乎都能猜到潜在的代价有多高啦!
随身带的小本子也从口袋掉出来、跟着她蹦了几蹦。这本小本子被命名为“情商修炼手册”,但它的主人窝在枕头堆里,仔仔细细回顾了这一个半天发生的事,除了最早那句“地位低的人都好暴躁,请远离”,没有一句值得写下来的情商小tip。
不,打开心胸,值得一写的事还是有的,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最后也获益良多:不仅不用睡大街了,某种矛盾的愿望也得到了满足:以后行事,既能避开长官们的视线,又能以愧疚为通行证继续敲开他们的大门;敲不开也不要紧,起码可以不被收监,放任那人跑路——只要不抱期待,明天又会是美好的一天!
淡猫俱乐部的这些人也需要留意,分出一小半心神即可:牧笛此人看似轻浮,实际上嘴巴死紧,想跟他打听毫不相干的调律师,眼下还不是最佳时机;这条街上没有吃公家饭的人,要是不小心打探到了雷区,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可就坏菜了……
困意袭来,阿邱涂好了临期润肤霜,阖眼前,最后看到的人是头顶上的平面鸫。
鸫……鸫嘛……
出师不利。那就不要急于一时,先把时针掰回第一步的进度再说,在这个阶段,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我找到呢?”
比那更坏的情况是,鸫很有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绝无这种可能!
最坏最坏、坏到地心深处被岩浆烫到屁股、跳起来跑了五十公里的一种可能性明明是:就算她按计划先找到人、从克洛诺斯眼皮子底下偷走,见面之后,鸫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拒绝她。
那……那也不是不能活。过过眼瘾就该知足了,她要尊重自然规律,不可以对一个自然人提出太过贪心的要求;再说一时的拒绝也不值得气馁,她还有很多努力的空间——“大多数人”拒不拒绝,他们又不重要,阿邱才不在乎,只要她认定目标、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能让鸫看到她的好!到那时,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对他这样那样了。
可见的空间中,这里只剩下阿邱一人。“外面”的生活真是不容易,今天她思考了好多好多的事,还要绷紧了神经随机应变,脑袋都要累报废了,于是,在黑甜乡里,狂喜、悲伤,伴随而来的刻奇,以及假装自己有得选,这些只属于魔半脑的机制,全都停止了运转。
放弃了一部分思考能力的人,是很容易做美梦的。
阿邱感觉自己身着轻便的铠甲,一步一哐啷、意气风发地走在花路上。聚集在道路两旁的围观人群个个面目模糊,但角色行动完全一致:拼命想要冲破神殿戍卫队的防线,为凯旋的救世主献上花束。
这叫什么,这叫夹道欢迎!阿邱微笑着朝人们招招手,她的亲民与接地气不出意外地引来了一阵尖叫。
脑瓜皮忽然一冰,阿邱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头顶,原来是雪花落在了那里。
负责撒雪花的是新人审讯员。她一边挥舞手臂,一边用颂唱圣歌的腔调说:“这是你亲手种出来的雪花,已经取得全境最厉害最高级的专利啦,什么资格证都只是它的复印件罢了!”
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个豆子警官,负责俯身牵住阿邱的长披风,谦卑地重复着一句话:“邱小姐,能为您这样的聪明人服务,是鄙人一生的荣幸。”
再往后,队伍中最亮眼的是一辆花车,上面载的是阿邱的闺蜜们,一个一米九,一个两米三,穿着五彩斑斓的礼服、背着冥蝶公主的翅膀、举着华丽的仪仗枪,威风凛凛地正在押送垂头丧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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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童貉。
道路的尽头是红毯。娜塔莎转过身,指着同样被花车押送的克洛诺斯嘲讽道:“这个老男人竟敢和你争高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么红毯就是用他们的鲜血染成的。红毯的另一头,有一个身披白纱、高大威猛、有棱有角、温润如玉的男人,不用他转身,阿邱便知道那是鸫。
天空中有流星划过,走到满面红光的牧师面前,鸫一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项圈。
阿邱这才意识到,她自己的脖子上也一直清清爽爽的,没有项圈的束缚。
牧师开口了:“无论贫穷,或是富贵……”
什么呀,原来这是婚礼现场吗!这么多人看着呢,怪难为情的。
阿邱红着脸想阻止牧师,再看他时,他的五官却突然扭曲,变成了青面獠牙和三头六臂,和书上画的魔族一模一样。
“无论是疾病,或是天火吞噬瓦德密尔——”
什么意思,说得就像天火归他们魔族管似的!那应该叫地火才对吧?
“无论是异端上岸,或是人类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他是不是没查过十字城邦近五年来的人口增长率啊!唱衰也得讲讲客观事实吧,阿邱骄傲自豪地心想,就该冷死他。
“——你都愿意成为这女人的囚徒吗?”
由于没听过鸫的嗓音,梦境不得不从别处找些素材来拼凑他的台词:“……数到3。敞开怀抱。”
阿邱完全没有头绪,但在美梦中,她觉得自己搞懂了个七七八八,想扯着豆子警官的袖子问他有没有补充意见,一抬头,却发现舞台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她一个人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
————
————
错不了,肯定是发型的问题!
阿邱一骨碌爬起来,摸摸头顶的冰凉:不怪新人审讯员乱撒雪花,原来是天花板在漏水啊。
这两天好像没怎么下雨吧——但这里不是独栋,楼上还有其他居民,谁知道水是打哪儿来的?阿邱也不想知道,急急忙忙把打湿了一角的平面鸫转移到干燥的地方,快步奔向浴室,却发现水管只会剧烈地干咳。
好在楼下的厨房还没停水。蹑手蹑脚、咕咕哝哝地洗干净头发,阿邱彻底清醒过来——此时此刻,舞厅里一片寂静,牧笛他们大概也各自回房休息了,说明在开门营业期间,她完全没被吵醒,一觉睡到了凌晨四点钟。
就这样作弊似地存活了一整天?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生活就是棒!超级棒!
同时,她也在梦里想通了一些事:两天喜提三个拒绝,不可能是常态,绝对不可能!人的主观能动性才是最可靠的伙伴,为了早日披上长披风、领着花车走花路,阿邱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审视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可改善的地方开始!
那么她的结论就是——肯定是发型的问题。
由于资金紧张,本想等找到了鸫再考虑打扮的事,可俗话说机遇留给有准备的人,要想以最佳面貌迎接第二步,她就必须提前准备一百步!
阿邱活像被打了鸡血,亢奋地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转圈。她现在就要出去,找个最好的理发师,剪个最时兴的发型!可恶,天怎么还没亮!啊啊啊啊!天怎么还没亮!没亮也没关系!她决定从今天开始把跑操提前到凌晨四点钟!
掀开油腻的珠帘,阿邱顿住了脚步。
一楼不只有她一个人在,不知什么时候,俱乐部门口多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形,看那剪影和肢体动作,就是巷子里的女装怪人没跑了。
远远地,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披了一身的夜寒,不由得先开口搭话道:“你冷吗?”
女装怪人反问她:“你在梦游吗?”
“没有啊,我是醒着的。”
“好。”
经过一段可能是为了互相打量的沉默,女装怪人又问:
“你就是牧笛捡回来的流浪猫?”
礼貌吗!阿邱一叉腰:“不,我是你们的福星!”
女装怪人的剪影抬起手,掩唇轻笑。
阿邱不服气。这位明显是先生的先生,你不是亲自去踩过点吗,怎么人到了跟前又在这装上了?
如果这位先生的神经够敏锐,他该马上流着冷汗向广场方向叩拜——阿邱的不拆穿,才是对双方生命安全的尊重。
15. 第十三章 苏西 got your
那人歪头抱臂,也在用剪影表达不服气。
“干嘛总关心别人冷不冷?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一样的,要怎么给你统一的答案?”
这么一说,阿邱忽然想起她今天还没提醒过终止式的长官们注意保暖……反倒关心起了相对遥远的女装怪人与美少年们,因为他们只是出现在了混乱的开头与结尾。
同样地,“我也不需要统一的回答。”
那人没接话,抡起胳膊,“哐”一声把提在手里的靴子扔向鞋架——准确来讲,用靴子把鞋架击退了两厘米。接着,他迈步走向卡座,指尖搓火、点燃了桌上的矿油灯,沉甸甸地陷进沙发里,吐出长长一口气——哎呀?原来是烟。
被阿邱忽视的星火在他眉眼间跳动。在幽暗的光源下,卸去烟熏大浓妆的他,哦?不得了,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了——也是一位美貌惊人的绝世大帅哥哟!原谅阿邱吧,她实在很难用高雅的词汇去形容这份独属于俗世的美,等下次遇到什么空谷幽兰再使劲翻词典就是了。
一个小心愿得到实现,在原谅人群的几小时后,阿邱又原谅了生活。
这回是什么心愿呢?
很久以前,她也是在这样的时节游历到了卫城圣湖,雪山上气温低,开了春,通身透明的冰棱柱还悬挂在房檐上,宛如一道道浓缩了时光的瀑布;阳光近在天边,由它们五光十色地推搡着,好不喧闹。
那时候的阿邱就已经对男生有些这样那样的想法了,在古典主义小说中,这种情愫会被描述为“情窦初开”,但古典主义小说没搞清楚一件事:导致她情窦出开的不是一个具体的被选中的男救世主,事实上,世间的一切都有可能激发她的这种想法,面对如此美景,俗人如她是这么许愿的:要是将来能遇到一个能让她联想起这副场景的同龄男性,那该是多么幸运啊!
他人的美貌串起了当下和过去,也稍稍抚平了焦躁,阿邱在冰棱柱对面的沙发上坐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就像在狼吞虎咽地品尝一道美食。
男人的微笑被灯光染上一层暧昧的暖色:“我好看吗?”
“好看!”
“可我不喜欢女人。”
“啊?这还能影响到外貌的吗?”
微笑和暧昧全被他“噗嗤”一声破了功:“不能。”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逗你玩。”
“什么?”
“没什么。”
阿邱认为,这段对话比梦呓还要没逻辑。
感受到对面没有和她一样的交流兴致,她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视觉上,并傲慢地调用了个人审美:这位冰棱柱到底怎么想的,浓妆艳抹和曳尾裙分明一点也不适合他,像现在这副天然去雕饰的打扮才对味!如果非得穿女装,也不是没有简约清爽的居家款可供选择嘛。
此外,不得不说,他初登场时的那种风格,可能比较适合……前提是当事人得同意,不同意就算了……比较适合鸫。
因而阿邱有种直觉:故意挑一身不适合自己的衣服,方便他隐藏本我,这个人很可能是被迫穿女装的。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双标了,无论牧笛穿得合不合时宜——即便这位壮汉合乎相貌地戴着厨师帽,也不会引起她深入分析的兴趣;只有放松到不在乎的程度,才可以顺口叫出一句他最渴望的“大姐”。
眼前的男人姿态上倒很放松,穿着拖鞋的双脚划着大弧线摆到桌上:“哦,忘了跟你自我介绍。”
说什么“忘了”,骗小孩呢,肯定是他刚才没找着合适的开口时机,现在又不好意思承认——阿邱接着深入分析道。
“我叫苏西,请多关照。”
他语气随意,也没有介绍身份和职业,说明他不好意思介绍,那么极大概率,他是这里的舞男。
阿邱会意,在沙发上东摸西摸:“你落了东西吗?我帮你找。”
“没落东西,我刚从外面回来。”
有编制的舞男也需要出差的吗?看来这份工作也并不轻松呢……
又或者,他出的根本不是差……这句字少,没有可信度,嗯嗯。
沉默中,苏西和阿邱对视了一会儿,摁灭烟头,略微挪开了几寸:“小姐,看够了没?你一直盯着,我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
“噢噢,对不起。”阿邱往后一仰,把扰人的目光转向了天花板。
苏西带着笑意,懒洋洋地盘桓在寒暄的死胡同里:“该说点什么好呢……欢迎来到夜之窟?”
“不欢迎盯着你看的人来到夜之窟?”
“我可没这么讲。”
“呵呵是吗,我就不一样了,我向来喜欢有话直说。”
“请直说。”
“——比起你们的老板,我更愿意让你来当导游。”
“导游啊……如果你能接受无实物口头游览的话,我很荣幸。”
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探到了情报,阿邱夸张地转转脖子,翘起二郎腿,把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你确实应该感到荣幸。”
微弱的光线中,苏西镜像模仿了她的动作:“天一黑,你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性格吗?”
“你说性格?不如说是情绪吧,不一定以天黑为分界线啊,其实我也搞不明白它变化的时机……你接着说,无实物游览我也愿意,无实物,呜呼!”
苏西情绪稳定,没有接着模仿她的手舞足蹈:“好,既然你感兴趣,那我就简单讲两句吧,咳咳!夜之窟这地方啊,和你理解中的普通黑街不太一样,这么说吧,它是背阴处的背阴处。”
“我理解,每个小镇都认为自己家的黑街是全世界最黑的街。”
苏西莞尔:“听起来,你去过很多地方?”
阿邱也用指尖搓了搓火星,但并没有点燃第二盏灯:“黑街的好处嘛,就是可以收留暂时无法走到向阳处的人,不过他们迟早都会回到向阳处的,这就是我们十字城邦的魔力!”
苏西靠回沙发背,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应该是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拍了拍手道:“还有,恭喜你逃出生天——从虚伪的终止式与虚伪又愚蠢的神殿戍卫队手中。”
咦?作为一个舞男,他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都“浓缩时光的瀑布”了,他可能早混成这里的头牌了吧。
阿邱重重叹气:“可别提了,这不叫逃出生天,这叫高攀不起。”
“我觉得高自尊如你,不会真这么想。”
“我算哪门子的高自尊,我那自尊心都低到尘埃里去了……”
“邱小姐,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你自己。”好消息是,苏西不知被她触动了哪一点,莫名其妙卸下一些伪装,“是在旅馆那边也碰了钉子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倾诉一下吧。”
“可以吗?”
接下来,阿邱犯了一个社会新人经常犯的错误:交浅而言深、在刚认识的人面前自我暴露过甚。
由于克洛诺斯难以深入分析,“那就讲讲我这两天遇到的暴躁公主病、势利眼咸鱼罐头和臭脸小矮子吧!”
她把新旧问题混在一起,添油加醋地吧啦吧啦讲了一大通,最后自己做总结:“总之大家都很讨厌我,讨厌的形态还各有不同:要么直接人身攻击,要么客客气气地给我闭门羹,要么就是强行教我做事,教完了再给我闭门羹……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没提太高的要求呀,怎么就连日常生活都要受他们的阻碍呢?”
话说出口就无法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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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邱隐隐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但又实在好奇苏西的反应。
苏西的反应是:“比如?”
阿邱很失望。她的结论是从吧啦吧啦一大通的例子中总结出来的,还在这“比如”呢?车轱辘也不带这样转的,果然另有所图的人都把敷衍摆在明面上。
她一身的劲儿都散了:“很多很多,衣食住行都有。比如说,在衣服上缝几只口袋也会遭人白眼——换在另外一个人眼里,那可是福星的象征呢!”
“你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当然想过,肯定是发型的问题。”
在提出挽回口碑的建设性意见之前,阿邱的倾诉对象被逗笑了,眼尾直往二楼天花板上挑,伴着越来越难以克制的咳嗽声。
阿邱听出端倪:“你受伤了?”
“没事……咳,一点小伤。”
“你这个动静绝对不是小伤吧!也不知道包扎一下……”
“我这不是忙着跟你做心理辅导么。”
辅导出啥了呀他倒说说!
阿邱着急地站起身:“有没有绷带?有没有消炎药!止痛片!用不用去医院?……”
苏西指了一下她身后的沙发:“不用去医院。药在左边的扶手底下。”
刚刚摸了一圈,这么大一个药箱却被阿邱错过了;此外,要是鼻子能闻到血味,哪里还会发生这种事……她把药箱递过去,心中懊悔不已。
苏西没用绷带,打开一瓶药干吞了几粒,把药箱扔回去,尽职尽责地还要把心理辅导继续下去:“接着说你的事。你仔细观察过那些讨厌你的人吗?”
知道他不是故意要敷衍的,只是力有不逮,阿邱也原谅了他——不过什么药的药效这么立竿见影?一会记得问问他。
“你要说仔细观察的话……”
豆子警官长什么样来着?她忽然记不得了。
这是因为他早上情绪不佳,阿邱有点害怕,就没敢仔细看他的长相。
哦对,旅店老板她仔细看过了!脖子特别粗,听说这样的人更容易情绪激动——人类只是生理特征的傀儡?那倒也不是。
新人审讯员那边又是什么问题呢?
头发已经够顺的了,还一直捋一直捋,就好像听阿邱说话会让她发质干枯似的。
看她掰着指头细细回顾的样子,苏西不禁微笑道:“对吧,根本不是发型的问题——我说你的发型。我是觉得,像你这样支离破碎、飘飘忽忽、浑身死气的人,没准还对那些人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呢。”
阿邱一听,眉毛都拧成结了:“什、什么意思,干嘛突然拍我马屁?而且你那些形容都跟我正好相反吧?就算我有吸引力,那也应该是乐观向上、坚韧不拔、智勇双全、诚实谦逊……”
“所以我说,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你才认识我多久啊!你认识我有我认识自己的时间久吗就在那里大放厥词……”
“而且你这样的状态——”
“先听听我的话再接着往下说啊!”
“——会让我想起那些出狱后在三个月内自杀的囚徒。”
阿邱咽了口唾沫:“行,一个个的都是民间调律师……”
“好在你已经进入了亢奋期,还能趁此机会快速完成一些事情,那么苏西我先在这里祝你好运啦,鼓掌鼓掌!”
苏西把手伸到她眼前,响亮又阴阳怪气地拍了三下。
阿邱避之不及:“你先回答我,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是会读心魔法还是怎么着?”
“我不会读心魔法,但你听过一句话吗?世间的一切相遇,其实都是久别重逢。”
“包括我和你?”
“什么话都说破就不好玩了。”
16. 第十四章 嫁接
阿邱尽力回顾了她的前小半生,无论如何都提取不到她跟苏西“久别重逢”的记忆。
“我绝对没有见过你。”的确,但凡见过他这张脸的,谁又能忘记?
结果人家点头附和道:“对啊,我也从没见过你。”
“……那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
苏西打个哈欠:“你就当我是在梦呓吧。”
“……”
想到伤员差不多该去休息了,阿邱站起身:“好吧,请允许我先行告辞——”
“稍等。”
苏西也伸着懒腰站起来:“你刚才是想出门?我跟你一起。”
怎么,这个皮肤紧致到眉头夹不死半只跳蚤的也怕阿邱半路跑了?
“我要跑了。”阿邱摆臂示意:“我是说,我要出去跑操了。”
“那正好,我也出去跑跑操。”
“什么?不行,你的伤口会裂开的!”
“不存在,我受的都是没有伤口的伤。”苏西还真的扶着桌沿拉伸了几下:“运动运动,活血化瘀。”
“你还蛮有经验的嘛。”
“干这行的,正常。”
所以到底干哪行的啊?
再想知道,阿邱也不会主动问出口——坐等对方自己哭着承认,整件事才更有嚼头。
趁人去后台换装,她把眼镜戴戴好,在夜色的协助下独自消化了一些关乎“后怕”的情绪。
可当苏西走出来时,她也“噗嗤”一乐破了功,因为这位每个五官都长在冰清玉洁的位置上、但不懂得如何使用美貌的尤物,又换上了他那破曳尾裙和渔网袜,化好妖艳的烟熏妆,戴上了大波浪假发——还重新烫卷了,划出把风尘味写在发型上的三七分!一下子把阿邱的生活清爽度拉到了谷底。
与此同时,他看起来也比刚回来时更冷了,唯一较为关爱自己的改动,只剩把恨天高换成了方便行动的浅口低跟鞋。
想到今后会常常跟他见面,阿邱咬咬牙,终于决定为自己傲慢的审美提些意见:“大姐,没有冒犯的意思,其实你——”
“别叫大姐,我是男的哦。”
“好的。大哥,其实你可以尝试减少衣饰的繁复度,改走简约风……”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馈,苏西毫不动摇,反过来打量打量阿邱的穿着,温言道:“后台还放了些我的旧衣服,你要是不嫌弃,随便拿去穿吧。”
话势像鱼一样地溜走了。被打断的评委大致读懂了潜台词,但她也毫不动摇,因为她始终有种不知缘起的理直气壮:在这个时代,男性的头部群体——被挖去献媚于大众的美少年们——做族谱翻身生意都做到风生水起了,剩下的那部分更应该注意打磨外貌条件才是,没道理红利都吃尽了,还想把残酷的竞争外包给女孩们;如果他们非得这么干,倒是先从指头缝里漏点资源出来呀!天下没有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谁同意谁反对?
像这种魔半脑的想法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阿邱探头看看后台,比起找衣服穿,她更好奇苏西的衣柜里有多少奇形怪状的宝贝,既然人家都拿送旧衣这个好处来堵嘴了,那还客气什么,有空就进去探个险吧。
“啊,我明白了,你们俱乐部主打废土风。”人半脑要求她适时递上台阶,“可我实在看不出来牧笛先生的锁子甲属于哪种风格……”
“别害怕,那是他的个人风格。”
“也太个人了吧!”
“原谅他吧,到了那个岁数,被人记住的方式就只剩下猎奇了。”
阿邱有点没脾气了。这苏西讲话还算客气,但仔细一分析,实则比豆子警官还要刻薄。
淡猫俱乐部可能禁止长时间发呆,阿邱只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苏西就拍拍她的头唤她回神了:“走吧宁芙小姐,再待下去天就要亮了。”
先不提乱起外号的事,天亮对他来讲莫非是件坏事?
出了门,阿邱也不知道要去哪,侧过身,让免费导游苏西带路。
“随你去哪。但别忘了身后还有个人在哦——不然我怀疑你也想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扔掉,然后就能回去交差了。”
跟屁虫嘟嘟囔囔地说着,苏西一听就知道她还在抱怨白天的事,笑道:“这么点小事,你还打算记多久?”
“这才不是小事,接下来我还有十万字要跟你吐槽!”
“可以啊,如果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的话。”
“……浓缩到一千字以下可以吗?”
“你讲吧。”
一千字都不嫌多?阿邱不觉得她的小花招会在这种老油条面前起效,只能相信他为了他的greatergood要把知心大哥扮演到底了。
“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烦恼,就算没有那些讨厌鬼出现,它也一直在折磨着我。”
“哦?说来听听。”
“我希望有个人为我殉情,可我又舍不得他惨淡地过完一生,更矛盾的是,我不能容忍他在我死后继续活下去。你能明白吗?花光我的遗产都没关系——如果还记得留出一点给我办葬礼的话——我害怕的是,他花着我的钱,跑去跟别的小年轻搞什么第二春,那我真是死不瞑目。”
“死都死了还怕他变心?”
“嗨呀,变心是一定会发生的,人的本性哪有永恒的,我那是不想让他活到能落实‘变心’的时候,仅此而已……但是为这种事杀人也太不道德了吧!你觉得呢?”
苏西放慢了脚步,送她一个45度角的回头:“这算什么难题?临死前你给他割了不就行了。”
过去,阿邱很少在这类话题上产生醍醐灌顶之感,听他这么一说,就差没双手举过头顶鼓掌叫好了:“有道理哎!不不,不光是有道理,让我重新夸——这已经是真理级别的解决方案了,你该不会是个天才吧?”
“谢谢,您过誉了。不如来听听我的看法吧:往根儿上看,你的核心问题出在这里:你最担心的是,就算在你活着的时候,这些需求——无论是殉情还是绝育,你说你的,他根本不会听。”
这个核心问题也挺个人的,苏西发现了吗?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什么,话语权,对吧!我明白了。”说话时,阿邱把嘴拢成圆形,这是一种对“天真”的刻板演绎,她屡试不爽,“跟着你能学到太多东西了,以后我们也要经常聊天好不好?”
苏西貌似没有正面拒绝。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阿邱突然蹲下身子系鞋带,鞋带没有散,她只是想忙点别的以回避苏西的回答。
除了拒绝,沉默可能也代表他发现了“很个人”,并且没当回事。好的,同样的异常连续发生两次,阿邱现在可以确认了:主动前来与她接触的淡猫俱乐部,似乎对她的魔半脑很有心理准备的样子嘛。
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双方撕破脸的场面一定会特别精彩吧!她简直迫不及待要看看究竟谁会骑在谁的头上、谁把谁的脖子“嘎巴”一声踩断了——不行,期待之情不可以溢于言表,得忍、得忍。忍不了了!快点的牧师,你就听她的,赶紧在旧矿山镇降下天火吧,纵火要从夜之窟开始!
……牧师说,别急,对面有一整个俱乐部呢,锁子甲都穿身上了你还不怕?
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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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怕?阿邱笑嘻嘻地换了个话题:“往根儿上看我也只是个迟钝的人,不是故意要讲这些蠢话的,希望你别见怪。对了,听说你们镇上有个号称‘加百列’的调律师,很会帮人开智,不知道跟那个传说中的摩罗斯比起来如何——”
苏西又一次打断了她:“的确,你对自己的误解已经深到需要去看调律师了。”
摸不准他对人名的反应,阿邱换了个角度提问:“是这个道理,可我还是有点怕怕的,最近的新闻你看了吗?没事还是少找调律师为妙,他们中的有些坏分子怕是掉进钱眼里了,竟敢把地下黑医的手段带到地上行业来,好像说是用一种血蛭去除患者脑内的血块,效果很好,但也很危险,需要一直用昂贵的药物抑制这虫子的活性;非但如此,这药贵点也就罢了,听说还有成瘾性,要是疗程中断了供,人就会血崩而死,你说,这要是被坏心肠的调律师拿来当做——”
“我们到了。”
“——控制病人的一种手段,那不就……嗯?什么到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街边的一个摊位“滋啦”一响……仅此而已,并没有给弯弯曲曲的灯管招牌带来一丝光亮。
“你不是说问题出在发型上吗?我就带你来解决问题。”苏西指着灯管组成的“剪头man”三个大字说道。
他不是已经否决这个归因了吗……
“也没有全盘否决,换个发型换种心情嘛。”
听到谈话声,露天理发摊——不,露天理发小推车的车主钻出车底,手动拧亮焊在车头的油灯,挂着笑容的面皮黑过了破晓前的天色:“欢迎光临,洗头还是剪头?两个人半价哦!”
在只有中间一小块尚能鉴人的镜子前,阿邱被迫得知了热情的剪头man“一般不住夜之窟,住镇南窄街的夜莺巷来的哦!”
虽然有些茫然,但阿邱也热情洋溢地回话了:“好好,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观光的!方便打听一下吗,你又不是做早餐的,怎么这个点就出摊了?”
叉着腿坐在另一只马扎上、一点也不端庄的苏西替他回答:“因为他专为我们这种只有凌晨时间可供自由支配的人服务。”
黑皮小哥手法利落,不出十分钟,阿邱失去了一条低马尾、得到了一颗蘑菇头。
加上眼镜,整个人显得更呆了,一看就知道不会害人……嗯,迷惑性增强了一百倍。
换发型是阿邱刚走进这条街就产生的想法。原因有点绕,需要调用她前小半生的回忆来解释:自从离开塔尔塔洛斯,她就养成了每到一个地方就给自己找个植物朋友的习惯,在阿瓦隆神学院,她的朋友是宿舍楼下那棵银杏树,除了植物无法开口拒绝……她们俩很要好的原因是,银杏和阿邱有点像,去掉界和门,纲目科属种,全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来到夜之窟与“好去处”的交界带,她看到园丁正在为街口的龙柏修剪枝叶。由于暂时找不到第二棵银杏树,退而求其次,她觉得人工栽培的嫁接植物也能跟她互相理解。
给龙柏修剪树冠,可以让它更为规整地螺旋上升,同理可证,给阿邱修剪毛发,可以让她更合时宜地通天彻地。
在那之前,尚不能通天彻地的阿邱掏了八个口袋凑出剪头费,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她得先从剪头man手上把自己解救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办卡,我真不办卡……而且卡的规则是剪一次三个银币、剪三次十个银币,你是怎么算的,这不还倒赔一个吗!”
苏西毫无伸出援手的意图,远远坐着,用拳头掩唇憋笑,就好像这一刻才是他一整宿最快乐的时光。
17. 第十五章 正经恶棍
目的达成后,即便察觉到被摆了一道,阿邱也没有生气:逛街的地陪换成了苏西,体验可比昨天那个好多啦!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出行目的从跑操变成了逛街?
答案是,不来一趟夜之窟,她都不知道天亮以前为夜猫子服务的人有这么多。由此可以推断,在别人酣眠时才有闲暇可供自由支配的,在这个地方并不鲜见。
因为支配着见不得光的时间,购物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砍价是很有意思的,阿邱经常在小说里读到类似桥段,高明的主人公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然后店家就放下身段、哭着喊着追出十里地答应卖给她了,真解气呀,所以这是她在“那地方”就很想试试的第三件……第二件事了。
可惜这个蹲在路边卖旧衣的摊主,他不按常理出牌!
“全部打包……才、才肯出售!”
这摊主眼睛滴溜溜地转,没有半点东城人引以为傲的丰盛富足气质,要不是他守着一张肮脏白布铺成的“摊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夜贼要在这接头呢。
苏西一眼就看出了猫腻:“这些都是从集体公墓的死人身上扒的吧?”
摊主没能抓住反驳机会,慌张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
阿邱笑道:“哇,贵镇的集体公墓还真是疏于管理呢!”
苏西跟着笑:“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叫集体公墓?”
是哦,那么大块地皮都不收租子的,还特地提醒潜在的祭拜者不能使用明火,已经算仁至义尽啦。
既然那地方的管理如此方便夜贼干活,阿邱倒有个小提议:或许“集体公墓”换个名字更好,譬如说,乱葬岗?
“这段时间附近死了很多人吗?”镇子的脸面毕竟不归她管,她要集中精神向摊主打听事情。
摊主把头摇成新涂了油的螺旋桨:“没死、没死,说那不吉利的干啥!就算真有什么事,该死的也是那帮西城蚬子。”
又来了,东城壳子憎恨全世界的设定正在发威……规律如下:身在世上最好的城邦瓦德密尔,他们有底气仇视一切“异邦人”。
“算了,打包就打包吧。我没剩多少钱了,五个子儿能买几件?”
“六个子儿你全带走。”
“……那不好意思,麻烦减两件卖给我吧。”
“不行,绝对不行,不打包我不卖!”
“你这是何必呢?剩的两件你还可以等下一个买家来——”
“闭嘴吧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占我便宜,不给六个子儿,打死我都不卖!”
阿邱重重叹了口气,模仿小说主人公这样那样的第一式——起身欲走,却忘了提醒苏西配合演出,两只手使了半天劲,根本拽他不动。
他还有话要说?
不,他还有枪要掏。
“好啊。”
从曳尾裙下的吊带袜里,苏西摸出一把看不出型号的小手枪,笑眯眯地在手里转了一圈,借势“哐”地上了膛,阴森森、黑洞洞地对准了敌人:“那就打死你。”
“喂!”
阿邱大惊失色:他们地陪,都都都,都是做事不够极端不给上岗的吗!
摊主惊叫一声,丢下新鲜出土的货物,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现在可好,阿邱和苏西荣登方圆五十里大恶棍榜首,比扒尸体的夜贼还值得一逮。
可夜之窟到底不是太阳底下的新鲜地方,见苏西无所谓地拿裙角擦擦枪,阿邱也入乡随俗地保持着平常心,蹲下身子,很快翻过一遍原价六银币、现价零元购的——古着,大概吧,没能找到她精心准备的葬礼用绒布裙。
要么娜塔莎埋得足够深;要么那条裙子在别的摊贩手上。
不,怎么会呢,娜塔莎可是镇长亲自关照过的人,就算家住乱葬岗,也能独享专人专间,就和现在的阿邱一样——嗯,这句话字很多,还包含了因果,很有可信度。
“蠢东西。”苏西收起枪。见阿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眯着眼欲盖弥彰地说:“哦,这只是玩具,不伤人的。”
阿邱不关心枪,平常心地总结规律:“在夜之窟做生意是不是有个准入门槛,我是说,算不明白数?”
“算数?你知道能把数给算明白的知识值多少钱吗?”苏西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该学的人都学会了,平头老百姓又怎么可能摸得到边呢。”
此言一出,他的形象就失去了美好的虚无缥缈性;从内容可以判断出,苏西大概也是个愤世嫉俗的底层人,最擅长的就是底层互害。
阿邱拢圆了嘴巴,进一步激怒他:“可公民不需要高深的知识也能过好生活啊,大家都是平等的,不是吗?”
她在不冻港对娜塔莎说过差不多的话,但此处的腔调借鉴自这样一类人:看到小孩沉迷读书,十五六岁了都不太和异性接触,急得上火生疮,常把“学那么艰深的数学干嘛,买菜时算对价格不就够了吗!”挂在嘴边的家长——他们的孩子体质不好,不幸被分流去了文法学校,好死不死又参加了至今尚未被取缔的冷门学科兴趣班,又花钱又不实用,真叫人头疼啊!
本想借机让苏西多暴露一点心声,谁知他发火发了一个小火苗就歇菜了,改为语重心长地教导阿邱这个社会新人:“我是看出他着急脱手才掏枪的,你是女孩,没怎么跟这种人打过交道,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这么干,听到了吗?”
——甚至还替愤世嫉俗的自己转圜:“刚才那是特殊情况,所以我们特殊对待;正经生意人不会这么横,再怎么说咱们还有平准术呢,全境物价统一,无论卖家买家,想上当受骗都难。”
行,他说是就是吧。阿邱停止了试探,于是虚无缥缈的冰雾也回到了苏西身上:“讽刺吗,瓦德密尔是知识与智慧的城邦,可你看看生活在这里的人吧,好像都对知识有强大的抵抗力似的,哈哈哈!”
“这么说的话,你觉不觉得现在才是我们人类的黄金时代?”
苏西诧异地止住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显然是啊!”
谈笑间,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在恶棍们的领跑下开始啦。
迎着朝阳,苏西说了最后一句只属于背阴处的话:“不用同情这种人。过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大多数人都恰好配得上他们的生活。”
第一,阿邱形式上提出质疑:“怎么能这么说呢!”,第二,他哪只眼睛看到阿邱同情他们了?
她只是觉得,除了愤怒的底层人这个集体性设定,本质上苏西也是个爱教人做事的,但他比克洛诺斯更为偏激。要是两人能碰在一起就有意思了……
到了不太容许自由支配的白天,平等享有平准术的生意人开始从牛车上卸货,他们有正经的固定摊位,苏西也正经地走钱货两讫渠道,意外在街口、在龙柏朋友的身边买到了传说中的大西瓜。
“这是瓦德密尔独一份的,境外哪有这样好的西瓜?境内的异端也吃不到,谁叫他们不悉心侍奉狄安娜女神呢!”就连摊主的语气都充满了向阳处的骄傲自豪。
苏西说:“今天运气不错,拿回去分给大家吃吧。”
他帮阿邱抱着灰扑扑的旧衣,阿邱一个胳肢窝里夹一个大西瓜,为了早点享受到领跑带来的甜美,二位恶棍跑操未半而匆匆踏上返程。
但夜之窟的白天是很短的,苏西说。此处建筑过于密集,只有清晨的阳光才能在这里留下短暂的一瞥。
在这一瞥中,阿邱意外发现,她的房间旁边也是下水管道,昨晚的漏水源自何处更加不敢细想了。
“早知道叫剪头man仔细给我洗洗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牧笛他们平时几点钟起床啊?”
出不了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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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香味,至少还能出点力,阿邱迫不及待地想为收留者们表演一个单掌劈西瓜了。
“他们每天都工作到很晚,这时恐怕还在打鼾,咱们先回去把东西放下,我请你喝个咖啡。”
“哦哦,非常感谢!”
完蛋了,又开始欠人情了。
架在管道上的咖啡馆出现在视线中,阿邱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在那个背阴处,意料之外地坐着终止式的两板斧:克洛诺斯大队长与他的罗宾小队员。
叫阿邱来说,克洛诺斯是全世界最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人了,可他不仅出现了,还怡然自得地浅灰着融入了周围的空气,当阿邱看过去时,他也正好回头,一见她身旁的苏西,先是狠推了豆子一把:“这就是你说的三百斤壮汉?”
豆子差点用鼻孔享用了半杯拿铁。
苏西神色平静地抬脚上楼,在楼梯正中间就握上了克洛诺斯的蒲扇大手——这就是今日最后的礼貌时刻了。
克洛诺斯开朗道:“你好你好,我们是终止式的成员,来自希孚里亚。敢问这位小哥是淡猫俱乐部的——?”
“搬运工。”苏西趁机把墓土蹭到他手上。
“这样啊。我们?我们是巡逻到这边来的。”在透露真实来意之前,克洛诺斯先跟熟人这么解释。
机动队的行动线就是捉摸不透,这都第三天了,阿邱还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目前看来,只会毫无计划地随机出现在旧矿山镇的各个角落——那不就是街溜子嘛!
紧接着,她和坐在高处的豆子对上了视线。这个“对上”还不如说是“擦过”,很快豆子的俯瞰转移到了她的新发型上——稍等,先别提醒、先别提醒,让阿邱来猜一下,豆子警官这回想用眼神代劳的一句话是:“你是不是故意要跟当下的审美对着干?”
恭喜他们俩都猜对了!阿邱弱弱地挑了个眉。本来她被苏西忽悠得忘了剪头的初心,现在倒是想起来了——怎么样,这下不就彻底坐实傻子的身份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扯些别的掩盖防备心!昨晚回味着锏是如何回到自己手上的,怕不是吓得觉都没睡好吧嘻嘻嘻。
即便豆子在被揣摩的过程中早已无聊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咖啡杯都比她阿邱有吸引力,可你别不信,理想状态下,上述都会是事实!
苏西似是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回头问阿邱:“他们是来找你的?”
克洛诺斯收回手,立正站直了:“除了探望阿邱小姐,我们也——有可能——是来查封淡猫俱乐部的。”
阿邱心里一咯噔。
闻言,苏西也失去了吊儿郎当的站姿:“‘有可能’是几个意思?”
“查封与否,取决于你们接下来的表现。”
“‘你们’又指谁?”
指着楼栋缝隙间的朝阳,克洛诺斯一本正经地宣布:“在这里、在夜之窟,为了正义与荣耀,淡猫俱乐部的搬运工先生,请你与我们终止式的代表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
一瞬间,阿邱产生了神经幻痛:大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轮得到做长官的来宣扬正面交战定输赢的古典美学?
她偷眼看看苏西,却惊讶地发现……不是,他怎么也对这次瞎胡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行啊。”苏西用挑选西瓜的力道反手拍拍阿邱的脑袋,“以我们淡猫俱乐部的福星为名,我接受你的挑战。出招吧!”
什么就出招了,他知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啊!为他的生命或死状考虑,阿邱急忙制止:“等等等一下,你们有事能不能先坐下来说!”
“好得很,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可能克洛诺斯的屁股天生不属于椅子,他无视了阿邱的满头大汗,只为勇敢的应战者献上掌声,“不过作为B级角斗士,我亲自出手简直是在欺负人,公平起见,罗宾小队员,你来出阵!”
豆子猛回头:“啊?”
18. 第十六章 温兵器
“啊什么啊,这是我喝咖啡时灵光一闪想出来的主意,既合时宜又有看头还有悬念,啧啧啧,女神啊,世上怎会有我这般聪明机智有如先祖附体之人呢!”
三个斗大的问号齐齐砸向气冲霄汉的克洛诺斯,被他铜墙铁壁的脸皮反弹了回来。
就连阿邱都想叹气:如果终止式的惯例是豆子负责采购全队早餐,那么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队长都将见不到半点咖啡因。
不想惹是生非,可不惹是生非就会丢掉工作,面临这种现状,永远被安排的社会新人怎敢有怨言?阿邱眼看着豆子警官起身结了账,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来,眼里毫无年轻人应有的光彩,大抵在刚入职时就已失去了罢。
瘦小的招待缩在一旁,听到他们新做的决定,踉踉跄跄跑去了准备间——一只用生锈铁板松松散散钉成的遮雨棚,和夜之窟的建筑风格高度一致。
听不清他尖着嗓子说了什么,不一会,从附近楼栋大大小小的窗口中,探出了一颗颗睡眼惺忪却兴致盎然的脑袋。隔着薄薄的墙壁,人们快速互通了消息,而后,视线齐齐汇聚向斗争气息的发源地。
阿邱明白过来:谈判地点选在容易发生地震的咖啡馆,肯定是马尔科姆副队长昨天来踩点的成果。
可是等会,这算哪门子谈判,几位不是简单地预告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然后就水到渠成地开始备战了吗——尤其是你这个苏西,搞不好家要被抄了哦?
在她头顶正上方,隔着一个下水管道,两个带妆睡觉的中年男人正在半空中抛接金币——以及观众朋友们,这就开始押注了吗?要不要等裁判宣布了规则再做决定?!
“好,双方都没有意见,请大家安静,我来宣读一下规则:这将是一场纯粹体术的决斗,不允许使用魔法和枪械——注意了,这场对决不涉及任何角斗相关规则,因此战斗中不能见血,必须点到即止,若有违背,直接判输;除此之外,时长不限、方式不限,谁先夺下对方的帽子,谁就获胜。”
说完,克洛诺斯老练地露出八颗牙微笑,向楼上楼下的围观群众招招手:“感谢父老乡亲的捧场,就当是为阿瑞斯杯讨个好彩头啦!”
阿邱太阳穴发紧:还好彩头呢,几乎可以预见到,下次向无关人士提起终止式时,作为真正的大赛安保天团,森林戍卫队一定会采用更激烈的情绪与更难听的用词。
随意的规则宣布完毕,再看看双方选手吧:很好,与整场对决的基调相符,一个正在逃避式地打哈欠,一个正在紧张地调整假睫毛的位置。
阿邱也很紧张,拉住苏西小声说:“没问题吗,你还受着伤……”
苏西回以一笑,暗指一下豆子:“受着伤我也能一拳抡飞两个他。”
“别吹牛了,这是闹着玩的吗——对了,裁判、裁判!”阿邱跳上克洛诺斯所在的那级台阶,大声提出质疑:“我方没有帽子!”
不问不知道,原来裁判才是最随意的那一个:“假发可以替代帽子嘛。”
如此一来,双方的获胜难度岂不是拉开了差距……也未必。对豆子来说,难度在于扯掉假发需要更复杂的技巧;对苏西来说,难度在于输了比赛头皮还会剧痛——综合考虑下来,技术与体验上的差距竟两相抵消了?
有趣的是,在裁判亲自预告了扯假发的环节后,楼上楼下的观众人数一下子激增了两倍。
豆子深呼吸几口,紧闭双眼,薄削的后背承受着“给你热热身”的蒲扇巴掌,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所以阿邱进一步发现,对他来说,交手的难度还是次要的,生活中最难的一道题是大清早的让领导一通安排,被迫做好心理建设、预备去扯掉一个女装怪人的假发。
太惨了、太惨了,惨得阿邱拍打着西瓜坐在贵宾席上近距离观战,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实在抱歉,狄安娜女神,她打从心底希望苏西把长官们打得落荒而逃……但不太可能,一则长官不是普通夜贼,二则苏西大概不具备能和注册角斗士相抗衡的资质,否则,就算不加入吃公粮的团队,仅靠技能补贴,他也不至于生活在夜之窟这种“好去处”。
聚在窗前的观众们开始呐喊助威了:“加油啊,那个舞男!”
楼下再没有第二个一看就像舞男的人了。如果“像”等于“是”、恰克等于恰比,那么苏西的生意是有多不好啊!就连住在边儿上的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的花名,即便他身为搬运工的本名就很像花名——就说他该换换穿搭风格的,审美这块听异性的准没错。
阿邱决定先把这件怪事和“牧笛不爱喝咖啡”搁置在同一个档案袋里,夜之窟的一个好处就是没人肯给向阳处的人加油,她只管乐呵呵地看热闹就是。
裁判规定不可使用魔法,那么这一仗纯粹就是冷兵器的交锋了。以支撑咖啡馆的管道为界线,浅灰方选手豆子没有掏出锏,而是接过了克洛诺斯递来的——不是吧,嘴上叫叫警官罢了,没想到他们还真有警棍!
黑方选手苏西则站在十五米开外,手上拎着他就地取材的咖啡壶。
“别在意,我比较擅长使用钝器。”他是这么解释的。
为防止浪费粮食以及误伤,咖啡壶里没有咖啡,只剩咖啡的余温,说明什么?说明它既不是冷兵器,也不是热兵器,它是温兵器呀!
在阿邱的脑内文字游戏中,裁判含着手指吹响了口哨,这回,一场硬仗才是真的开始了。
苏西用脚尖蹭蹭地面,忽地跃起,顺着风势高速旋转着扑向了豆子。
难怪他选择了背阴处的上风口,在自己无论缘分深浅的主场占据了先攻优势。
这时阿邱又发现,苏西裙摆的动式也很有看头嘛——第一个悬念揭晓了,是风中凋零的玫瑰花,玫瑰花生前吃得很好开得很饱满,于是她决定原谅曳尾裙一分钟!
豆子横起警棍,抵挡住钻头一样袭来的敌人,咖啡壶与之相接,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苏西语带挑衅:“准头一般啊,小哥!”
伴着冷嗤,豆子的双臂瞬时发力,警棍带着呼哨划破空气,将苏西推离进攻范围。
借势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苏西轻盈落地,竟还有余力向观众行了个提裙礼。
掌声为他的优雅稀稀拉拉响了起来。
至此,克洛诺斯对他攒的局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两步跨到咖啡馆来观战。招待员蹭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先生,刚才结账时算错了价格,您还欠我们……五个银币。”
“哦,不好意思!”察觉不到对方的谎言,克洛诺斯照直丢给他一个金币:“麻烦你再上点吃的来,什么都行——阿邱小姐,你有没有忌口?”
说话间,豆子将握着警棍的左手背在身后,尽力缩小身体与风接触的面积,俯身闪至苏西身前,利用距离蓄出势能,挥出猛力的一棍。
“我什么都吃,量大管饱就行!”阿邱答道。她还惦记着给伤员留一份。
苏西偏身,堪堪躲过攻击;豆子紧锣密鼓地反手补上一棍,又被咖啡壶挡住。
“噢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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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招待替自家的用具发出痛呼。
一眨眼,不远处的苏西踏着风拉远了距离,瞥一眼咖啡壶上的凹印,霎时间花容失色:“噢哟,这么狠啊!小哥,你手不疼嘛?”
两个回合结束,观众的热情都被点燃了,整齐划一地为苏西加油鼓劲:“打回去、打回去!”
苏西以兰花指掩唇,一边闪避豆子的攻击,一边迎风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听得阿邱寒毛直竖。
相比之下,豆子的表情就显得稀松平常多了,一张公事公办脸宛如深冬上了冻的圣湖,鱼和波澜一起死了,天鹅落下来都要滑出五百米,站起身就永远失去了巢的方向。
以阿邱贫瘠的知人论世学,这种表情常见于不热爱自己的工作却不得不为生计奔波的人脸上。对豆子来说,打架也不过是打工的一环罢了,早打完早收工、早收工早躺平,恋战?学生气;身体二十出头,心已经生满了锈,除非混到克洛诺斯这个级别可以对下属颐指气使,这个围城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即便斗志的差距如此之大,双方一时之间竟也分不出胜负。阿邱抓紧机会跟身边的裁判员搭话,以免被他找到理由给自家队员吹黑哨。
“克洛诺斯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她的诉求是:Hello,你们以我为名大闹一场,是不是忘了问我本人的意见啊?
话术上却是安抚的:“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克洛诺斯的视线无法从楼下的地震源移开,回话时却带了“什么,阿邱小姐通人性啦”的情绪:“你看出来了?那敢情好,等他们打完你就跟我一起走,这个破‘夜之窟’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一会你先回去收拾行李,拿不动的丢给豆子。”
发觉现在不是委婉的时候,阿邱跳过铺垫,一把抓住克洛诺斯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径直道出核心思想:“你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
克洛诺斯这才给她一个正眼:“哦?原来你是在计划半夜炸了那个俱乐部?”
“倒也没有那么极端啊!”
阿邱很烦躁:就像忽视她本人一样,名为主观能动性的、唯一可靠的好伙伴,也一直被人忽视着。
楼下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楼上的地震稍微减缓。是苏西,不知怎么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肩头,可怜地举手问裁判:“可以暂停一下吗?我旧伤复发了。”
豆子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立即止住攻势,转身走回出发点,抱起双臂静待对手恢复。
苏西狡黠一笑:“很有体育精神嘛,注册角斗士就是不一样!仔细一看,嘿,长得也挺不错。有没有女朋友啊?唔,想也知道……那有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这也好办,你看人家怎么样?”
阿邱的下巴都惊掉了:这位舞男的搭讪能力完全不像生意不好的样子嘛!
公然被调戏的豆子居然也能稳住心态,沉声道:“少在那装模作样,打不下去就给我认输。”
苏西笑容一僵,在地上蜷缩起来,缓缓把头埋进臂弯里:“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豆子眼不见为净,掏出手帕,低头擦拭起了武器。
下一秒,观战人群同时怀疑自己睡眠不足——否则,为什么所有人的眼前都闪过了一道鬼影?
那鬼影的速度几乎超越了魔法的上限。回过神来,蜷成一团的可怜虫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飞扬的尘土。
尘烟散去,豆子从他身后那面墙上缓缓滑落,右臂有气无力地垂落下来。
19. 第十七章 重燃希望
斗争变成了地基,四面八方的视线迅速修筑出舞台,站在正中央的不是伤员,而是花朵般的苏西。
他把战利品抛向半空中,向欢呼雀跃的人群鞠躬行礼,礼毕,卷檐帽稳稳当当地落在他头上。
“我也可以找黑曜石图书馆讨个称号啦。”挥舞着坑坑洼洼的咖啡壶,他朝楼上的阿邱粲然一笑,“不如我从今天开始叫咖啡豆警官吧,简称豆子警官,哈哈!”
克洛诺斯把迟迟未上桌的早餐抛诸脑后,慌忙下楼查看豆子警官——出场更早的那个。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嘘声、嘲笑声、口哨声、歌声似乎在阻碍他的脚步,他回过头,直面统治了小半条街的畅快和癫狂,表情显得十分茫然。
在癫狂的缝隙中,有个穿着得体、反而跟夜之窟格格不入的中年绅士极为醒目。他单脚站在尚未悬挂旗帜的横向金属旗杆上,拍着手、控制不住地发出鹅笑声。周围有几人投去异样的目光,他意识到不妥,打着嗝忍住笑,摘下礼帽,露出精致的卷发,朝人们欠了欠身。
越过人群,阿邱还观察到一个细节:豆子手上空着,但从苏西变成了一九分的发型来看,两个人是同时得手的。
明明有机会,却没有遵从领导指示扯掉假发;即便对手不讲武德,却也保全了他的颜面——如果情况属实,阿邱对豆子的观感还能再好上几分。
苏西用脚尖旋出叫不出名字的舞步,轻飘飘地走向愣在半路的裁判员:“胜负已分!长官呀,是你说方式不限的,我可以保证刚才的速度完全来源于体术,没有半点魔法的痕迹哟,不信你可以找检测人员来做公证——此外,规则还说不见血就行,血是一滴没出,脱臼我可就管不着咯!”
克洛诺斯两个眼珠往上转,回想一番当时的话,无可奈何道:“你说得对,我们愿赌服输。”
混乱中,牧笛匆匆赶来了,也不知道别人怎么给他通风报信的,都没来得及披挂上锁子甲,下半身还系着很宽的一幅猫猫头围裙。
阿邱咚咚咚地跑到楼下,挽住他的粗胳膊,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总结了这场对决:“牧笛大姐、牧笛大姐,你们苏西好棒啊,两壶就抡飞了入侵者,他是夜之窟的大英雄!”
“什么什么,你慢点说,谁把谁抡飞了?”
“还记得那个警官吗?”阿邱指着那堵碎掉一大半的墙,“你看他,被苏西揍得多惨啊!”
“嘘,小点声!”牧笛用沾着稀泥巴……不对,好像是肉酱……的手捏住她的嘴,“低调点,也不怕被长官记恨!”
记恨就记恨,怕他们不成?饥肠辘辘的阿邱砸吧着嘴想道。
“还有……”牧笛绝望地说,“那堵墙该不会要我们来赔吧?”
“咦?!”阿邱的笑容也淡去了,“我、我也不知道!那先不要庆祝了,看形势开溜吧……”
溜不掉的。万众瞩目的苏西忽闪着假睫毛走向他们,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还得意洋洋地不停抛接着豆子的卷檐帽,仿佛那一出厂就是他的玩具:“怎么样,伙计们,给你们长脸没?”
阿邱上前给他捏肩松骨:“大长特长、长了十八层,子弹都打不穿!”
搞偷袭的确不地道,但苏西技不如人,只能最大化地发挥主场优势了——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对地形和观众的了解缺一不可,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只有老古板才会否认。
结果也证明了这点:即便恪守裁判定下的规则,也不关心舞男的假发,这一回合也只能算双方打成平手,可观众们一边倒地起哄,逼迫长官阵营认输,实在不好意思啊(脱帽、欠了欠身),这就是背阴处的规则,希望长官们不要只顾着长官了,下次也长长记性吧。
有了上述动机,合理怀疑脱臼一事,苏西就是故意想让豆子吃点苦头的。
牧笛用力嗔他们一眼:“别嘚瑟了,快把帽子还给人家。”
那边厢,克洛诺斯总算把自家队员从墙上抠了下来,牧笛还不知道他的查封威胁,岁月带给他远超一般恶棍的沉稳,就算昨天勇于向两个长官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想把冲突摆到明面上。眼下,冲突已实打实地发生了,他只剩哆哆嗦嗦地凑上前去慰问。
止痛魔法光芒闪烁,豆子坐起来,偏着身子找准位置,“咔吧”一声,熟练地将错位的骨头捏合在一起,那场面残忍异常,然而方圆十米内,只有阿邱一个恶棍为之扭曲了五官。
苏西漫不经心地远远站着,也不上来道歉,歪头审视了一会儿正在手搓化瘀魔法的裁判员,忽而扬起了眉毛:“这么说来,B级角斗士、在终止式服役……原来是你,克洛诺斯。”
“没错没错,克洛诺斯就是我!”裁判员还冲他笑笑,“来得匆忙,忘了先跟大家自我介绍。”
真稀奇,面对打伤了部下的大坏蛋,这人竟还能龇个大牙乐出来!?
苏西双臂交叉,夹在腋窝下的指尖缓缓敲打着咖啡壶:“克洛诺斯啊……克洛诺斯。我听过你的一些传闻,在你还叫约特·法伊尔阿本德这个名字的时候。”
来了,比罐头脖子老板更“内情人”的八卦!现在阿邱最为扭曲的一处五官是耳朵,它们照着阿努比斯的长势竖成了天线。
在真的八卦来临之前,作为开场节目的一句话已经很精彩了:克洛诺斯的原名叫约特?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弟弟是单字名,哥哥的名字干脆只有一个字母。
“闲话不多说,作为同行——曾经的同行,哈哈,我实在好奇极了,你究竟是怎么上岸的?除了运气好、放得下身段取悦老头,还有没有不用出卖灵魂的渠道呢?可以推荐给我吗?”
苏西这么问时,神情是求知若渴的,而他身边的牧笛和阿邱双双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都凉了半截,两个人加在一起是凉了一截:这位愤怒的底层人,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对决都结束了,点到即止的规则怎么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话已落了地,在场脸色最难看的却不是被问懵了的当事人,而是——想想旅馆发生的事吧,不是正在接受他救治的伤员又是谁?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吗?”
右臂重伤未愈,豆子却用右手抄起了警棍,在它的支撑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警棍也是温兵器,作为支撑点的需求一消失,便“啪”地栽了下去。豆子空出来的惯用手,伸向了大腿上的枪套,那里藏着他不会轻易出示、但短短两天已为同一个理由出示过两次的冷兵器。
阿邱暗叫不好。百分之一百,这次可不只是威慑那么简单了!
以豆子为圆心,一个环状气场猛然张开,六亲不认地推开了围在一旁的所有人。剑柄在手,锏将将伸展开,形态便疾速发生了变化:骨节带着崩式一个一个分裂开,旋转着围绕在他四周、发出嗡嗡的低鸣;空气向中心席卷,逐渐汇聚成球形气流,包裹着眉眼低垂的豆子缓缓升到半空。
见状,苏西发出了目的达成的冷嗤,稳住心神,握紧了始终没离手的咖啡壶——
却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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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血糖般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凭空浮现出一圈圈涟漪……
等他清醒过来,低头一看,手上的咖啡壶已不翼而飞了。
站在不远处的小石墩上,阿邱一手提着咖啡壶,一手抓着剑柄和警棍,愁眉苦脸地说:“大家都停一停,不要再搞破坏了!夜之窟的房子要是被你们打坏了,常务司可是不给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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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事发生了两次,阿邱尝试总结规律,霎时间灵光乍现:这个豆子警官,怕不是克洛诺斯选手的骨灰粉!
嘴脸讨厌的领导受了口头侮辱,他的反应却比领导本人还大——把出发点设想成维护偶像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阿邱握着满手的金属制品,越想越觉得合理。果真如此,以下三点异常可得到充分解释:第一,为什么豆子宁愿忍受这样的工作压力,也要坚持留在终止式?因为他想近距离和偶像接触呀。第二,为什么豆子挥舞警棍的招式,和娜塔莎描述的克洛诺斯十足相似?因为每个角斗士的体术修习都是从模仿偶像开始的呀!第三,为什么克洛诺斯只是送她一根棒棒糖,豆子就要对她冷言冷语?因为他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受过偶像垂青的人,并不是在针对阿邱呀。
从多种角度分析完了,疑虑也喜人地消散了。再看看克洛诺斯,这个胸口上缺把杀驴刀的十八层厚脸皮,阿邱实在搞不懂,他的魅力究竟在哪里?连性格这么坏的豆子都能被他降服,该不会是用了什么违禁迷魂药——打住,与其在这儿犯红眼病,还不如吸取成功人士的经验:为了变得受欢迎,要不阿邱也去参加注册角斗士资格考试吧?然后劫富济贫、打响名声,吸引一干□□白道的追随者?
很快她否决了这个提案。体术这东西要童子功的,想她蹲了八年大牢……要是一不小心成名了,罪行迟早要被那群记者扒出来的——等等,她本来不是在想这个层面的事……
咳,最重要的是,现在可以证实一件事了:不友善的举止在此刻找到了原因,豆子的心可能生了一点锈,但他绝不是个空心人。
既然如此,终止式的两板斧还是值得她为了鸫的事结交结交的!感到路径变畅通,阿邱一步并做两步走,又对找回流星重燃了希望,一时兴奋起来,恨不得让两个伤员加赛一场给自己助助兴。
可惜眼下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一开始,作为正经角斗士的豆子还很迂腐,顾及着对手是“平头老百姓”,特地使用了不擅长的那只手;可自从偶像受辱,他的斗志已远远压过了苏西,此时此刻,输赢已经不重要了,人半脑认为,必须在灾难发生前及时止损。
阿邱并不担心苏西再把豆子抡飞一次——因为永远也不可能了,她只是私心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落脚点。逮住她一个人还算小事,要是淡猫俱乐部真的被查封了,她要如何原谅自己?不如罪也不赎了、救世主也不当了,就地一死了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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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武器,豆子身形一晃、跌倒在地,锏的骨节也像失去骨节似地,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一地。
豆子很熟悉那种瞬发低血糖的感受。再次被缴械,顾不得伤情加重,他先朝克洛诺斯投去一个“这下你总信了吧”的眼神,却未能被成功接收。
不知为何,克洛诺斯正抬头看着一根空荡荡的金属旗杆,神色有些复杂。
苏西则摊开手掌。寒风卷走了一根尾部有截断痕迹的头发,若非他眼尖,只怕会忽略过去。
20. 第十八章 植物人(1)
“快醒醒!”
为了推动克洛诺斯,阿邱使出了与公牛搏斗的力气。
就是真的公牛也很难不被她推醒:“啊?啊?怎么的呢?”
阿邱把豆子的伙计往他手里一塞,小声又急切地催促道:“别发呆了,快把罗宾警官敲晕了带走,除非你想看到终止式的队员当街杀人。”
“有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
克洛诺斯一点没眼力见,竟还反过来安抚她:“不用担心,伤筋动骨对我们角斗士来说是家常便饭——”
“你先回头看看再说!”
直面了源头很可能在自己身上的杀意,克洛诺斯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得对——不好,他真要当街杀人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吃亏了吗?当然也可能是过于嫉恶如仇了……咦,那我之前怎么都没发现?不管了,这都得益于我们终止式的悉心栽培……”
“废话那么多,赶紧走吧你!”
“走了走了。”
克洛诺斯双手按压着空气走上前,先是晓之以理:“大家都冷静一下,常言道,没有计划的仗不必硬打!罗宾小队员,出于各种原因,今天咱们先收工了,改日再来探望阿邱小姐吧。”
事实上,失去武器后,豆子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但克洛诺斯凡事讲流程,说完就假意扶他起来,绕到豆子身后,非常没必要地一个手刀敲晕了他,一手提锏、一手扛人,撇下警棍一溜烟跑了。
很好,挑事者一离开,查封和杀戮都不会发生在今天,夜之窟的危机暂时解除啦。
以旁观者身份经历了一个冒险故事的小章节,略感怅然的阿邱目送他们离开,在心里祝愿豆子早日找到更靠谱的偶像。
比如总有一天会出道的……咳咳,救世主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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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广场,豆子眼里的金星才彻底喷完。
盯着摇摇晃晃的地面,他像浅滩上濒死的鲸一样发出了黑沉沉的叹息:“……你可真行。”
——原件、复印件,有一个算一个,都只会把刀尖对准自己人。
“哎哟哟,醒了?”
克洛诺斯连忙把他放回平地上:“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下次换你敲我,这总可以吧!要是还不够,你的医药费和这周的伙食费我也全包了!”
“……獬先生拨给我们的行动款项本就包含了餐费。”
“你也可以另外吃点好的嘛!”
“好啊,那我顿顿鹅肝龙虾鱼子酱。”
豆子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除了脸颊有点鼓,并不见太多生大气的痕迹。
克洛诺斯从不会让“忐忑”这种情绪停留在心口两秒钟以上,自以为哄好了他,当即摆出上级口吻教训起人来:“但你也不能说完全没错!都提醒过你们点到即止了,不遵守规则那是普通人没受过专业训练,你一个注册角斗士干嘛跟他们一般见识?看吧,你一动真格,就怪不得别人反应过激了——等一下等一下,这不对啊!我们是不是被阿邱小姐算计了?把你弄成这样,应该叫他们赔一笔才对吧?可怕,一夜之间,一个如此单纯的女孩都被夜之窟污染成了这样……但你确实不该发那么大火!这不当场就让人拿捏住了,吃了亏也只能夹着尾巴跑路……”
他坚守在自己的逻辑里绕开了一下又绕回来,责备是怎么也说不完的,豆子疲惫地睨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澄清?终止式才刚刚起步,名声还要不要了?”
心里却想着,确实不值当,被那种货色羞辱算他活该。
这边厢,克洛诺斯不知从哪位先哲的牙缝里,又抠出来一句谚语装上深沉了:“为他人的无知动怒,对健康毫无益处。”
“行、行。”除了自行消化情绪还能怎么办?濒死的鲸想要游下去就得忘了死亡,“今后你再有什么突发奇想,麻烦你亲力亲为,别再逮着我一个人薅了。”
克洛诺斯还不乐意了:“这怎么是突发奇想呢!我计划很严密的你知不知道?也就是没时间提前跟你们商量罢了……下次一定注意,真的对不起——我都说对不起了,再生气就是你的不对了!”
“没有下次了。”
“哼。道歉归道歉,你是打从心底觉得坐在原地等消息比主动出击更合适吗?公民看到了会怎么想?肯定会骂我们身为警卫队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净吃干饭了!”
“是,为了早日吃上稀饭,你干脆主动给我们惹上点麻烦。”
——事发后又躲得老远,从不让麻烦落在自己头上。
豆子已经生不动气了,捂着肩膀尝试旋转大臂,在昏迷时暂停的酸胀感密密地泛了起来。
“再怎么说,我们这一趟也不算毫无收获。”克洛诺斯却不顾豆子死活地一把揽过他的肩,“比如我发现了一件事:目前来看,夜之窟对阿邱小姐来讲,竟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豆子疼得龇牙咧嘴:“滚开,别碰我!”
“哎哎?不好意思……附加的医药费我也全包了。接着说,之所以要——”
“我不想听。”
“求你了,听一听吧,不然我会憋死的!憋死了我,咱们终止式也终将变成一盘散沙!我不管,现在你捂耳朵,晚上趁你睡觉我就趴你枕边说——虽然我永远搞不明白你几点钟才上床,但关键时刻我也很能熬——是吧,把手放下来,还是现在听比较好吧?那我要说咯:之所以叫你和那个苏西比试,一是想试试他的实力,二是验收一下你近期的训练成果,免得年末那场大考你死得太难看,唉,我可真是用心良苦,感谢的话就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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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表现在行动上即可!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克洛诺斯逐渐严肃起来,“我得探探那‘淡猫俱乐部’的底细,最起码要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豆子的语气比克洛诺斯做的汤还要淡:“什么态度啊。”
“我问你,根据刚才的比试,你觉得苏西的实力怎样?”
“就那样吧,花里胡哨的全是野路子,评级不会超过D。”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能够得手?纯粹是因为不讲规则吗?”克洛诺斯指着他右肩的伤患处,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豆子望向远处的地心剧院,幽幽道:“因为他把这次比试当成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的机会。”
“不错不错,一点就透,我会在月末报告上夸奖你的!除此之外,你还能悟到什么?不,还是让我来说吧,不然好不容易到手的夸奖又要飞走了——你有没有发现,跟我们的情况一样,淡猫俱乐部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阿邱小姐本人?”
“那是你一个人的情况,不是‘我们’的情况。”
“好好,切割你切割你。有一点就很奇怪啊:这帮家伙看起来都是刻板印象里的下九流、恶棍对吧?可他们既不贪阿邱小姐的色,也……确实没财可贪,你认为背后藏着什么目的?”
“谁知道呢,养肥了宰来吃吧。”豆子兴致缺缺地转移了话题:“还有,刚才你也看见了,现在可以验证我昨天说的话了吧?”
克洛诺斯迷茫道:“哪句?”
……也罢,豆子也是疯了才会妄图帮傻子唤醒头一天的记忆。
傻子执拗地回到了自己的话题上:“而且我看得出来,阿邱小姐自己也想留在那里,你们两个在下面比试时,她对我说了一句悄悄话……在揭晓这句神秘对白之前,我先问你,你对阿邱小姐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早该习惯了。领导就是这样,离了捧哏就没法顺畅地把意见阐述下去。
当然豆子也并不是个言听计从的下属,既然领导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他也直言不讳地回答道:“我的看法是,这种人,全世界有你一个就够了。”
“哦?你是指哪方面?”克洛诺斯老脸一红,“惊为天人的脸、超乎常人的实力,还是慷慨大方的性格?”
“……当我没说。”
“别这样嘛!就从脸说起,你有没有感觉,相较于穿着打扮而言,阿邱小姐长得实在——怎么说呢,太过华丽了些?她就不该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那种破破烂烂的咖啡馆里,喝着植脂末兑出来的垃圾饮料——”
“她应该像个公主一样,穿着束腰和裙撑坐在花园里生病。”
“还没到那种程度啦!但这确实是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她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
“全镇的井盖都是她偷的。”
21. 第十八章 植物人(2)
“说真的,罗宾小队员,还好你不在当事人面前,否则那堵墙上会多出一个大窟窿……”
“所以我都背着人说。”
“算你聪明。先别打岔,我的意思是,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她就跟很多行政机关的女官员一样,在男人堆里成天担惊受怕的,宁愿丑化自己,也要刻意淡化性别特征——”
“你是想说,她怕被人抨击富足的生活全是靠脸换来的?”这就属于过度投射了,豆子充分相信克洛诺斯时常有这种感受。
“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没这个意思!”
“那就是……‘处境很危险’?”
“对咯,正是因为她生活在动荡之中!动荡让人有意无意地对外貌疏于关注,甚至我怀疑她的住处都没怎么好好收拾过;生活越无章法,心中就越无牵挂,机动性也越高,就是这么个道理。”
豆子联想到的是性犯罪,克洛诺斯显然不是在跟他说同一件事。
“但我觉得动荡不是坏事。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三个月的诅咒吗?”
非得把什么事都扯到这上面来吗?
“为什么是三个月?有人分析过,三个月,正好是一个新出狱的囚犯适应外面的世界、习惯稳定的生活所用到的平均时间。”克洛诺斯笑意减淡,“在稳定而非动荡的生活中,过去的创伤反而会没有阻碍地浮到心湖表层,日夜折磨人们的意志,当她们意识到过去的没有真正‘死去’,而自己终归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悲剧往往会发生在看上去最美好、最有希望的时刻。”
原来是忍耐“自己”的极限吗……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确保邱小姐一直生活在动荡中!”
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啊!?
克洛诺斯一瞬间又抛掉沉重,摩拳擦掌道:“首先不能直接阻止她要办的大事——要是能确认这件事不伤害到其他公民,我们就主动为她提供帮助;等大事一办完,我们就要开始给她的生活制造事故了!”
邱小姐,快跑啊,野狼来了。
“——并在此期间施加正确的引导,一直把她拽回到正轨上为止,说不定她真的还会去参加公职人员入职考试呢!照这种设想,在正式上岸前,以她现在的状况还是藏匿在暗处为妙,越少暴露在人前就越安全——要知道,那些精于演讲之道的瓦片黄牛可不是好对付的啊。”
费了一番功夫,豆子总算理解了克洛诺斯一切行动的纲领不过是心软,于是也放松了精神道:“你要是想亲自下场‘正确引导’,干脆给她个兼职干呗。”
克洛诺斯拍拍他的左肩:“我正有此意!不过时机未到,现在的终止式其实也很不安全。”
生怕豆子理解出错,他颇没有气势地补了一句:“因为我们正在被人监视。”
豆子心想:在今天之前,这事只有你和野狼不知道。
克洛诺斯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忽然“呵呵”一笑,目光带了刀锋般的锐利:“而且那位搬运工给我的感觉是,终止式被监视的原因,很可能就跟阿邱小姐有关。”
这倒新鲜。豆子瞥向他:“怎么讲?”
“不方便在广场上讲。”
“那就先别管太多了。”感觉到大聪明总算在天光大亮时取代了大傻帽,豆子不带怀疑地替队长出主意:“邱小姐还是放在身边看着比较安全。”
“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敲晕了带走?”
“不,我对女孩子干不出这种事。”
豆子的后颈还疼着,心情复杂地说:“你下不了手,那我来敲。”
“你可省省吧,敲完以后怎么办?我们的初心是让她自愿回头、自愿留下。”克洛诺斯分析起自己的复印件来总是稳准狠的,“我还猜她是不是被婉拒伤透了心,一怒之下投入别人的怀抱,再也不向着我们了……”
“是么?可我看她走出指挥处时还一副迟早杀你个回马枪的样子——”
“跟你一样,心理活动全都写在脸上了”,这句话也被豆子暗自消化了。
原件像是在替他自己反驳:“不对,那个很可能只是她的演技。”
“心理活动还能演出来?”
“人有时也需要骗过自己嘛,而且本质上,阿邱小姐只给人一次机会,为了显得比较宜人,会假装多给个两三次什么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性格啊……”不管了,豆子两个一起骂。
“让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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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刚出社会的新人是这样的,老爱用静态的理论去看待动态的现实,忘了人是动物不是植物;这个毛病要是不趁早改掉,她会在永无止境的动荡中慢慢失去一切的……”
说着克洛诺斯懊恼起来,明明是在分析别人,眼睛却一直盯着脚尖,仿佛是在自我反省。
负面情绪只停留了一瞬,紧接着,浮夸的B级角斗士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可恶,早知如此,豆子,你从一开始就该动真格的!”
目标设置理论谁都懂,就算没有提前商量,豆子也看得出“查封”只是克洛诺斯的话术,照他说的,如果豆子刚出手就把人打趴下了,他老人家肯定会当场改口:“如此甚好。但我们并不是冷酷无情的执法机器,只要交出阿邱小姐,就饶你们不死!”
可计划进行到一半,这人兴奋过头忘乎所以,被人牵着鼻子走,就使得整个过程变成一场儿戏。
于是豆子毫无负担地把锅扔了回去:“不用想那么远,要不是你那句‘愿赌服输’已经掉在地上砸出个坑了,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是对的。哦,我的女神,真是失策啊——可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总得想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你自己晚上钻被窝里想,让你脖子上的那颗瘤子偶尔也工作一下。”
“你说什么?为领导分忧解难不该是警卫员的基本素养吗,好恶毒的一个小队员啊!”
“分忧解难和拿命填你脑子里的天坑,这两者我还是分得清的。”
“天、天坑?”
“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就是从那里漏到地心的——你猜怎么着,植物根本就不是静态的。”
克洛诺斯可算抓住机会狡辩了:“不要说得太绝对,相对于动物而言,植物当然算静态的了!自然界就是这么神奇,你看,高山、大海、参天大树、树上的藤蔓……哪怕是路旁的一块小石头,变化越不明显,存续的时间就越久。可是这也并不代表人类就输给了它们,没有动荡、没有跌宕起伏的剧变,生命要如何绽放光彩呢?”
又装起哲人来了。白眼翻归翻,豆子却很清楚他说这些话的动机从来都不是卖弄学识。
——因为他连常识都不具备,遑论学识呢。
22. 第十九章 魔法(1)
“‘狮鹫’物流?他们真的骑着狮鹫送货吗?”
“怎么可能嘛!那种传说中的魔兽早在传说时代就被人赶跑了,不然为什么要叫‘传说’?”
——嘴上说着回店后要好好教训胡闹的年轻人们,“爆栗子让你们一顿吃到饱!”,到了俱乐部门口,牧笛查看了邮箱里的本周订购手册,又被鹤隐岛风裙装专栏吸引了注意力,高高兴兴地招呼阿邱过来看,恶棍们的老拳危机便也解除了。
“……然后携带通行证去邮局取件,要么就在订购时选择升级成‘狮鹫速达’,叫人送到家门口,哦哟,一般人我都不推荐她这么做,死贵死贵的。”牧笛事无巨细地介绍着自己的小爱好,一见阿邱哈欠连天的,才想起来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主要是房间隔音效果好,我一觉睡到快天亮,完全没被吵醒!”
听此话,牧笛面露羞愧之色:“不关隔音的事。都是我店的生意太冷清了,昨儿个晚上也是早早就关了门。”
说着又恼怒起来,一张黑脸上浮起红晕,状似一团正在燃烧的蜂窝煤:“都怪五栋六栋那些个妖艳贱货!亏他们想得出来,最近都关起门来搞家庭小作坊了,客人们图新鲜,也更愿意去隐蔽些的场所……”
阿邱觉得再听下去耳朵就要长毒蘑菇了,连忙打断他:“祝淡猫俱乐部早日恢复生机!”
牧笛的眼珠子转了转:“恢复生机说来不难,多招几个有姿色的年轻人就是了……唉,现在都没几个人愿意干这行,别说年轻人了,退了休的都难找哇。”
“不如你亲自上吧。”夜之窟的大英雄苏西端着西瓜走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咱们的目标客户缺乏的是一种父母交织的爱,纵览全境,恐怕也只有你牧笛才能满足这种需求了。”
刚才,为了赶跑簇拥着英雄凯旋——作为附赠品,还想顺走价值一个金币的咖啡馆面包,以及胡乱摆在门口小酒桌上的肉酱面——的人们,苏西很费了一番功夫,最后他得到了群众的怨恨,抵消了他为“长脸”付出的努力。
至于内伤嘛,据当事人所说,早在他把五袋罗宾豆摔到地痞脸上时就好全啦!
“你可能觉得诡异,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的体质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
阿邱认为他还把痊愈时间说保守了。若非如此,对决时,既要挑事、事到临头还要坚持正派作风的终止式,又怎会在一开始就拿出一半以上的实力呢?
苏西却理解错了她目光里的怀疑,wink了一下,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像个怪物的,我打过疫苗,不咬人的,你知道了就当没知道,不要到处说,不然疫苗很可能会失效的哦。”
阿邱无视他话语中威胁,把捡回来的罗宾豆放回茶几上:“我理解我理解,夜之窟真是藏龙卧虎哇,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是不是愈发喜欢这里了?”
“对啊!真想一辈子住在这儿。”阿邱的奉承话张口就来。
——老同事之间用不着奉承,得到苏西阴阳怪气的职业规划,牧笛气愤地拧腰跺脚:“净会耍嘴皮子!”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影接过餐盘,沉默着把西瓜端到最大的卡座。众人跟上他,阿邱拉住落在后头的苏西,除了伤势的愈合速度,她还对惹急了豆子的那段八卦很感兴趣。
“你是说,克洛诺斯是你的老同行?”
“没有啊,我瞎编的。”
又在敷衍了,真没劲。
阿邱下定决心,苏西要是问“你是怎么抢走咖啡壶的”,她会编个更离谱的理由搪塞他,谁知人家沉得住气,压根就没问。
罢了。反过来推测,包括摩罗斯的事在内,苏西知道的恐怕比阿邱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好啊,他这么擅长把别人惹急,有朝一日阿邱真被惹急了,就……灌醉了做掉,然后交换,这样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西瓜下了肚,由夜之窟英雄褪色成俱乐部刺儿头的苏西提议道:“今天晚上干脆别营业了,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我们开个庆功宴吧,顺便给邱小姐接风洗尘。”
这——这是怎么好意思提的?阿邱偷眼看看牧笛,生怕他在此刻想起爆栗子之约,孰料他稀里哗啦地席卷了一大块西瓜,含糊着照直答应了:“行啊,就这么办吧。”
夜幕降临。
苏西的庆功宴暨阿邱的洗尘宴,噔噔噔噔,隆重开场!
地点:淡猫俱乐部天台、席地而坐;宴席承办方:无,如果非得有,那就是栏杆上蠢蠢欲动的鸽子们;菜品:价值半个金币的面包,已加热到鸽子会觉得烫嘴的温度。
一切都可以敷衍,只要酒是最好的。
“你还没到21岁,你不能喝酒。”父母交织的牧笛劈手夺下阿邱的酒杯,“不是因为人家舍不得十八年的窖藏哦。”
夜风并不宜人。影咳嗽着笑道:“你越拦着她越想喝。”
“不会不会,有牛奶也行。干杯吧各位!”
三杯酒和一盒儿童高钙奶碰到了一起。
阿邱早早确立了灌酒目标,先人一步起哄道:“苏西苏西,这个局是你攒的,你来说祝酒词!”
“好啊。”苏西的妆早就花了,可能是为了保持落拓的美感吧,到现在为止都没仔细洗脸,用指甲油片片剥落的食指点着浮粉的下巴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大家的来处和归途各不相同,那我就说个各行各业通用的吧——愿大家早日上岸!”
阿邱先是一愣,继而夸张地拍着大腿笑起来:“什么呀!我们又不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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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
苏西点名道姓地问:“邱小姐,你为什么要讨厌魔族?”
来了吗?淡猫对她的了解到底有几分,看在月亮弯到能收割人头的份儿上,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
身为矜持的女性,阿邱总是希望对方先开口的,但适当地提供一点引导也并不破坏这种气质。
“怎么,就我不能讨厌吗?”阿邱摇晃着红酒杯……牛奶盒,尝试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笑容。
苏西看她跟红土塑的幸福之家雕像似的,忍俊不禁道:“不只是你啊,我觉得大家都不该讨厌魔族。”
“为什么?”
“你猜魔法为什么叫‘魔法’?”
是的,由于汉语是这个世界的官方语言,此处暂且不论evil、demon与magic、witchcraft之间的历史渊源与构词异同。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但这只是个巧合而已吧?”
苏西粲然一笑,语出惊人:“我是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先有魔法,然后才有魔族?”
“不可能!”
“绝无可能!”
“请停止你的危险发言!”
价值观受到冲击的三个人齐声喝止。
苏西勾勾嘴角,无趣地饮下杯底的酒。
微醺的影眼看着话变多了,啐了一口道:“去他*的,老子才不信世上真有什么魔族,当局成天放假消息讹钱,谁他*真在路边见过一只了!”
如此愤慨,说明他之前很有可能被假消息讹过钱。
斗争的嗅觉最灵敏的年长者牧笛四下看看,慌张地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你们干嘛啦,不是在说上岸的事吗!尊重一下小苏西的祝酒词好不好?正好人家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再帮他补充一道附加题:对你们来说,‘岸’在哪里?”
苏西感激一笑:“那就从小牧笛开始说起吧,你的岸在哪里?”
“这还用问?人家要把生意做大做强、吞并整个楼栋,还要把连锁店开到邻镇去,取名浓狗!”
……这个路径该不会是遇到阿邱之后新想的吧。
等下,清醒一点,开诚布公的事又被苏西敷衍过去了!这下可好,阿邱已经在被惹急的道路上狂奔了,要不是这里还有别人在,她会一路跑到苏西的心口,把里面的闹钟挖出来看看发条究竟拧了几圈。
“你呢,邱小姐的岸在哪里?”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应该是找不到了——找到了上去也难,唉。”
“这样的人生才有挑战性啊!你先说着,我们大家帮你分析分析。”
父母交织的人都这么问了,阿邱把牛奶盒往地上一掼,朗声道:
“我要去拯救世界!”
23. 第十九章 魔法(2)
预想中的嘲笑没有立即袭来,牧笛先是感到疑惑:“世界哪里不好了,为什么需要你来拯救?”
阿邱挠头:“这就是症结所在了。”
从绷带的起伏来看,影皱了皱眉头:“你这是白骑士的愿望吗?”
“白骑士?”
苏西响亮地“哎”了一声,把空酒杯怼到阿邱面前,延续凌晨时分的惯性为她指点迷津:“这有何难?先毁灭,再拯救,你就变成万众敬仰的救世主了!古往今来的先贤都是这么干的,你大可向他们学习。”
牧笛猛掐他大腿:“这是什么话?少侮辱先贤了你!”
苏西挑眉:“怎么,你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独吞了谁的封口费,还是有人拖你到墙角拿枪指着脑门威胁了?”
牧笛这块黑煤球又燃了起来,扭着身子道:“讨厌,真要是被那样对待还好了。”
苏西嫌弃地甩开他:“邱小姐说得这么自信,你肯定有自己的计划吧,快说出来指导指导我们这群没见识的。”
谈何指导啊,就连阿邱自己都是刚发现每条路都走不通的——先前没发现,是因为她还有逃避现实的方法,有幸可以不往深了想。
对她来说,“上岸”最大的难题是有套固定的、不可调整顺序的程序:变成纯粹的人类→从纯粹人类的角度发现世界为什么需要拯救→成功拯救世界、受人爱戴、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上述任意环节出点岔子,这条路就会被堵死。打个比方,假如在出发点就受到了阻碍,按照苏西的指点——准确来说,按照苏西道出的真相,她将不得不走上第二条路:没有变成纯粹的人类→在魔半脑的控制下制造出一场灾难→亡羊补牢式地拯救世界→赎罪、尤其是为自己的血统赎罪→一生都在被众人怨恨。
事实上,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是:她在变或不变的岔路口上轰然倒塌,再也没有明天了。
这还不够接近真相。放弃一切幻想的话,有两条以上的岔路其实也是她臆想出来的。
娜塔莎,或者说潜意识一如既往地不考虑实际情况,眼睛只盯着“最终她实现了梦想、得到了幸福”的大结局。由于它是阿邱这具动物机器的唯一引擎,要求它冷静理智地分泌……现实适应素?宜人麻醉剂?集体融入润滑油?管它什么呢……未免都太理想化了些。对,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化,但是很多人都高高在上地不愿意承认。
即便多了鸫这个变数——止痛剂般的变数,事情照预想发展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做做梦得了,怎么还当真呐?
阿邱很快冷静下来,把自己浸没在了“当下”。已确定没有未来、又无法抽身离开的人,通常会被死死捂着口袋的人要求“关注当下”,这是语言的魔法,更有可能是赋格魔法,很实际啊,怎么会理想化呢?总比放任他们沉浸在对过去的追悔和对未来的臆想中要合乎道德吧!就算无法离开“当下”这个仅供单脚站立的位置、被找出破绽的歹徒活生生冻死,断气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着的。
“哈哈哈,先不谈宏大的理想,来说点实际的吧——像我这种人,死前能不能谈上恋爱都是个大问题呢!”目前来看,阿邱转移话题的诉求比谁都迫切。
大家都有点喝醉了,牧笛神神叨叨地摇晃着手指:“你一定能谈上的,我话就撂这了,要是你谈不上,尽管一枪崩了我……但是小姑娘,你必须记住一点:只有肉//欲的爱情,到头来都是一盘散沙!”
好、好耳熟的一句话……?
阿邱凑近他:“那请问,什么样的爱情不是一盘散沙呢?”
“至少两个人要有共同语言才行!小到上床睡觉的时间,大到习惯用哪种手法抛尸……可别瞧不起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个诗人曾说过:对眼前每一缕阳光和微尘的在乎,都是击退过去、召唤未来的魔法。”
阿邱发现这句诗她也很喜欢,故而猜测:“应该不是写圣诗的诗人吧?”
“你说笑了,圣诗怎么会是人写的?”
“什么意思?没有人写,哪里来的圣诗?”
苏西插话道:“看,又想复杂了不是。你猜‘圣诗’为什么叫圣诗,而不是‘人诗’?”
阿邱抱住了头:“Holypeople,HolyGod……”
“你在骂人还是在夸人?”根据夜之窟的语言习惯,people和God的位置通常都是“crap”,所以苏西才有这一问。
“我是在不甘心。”这是人半脑在说话。有时候阿邱觉得自己很矛盾,比瓦德密尔这座城邦还要矛盾:越是看清楚自己要去的方向,越是能找回理智;越能找回理智,就越是坚定不移地朝着不存在的道路狂奔而去。
趁牧笛以袖掩面、呜呜咽咽地回忆起了旧爱,苏西递给阿邱一个酒杯:“我就喜欢你这种永远没法放过自己的人。”
啥呀,阿邱心想,得知了她的两件“真相”,谁又肯放过她?杀人先杀己,未尝不是一种具有古典美的角斗士之道。
“那你快去劝劝森林戍卫队、劝劝终止式,叫他们都来喜欢我,很急,长官们最需要的就是夜之窟的智慧!”
这里阿邱犯了社会新人常犯的另一个错:不合时宜地暴露出创伤。
尝到了晕眩的美妙,她抹掉嘴角酒渍,接着说道:“明明我很讨厌血腥和折磨人的场景,可我不主动出击,这种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在我身上,你能明白吗?”
苏西还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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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合乎逻辑地把她说过的话联系在一起:“你要虐待你的情人吗?”
阿邱看了眼大哭着“过了今晚人家就再也不想那个死鬼啦”的牧笛,面露愁容:“才没有,感觉我这样的人反而更吸引家暴男呢——虽然他在动手的前一秒就已经被我嵌进桥底当人桩了。”
察觉到魔半脑的不受控,一小口酒还嫌不够,阿邱干脆抢来酒瓶,狠狠灌下去一大半。
什么味道也没有。当然,这不是酒的问题。
再往后的记忆就断片了。据他人回忆,散席时,阿邱嚷嚷着:“我才不睡觉,你们快营业!我要看舞男!没有舞男,苏西这个大骗子上也行!去他姑丈的、去他姨夫的,今天晚上我偏要融入你们、彻夜狂欢!”
两个壮汉合力拉住了她,以为这样就算消停了。谁知苏西洗澡的时候,她又诈尸一般蹦起来,硬要闯进浴室,理由还找得冠冕堂皇的:“我要见识一下卸了妆的苏西,看他还怎么敷衍我!”这是因为:“牧笛大姐你知道吗,人赤条条的样子才最真诚,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别让她脱!”牧笛尖叫着捂眼睛,支使倒霉的影上前阻拦。
她不确定最后有没有谁的裸//体被看到,只知道很久以后问起这个时,牧笛饱含同情地瞥了苏西一眼。
————
————
好容易把人摁进了被窝里,影累得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瘫倒在沙发一角。
见苏西擦着头发下楼,嗔怪怪牧笛又在嗔怪了:“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刚才我在天台抽烟,发现了一件巨好笑的事。”
和昨晚同样的时间,那个银蓝的影子在街口一闪而过。白天刚交过手,这时的苏西可不会再怀疑影子的身份了。
——哦,不是因为失去美貌被终生禁考调律师资格证的那个影,这家伙喝点酒就睡得跟死猪似的,考上了也白搭。苏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给自己腾出一个位置。
“什么事这么好笑呀?妖艳贱货们没拉到客?”牧笛把合上的卷帘门掀开一条缝,撅着屁股,兴高采烈地准备看竞争对手的笑话。
苏西沉吟片刻,竟表达了赞同:“你别说,你这个梦想可能真的实现了。”
很多人自认为地位足够卑贱,仗着它在暗处穿行,忽略了每个人的身上都黏着几道视线的真理。
邱小姐话说早了,世界不需要拯救才不是她的“症结”所在。审视、监察、跟踪——一般的手段践行普遍的规则,而个体的行为却是很难预测的。
只有每年狂印一亿多本圣诗集的机器才容易被预测,方便人们在它出故障时拿去维修、换部件,或是劈碎了生火。
24. 第二十章 新手村(1)
酒精会加剧人的神经兴奋,又一次很晚才入睡,阿邱却仍在凌晨时分醒来。
宿醉带来的恍惚感就像晴天的海浪,温吞吞地拍岸而来,让人上瘾,阿邱捧着头,发出了“耶嘿嘿”的笑声。怪不得更早离开的“前辈”们都会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忽然开始酗酒,她这边条件更便利,还不用忍受头疼。
昨天她顶多偷了两口酒,十八年的窖藏就比她小两岁而已,没想到后劲儿这么大!生命还真是各有各的宽度呢。
由于她是被人扛进房间的,阿邱的头合乎常理地摆在床头,也就是俱乐部阁楼水滴石穿的发力点——她早该发现的,由于局部潮湿,墙上贴的符文都有溶解的痕迹,对魔女的杀伤力也湿答答地糊作一团;24小时已经过去,她不想适应也得适应,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来思考,便无所谓地用水捋了捋头发,变成了一个临时大背头。
这个苏西还真是捉摸不透,鸫,你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吧!临时大背头斜靠在床尾,冲着她最重要的平面朋友满怀不忿地复述了昨晚的对话,逐渐目露精光——哎哟,眩晕袭来、眩晕袭来,精光熄灭……昨天也算是一起经历过事儿了,可无论阿邱抄哪条近道想听他几句真话,他就是不肯透底。瓦德密尔啊,你是个会让话题闪躲术无限精进的坏城邦!
岂止是苏西,牧笛和影又能好到哪儿去?谁都好,阿邱简直想揪着他们的领子问:“为什么无缘无故收留我?为什么不肯说明原因?你们到底要挖走我哪一颗内脏?尽管挖,怕你不成!反正过段时间又会重新长出来的。”
她已经分不清直截了当的拒绝和雾里看花的客气哪个更伤人了。
一直想着伤不伤人的也很伤脑筋,人半脑提醒道,与隔壁的魔半脑合计合计,按照上岸的标准,假装收集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晕晕乎乎地分析起了现状:
这样一来,人头就凑齐啦!就和全世界的冒险故事一样,昂首阔步走进新手村的勇者阿邱,和村里的三股势力各自有了交集,首先是森林戍卫队:先允许,后拒绝;然后是终止式:先拒绝,后允许;最后是她的落脚点淡猫俱乐部:不拒绝,不允许。
主要人物集结完毕,精彩的冒险即将展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阿邱兴奋地搓着手——是恶龙发来挑战书,声称不日将踏平王城、抢走公主;还是邪恶教派预备复活古神,用鲜血在广场中央画个大大的六芒星,待到深夜施展禁咒,献祭无辜的村民?
现实中的教派是永不可能邪恶的,那么现在只缺一条恶龙了。可是上哪去找恶龙啊,难不成要骑着狮鹫回到传说时代?
人半脑认为,虽然冒险故事几百年来都是这样写的,为了不显得生搬硬套,还得加点顺应时代的处理。
那就换一种说法吧,上过大学院的勇者!样本已经收集齐了,接下来就该随机分配实验任务啦。
实验课题1:瓦德密尔各界人士对界门纲目科属种只有一则孤例的半人半魔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在他们明面上未必知道阿邱是孤例的情况下。
实验课题2:目前看来尚不需要救世主的世界,究竟为什么邀请她来当救世主?
——邀请函恐怕来自神秘的邪恶教派,等实验得出结论的那一天,说不定就有人要被献祭了……
阿邱沉甸甸地往下一躺,半干的头发耷拉回了额头上。
果然,换用理性的方式思考,真正的问题才会浮现出来:勇者缺的根本不是恶龙,而是引路人的角色。
引路人不都是穿着长袍、拄着木杖主动出现在路口的吗?何时需要勇者提起十二分的警惕自行去辨别了?有那么一瞬间阿邱会觉得:这还不如回到塔尔塔洛斯呢!最起码那里面的生活很简单。
或许,这就是名为自由的眩晕吧。
————
————
煎鱼半个钟头,阿邱干脆爬起来干一件最适合独自在灯下干的活:动手改造新衣服。有的需要裁短,有的需要缝上□□,实在改不了的,就拆开来留作口袋的原料。
当这项漫长却有趣的工作进行到一半时,牧笛来敲门了:
“酒醒得怎么样了?老库奇的身体状况有好转,今天早上你就可以去报刊亭报道啦。”
阿邱欢呼一声,从乱七八糟的布头堆里站起身,举着改好的衣服问他:“太好了——牧笛大姐,你们附近有洗衣房吗?”
牧笛躲避着鼻子前的怪味文物:“噢哟,拿远点!洗衣房有啊,我办了一张半年卡,一会这些衣服我帮你拿去洗,你下午回来就能穿了。”
“是因为天气变暖和了吗?”
“不,因为他们用的不是水,而是矿力清洁魔法……”
“呃,我是在问库奇先生的身体。”
牧笛一边下楼,一边摇着头道:“你就祈祷他多活两天吧。”
半年卡不计洗衣次数,那么阿邱也不能说是欠了牧笛的吧……不,不能这么算,就算是免费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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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还,洗一次衣服花不了什么大钱,总比昨天欠克洛诺斯的一个金币压力稍小些吧,别想逃,迟早出道的救世主!
短时间内无法周转这么多项开支,她开始考虑是否可以用劳动抵债,比方说,打扫卫生啦、通马桶啦、在厨房打打下手啦……厨房是个好去处,只要是肉眼看起来差不多的活,她都可以帮着干。
只可惜,没有客人就没有安保工作,而且这个位置通常是留给影的;灶上的事又全是牧笛在忙,阿邱无法掌控复杂的调味,实在爱莫能助,除非有人期待吃到天灾级别的饭菜……
照这个思路,还有一个备选项:楼上的浴缸没通水——于是泡澡小鸭子不幸沦为了床头摆件,时常被阿邱捏得嘎嘎叫,在她一个人过家家时充当平面鸫的声带——想要合理利用空间的话,她可以填点土进去种上蔬菜。听着不太靠谱,可在背阴潮湿处让一些特定品种的蔬菜茁壮成长,也是阿邱的一项绝活。
至于欠克洛诺斯的那个金币嘛——反正都磨好杀驴刀了,做掉的时候……大不了一并做掉!现在,阿邱要支棱起眉毛和精神,就这么理直气壮地欠着他,一直到他想起来催债为止。怎么,不服气?都已经有这么多追随者了,偶尔过过被人欠钱不还的日子又咋了?人不能太贪心!
牧笛眼见着阿邱不知为何渐渐心虚起来,戳着项圈逗她:“你洗澡睡觉都不摘这个吗?就是家养的猫狗都没见这么乖的。”
“这可不能随便摘,又不是眼镜!”眉毛支棱起来的阿邱把剩下的五官也往上面挂挂好,故作神秘道:“摘了就天下大乱了。”
牧笛不信,或者他不在乎天下大乱,改戳她脖子上危险的凹陷:“天天这么勒着,以后会不会长进肉里啊?”
“怎么会呢!”
说不定早就长进去了哦。阿邱心口发凉地吸溜了一口早餐。
今天起得够早,她终于有时间为自己准备早餐了:把二手市场买来的过期燕麦片和昨天喝剩下的牛奶拌在一起,烘得半干、铺平,用勺子分成五等分,每份再分成两口吞——没有必要的仪式感可以增加吃饭的趣味性。
“对了,苏西呢?”
说起真正的友人,牧笛才变得更像他自己:“他啊,有事要忙,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一天天的忙死他得了!你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着他咯,让我们欢欣鼓舞!”
该不会是出去躲风头了吧?谁叫他打伤了公职人员呢。落子无悔,但愿他半道上不要被人劫杀,阿邱刮着碗底心想。
25. 第二十章 新手村(2)
在这个风和日暖的清晨,雇得一位新员工的报刊亭重新开业了。
阿邱坐在正方形的窗口里发愣,远远看去,好像一张没拍好的证件照。她没想到这里的工作竟会如此轻松,扶老板回楼上住处后,系好围裙,把卷帘门拉起来、小木桌搬到门口、格子布铺好,再把当期杂志整整齐齐地码出来,一天的劳动就算完成一大半了——想来这也是90岁的库奇先生保持长寿的秘诀吧。
可年轻人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想要凯旋、想要获得夹道欢迎、想要迎来世界尽头的鲜花掌声美娇郎,就必须全力以赴地把每份工作都做到极致,这是阿邱·预备救世主为自己定下的标准。
库奇先生没有吩咐过,她又主动给自己找了个新任务,一本一本地查阅书籍封底,再按图书馆分类法排排好:圣诗集、圣诗拾遗、圣诗杂录、圣诗论丛堆成一摞,划为社会科学A类,有点怪,但教授们都是这么教的;其余手抄本杂诗、畅销小说、话剧底本分到社科I类;舞剧画报、阿瑞斯杯选手海报集录分到J类;魔咒手册、武术技法、《如何体面地与xx星座分手》系列书籍分到G。接下来就是自然科学类了:食谱分到T、园艺分到S……小小报刊亭能有多少存书呢,干完这项附加工作,阿邱手上的灰都只积了薄薄一层,两下子就能拍掉。
事实上,比较难分类的才占大头——一大摞出版方不明的低俗杂志、另一大摞得过官方许可的、传达情绪较为温和且鼓励原创的低俗杂志,皆是图文兼备、内容庞杂,封面标题都是你抄我我抄你的,阿邱思前想后,把它们和纸牌、香烟等有害娱乐产品堆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之后,今天的报纸也送来了,那个空着的条凳就是留给它的。《黑曜石日报》《今日林海》《十字邮报》……为免蹭花油墨,整理它们时,阿邱戴上了库奇特地嘱咐过的手套,理着理着忽然发现——奇怪,淡猫俱乐部的人似乎从不看报?外面的壁橱只放了唱片和酒,没有大篇幅带字的东西。她猜测,这并不代表俱乐部成员不关心时事,只能说明他们有另外的信息渠道。
太阳投下短暂的一瞥后,街上陆陆续续有了行人,这时候,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库奇是这么跟她交代的:“有的家……咳、咳,家伙手脚不干净,喜欢顺走摊子上的东西,你可得盯紧了,要是——咳哄,咳哄,账对不上一厘,你马上就给我走人!”
没错,她来之前牧笛也这么说过:库奇身弱体衰,夜之窟群雄欺他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把他辛辛苦苦钉好的“君子投币箱”都踩烂了拿去卖木片,真坏呀!他单凭一己之力治不了这群地痞流氓,才专门雇了个年轻力壮的给他镇镇场子。
“咦,之前都没雇过人的吗?”
“报刊亭能赚几个钱?老库奇自己生活都不够的,加上又没发展性还不给盖实习章,哪有年轻人愿意干这份工作?找兼职备考也不至于找到那儿去,库奇也是没法子了才托人家帮忙的,可怜的老东西。”
如此一来,这份工作就被赋予了维护背阴处秩序的神圣意义,阿邱浑身干劲、严防死守,两只拳头捏紧了放在大腿上,用狼狗的眼神死死盯着每一个过路人。
营业时间结束后,虽说一份报刊、一盒香烟都没有被坏人顺走,但阿邱的干劲导致报刊亭客流量急剧下降,于是挨了骂,工资也被扣掉了一半。
看见没,这就是社会新人办事不牢靠的证据,天生把握不好那个度,死板得很,有的人要顺手牵羊的话……你就让他们牵嘛!至少不该因噎废食,吓得正常人都不敢靠近啦!
阿邱从中悟到了一点:人要是想省钱,就不能在开头把话说明白。这种小tip还是第一次发生,必要时却可救命,值得记在情商修炼手册的前几页。
幸好,除了误读指令造成的损失,这份兼职整体上她还是能胜任的,最重要的是——能被各式各样的书籍环绕,简直太幸福了!就连插班老师都没有这项便利。
报刊亭里当然没有看一页就能长一截见识的学术巨著,可阿邱粗略翻了翻,也找到了一些实用价值较高的杂书,比如有一本叫《万事不求人手册》的,从书名来看就是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为了明天不让老库奇气到忘了咳嗽、折损寿数,阿邱决定灵活调整策略,在有必要的顺手牵羊发生时,眼不见为净地躲回正方形小窗口里偷偷地翻上一翻。
交班时,库奇忽然问她:“女神要求你们20岁就生头胎,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工作?”
没带咳嗽,带了点恼怒,可见二者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阿邱一时没搞懂这两者有什么联系,顺着他的意思说:“这……工作稳定了才好养孩子不是么。”
库奇把销量较好、半天过去只剩最后一本的角斗士海报册往地上一摔:“现在的女人都要反了天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没脸去泉下面见先贤的!”
这话听着也没什么内在逻辑啊……阿邱挠着头努力思考了一会,试图为老人的愤怒找到出口:“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在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防备心都太重了,异性之间全是算计、没有信任,共同孕育一个孩子谈何容易?这也不是我们女人单方面的问题呀。”
却没想到库奇更生气了:“好哇,跟我顶嘴是吧!你们就是看不清楚事物的本质!我年轻时,女人连学都不能上,那时候她们十四五岁就生两胎了,女神根本就不会为人口而忧虑!老了老了,还要受你这玩意儿的闲气,子宫都干枯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的废物!咳哄、咳哄——”
……阿邱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报刊亭一直招不到帮手了。
话语上的劝解起不到作用,库奇的怒火是在阿邱爽快接受扣工资后突然熄灭的。
大家都有各自的社会责任感,阿邱并不在意库奇的话,更让她忧虑的是——就算拿全了日结工资,她三天也才能赚到一天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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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仅仅一份收入是远远不够的,她还得再找找别的兼职。
往南有个铺子修鞋又补伞,老板的年纪和库奇差不多,但他精神矍铄,挥舞破伞的样子也十分健朗,明言过“我的手艺传男不传女”,阿邱在塔尔塔洛斯习得的缝纫技术便派不上用场了。
四处打听一下,送奶工那边也是常年缺人,这个工种倒不分性别,可当阿邱迟疑着想和经理详谈时,身后,一直不怀好意盯着她的在职送奶工明白了什么,急吼吼地顶上去:“这周8栋到50栋我全包了!”
经理一看工人们都有了干劲,便不想再多花一份佣金了。
此外,阿邱还考虑过儿童福利院这类机构,但夜之窟的喜好很独特,扔孩子时从不考虑孩子的前途,每年年末负责帮垃圾站铲掉堆放发臭的死婴,或许比寻找不存在的弃婴庇护所有赚头。
转了一大圈,她发现就算是扒手组织也是持有紫卡的优先上岗,当然,这句话没有二等通行者一定能滞后上岗的意思。她开始有了先贤的视角,体会到幸福之所以弥足珍贵,正是因为它有门槛;既然没有生在门槛的那一头,她就必须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阿邱走累了,背靠残破的墙根,打开一直揣在怀里的情商修炼手册,看着平面鸫,露出了安心的傻笑。通缉令的复印件安全、干燥地待在她床脚,为了随时随地能看到平面鸫,闲暇时分,她把一张大纸蒙在原版鸫上面,仔仔细细把他的轮廓拓下来,再用通识课上学到的制图术,按照一比五的比例压缩到了小本子上。
做完这套工作,好像她无论走到哪里,鸫都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种种挫败显得也不那么可怕了——往好处想,四处走走看看,她探听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少秘密,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谢谢你。”她高高举起迷你版平面鸫,用顶礼膜拜的口吻说道:“要不是有你在,我差点就忘了要用流星的眼睛看待世界。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只要找到鸫,世界就能变好——哪怕一点点,她这么相信着,无凭无据地。
有颗小石子滚落到脚面上,阿邱转身一看,她倚靠的不就是豆子撞烂的那面墙吗!不想被追讨赔偿金,她赶忙离开了那个地方。
来到经常地震的咖啡馆之下,阿邱脚下一顿,因为她的后脖颈又有种被飞镖扎了一下的感觉。
回头看时,却不是苏西。凉意的源头比他还经不起回视,人群喧闹而无序,吞没了单一信息源,夜之窟确实是个好地方啊。
阿邱无所谓地耸耸肩,任由一阵尖锐的鹅笑声擦过头皮。
——是昨天那个平衡感很好的中年绅士,坐在咖啡桌边,可能刚在牌局上取胜,拍着手笑个不住。瘦小的招待避之不及,手一滑,把半瓶朗姆酒打翻在他的杯子里。
察觉到阿邱的注视,绅士又是满脸歉疚,捏住自己的腮帮子死命憋笑,结果就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打嗝地狱。
26. 第二十一章 酷学研究
罗宾站在地心剧院大门口的露台上,正在帮一盆名贵的水仙花做日光浴。
这是克洛诺斯新得的宝贝,赠送者说悉心伺候小一个月就能开花了,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气温。
伺候一株花并不比伺候一个人简单。白天要在石头盆里填上清水,搬到有阳光直射的地方给它吃饱喝足,傍晚再搬回背阴处、倒掉养分耗尽了的水;最开始每天都得换一次水,等它熟悉了新环境,改为两三天一次;天冷了要保温防寒、天热了又要想法子送清凉……
总而言之,人类可以忍受在逼仄的环境里生活工作,水仙花却不能,它又没有用来大吵大闹的器官,一言不合就走极端,表达不满的手段有且仅有死亡,“静态”他个大头鬼。
站在整座建筑的最高处,远方的广场尽收眼底,从这个视角看,邱小姐就像困在谷堆里三天没吃饱的麻雀一样,愚笨又渺小。
她披着式样和色彩都完美符合老太太品味的披肩——岂止是披着,因为穿不惯,一只手还伸出来,顾不上保暖地紧紧攥着缺口,那上面极有可能少了颗扣子——犹犹豫豫地朝全镇最北端走来。
真麻烦,豆子闭了闭眼睛。请问他可以搬着有一顿没吃饱并且可能因此死掉的水仙花跑路吗?
————
————
第一,生活需要劳逸结合。
第二,好马可以在前方没草吃的情况下吃吃回头草。
第三,自从推断出偶像粉丝假说,阿邱绝望地接受了一个现实:想比克洛诺斯更快一步找到鸫,最有可能发挥作用的合作伙伴,好像只剩豆子警官一个人了诶。
除开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一个关乎动机的理由:鸫是克洛诺斯刚认下的弟弟,对吧?找到了鸫,克洛诺斯会偏爱他超过任何人,对吧?那样的话,豆子警官就彻底失宠了。想他抠破了头皮好不容易通过入职考试,终于获得一个被偶像压榨的机会,眼看着新来的鸫轻轻松松抢走了克洛诺斯的关注,他又怎会甘心呢!
因而,阻止克洛诺斯找到鸫,理应符合他和阿邱的共同利益。是人都有私心,阿邱就不信了,经过她一番感人肺腑的精彩游说,豆子还会不哭着喊着求阿邱大王提携提携他!
至于上次的事么,时过境迁,她的两瓣脑袋都不怎么介意了。书上说,嘴巴刻薄的人心里都很苦,新人审讯员也是一样的道理——带着自由身被欺压的苦阿邱已经尝过了,由实践本身取代了实践的理论,比刚认识时更能理解他们:虽说人家的工作、生活、财务状况都比她好得多,但在安全感水平上,她觉得她们三个简直就是同病相怜。
下午,广场上的布道工作结束了,同样的位置换上了弹奏西塔琴的圣歌者,他们在歌颂狄安娜女神。被亘古不变的旋律环绕着,狄安娜女神塑像也在温和地俯视众生。
女神从最开始就站在广场一角,实在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常常被忽视。说句大不敬的话,偶像和神在底层逻辑上没有区别,他们身上都承载着某种信仰,像娜塔莎这种把吟诵圣诗的时间全都花在追捧偶像上的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洱鸾大陆只能有一个神”的小小反抗。
也正是为此,阿邱从不反对任何人为了追捧偶像而忽视眼前人。就是活在梦里又怎样?能活着就很不错了,信仰又不是人们为献祭自己找到的理由,而应该是塑造人物性格的辅助工具,从这个角度看,不随大流的小众信仰还会让人物更加鲜活,不是吗?
不像已成型的偶像,她这个未来的救世主没有一丝神性,通身都是私心,只针对德不配位的偶像本人吃干醋——有时甚至不需要“德不配位”这个限定词。
那么再次见到愈发鲜活的豆子后,阿邱下定决心,不管他愿不愿意合作,她都会给他一个挽回自己的机会。
接近终止式·临时指挥处所在的角落,她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由于目标只是个小铁门,地心剧院的压迫感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决心!什么,都用到决心两个字啦?那好吧其实她还是有点紧张的……
紧张之下,她又忘了罗宾长什么样子。不是吧?明明才过了一天而已啊!阿邱记性不坏,这不能怪她,都怪豆子警官长得太平均脸了——
哦?露台上那个盯着她看的扑克脸不就是豆子嘛,还端着一盆气质跟他完全不搭的水仙球茎。怎么,那盆花的性格很极端吗?竟会让端着它的人垮起个脸来。
既然见到本人还能认出来,阿邱松了口气,不再担心脑袋是否被两夜的废水给滴坏了。
虽然牧笛说今天气温回暖了些,可再怎么着,初春时节又能暖和到哪儿去?捧着那盆令人生气的茎叶,豆子换上了全指手套——为了保暖、为了向手掌下半部分证明他并没有偏心手掌上半部分,一种名为“酷”的学问暂时被他搁置了。
心理建设做了一大堆,单独和本人接触时,阿邱还是有点害怕。不是在害怕警棍和锏,她是不想又在豆子面前表现出很傻的样子,希望新发型能提供一些触底反弹、圈出“反差感”的余地。
这时她才想明白,原来她剪蘑菇头还有这个原因在!不仅仅是因为来自夜莺巷的剪头man只会剪蘑菇头。
————
————
“罗宾警官——罗宾警官——罗——”
“我听到了。”
“听到了你答应一声嘛!”
“你每次都要喊两遍。”
“所以喊到第三遍才答应吗?你真贴心。罗宾警官,见到你伤势痊愈了我真高兴!”
“还没痊愈呢。”
“……见到你精神恢复了我真高兴!”
长长的楼梯上,邱小姐抓着披肩,连蹦带跳、两级两级地往上跑,跟豆子不一样,她是真心期望a点和b点能在x点相会,在跑过一个9:1的距离之后。
从积极性上看出她不是来赔礼道歉的,预计谈话时间不会太短,豆子把水仙花放到了一旁的扶手上。
“有事吗?”
邱小姐朝他伸出手——想了想,又缩回去,在散发着柠檬洗涤剂清香的裙摆上蹭了两下,重新伸出来:“有事有事,还是件大事,我诚挚地邀请你和我一起寻找鸫的下落!就是通缉令上那个鸫。”
“为什么找我?”
为预防话题闪躲术,阿邱悟出一个方法是把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上:“稍等,首先我要向你解释的是:为什么我不邀请克洛诺斯先生?答案一定让你意想不到——因为这事我们必须背着他干。”
豆子也从她刻意凹出来的满眼精光中看出一个明显的小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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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想回答眼前比较棘手的问题,可以偷偷摸摸抽掉这个问题,替换上一个自己能回答的。
他无聊地拨弄一下水仙茎叶:“谁来背?他一米九几。”
“谁……好吧,这个我稍后再笑。你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我们到这边来说。”
邱小姐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个角落——由于这里是露天楼梯的平台,每个角落都足够光明正大,她还特地选了个有醉汉吐痕的墙根,最大限度地烘托出谈话的隐秘性:“你应该看得出来克洛诺斯先生很在意鸫吧,不然也不会随身携带他的通缉令,我担心的是,真要是找到了鸫,他肯定会把他供起来的!”
“供起来又怎样?”当事人不是常说要把他卖给富婆吗,豆子才不觉得那是一种供起来的姿态。
“太没警觉心了你!到那时候,你最在意的……被一个同龄男性抢走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豆子尝试破译她的省略号:“我最在意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害臊个什么劲儿嘛。”邱小姐嘿嘿一笑,眼珠滴溜溜地转,好像趁他不注意就要偷走他的银袖扣缝到自己披肩上了:“想拉你入伙也是因为我也在这上面吃过亏,我小的时候在……在老家有个很讨厌的人,就很烦你知道吗,全世界好像只有我讨厌他!不管我怎么努力,大家都永远偏心他、忽视我,这种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反、反正,你感受到了吗,我们两个人的目标完全是一致的!”
“稍等。”以防她自顾自地无限发散,豆子立起皮质手套包裹的黑巴掌,反问她:“我能打听一下吗,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被问起这个,邱小姐脸一红,在酒红色老太披肩的衬托下,整个人变成了一只深粉色戴眼镜的毒蘑菇,霎时间豆子身边的气温都升高了一摄氏度。
“行,不用问了。”他捏着眉头道,“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也需要背着——”
“抬着、抬着!我们两个可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好了,这个笑话就翻到这里——为什么背着呢,因为我一定要在克洛诺斯前头找到鸫……”
说着,她想起什么,猛然止住话头:“等一下!要是你不同意……你不会去告密吧?”
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沉默中,邱小姐后撤一步、半转身子,抿住嘴,上下唇掖成一条缝。看那眼神就知道,她正在直接逃走和干掉豆子丢进下水道再逃走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
再这样下去就要闻到脑仁烧焦的气味了,豆子望向远方,深深叹气道:“我不会告密的。”
不是他心地善良,纯粹是通知一个人他早就知道的消息算不上告密,原件和复印件都热衷于同一件事实在太正常了,希望邱小姐早日习得这项常识。
“我我、我要怎么相信你!?你这只是口头承诺,没有法律效力——”
“爱信不信。”
豆子抱起花盆,身侧擦着她下了楼。
是地砖。一定是地心剧院毫无美感可言的大理石地砖晃到了他的眼睛,勾起了本不该存在的对傻子的恻隐之心。
“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邱小姐跟着回头,看向难得为她驻足的豆子。
“我说你晚上睡在那种地方没问题吗?”
27. 第二十二章 机动队员
就算有问题,她也没别的地方能去了啊。
邱小姐开口时明显是吞掉了半句话:“……谢谢关心。找到正式工作才有换住处的资本,这会儿就别挑啦。”
她把恻隐之心误解成一种邀请,咚咚咚地跑下楼追上豆子,作势要跟他一起回到指挥处。
也罢,刚好克洛诺斯快回来了,他也有事要找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豆子并排走能使邱小姐心情大好,都在对水仙动手动脚了:“哟,还挺精神!不过想让它早点开花,你们得注意控制温度,尤其是在结出花苞后增加保暖手段。”
“你懂园艺?”
“我懂植物。”她又不高兴起来,一张拥有各种粉度的脸变幻莫测,犹如五月的天,“植物是植物,园艺是园艺,你们怎么都……”
懂植物啊,她的原件也觉得自己老懂植物了。
“我们不想让它太早开花。”
“咦,为什么?”
“开得越早败得越快。”
“也是哦。但你也不能为了这个特地去降温,随着气温的回暖它自己会开花的,记得定时晒太阳换水就好,换水时注意不要伤到根茎;要是长时间把它暴露在0℃以下的空气中,它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还有就是,你们没事就在摆放它的位置多喷些水,可以防止茎叶发黄。”
“明白了。”
“不客气!”
这里有谁感谢她了吗?
“还有什么不懂的,以后都可以来问我!”
一时得意,邱小姐忘了被人告密的危险,兴致高涨地说起了什么情况下才需要施磷肥的事。
豆子一句也没听进去,十成里面占九成的楼梯还长着呢。近距离观察时,该说不说,虽然发型已确诊为完蛋了,邱小姐的穿搭却在整体上正常了不少,许是刚把淘来的衣物洗干净了,还没来得及缝上口袋吧。
然而“正常”全被最外层那件老太披肩给破坏了,豆子蹙眉想着,一件衣服怎会如此地老相毕露?老得他都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看看是不是和老人手背上的皮肤一个质感的。
邱小姐止住话头,在台阶上小转了个圈:“好看吗?我今天穿的是新衣服,你猜是从哪儿来的?”
她打劫了买菜的老太太?还是抢劫了夜之窟的旧物市场?如果是后者,抢劫还是次要的,那地方的货源都很成问题,说不好谁才是受害者。
等不到回应,邱小姐捻着裙摆主动承认了:“是有人从集体公墓的尸体身上扒的,我全买下来了。”
久居狱中的人有个通病:遇到看起来像警官的人,总是强迫性地坦白从宽。
豆子认为保持心平气和才对得起她的有恃无恐:“死人的衣服你也买。”
他的意思是,你也不嫌晦气?邱小姐却像是预设了他的反应是“你好缺德”,照着自己的理解唐突上价值:“是个只敢在凌晨出来做生意的小摊贩,为了六个银币铤而走险,生活肯定过得很艰难吧。”
这样吗?
“你可以直接送给他六个银币。”
“……可是算不明白数就是他的不对了。希望他以后能学着圆滑点,不然又跟这次一样,白铤而走险了。”
有保留地自首完毕,她挑眉看向豆子,好像在等一句“摸尸体的贼你也抢。”
实话说,这不仅仅是强迫性坦白,甚至有点像在挑衅了。
豆子叹气的时候,为免水仙花在童年时代就吸收太多负面情绪,伸长胳膊把它拿远了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你们终止式和戍卫队都是守护世界的大英雄,对吧?那么埋葬在免费集体公墓的死者,算不算世界的一部分呢?”
豆子顿住脚步。
“‘世界’是由活人组成的。”他的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邱小姐却不是块硬骨头,既要暗搓搓地挑衅,又怕自己的浑话真的被严肃对待了,缩着脖子看豆子脸色,忽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啊,对,你说得没错!只是我有个朋友也住在那,我怕她被扒了……所以我必须打劫更多的夜贼,为她销毁罪证。”
用罪证来销毁罪证?
“——因为我最近才知道,没有正式工作的人是没资格办葬礼的,我替她准备的那条裙子明显是葬礼制式,你、你懂吧?”
“我懂了。”
“啊?这是怎么懂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豆子重新迈开脚步,心里想着,这还不如接着跟他畅谈植物学呢。
————
————
为了换取一点理解吧,大概。
不想和游说对象起冲突,阿邱闭了嘴。但没这个必要了,游说已经失败了不是吗?
指挥处锁着,“大人”都不在,还真是够机动的,贵单位。
“你先进去坐一会,队长马上回来,他有事要找你。”
怎么不早说?阿邱心里一紧:“什么事啊?”
“不清楚,好像是要送你什么东西。”
还好还好,不是讨债就行。
她偷眼看看豆子,有些为刚才的口不择言而后悔。除了那些不能说的,她几乎把出狱以来干过最坏的事给坦白了……到底怎么想的,恐吓明明可以用更聪明的方式,下次可不能再这么不过大脑了!
也罢,反正也没人听得到她的心声,不管出了什么纰漏,都可以自由地责怪他人: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豆子突然摸向她心脏附近的禁区外围!她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豆子警官了,看着像是生人勿近,时而又会非常没有边界感,上回就是这样,忽然绕到身后玩她的眼镜,严重点看,简直可以上升为性骚扰——
还是别上升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阿邱熟悉真正心怀不轨的狱警,可以分辨出豆子的行为纯粹是出于好奇心,因此她不能贸然提醒,否则会显得太过冷漠无情——就当是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对边界感的定义不一样吧!瞧瞧,女神听到她的心声之后都会忍不住夸奖:早就说我们阿邱心地好、能容人,生气从来不超过三天,受到了冒犯也要为他人着想。
收起那些负面情绪,新认识了一个复杂多面又具体的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旧矿山镇有我熟人”——快要生出对别人说出这句话的底气了!所以,她应该抓住一切机会展示预备救世主的宜人性,假意转个圈躲过去就好……忍住后面那些浑话就更宜人了,下次一定注意。
享用了豆子招待的红茶和曲奇,正在为糖份犯困的时候,克洛诺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哟,是阿邱小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为躲过他爱的巴掌,阿邱只差没钻到茶几底下,逃亡路上还得到其下属同病相怜的一瞥——看吧,就说他们同病相怜。
以“下午好!”为开头,她开始背诵一整套面向长官的寒暄语……两句之后被打断了。
“你也顺利你也顺利。快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克洛诺斯站在门边欢快地招手,语气像在唤小狗过去吃零食。
不会又是什么显像技术相关产品吧,阿邱心里直叹气,她是真的一点不懂,装都装不出来啊——
走近一看,克洛诺斯手里躺的是一只略显浮夸的徽章,图案是一条淡色的蚯蚓用身体卷着一只深色的、亮闪闪的宝箱,底下压着暗纹,是“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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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z”的徽记。
克洛诺斯说:“阿邱小姐,欢迎你加入我的团队,成为终止式的机动队员!”
……
谁?
“阿邱小姐”。
加入了什么?
克洛诺斯的团队?
成为了一名——
机动队员……
是什么东西?
被命运的大礼包砸中时,某些没谱的人会优先把文字游戏给玩了:意思是说,她要成为机动队的机动队员啦?
白底黑字的合同确确实实递到了鼻子底下,只要阿邱在“乙方”后面签字按手印,曾经她以为高攀不起的合作关系,顷刻间就能化为现实。
“外包人员薪资按同级——哎,不整复杂了,就是按豆子的80%发放,也别嫌少,你看他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啊。”不愧是克洛诺斯,锐利的眼刀对他的脊背来讲只是蚊子叮:“最多可提前预支三个月的工资,只要你干得好,一个月后考虑转正。”
阿邱看看合同、看看未来的领导,再看看亮闪闪的、精心为她定制的新徽章,大腿都快被自己掐出血了——这居然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克洛诺斯回头用眼刀格挡了豆子的眼刀,拖来一把椅子:“坐下说、坐下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单独跟你聊天的机会……”
——也不知道这个“好不容易”是怎么来的,得了空亲自来趟夜之窟不也一样吗,只要不提打架和查封的事,原住民是不会随手抄起板砖、条凳、咖啡壶轰人的……
想到这里,阿邱更心虚了:她真的不用为豆子未痊愈的伤势负责吗?
现实却告诉她,不仅不用负责,受害者还把她梦寐以求的东西送到了眼前。幸福来得太容易,但凡保有一丝丝理智,她都要怀疑对方背后的动机。
可事到临头还管什么理智呢!先抓住救命稻草再说吧。
再不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阿邱就要泪洒当场了。她哽咽道:“请问设计师,徽章上的蚯蚓和宝箱分别代表着什么?”
因为这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有点突兀,一看就包含了象征义:希望不要是骂她寄生虫希望不要是骂她寄生虫……
听到有人对自己的设计感兴趣,克洛诺斯嚼也不嚼就咽下去半块曲奇,腾出嘴来生猛地回答:“蚯蚓加珍宝,不就等于‘邱珊’嘛!”
原来如此,吓她一大跳,那么把她做成鱼饵钓取宝藏的B选项也可以划掉了!
作为自我的一种延伸,新名字被如此用心对待,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阿邱真有点想哭了,死命咬着下嘴唇——坚持住啊勇士,千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喜欢上克洛诺斯……顶多减免两把足以一击毙命的杀驴大砍刀,剩下的水果刀和修脚刀就不能再退让了。
“那现在的我算是终止式的线人啰?”阿邱急切地问道。她知道合同得仔细看,可是纸上的文字正在她眼前载歌载舞地喷彩虹,看得清楚才有鬼了。
克洛诺斯不紧不慢地纠正她:“不是线人,是信使哦。”
阿邱冲着低矮的天花板挥了挥拳头:“耶!我是墨丘利。”
被尬笑掩盖住的抽鼻子声中,忽地插进来一声冷嗤。抬头看时,豆子仍在埋头处理那座万年不化的文件冰山,应该是幻觉吧所以说。
“知道你着急,先跟你聊聊转正的事:上任后的表现是考核的重要指标,但终止式的岗位有其特殊性,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那句话:逢进必考——先别慌,考不了武艺,你还可以试试书记官这类文职,统考也并没有大家说得那么难,都是有题库的。”说着,克洛诺斯回头招呼自家已上了岸的孩子:“辅导功课的事就拜托你啦,同级的豆子前辈!”
28. 第二十三章 入伙手续
不要啊!阿邱都不敢往文件山的方向看了。豆子可以接着逆来顺受,阿邱却不想永无止境地欠他的人情了;雪球都是日积月累地滚成雪崩的,而把她变成雪球的阳光和气温又无法提供优良的还债条件。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自己想法子找书看就是了……”
公职人员选拔统考的教辅资料只能在正规书店买到,小小报刊亭还不具备分销资质,她知道镇上的书店在哪儿,存够钱之前先抽空去当个窃蠹,这样的事她之前也没少干。
冷不防,豆子插了一句:“真的考不了武艺吗?”
说话时,他还是不肯舍出一个正眼来,这下阿邱相信刚才那声冷嗤也是他发出来的了。
“对了对了!”像是被提醒到了,克洛诺斯清脆地一拍巴掌,“差点忘了问你们,旅店那边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这时间跨度有点太长了吧。
“那老板蛮不讲理,还满口喷脏,罗宾警官差点跟他打起来,我就赶紧把他拉走了。”
为避免提到昨日那起同类案件,阿邱还在斟字酌句,克洛诺斯却毫不在意地挪近了椅子:“你把谁拉走了?你一拉他就走了?真的吗?那个豆子?那个犟驴?那个为了叛逆而叛逆的问题儿童?那块从出生起就住在茅坑里的硬石头?……”
一顶顶帽子扣到头上,豆子终于背叛了他坚守的酷学,就近抄起本什么册子,猛地丢向队长。
克洛诺斯下意识地闪开,又想起阿邱还待在危险地带,半道上突破人体极限、忽然改了方向,一伸手,稳稳当当接住了册子。
原来粉丝过激到一定程度是会出手攻击偶像的吗……很符合十字城邦的尚武精神呢。这个先不论,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展示出如此清晰的策略变化脉络,克洛诺斯的体术才是真的令人叹服,阿邱本还幻想着“那时候的豆子有没有被我酷到呢”,现在也不好意思跟真正的专家班门弄斧了。
把暗器扔回发射地——并顺利击中目标——后,克洛诺斯兴致勃勃地接着采访她:“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我力气大吧……”
甲方如有需要,乙方可以现场表演一个单手举茶几。
“那缴械呢?缴械可不是力气大就能做到的啊!”
“那个……大概是运气好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克洛诺斯思忖片刻,忽然一拍茶几:“不如这样吧!广场上现在没几个人,阿邱小姐,你跟豆子状态全开地比试一场,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不要啊,这回是真的不要啊!以豆子这个一撅就折的脆身板,搞不好会死人的!
“不行不行,他的伤还没养好——”
“啪!”
克洛诺斯掏出一支枪拍在茶几上。
他的左手覆在上面没有拿开:“或者我让你一只手,你来缴我的枪?”
阿邱“腾”地站起身:“今天就打扰到这里了感谢款待改日再见!”
“别走!枪你不喜欢,要不换成警棍——”
“你俩差不多得了!”
秘技·文件之耳光平等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鼻尖红痕未消的豆子稳健地插入两人中间,利索地收拾好刚才飞来的文件夹,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地担起了督学的职责——除了眼里满是黑沉沉的杀意。
“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你们人生的答案吗?”杀意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你!填完劳务派遣登记表再走。”
“好的。”手里被塞了一支笔,阿邱老老实实坐回了原位。
“你!蹄子收一收,踩脏了别人的裙子,洗衣费你来付啊?”
“好的。”枪支被没收,克洛诺斯委委屈屈地把脚缩回了茶几下面。
指挥处的空气质量实在太好了,密度大得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被胶住翅膀。
五分钟后。
“那个,我能说句话吗?”克洛诺斯弱弱地举手:“阿邱小姐好像不擅长填这个,不如作为前辈的豆子你来指导一下……?”
事实上,除了填好名字,登记表比阿邱的裙子还要干净。
不是她读不懂那些栏目,只是面对一份自己配不上的合约,她一直在撒谎和说实话之间徘徊不决。
豆子听取建议,索性从阿邱手上抽出纸笔,三下五除二帮她填好了,一式两份——那就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人家只是走个流程,犹豫太久反倒耽误了时间。
阿邱更加羞愧,深深地垂下头。表格回到手上,她的眼睛在豆子的笔迹上滑了一跤:想不到这人写字还挺好看的,每个字都像开口的豆荚一样规整,又像新发的豆苗一样舒展。
“如果你还在为最近的二连败感到失落……”克洛诺斯在短短一个章节中获得了成长,一直忍到书写结束后才捣乱,大力拍着豆子的肩膀道:“人生还很长,再坚持一下,总能等到你帅炸天的那一刻,阿邱小姐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阿邱连声附和道。
可惜临时督学半句奉承话也听不进去,看向克洛诺斯,眼里的冰锥嗖嗖地飞过去:“入职手续已经办完了。所以队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介绍工作内容?”
克洛诺斯止住笑:“哎呀,瞧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唱一和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要不是早就知道豆子对此一无所知,阿邱都要以为他们是提前串通好了的,专骗路过的青春美少女为他们卖命……
稍等。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击中了她:该不会,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人吧?
于是紧急查看合同:“那个,请问这句‘原则上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可以展开说说吗?”
她真正想问的是:就算被要求当牛做马、杀人越货、砍下自己的脑袋给领导当球踢,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吗?
——但冷静下来想想,就算真是这样,她也没得挑了。再怎么说也是一份正经收入啊,既不卡性别也不卡通行证,单位说出去还好听,感恩戴德吧她就。
“哦,这句是在说,机动队员通常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流程,任务总是跟着大部队的行进方向灵活调整的。”克洛诺斯正经起来,“比方说,近期打算派给你的任务就非常简单:请你帮我们盯着夜之窟。”
“怎么个盯着法?不需要……入职技能培训吗?”
“技能培训?哈哈,用不着这么紧绷,你就在那边正常工作生活,有什么异状及时汇报给我们就行——对了,听说你在家门口找到了兼职,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谢谢谢谢。”阿邱有些惋惜:“可是这样就不能光明正大把徽章别在胸口了……”
许是出于共情,克洛诺斯身体里的小孩钻出来,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拳头:“没办法,谁叫咱们是秘密信使呢,暂时的躲藏也是为了永恒的光荣——耶!”
“耶!”
“还有,如果你在意制服的事,我这边可以提供一个方案:标准音最近更新了样式比较低调的春季款女帽,不细看的话,完全可以拿来当日常搭配……”
眼看着话题又要跑偏,豆子再次出言提醒:“发现了异状,她跑步过来向你报告吗?”
“当然不是!瞧我这记性,年纪上来了没办法,你多担待。豆子豆子,快把我抽屉里的那个东西拿出来——看见没,队伍离了年轻人就是寸步难行!”
“那个东西”?
摆上茶几的是一只小小的圆形仪器。克洛诺斯按按这里,再按按那里,“啵”的一声,一小块半透明的屏幕弹到了外面。
阿邱认出来:“这是飞笺器?”
飞笺终端,也称飞笺器,一种依靠信号塔发射压缩声波信息的通讯设备,早期为军方所用,上回她接触这项密不外传的无线电技术还是在六年前;随着技术力的局部提高,这东西不仅越做越小、越做越花哨,现在还普及到警卫队来啦?想来投入市场狠狠捞钱——不,投入市场惠及民众也是指日可待。
“这是我的0号备用机,上个月换新之后就闲置了。”飞笺器和它的使用说明书一起推到了阿邱眼前:“我保养得很好,成色八新以上,一点故障都没有,用起来跟新的没差!马尔科姆管我要我还不给他呢。”
简要学习了使用方法,读到“消息的分类”那一栏,阿邱又是汗流浃背——怎么会是用波形的颜色来区分发信与收信的!
……也不是不能解决,就是要辛苦她一条一条戳开分辨了,好在耐心是她最不缺的东西。
“我差不多都学会了,谢谢你愿意把这么昂贵的东西借给我用……”
“借给你?这是送给你的呀!”克洛诺斯的口腔为自己的善举而发痒,莫名其妙冲着豆子弹了个舌,“里面存了我们终止式三个人的短码,你用档案归类术就能调出来。”
“明白啦!”
说起来,阿邱时常怀疑终止式只有他们三个人,事实好像也是如此。可能就像话剧舞剧一样,戏份不重的队员都画在舞台的布景板上了吧。
“豆子的短码我先帮你置顶咯?好嘞!那么他就是你的第一联络人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因为他——一天到晚都不睡觉!”
阿邱眨巴眨巴眼,判断着这句是不是玩笑话,见豆子没有反对意见,便贴心地问起了克洛诺斯会感兴趣的事:“用压缩声波传话会不会不太安全?我是说,跟传统密信加齑言台模式比起来的话?”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安上我们格林匹克堡自助研发的芯片,现在已经能做到内线通话啦!不过直到今天,24小时紧急密信也还是难以被取代,你就别担心狮鹫物流的顶尖信使会失业啦。”克洛诺斯果然高兴起来,还帮她突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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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人性找到了理由,“哦——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同行?不愧是我们终止式的超级新人啊!”
阿邱都被夸害臊了:“哪里的话……芯片——北城的技术这么厉害,以代达罗斯建筑学院的效率,信使也迟早要被淘汰的吧……”
“这么说,你也怀念从前那种慢悠悠的生活?”
“谁不怀念呢……”
“唉。”
“唉……”
阿邱捧起茶杯,跟克洛诺斯一起感伤起来。
又不敢感伤太久,不然豆子警官会生气的。快,那个预备救世主,任何场景下都能马上找到有趣的话题不该是你的天职吗!
阿邱慌不择路地看回了表格。按照标准格式,“邱”在“珊”的后面,从这里,她找到了一个了解新伙伴的切入点。
“对了罗宾警官,你的姓氏是什么?”
像是在参加有奖竞答,克洛诺斯抢着说:“想不到吧,他姓洛夫克拉夫特!”
罗宾·洛夫克拉夫特?
“是笔名吗?”
“又答错了,是真名!”
“哇好厉害——所以他爱哪门手艺?”
“嘿,你要是感兴趣,且听我慢慢道来。”
确定要慢慢道来?豆子警官本人还在旁边坐着呢,并缓缓举起了擅长给人耳光的一沓文件。
“有段时间啊,豆子在武术上陷入了瓶颈,怎么都进步不了,情绪就特别糟糕,他人缘又不好、找不到倾诉对象,寂寞无处排遣,于是他就——”
怎么怎么?阿邱竖起了耳朵。于是他就开始抽烟了?开始酗酒了?开始滥交了?
“——学会了做饭。”
嘁。
“……真是意想不到!”
“是吧,超酷的,和那种一天到晚只会撩妹的浪荡儿还不是一种酷法!他又有天赋又下功夫,现在已经是标准音第一烹饪大师啦,我封的,嘿嘿。”随话语落下的爱的巴掌可能又加重了豆子的伤势,“烘焙、熏腊、蜜饯腌渍……一切你知道的希孚里亚家常菜式,他都很拿手!尤其是招牌菜蒜味腊肠,无论蒸着吃还是煎着吃都是一绝,我们的祭司尝了都说好!可惜工作一忙他就没机会给大家露一手了,唉,真怀念我们还在格林匹克堡的日子啊。”
虽然克洛诺斯今天一直在叹气,但阿邱注意到了一件事:哦这么一说标准音的团队氛围还蛮好的,是想怎样?
……大事不妙,越听越觉得他们不像个反派组织了。
“还有这个!”克洛诺斯指着曲奇道:“我们囤的面粉有点受潮了,他这才难得出一次马,我敢打包票,全境最棒的手作曲奇就在我们终止式的茶几上了,今天你还真是来着了!”
豆子缓缓放下文件夹,接受了自己百分百被缴械的命运,无论是以北风还是太阳的形式:“说够了没,你在推销我吗?”
“这个曲奇很好吃!”忽然,阿邱大声夸赞道。
“特别特别好吃。”她冷汗涔涔地重复了一遍,双手抓着膝盖上的布料,心里愧疚极了。
她竟然没做好这盘曲奇有可能很好吃的准备——在豆子警官背过身去清扫冰山时,她还偷偷往口袋里揣了几块。只可惜这条棉布裙自带的口袋太浅了,在十字城邦,女士服装和那些专为一米七五以下美少年设计的服装一样,大都只要美观,不要实用。
这还不是最让她心虚的。她真正难过的是,偷走一个民间大师精心准备的点心,仅仅是为了填饱自己毫无鉴赏能力的肚子。
换个话题、快点换个话题,求求你……
“那——那他不睡觉又是怎么回事呢?”
克洛诺斯被阿邱的干笑弄迷糊了:“这个嘛,他体质异于常人?好像三天只用睡一顿觉,白天又精神很足,从来都不偷懒,我也搞不太明白——不如,我帮你问问他?”
“哈哈哈这样啊,那你赶紧研究研究他是不是上发条代替吃饭的……”
说着,阿邱意识到克洛诺斯是在打趣她,对上他的视线,发现那笑容愈发诡异了。
克洛诺斯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打转,慢悠悠地说道:“好了,阿邱,以后你可以管我叫‘大哥’,豆子有时候也这么叫我,你俩是同辈,以后要记得常来往啊——”
阿邱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还记得用委婉的“啊哈哈”来表达拒绝。
她的这份退缩可能激出了克洛诺斯的心里话:“说到这里,其实,你今天最应该感谢的人是——”
“茶煮开了。”豆子起身道:“二位要续杯吗?”
“不要不要,我经常告诫你下午三点以后喝茶容易失眠,你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啊!别打岔,阿邱,你到底什么时候搬过来住?赶紧确定下来,我好叫豆子随时准备腾房间。”
这回,阿邱得以从正面观赏到了豆子是如何后背一僵的。
29. 第二十四章 都不吃人
假如豆子跟她是熟人,阿邱早把他拖到墙角蛐蛐了:“你们队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刚给我派了盯着夜之窟的任务,现在又要我搬过来住,那任务怎么办?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啊!你是伙夫,你以后记得多给他喂点核桃补脑。”
可惜豆子和她不熟,阿邱只能僵在原地,绞尽脑汁地尝试和眼前的不明生物交流:“真的不用了……我兼职的报刊亭离家里很近,不想放弃这个便利……夜之窟就是基础设施不太好,但我住在那边还算安全……”
结果让人一句话打发了:“好吧好吧,我开玩笑的!”
……有时应当鼓励粉丝适度殴打偶像。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豆子。别看豆子讲话难听,他平时待人接物还是挺随和的,只有被触碰到了底线才会发脾气——刚好两回都被阿邱你给撞上了,这都什么事儿!但我向你保证,他不吃人,真不吃人,你还记得上回那场对决……”
谢天谢地,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
不过,该谈的话题总是绕不过去的:“你那位……搬运工舍友?他还好吗?”
阿邱舔了舔上嘴唇。
“他跑了。”
“跑了?”
“嗯,昨天大半夜跑的,早上起来就没影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续好两杯茶的豆子默默坐回原位。
“不仅如此。”阿邱板起脸来,“依我看,表面上提供舞男服务的淡猫俱乐部,背地里很可能是一个杀手组织!”
克洛诺斯和豆子互相对视一眼。
“你具体说说?”
“一是主干成员身手不凡。除了苏西,其余两位也是练家子,你们肯定都看出来了,锁子甲,对吧?二是他们在夜之窟扎根不深,无论筹备工作如何完善,细节上的生疏也不会骗人,保守估计,他们来到这里不超过三个月。此外,我猜他们上头有人,势力还很广,具体是谁我也判断不出来,反正不像神殿戍卫队,更像是哪位祭司的私人警卫队——”如果别人家的祭司也像北城那位一样没有安全感的话,“克洛诺斯队长,这些算是夜之窟的异状吗?”
克洛诺斯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呃,当然算!”
“杀手组织啊……”豆子也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阿邱怕他担心,连忙说:“显然我不是他们的目标,甚至他们大张旗鼓地在夜之窟开店,很可能接到的任务也并非暗杀——”
“这件事应该尽早通知夏尔玛镇长。”豆子转头跟队长交代。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啊。
阿邱讪讪一笑:“镇长要是派人端了那里,我可就没地方睡觉啦……”
“正好你搬过来住嘛!”克洛诺斯冲着阿邱笑得和善,转向豆子时却是脸一垮:“我看你该吃点核桃补补脑了!万一镇长就是他们上头的人呢?”
阿邱再次汗流浃背:女神啊,这是可以在她面前公开讨论的吗?
豆子看了阿邱一眼,无所谓道:“邱小姐刚才说‘反正不是戍卫队’。”
“谁告诉你森林戍卫队和镇长一定是一伙的?”
“那就是别的什么戍卫队,随便吧。”
这句话体现出了豆子警官的随和吗?鬼知道。
“目前尚不确定他们有什么计划。”阿邱特别强调,“我比较担心的是,假如再有人以‘查封’威胁,这帮人就要卷铺盖跑路了,到时候只怕更难监视。”
克洛诺斯郑重点头:“确实如此。感谢你的重要情报,这对我们很有帮助。”
阿邱也老练地冲他点点头,龙吸水一般快速喝光杯里的茶,第二次站起身,开始背诵寒暄语:“今天我就——”
“等等!”
克洛诺斯跟着她起身,腿还没迈开,身形就是一晃,勉强扶住茶几,龇牙咧嘴地“哎哟”了一声。
阿邱赶紧上前搀扶:“小心!这是怎么的,抽筋啦?”
“风湿病。”豆子熟视无睹地替来客解惑:“喝酒喝的。”
疼劲儿过去后,克洛诺斯当即给了下属一捶:“什么喝酒喝的,我那是阿瑞斯杯留下的伤病!尊重一下老选手好吧?”
“最近气温升高,湿度也跟着起来了。”阿邱的口气像是在分析一株植物的生长环境,“往后几天可能会连着下雨,你一定要做好防护啊。”
“好啊好啊,待会我拿个发热包捂起来!不过好消息是我们的队医快来了,到时叫他仔细帮我调理就好了。”
克洛诺斯不在意地挥舞着蒲扇巴掌,阿邱却是心虚得没边儿了:在这关头叫队医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豆子警官的伤吧。
魔法不是万能的,像脱臼这种伤筋动骨的事,个人能力再强,顶多也只能作应急处理,细致治疗还得靠游医队的药物和仪器。试想一个注册角斗士,要是因延误治疗导致不可逆的机能下降——不用他出声抱怨,阿邱先自刎谢罪,剩下的让保险来赔,前提是她买得起。
豆子一脸看不下去地迅速收拾了茶几:“行了,老弱病残不要逞强了,我送邱小姐出去。”
阿邱正要婉拒,老弱病残短暂地恢复成精敏的年轻人:“哎等会——没别的意思,我就捎带打听一下: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两位小朋友单独聊了些什么呀?”
豆子直言不讳:“在聊你。”
“真的?聊我哪个方面?”
“——是秘密!”阿邱抢着说。很快她又发现,就算她不插嘴,豆子也并没有说下去的打算。
感谢女神,他信守了承诺,直到最后都没有向需要被背着或抬着的人告密。
“好好好,是秘密,那我就不多问了。”克洛诺斯怪笑着收起了窥探欲:“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不如这样吧,阿邱,明天你几点钟交班?好,下午我叫豆子带你去参加入职培训。罗宾小队员,你说呢?”
“明天就去?”
“是的,咱们效率至上!”
阿邱感觉像是有个牛仔把她脖子上的套马索给勒紧了:“怎么——怎么突然又有入职培训啦?”
而且,说好的任务都很简单呢!
“别紧张,形式上是入职培训,内容是你正好需要的。”
克洛诺斯的意思是,他愿意帮阿邱承担第一次找调律师就诊的费用:“不许拒绝!这也是为了工作着想。”
他告别时的寒暄语也非常有内容,没有长期的生活积累根本讲不出来:“即便瓦德密尔的春天快要来临了,可别忘了还有倒春寒哟,大家最近都注意保暖防寒、吃饱睡好,散会!”
一言以蔽之,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从《万事不求人手册》上学来的。
————
————
复盘这一下午的谈话,阿邱觉得,她的投诚换来的是监视者的赢家通吃:然而事实上,她认为——终止式可能也认为——夜之窟最值得一“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本人。
“明天我们在哪碰头?”
这是豆子在问话。
“夜之窟的街口怎么样?有一棵修剪过的龙柏,旁边可能还有西瓜摊。”
“行。”
看到广场上的美梦女神像,阿邱礼貌地停下脚步:“罗宾警官请留步,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无法预料他回头是否会告密,这句感谢的承受方是曲奇,她会好好保存、含泪吃上整整三天的。
但豆子的理解显然还停留在上一阶段。
由于她阿邱邱小姐一出门就掏出了情商修炼手册,翻到有手描平面鸫的那页、细细摸索着纸张、发出微小的战栗,犹如异教徒吸入魔气一般恢复着能量,豆子往身旁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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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看清那是什么后,反应过度地倒吸一口冷气,直到现在还保持着眼皮紧张度。
眼皮紧张的他沉声问道:“为什么不找克洛诺斯合作?”
意思大概是,这回你应该看到我们队长的诚意了吧?大胆去找他吧,我不敢保证我自己,但他才是真的不吃人啊。
那么为什么不呢?阿邱没有重复一百遍也重复过五十遍了:一个克洛诺斯,一个鸫,两人手足情深、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的,要是倒霉的弟弟让他亲爱的、一米九的、头大肩宽的、抬都抬不走的大哥先找到了、先抱住了、先占据视线了、先把思念成疾的泪水洒到肩头上了,他的眼里哪还容得下一个阿邱?
人都还没找到,她就在这提前吃上干醋了,然而本质上她的evilplan不过是绑架离家出走的小孩,以免他一转头和家人团聚了、把自己忘在了原地——可不能说漏了嘴,要是正义的豆子警官得知了真相,不逮她去坐牢才怪!
所以她的托辞是:“因为我喜欢给生活增加一点难度。”
豆子冷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却也没有立即迈步往回走,而是静静驻足、双手插兜,抬头望向女神像。
“你就这么想要他?”他问道,平静的语气下翻涌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嗯啊。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他。”就像看不清他的脸,阿邱对豆子微妙的心情波动也很迟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她眼前的平面鸫更重要了。
“找到他之后你要做什么?”豆子的目光像一把裁信刀,带着剖开一切的气势,“刷”地划向阿邱的额头:“吃了他?”
“说什么呢,我才不吃人!”
阿邱明白过来,也在明白过来的这一瞬间分析出一套完整的逻辑:豆子对她或多或少总有些敌意,除了对偶像的占有欲,更有可能是对塔尔塔洛斯的前服刑人员带了些童话式的恶感——从小父母肯定没少跟他说“再不乖乖吃饭饭,塔里的魔女就要来吃你了!”
为了划清自己和魔女的界限,她叉起腰,大声说:“我会尊重他的意见!就算真的是我先找到了,他讨厌我,我还能强迫他喜欢我不成?”
“你强迫一个试试?”
“……啊?”这是在威胁她还是使唤她?
“这样你就露出真面目了。”豆子倨傲地一抬下巴,“然后终于发现,世上没有人会接受你这种肤浅又自私的爱。”
他知道个什么,就敢信口开河妄下断言了?虽说阿邱的确考虑过用完就阉……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于是她的生气带了些恼羞成怒的成分:“就算如此,那又与你何干?”
“是,当然与我无关。”
豆子冰寒着面色,转身离开。
阿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理石楼梯的阴影处,心里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欣慰:豆子还是把她一开始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他为什么对鸫的话题如此敏感?那么促成秘密合作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当然敏感了。阿邱不知道的是,即便没有她提出合作,在本子上留有一块平面鸫的地方,豆子只要看到了,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每一颗鸡皮疙瘩上都立着一根汗毛,外面还结霜。
试想一下,我亲爱的朋友,假如你是鸫,出于某些考量改换形貌回到傻大哥的身边,只求帮他度过这一次的危机便默默退场,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囚徒盯上了、记住了、对自己的画像一见钟情了,还把画像复刻成各种形态堆放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终日用“嘿嘿嘿”的憨笑声笼罩,在那上面沾满了她同枕共眠的口水、施展爱情魔咒留下的毛发、指甲壳、动脉血什么的——你也会吓得寒毛直竖。
因而,豆子从阿邱身边逃跑的步幅从来不是百米冲刺,全凭他残存的勇气与耐心。
30. 第二十五章 绅士学研究
希孚里亚的绅士文化是陈旧且略带一点暴力的,阿邱老早就这么觉得了。
为了降低欠债的可能,今日交班后,她两口吞掉提前备好的午餐才跑到街口,坐在龙柏朋友的身旁,一边跟它聊天,一边晃着两条腿等待豆子过来接她。
她一时忘了,按照老派北城人的绅士学,在饭点与女性有约,无论男方是邀请方还是受邀方,安排餐点的任务必须交由他们负责,活动产生的一切费用也都由他们承担。
于是,当豆子拎着从酒馆打包好的乌梅饺子、红菜汤和烟熏鸭腿走过来时,阿邱心里暗叫不好。
尤其是,他选择尊重春天的来临、无视克洛诺斯提醒过的倒春寒,制服帽子换成了软款的贝雷帽,双手也只是戴着绸缎做的薄薄的半指手套——这人到底有几副手套?家里不会是开手套厂的吧?那他有福了,不慎暗杀了领导被公职系统除名后还能回家继承手套厂。
早上牧笛说着要出外勤,推开窗,被新叶井喷式的发芽骗到了,刚走出去半步就嗷嗷叫着被冻了回来,披上厚实的仿貂皮外套才成功出了门。
考虑着不能害人白冻一趟手啊,阿邱坐在车站硬塞进去半盘饺子,又艰难地用汤溜了缝——不是她没有努力,确实是能力只到这了。
豆子看着她把剩下的食物腾到盒子里盖好,微感诧异:“胃口这么小?”
他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多半是昨晚失眠时想起克洛诺斯夸奖他的那段话,反思自己为了吃干醋而向无关人士撒气很不好吧!希孚里亚有句老话说得好:真正的绅士从不带着怨恨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机动队伍终止式和机动队员阿邱大都活动在镇北,加百列的工作室却在全镇最南端,镇上共有两条有轨公车线路,人流量最大的“广场东”便是它们唯一的换乘站——小镇的公共交通就是这么简单又安全。
阿邱还是第一次乘坐有轨公车,上了车就不停地东摸摸西看看,要不是被豆子拽走,她就要找不到座位站完全程了。
902路通往镇外,座位上方有简易行李架,前座的老人颤巍巍地举起箱包,独自出行没有帮手,只得就近点兵点将:“小伙子,能不能搭把手?”
根据昨天的酷学研究成果,被他点到的豆子不能搭把手,因为他是酷盖,两只手都要用来插兜。
……咦,他把手抽出来搭把手了?看来这一轮又是绅士学打败了酷学,不错不错,请继续保持。
好人好事毕,他便摘下帽子往脸上一扣,靠着车窗开始假寐——如果他不睡觉的传言是真的,那么无论太阳在哪个高度,他的闭眼行为统一按假寐处理。
路程还长着,车窗外的街景是千篇一律的圆房顶循环,唯一的聊天对象又不想理她,阿邱只好打开手册上住着平面鸫的那一页,摆弄昨晚剪好的小纸片玩起了换装游戏。
“衣柜”里的帽子挑了好几顶都不满意,她已经尽力画得和订购手册上的图片一模一样了,却没有哪一顶配得上鸫的气质……往身旁一瞥,却是立即找到了灵感,于是猫起身子,偷偷摸摸在下一页的空白处画下了几顶贝雷帽。
真感谢自己随身带了把应急小剪刀,也感谢有轨公车没有安检,阿邱美滋滋地在左边的口袋里摸索一番,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不好,“邱珊”徽章不见了!
明明上车前才确认过它好好地躺在口袋里,可剪刀和吃剩的半块曲奇还在原位,唯独徽章消失了!
不抱太多希望地,阿邱摸遍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终是一无所获。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罗宾警官、罗宾警官,车上有扒手!”她压低声音,紧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什么?”豆子用蜗牛探出触角的速度睁开眼,不知是把现在当成下班时间还是怎么地,语调里尽是懒散,“哦,那玩意儿又不值钱,谁会偷你的。”
瞥见阿邱手上的情商修炼手册,他像眼珠子被烫到了似的,用蜗牛速度的反义词闭上了眼——比假寐时闭得还紧。
阿邱翘着脑袋还在到处张望,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是徽章不见了?”
扒手竟在她身边!动机呢,动机是什么,在生气的初级阶段阿邱就明白过来:还说他有好好反思过呢,专门忍到车上才动手,是反思出自己再也不能吃亏了是吧!
顾及着别的乘客,她憋着火气推搡豆子:“还给我!”
豆子的身体就像面团一样好控制,阿邱怎么推他怎么晃,没有半点对抗意图,但态度上就是该死地充耳不闻,让人想往这坨死面疙瘩里放足以把他膨到一间屋子那么大的酵母粉。
阿邱气急,用气声能达到的最大分贝说:“别装睡了,你不是绅士来的吗!徽章是你上车之后才摸走的吧?藏在哪儿了?”
随着面团的晃动,豆子外套下的背带牵动了布料,边沿滚了一圈麦穗的右裤兜应势咧开大嘴,好像在发出某种邀请。有这个拉拉扯扯的时间,就是推石头上山的囚犯也该被释放了,阿邱越想越气,放下边界感、恶向胆边生,索性把手伸进去探索了一番。
空的。看来是专款专用的插兜手预留地。
即便如此豆子也毫无反应,阿邱脾气再好也想打人了:“快还给我,别逼我搜身!”
“你已经在搜了。”闭着眼的豆子不带情绪地陈述道。
想想一个小队员人微言轻,也没掌握实时留下袭警证据的技术,阿邱一咬牙,整个身体横到豆子身上,把他正面朝上的六只口袋全摸了个遍——甚至搜索左裤兜时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使得豆子条件反射式地抬了一下腿,她也顾不上道歉了。
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东西被抢走事小,对方有恃无恐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阿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回她这么气急败坏还是在多年前的一次生日,那时候,大家都……为了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一如既往地围着童貉打转,把她这个寿星彻底忘到了脑后;等她端着切好的蛋糕挨个去敲门质问时,那群人还嬉皮笑脸地开嘲讽:“对啊我们就是故意的,早说过我们更在意他呀!为什么不在意你?照照镜子吧,你是美少年吗?哈哈哈哈!”……
或许弄丢一枚设计师还在世的徽章不能要了她的命,但带着过往的经验看问题,她很难不反应过度。滚烫如岩浆的怒火灼烧着阿邱,灼得她都想进一步动用暴力了,忘了自己出狱有多难,也忘了豆子的伤,死咬牙关、把手捏成鹰爪,“咻”地伸向那双假装打烊的眼睛——无论是用手指抠的还是指甲壳划的,她就是要掰开他死蚌壳一样的眼皮,弄出血也在所不惜!
鹰爪伸到半路,手腕被人一把攥住了。
“够了。”豆子半睁开一只眼:“又不在我脸上。”
没死就别给她装死。怒火中烧的阿邱在岩浆中吱吱作响,坚持重复着一句话:“还给我!”
豆子这回却没被她烫到:“至于吗你,气得直喘。”
“死人才不喘气!”
“是么,那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时怎么脸不红气不喘的?”
他这么一说,沸腾的怒意又用关上阀门的速度“吱吱”地退了下去。阿邱抽回手,目瞪口呆地说:“哎?竟然是为了这个?早说嘛!好好,偷你曲奇是我不对,但你非得用这种方法来教训我吗?简直像是……像是在跟我示范正确的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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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一样……”
原本豆子说话时还带了点笑意,一听这话,双眼全睁开,怔住不动了。
至于阿邱,她有一个好,不管之前多生气,只要讨到了说法,就能迅速平复心情。
过去的经验被打上个大红叉封存回去,她只剩纯粹的对个人财物的追问:“徽章呢?你到底放哪了?”
豆子坐直了身子,扣着领口道:“我不知道啊。”
“算了。”懒得再计较,阿邱鸣鼓收兵,“你爱拿着就放你那吧,别给我扔了就行。”
情势不利于她,她就转了主意:这么珍贵的东西,说不定放在豆子警官身上还更安全?反正豆子顺手牵羊的技术很高超,十万吨黄金也能被他收进口袋里贴身带着,还能保持口袋闲置方便受害人搜身;又反正,徽章在夜之窟也没法戴出去,就是贴身藏好了,掏东西时一不小心掉在地上,被眼睛尖的指着说:“嘿!440Hz?”,她有嘴也解释不清楚。
想通了之后,她翻过这篇,把本子往怀里一揣,动作很夸张,目的是无声地表达“哼”和“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你一般见识”——现在,轮到她靠在椅背上打瞌睡了。
“……才会截肢。像姐姐这样的,医生给你打一针就好啦!”
半梦半醒间,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镇医院站也在这条线路上,这班车的乘客半数是要去看病的人。听到“截肢”,阿邱睁开眼,悄悄回头看,见后排坐着一个腿上打了石膏的少女,手臂上还挂了个比她更小的女孩。
小女孩摇着大女孩的手,抱怨道:“你不敢去看医生,腿又一直不好,我都找不到人踢球了!”
那少女形容憔悴,还要强打精神安慰小女孩:“是啊,所以姐姐要换家大点的医院,治好了腿就能陪你一起玩啦。”
“那个,妹妹们,”阿邱忍不住把头探到后面问:“你们的父母呢?”
少女一抬头,有些警惕地搂住妹妹:“有事吗?”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想问,你看起来还未成年吧?一个人带着小孩去那么远的医院……你们真的不要紧吗?”
似是判断出提问者不太精明,少女稍稍放松:“我父母工作忙,没空管我们,跑趟医院又不是什么难事。”
阿邱有些纠结她的字眼:“可你的情况得住院吧,只跑一趟有用吗?你的腿是怎么弄的啊?”
“在冷冻库摔了一跤就成这样了,只是伤到了皮肉,骨头没事。”
冷冻库?
“那你去了医院可得好好检查一下啊,没准还有组织上的冻伤,那也不是开玩笑的!”
少女渐渐失去了耐心:“小姐,这不关你的事吧?”
阿邱急忙道:“我是想说,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背你去医院……”
“谢谢,不必了。”少女强硬地打断她,把头转向车窗外,展示出拒绝沟通的姿态。
阿邱摸着后脑勺坐回去,正好对上豆子嘲弄的视线。她也不客气地看回去:怎么,身在瓦德密尔,冷漠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喂,那个姑娘,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讲。”
是前排受过帮助的老人在小声招呼她。
阿邱附耳过去,老人指一下她背后道:“你是刚到旧矿山镇来的吧?那两姐妹是帕特尔家的阿蒂提和妮莎,她们呀,可怜得很,在12年前那场天灾中失去了双亲,镇上连着几年给她们组织过募捐,但灾后物价一直下不去,对她们来讲也是杯水车薪——12年前她们才多大?小的那个只怕刚出生吧。”
哦哦,原来是天灾啊。
天灾。
……怎么会刚好是“双亲”呢?
31. 第二十六章 酷学再研究
看阿邱不做声,老人发出一声叹息,接着说下去:“古神的力量威不可测,哪里是区区人类就能抵挡的,全境人口就这么消失了三分之二啊……不过,去掉那些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真正的人类占比还不算大,熄灭的阳光、蒸干的雨露最后也会去到女神那边,紧密侍奉在她脚下……嗐,都是些必要的牺牲,想来伤心,不提也罢。”
娜塔莎的意见则是:世界上不存在所谓“必要的牺牲”。受到波及丧生的“原始种”,无论总数还是占比,对幸存者而言都不过是串冰冷到令人安心的数字;可是对于“被选中的人”来说,它意味着一切黑暗的开端。
老人还在絮叨着帕特尔家的事:“……我们看着也是心疼,能帮把手就帮把手,年纪轻轻的,被坏人盯上可就麻烦了,对人有点警惕心也是应该的,你也别怪姐妹俩态度不好,啊。至于那件事嘛,上面不让提,可姑娘啊,大叔是过来人,听叔一句话:神的旨意不可违逆、雷霆雨露皆是恩,像我们这样的人,只管悉心侍奉狄安娜女神就是,不要到处乱讲话,也不要质疑那帮传递神谕的信使——有些激进派就是考虑问题不够全面,给了上面太多压力才……”
他没发现吗?能让人群产生这样的意见分歧,说明那场天灾根本不是“天灾”。阿邱无意识地抓着裙摆,昨天刚挨过掐的那块皮肤又迎来了一场人祸。
此处临时插播一条酷学研究报告:如何快速把自己改造成一个酷盖?
第一,表情不能太大。
最好是长时间保持一张脸不变。什么样的脸?这里有个官方较为推荐的:??_>`。
——眼睛半眯着,嘴角上扬的弧度被脸颊肉压制住,由唇周肌肉勾勒出单边法令纹即可。细看时,那是三分的凉薄、三分的讥笑、三分的漫不经心,留下一分给观众自由发挥。
第二,话不能太多太密,如有条件,最好全程装哑巴。
就这样,阿邱在没戴墨镜的情况下坚持酷到了下车。
公车开走了,传说中的三个绿房顶从它背后露了头——鬼知道现在是什么颜色,一看就知道跟着大赛的脚步重新漆过了,但别人家的油漆都没有这样波光粼粼的表层釉质。
是的,经过一段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阿邱非但没断气,还生龙活虎地来看调律师了。本以为加百列会把工作室设在更隐蔽的地方,谁知他明目张胆地开在了街边——开在街边又怎样!阿邱的人半脑理性地夺过了话筒。他又不是在干坏事!高风险、精细难学、操作费脑子的谐律术是在帮人们走出困境呀,只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而已,怎么能一棒子打死所有的调律师呢?
——反正赚的也不是她阿邱的钱。
豆子运了一会气,冲着呆愣在原地不动的临时哑巴提高了嗓门:“说话!”
“有!”得了指令,阿邱像憋了足足两百年,竹筒倒豆子般发问了:“你觉得帕特尔姐妹是真的不要紧还是装的啊?前面就是调律师的工作室吗,哇,好气派!一会的流程是怎样的?有什么禁忌是需要我提前学习的吗?话说,克洛诺斯先生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了,还像这样关照我?罗宾警官,身为他的下属,你有什么头绪吗?”
豆子的本意是想确认这台邱小姐没有在修理厂门口报废,见她一切如常,便回答得很不走心:“因为他没事干,闲出屁。”
与此同时,他也在为徽章感到可惜。怕时间来不及,克洛诺斯在油灯底下觑着眼睛拼命改设计稿、拿剪下来的纸片拼来拼去的倒霉样儿犹在眼前,然而,拿到成品的人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设计付出同等的在意。
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笑话是好看的,可换位思考,要是知道自己的努力成果被人怠慢如此,心灵再坚韧,肯定也要难受好一阵儿的。
不如就照收礼者预测的那样扔掉吧?踩成碎片扔海里,豆子磨着牙想道。同时也庆幸自己伺候的只是个上了年纪扑腾不动的家伙,换做与他共享脑回路的复印件,年轻、心思重,脑子却不好使,表现为一种笨拙地扑腾;不幸来到她无法融入的世界中,又被军方和不知什么来头的三教九流盯上了,说句不好听的,运气差点,就算没有那个三月的诅咒,悄无声息地死掉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是不幸效力于这种人,自己的命迟早也要搭进去的——还好她身边一个冤大头也没有。
虽说豆子也认同不能随便把邱小姐放归大海,可他觉得“放在身边看着”已经是最优解了,为一个悬而未决的人冒险实在没有性价比。克洛诺斯尊重情报加密等级法,始终不肯说出邱小姐究竟犯过什么罪,而他们的上级也是这样,像西城海岸线发出一级预警、半路遇到的囚徒来自塔尔塔洛斯这么大的事,要不是被反复逼问,格林匹克堡方面宁愿一直隐瞒不报,换做豆子,早就对獬先生满腹怨言了。
不过,越是“上级”,就越愿意过一种动物的生活,无须提前制定计划,只需跟随现状作出恰当反应即可……抑或是,如处在尴尬位置的克洛诺斯所言,“抢滩”的名号叫得再响亮,打从一开始,他们的行动方案便只能是干等,赌的就是一个运气,等来什么算什么,愿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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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
——如果强者都必须像他这样生存,那一定是世界出了问题。
豆子知道规矩,不会对强者的想法妄加揣测,只有无条件相信他们的判断,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
从私心出发,他又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判断的附加价值,瞥了眼走进正门后一直在东张西望、于是被长廊台阶绊得一踉跄的邱小姐,再想想反常的镇门初见,现在的他基本可以下结论了:说什么维护世界的安宁,归根结底,克洛诺斯是在拯救过去的他自己。
一个20来岁的约特选手侵入豆子的大脑,蹦来跳去地大声嚷嚷:“瞎说什么,我过得好着呢,世界也好着呢,哪里需要拯救了?拯救离家出走的失足儿童我倒是有点经验,六年后再拯救一个又何妨!”
————
————
“必须全程在监护人的陪同之下进行……?”
候诊室。阿邱一条一条读着墙上的注意事项,逐渐面露愁容。
——之前怎么没人跟她提过这个啊!
豆子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有什么影响吗?不方便你来踩点?”
“……你能换个词儿吗!”
约莫等了半个钟头,美丽的护士小姐过来叫号了。
“患者邱珊!”
患者邱珊跟在她身后,发现这里的护士穿得比终止式的队员还要好,豆子警官被艳压了!……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进入诊疗间,她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调律师加百列。
这是一位标准得可做大百科“绅士”词条图例的绅士,和人们想象中的“大名鼎鼎的调律师”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嘛!一模一样到都有点无趣了……不,好消息是,那就用不着作者仔细一写了。读到这里的朋友,请根据系统提示,自行脑补出一位“大名鼎鼎的调律师”的形象,3,2,1,action!
在大家集体读条赋格魔法的这段空当,上一个病患还留在这里,恋恋不舍地握着加百列的手,表达着一万吨的感谢。
而加百列就和大家想象中的调律师一样,温文尔雅而又刚正不阿地拒绝了他的私人礼品。
患者盛情难却,无可奈何下,调律师向下一位患者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阿邱会意地点点头。作为绅士文化不情愿的受益者、作为很酷的预备救世主,群众需要她伸出援手时,她自然是当仁不让。
“前面那位大叔,让我插个队好吗?我实在病得太重了,哕,再不让人调理调理,我就要发疯了!”
32. 第二十七章 救世主
稀缺性医疗资源应当让给需求更迫切的患者,这是文明社会不成文的规则。
临走前,上一位患者踮起脚尖躲避着疯子和不定期降临的呕吐物,还不忘对加百列做出最后的好评:“您真不愧是我们旧矿山镇的救世主!”
诊疗间的门被轻轻带上,调律师回到办公桌前整理一番。助手都不在身边,只好由他轻咳一声、亲自提醒患者:“小姐,轮到我们了。”
阿邱回过神来,目光从门上移开,在豆子拉过来的皮质沙发椅上坐好,把背挺得笔直,生怕加百列二话不说就拿出他身后那堆仪器来调理她。
“天气回暖了啊。”加百列笑容和煦地开口了,“你们是乘902路过来的?那班车上总有趣事发生,我之前跟司机都混成熟人了呢,可惜搬来这里后就很少有机会乘车了。邱小姐,我能跟你打听打听今天车上都发生了什么趣事吗?”
他要这么问,那可太有了,阿邱指着豆子告状:“调律师,他抢我徽章!”
——当然不能这么干。和狱中的公职调律师不一样,服务于自由人的调律师有另外一套工作流程,比方说,用一些没必要的温言软语作为开场白,在润物细无声的关切中让病人卸下心防,顺道把话题引向正轨;话术精妙、态度又热切,把各年龄层的患者都当学龄前儿童来对待,不然海量爱上调律师的患者是怎么出现的呢?入乡随俗,阿邱看穿了“救世主”的底层逻辑,行动上却应该配合他才是。
“你知道帕特尔家的阿蒂提吗?”
加百列忙于书写的手指一顿。
“哦,你住得远可能不知道,阿蒂提十七岁左右,父母死在她……五岁?应该是五岁吧——五岁那年的一场灾祸中,一个人带着妹妹艰难生活,善良的镇民也在努力帮助她姐妹俩,但也不知为什么,努力到一个程度就努力不动了,排除千难万险,给她这个没钱读书的未成年人提供了一份需要频繁出入冷冻库的工作。”阿邱抱起胳膊,鼻孔喷出两团憋了很久的火气,“因为最近的事故,小姑娘差点截肢了,怎么没有救世主来救救她呢!你说,这算不算一件趣事?”
加百列笑意不减,停了笔,抬头看着阿邱,一言不发。
豆子轻叹一声,用看破一切的口气说:“邱小姐,你是来看病的,不是来法庭抗辩的,语气不用那么冲。”
好的吧,被全境讲话最中听的一个人批评语气冲了。
加百列冲他摇摇头:“无妨,每个人敞开心扉前的热身运动都不太一样。既然如此,邱小姐,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以你自己的判断,你在哪些时候会有情绪失控的状况呢?”
这都听不出来吗?为人群的虚伪冷漠、为专家的名不副实而烦恼不就是在情绪失控吗,这已经是最日常最易习得的一种不和谐音了,想必大调律师也没少接诊过为它所困的病人吧,别一天天的只知道打扮护士小姐,自己也做一做工作总结好不好啊?
但话又说回来,为“日常”所困的人大概也不会特地跑来寻求帮助。如果最顶尖的调律师需要更特殊的案例,阿邱这里还有其他素材。
“我有宁芙情结,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花痴病。”她把手放在胸口,脸上挂着谜样的骄傲,“见到好看的男人就垂涎他们的美色,并产生一些不应该的囚禁欲。”
加百列看看豆子,了然一笑:“可以理解。不过我得提醒一句,不要拿临时捏造的症状来糊弄调律师哦。”
怎么能说是临时的呢,她都捏造一个星期了。
行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阿邱翻书般变了脸,沉痛地低下头:“其实真相是这样的:我是满心病,而我的前男友是空心病,他那么好,我却因为这等小事跟他分手了,直到现在都没走出失恋的阴影,日日从天黑哭到天明。”
她猜调律师会说,不好意思,我们专业人士从没听说过这两种病,你的问题嘛,啧啧啧,咄咄咄,更像是替代型创伤、讨好型人格、M型社会、智慧型飞笺器……
能被猜中下句话就不是大名鼎鼎的调律师了,加百列双手交握,神色如常:“邱小姐,恕我多嘴一句:请你坦诚对待自己的内心。”
“我哪里不坦诚了……”
“不过你这种情况也好办。”加百列站起身,拧开仪器柜上的钥匙,“我们现在就开始谐律调同吧。”
哦豁,完蛋。这句话翻译成我们位面的话,就相当于:话疗不起效,那只好上化疗了。
金属器具互相碰撞,发出惊悚的鸣响,阿邱深感后悔,哆哆嗦嗦凑到豆子耳边问:“这这这是要现场开瓢吗?”
听她蚊子嗡,豆子眯起眼笑了:“你自找的。”
“……等等,老师我想问一下,什么叫调律协同?是需要家属签字的那种大手术吗?”
“是谐律调同。”豆子指着桌上那堆线材,“你可以理解成疏通下水管道。”
“疏通……疏通!真的要开瓢吗?”
“要,然后把你的脑子和小肠连通在一起。”
“什么?!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恐慌到了顶点的时候,看到线路末端那两片熟悉的耳夹,阿邱总算是想起来了——什么同协调律,不就是非言语拷问嘛!说来也是她的老伙计了,想不到多年以后运用到了其他领域,还得了个故作高深的专业术语,专吓唬学龄前儿童的吧!
阿邱对这项活动的体验不好不坏,隔了这么久,时而还会有点想念,因为只有在接触它的时候,她才能实打实地“感觉”到点什么。
往身旁一看,豆子也佩戴好了耳夹,原来监护人全程陪同的作用在这里?她倒不怕被拷问到了什么,她还担心拷问结果吓到了人家呢。
在拷问的变体中增加一个参与者,多半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吧。阿邱想着,要是阿蒂提也死了,妮莎顺理成章地长成了一个不坦诚的人,她一个人要怎么来接受同律协调呢?
“谨慎起见,有件事我必须过问。”加百列把线材的另一端接在一个玻璃罩上,再插好模块化的开关,“你和你这位家属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家属?不不不,他不是我的家属……”
“这样吗?好的。那你和朋友平时谁比较强势些?”
“我们也不是朋友。”话说一半,阿邱觉得她好像在跟人抬杠,“就是刚认识的人,非亲非故的……”
想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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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她从之前的腹诽中找到了恰当的定位:“——警官和市民。”
调律师的耐心可能比等待海龟回家的大海还要深,默默等着患者理清思路,并声明“可以开始了”之后,才轻按按钮接通了线路。
“你问项圈?不摘也可以,不影响检查结果的。”
仪器之中水位上升,强度只开到一档,阿邱隐隐失望:这样的话,“感觉”和“拷问结果”就都涉及不到了。
灯亮后,诊疗间的三人同时低头阖眼,把双手结成空心三角形,右手大拇指弯向正中间。这个手势代表“内观之眼”,是在数次神魔大战和天灾中存活下来的现代人种引以为傲的能力——传说中的能力。
经过漫长而艰苦的训练,调律师的韵律可长时间保持平稳,通常用于提供一个安全可靠的平台,为已确认互相了解的患者与第三方接通韵律,再以自身为渠道反馈出最直观的信息。
深入内观之境前,阿邱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豆子对他今天要负责的事知情吗?据她这几天的观察,他不该是个怕麻烦的人吗?
姑且这么推测吧:如果不接下“监护人”的任务,他会遇上更大的麻烦。
但愿这位奔波于生计的冤大头不要被她的韵律扎疼了……什么东西这么扎人!
甫一探入,阿邱的下巴便像是挨了一拳,一阵从脚底袭来的疾风刮着她的脸,用闪电的速度奔向穹顶正中央的光亮处——那大概是豆子的韵律,迅捷而强劲。
阿邱的韵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蛄蛹蛄蛹地伸出触角,来不及了,怎么都追不上他,只好茫然地等待在原地。
过了不久,疾风回头找到了她,变成旋流围绕在她身边。阿邱挑了一只最不扎人的触角,探入豆子的风眼中,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血红的天空、听到了枪炮的轰鸣,硝烟掩盖了人们的哭喊和尖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待她极力睁开双眼时,额角传来一阵锐痛。
这是……这是哪一场人祸呢?
太可怕了。她难以克制地张开自己的黏液质,想把那阵疾风裹入腹中保护起来——
“好,信息就采集到这里,情况我差不多都明白了。”
这时,加百列切断了线路,马不停蹄地在病历上记录起来。
豆子摘下耳夹,不动声色地瞥了阿邱一眼:“我也差不多明白了。”
阿邱悚然:明白了什么你们倒是说啊!
她不确定豆子在低强度的连通中究竟看到了哪段梦境,也不敢开口去问——但求不是撒雪花牵披风那段,太损害他的尊严了,徽章会要不回来的。
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加百列完成记录后,提了个要求:“我想和邱小姐单独聊聊,可以请监护人先回避一下吗?”
正如他的韵律,豆子迅速地走出去,又迅速折返回来,像赎罪室的神父一样按了按阿邱的头顶道:“他只是调律师,不是在面试你,更不会严刑拷打你,你不用这么害怕。”
阿邱的心脏乍看之下很平滑,细微处却坑坑洼洼的。豆子这句话的语气比他的关门声还要生硬,可刚才,好像有只小猫“喵哇”一声出了拳,把她心脏上的一块肿包给挠掉了。
33. 第二十八章 救世主啊
组成工作室的三间小木屋由长廊连通,人造藤蔓层层叠叠环绕在木质架构上,地板在雨水来临前先吸饱了湿气,踩起来吱呀作响,令人心生愉悦,恍若漫步林中——只要你足够迟钝。
不远处,大门是森冷的金属材质,旁边的门卫亭跟它一体同源。
豆子站在窗外等了一会,见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门卫始终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户。
“干什么?!”明明没使多大力,门卫却一惊一乍地坐了起来。
“跟你打听点事。先问一句你在这边工作几年了?”
“半年吧……你什么人呀我要告诉你?”
看到贴在窗玻璃上的证物袋,嘟嘟哝哝的门卫闭上了嘴。
“见过这东西吗?”
透明的证物袋里装的是一截奇形怪状的紫色植物,似花非花,早已枯萎。说紫色还不够严谨,对着阳光只能看清它黄绿的底色,回到背阴处,它才幽幽地泛起了蓝紫色的光,即便早已失去生命。
“这是什么?”门卫奇道,那份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
“‘桢似幻’,听过吗?第一个发现它的研究员名字里有个‘桢’字,故得此名——当然,在你们镇上可能还有别的叫法。”
“是吗?反正我没见过,真没见过,这到底是虫子还是花啊?”
“都不是,这是一种麻醉药材,培育难度极高且副作用明显,一般用来治疗重度内融病,游医队药监部明令禁止它在市场上流通,不过我听说,最近有调律师试图把它引入诊疗中?”
“调律师?不可能!”门卫连连摆手,“如果你暗示的是我们加百列老师,那你放心好了,他绝对干不出这档子事!”
豆子点点头:“你们都很尊敬他啊。”
听他这么说,门卫来劲了:“尊敬?太轻了,应该说崇敬才对!加百列老师可是世间罕见的一等一的大好人,对待患者像亲生父母一样耐心,收费不高,还会定期举办免费巡诊,就连夜之窟那种腌臜地方都会覆盖到,大家都说他是我们旧矿山镇的救世主呢!”
救世主。又是这个词。
“对了,这不才刚开春么,下周他又要办第三场巡诊了,唉,连轴转得我看了都心疼。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我这边有几张入场券……”
“谢谢,不必了。”豆子把证物袋收进衣襟里,“嘴巴这么严啊,看来问起有关吸血蛾的事你也不会透露半个字了。”
门卫眉头一皱,警惕起来:“吸血——这位警官,请你慎言!我跟你一样是吃公家饭的,如果加百列老师真有什么违规行为,放心好了,我会第一个出来检举他的!”
“这样么,那真是辛苦你了。”
豆子转身离开。
这个时间,候诊室早已人满为患,长廊上还空着几条被儿童涂鸦完全覆盖的长椅。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向身旁一个拄拐的老婆婆搭话道:“天气真好啊。您——”
老婆婆吓得腰板一直,打了个跟刚才的门卫一样大的激灵:“谁在说话?”
豆子撇撇嘴。他只是存在就已经这么吓人了吗?
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这老婆婆是个盲人。可是奇哉怪也,失去一部分感知能力后,作为弥补,其余的感官不是应该被训练得更加发达吗?他还以为像邱小姐那样四肢健全、五感却仿若麻痹的木头人才是极少数呢。
老婆婆迟一步感知到身旁是个男青年,略带戒备地说:“小伙子,你也是慕名来看加百列大夫的?”
到底是大夫还是老师,大家似乎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是啊。”想到对方也看不见自己这身制服,豆子粗糙地表演了一声咳嗽,“听说他是东海岸最好的调律师,要是他也治不好我,我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老婆婆抬起拐杖敲敲地板:“别这么说!你还年轻,稍作调整就能回到正轨了,相信加百列大夫的手艺吧,他厉害着呢,保准让你韵律通畅!”
“可是我——哦,我是邻镇来的,在老家寻遍良医都治不好韵律淤堵,您说,偏他这个加百列俘获了众多患者的心,究竟靠的是什么?比方说,有没有什么不外传的秘诀?”
“秘诀?”老婆婆呵呵呵地笑开了,“孩子,并非所有人都是靠着‘秘诀’脱颖而出的。就好比这做菜,火候要稳、调味得准,或许有的人也靠家传秘方打天下吧,可说到底,什么都比不上原材料重要。”
“原材料?您是指药材?”
“不,我是说坐在这里的你和我。”
豆子抬头望天:“真有意思,受到恩惠的患者变成了他的材料。”
老婆婆听出豆子明白了她的暗示,忍不住跟他多聊几句:“‘那个’从威丝塔芬上岸的事,你可能早就知道了吧——没事,闲聊嘛,言论自由,谁会怪罪你?听说他们从域外带了不少好东西上来,我倒觉得,对胃口越来越大的‘岸上’来说,好东西还不如好办法。你说呢?”
豆子也不免认真起来:“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才能吸引到岸上的帮手——至少是第一批帮手吧。好办法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不能做成饵;鱼也从不为了跳进某位大人物的胃里而咬空钩。”
老婆婆呵呵笑个不住:“这话说得在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豆子莞尔道:“哪里哪里,是我不该多余操心,原来您身上最灵敏的是嗅觉啊。”
“嗅觉吗?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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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从小我就辨得出西城的海风和东城的海风不是一种腥味。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年轻人,你最开始想打听的是什么?”
“我想问的是,”豆子稍稍伏低身子,在她耳边说道,“你们的加百列大夫建立这个工作室有几年了?在此之前,他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
————
阿邱几乎是被人群推挤出来的。
——真好啊,这才是救世主应有的号召力。
之所以感到无力,是因为她忽然发现,世上最难攻破的城墙,原来不是高精尖的武装力量,而是感恩戴德的人群啊。
阿邱尝试让自己轻松一些:有必要在这里泄气吗!又不是一场竞赛,全世界的野心家角逐一个救世主的位置——别看十字城邦这么点大,连祭司都有七个呢!
回到木质长廊,豆子独自坐在被小孩涂得乱七八糟的长椅上,慵懒地翘着腿,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把玩着“邱珊”徽章。
阿邱走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
豆子的眼睛没有离开不断抛向空中的“440hz”:“想要吗?”
想要,可她现在没有资格贪心。
阿邱强迫自己不去看亮闪闪的徽章,低头整理着裙摆:“别在那现了,你不想还给我,就麻烦你帮我好好保存吧。”
豆子没来由地心情很好,声调都少有地往上扬:“我有个提案,等你赚够了钱,再从我手上把它赎回去,怎么样?”
什么意思,豆记当铺开张了?还是靠横征暴敛起家的?
阿邱感性上大为气恼,理性上又很快说服了自己:如果豆子不打算狮子大开口,这会是个不错的提议,这是因为,赚到可供自由支配的赎金,意味着收入稳定、拥有了保护心爱之物的能力,在让人消沉的第一步和下落不明的第二步之外,她的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具体可行的目标。
“好,你开价吧。”
“三个金币。”比划数字时,豆掌柜的食指和拇指捏得滚圆:“不算多吧?毕竟里面包含了我们队长招待你们整个俱乐部的午餐、晚餐,以及这一次就诊的费用。”
很正常,偶像宽宏大量,粉丝锱铢必较,世界一贯如此。
阿邱用力点头:“成交。我一定努力赚钱,还要多拜拜狄安娜女神祈求财运……”
“你还需要拜神?你自己不就是福星吗?”
……这么尴尬的称呼是谁告诉他的啊!?
哦对,可能是对决之前、苏西拍她脑袋那会儿偷听到的吧,耳朵还怪灵的,是不是当过很多年的瞎子啊?臭脸势利眼小矮子,他也就得意这一时,阿邱携全家祝他早日暴富、有得赚没得花。
34. 第二十九章 救世主哎
走到街口,阿邱莫名一阵紧张。
豆子要把绅士风度贯彻到底,下车后还要亲自送她回俱乐部,可阿邱到底不是个淑女,心里的小算盘也总是散发着铜臭味:万一好死不死苏西这时候回来了,两人见了面,聊起上次的事,一言不合又大打出手,导致她利滚利地欠了豆记当铺更多的债,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的命给抵押进去……那还不如把斗争扼杀在摇篮里!
她猛地转过身:“今天也谢谢你啦就送到这里吧我——”
刹车太急,身后的豆子脚步也快,寒暄讲到半截,两人“梆”地撞到了一起。
“……又怎么了?”
豆子倒也没生气,扶了扶帽子,就来拉阿邱起身。
——就说社会新人很好懂吧,收入渠道拓宽了,人也跟着变温和了。
阿邱拍拍衣服上的灰,诚心诚意向豆子道了歉,动作上却更像是拦住了他一个身位。
“那个,你也知道我们夜之窟做的是夜里的生意吧,这个点大家都筹备起来了,他们看到穿制服的人会害怕,要是耽误了晚上的出摊……”
豆子狐疑地看看太阳的高度:“现在还早着。”
管他怎么利用客观事实提出质疑,阿邱已摆好了后撤步:“拜拜拜拜,有空联系——最好用飞笺器联系——写信也可以……漂流瓶更佳!”
把告别扔在地上、撇下豆子和龙柏朋友,她快步逃进了背阴处。
宜人不宜人的都不重要了,果然这个“熟人”还是缓两天再做吧……反正豆子在看似帮助她时总还抱有别的目的,各怀鬼胎的两个人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为此,她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生一会气,再回想着神父按头的画面原谅他。
心里乱糟糟的,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一个卷发绅士凑到豆子身边,带着醉意问他:“小哥,你也被女孩子甩了吗?”
淡猫俱乐部。
苏西和影都不在,只有牧笛双手拢袖坐在门口的阳伞下,俱乐部既不俱,也不乐。
见到阿邱,他从椅子上巍峨地站起身:“呀,总算回来啦!”
“牧笛大姐?你不会是在这儿等我吧?”
“不等你等谁呀?”
阿邱大受感动,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哇哈哈哈哈”地转起圈圈来。
“停、停,这是在干什么,人家头晕!哎我的老腰,我的脑浆!……”
阿邱依言松了手,强大的惯性使这座高山横着飞了出去,撞倒了一个路过的醉鬼。
倒霉的醉鬼仿佛被山顶落石砸中,捂着头哎哟哎哟叫了一阵,蛞蝓般艰难地起身,扶着墙吐了一地。
“噫,死远点,安东尼奥!”牧笛差点就没躲开,尖叫、怒骂、连续蹬腿,捂着鼻子好歹是爬回了原地,“女神啊,这臭虫怎么还没入土?谁又给他饭吃了,谁?!多损害咱们夜之窟的绿化呀!”
阿邱收起眼中一瞬的森冷,声音里的金属质却未褪尽:“他到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的。”
牧笛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情绪化,扯着嗓子叉着腰,直把人骂跑了才消停下来。
回头向阿邱宣告胜利:“长见识了吧,大姐我在骂人上还从未有过败绩!”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相信你们的呀。阿邱摸了摸牧笛的大粗胳膊:“对不起……”
牧笛惊讶地拍拍那颗委屈下垂的小狗脑袋:“哎哟哟,这是怎么了?”
“……没事,看到流浪汉就想起之前的自己,突然情绪上来了。”
见她消沉,牧笛皱巴着脸陷入了思考。他又实在不擅长思考这项活动,犹疑着开口:“总不能是因为那个调律师吧……”
阿邱抹抹眼睛,平稳接球:“你说得对,很有可能哦。”
牧笛松了口气:“那你快跟我讲讲,传闻中的加百列到底是怎么调理你的?”
说话间,第二张椅子搬到了门口。看,哄小孩式的话题引入并不需要经过专业训练。
“该从哪里说起呢?先说检查吧。”
“啊,难道他们手法很粗暴吗?还是用了很吓人的仪器?”
“用了很吓人的仪器,但手法并不粗暴,方法是叫调律……铜绿……鞋那个——”阿邱捋了半天,无果,遂放弃:“非言语拷问。”
牧笛还没坐稳就又惊得蹦起来:“拷问?!”
“是温和版的啦。”
“再温和也不能随便拷问咱们合法公民呀!”
“别急,你先听我说完再下定论。”
监护人离开后,加百列换了副腔调,如果叫当时的阿邱来形容,那就是父母一看小孩到叛逆期了,一夜之间变成了她的朋友,也不管她有没有这个需求。
“小姐,我知道过去的经历对你很重要,不过为了治好你的病,在专业调律师面前还请你放下戒备,我们严格遵守调律师守则,对患者的隐私绝对保密,希望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你也能保持诚实,好吗?”也如同父母那般,和孩子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就是家法全面升级,而加百列也确实这么说了:“就当是朋友间的聊天。”
“好的。”阿邱乖乖把手放在膝盖上,“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
透过玻璃罩,加百列观察着刚才收集到的流体,这团物质像阿米巴原虫一样缓慢地变形,伸出伪足沿着罩壁漫步,找不到能吃的脑子,便在陌生环境里均匀减速,态度极其地消极。
阿邱等得口干舌燥,扶了扶眼镜,正巧加百列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是的,他也戴眼镜了,为什么到现在才仔细一写?我以为观众朋友们在上一个赋格魔法中早给他戴好了,因为戴眼镜能给人留下聪明的印象嘛。也罢,就当是对答案了。
熬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加百列终于结束观察,抬眸探询地看了阿邱一会,清清嗓子,说道:“首先,邱小姐,像天灾人祸、战争、不公平的社会规则这类宏大议题,本质上都是群体的产物;不论是意外还是人为,都不是个体所能改变的。我看得出你肩上背了一些不必要的包袱,要求你立即放下也是不现实的——”
保持诚实的阿邱附和道:“没错没错,我就是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我这边有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不必强迫自己只去关注眼前的问题,因为宏大的问题不会随着你的调焦而消失,你只需换个角度看待它们,情绪流就能逐渐恢复平稳。”
阿邱抿抿嘴。这个观点倒新鲜,在大学院,她尝试过向玫瑰学派的绅士们提出自己的忧虑,没有一次不被他们陈旧且略带暴力地打断:“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顾好当下、关心一日三餐,才是你这个年纪该干的事。”
所以这个加百列……确实有点东西?
聪明的调律师戳戳玻璃罩,好像在对那团飘飘忽忽的阿米巴原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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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打个比方,你知道洱鸾大陆每年都有三到六个全境流放名额吗?是人都清楚,这条规则设置的初衷是把异端分子从队伍中清除出去,以提高公民的整体素质,与此同时,随着公民素质的整体提高,流放者人数理应逐年递减,最后规则本身也失去了意义、被历史扫进垃圾堆。那么你可以简单粗暴地归纳出这样一条真理:流放者越多,流放者就越少——这么说你可以听懂吗?你所忧虑的那些臃肿的赘生物并不是静态的,为了适应大多数人的需求,它们通常都会像这样极其缓慢地消失;正是因为庞大,规则的进步才需要整个社会一起推动,时间在这里并非最好的度量衡。”
“那规则变更之前就被清理出去的无辜者呢……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人按人头数积累出了规则的进步,规则的滞后却反过来害了他们?”
比起下结论,加百列更像是在作出某种预言:“的确,我也常听人说:‘总得有人被流放,不是他就是你,不是你就是我’。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而正确的废话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忽视自己的感受,对此我想说的是:天下共生的观念固然高尚,但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为了韵律和谐着想,请你务必学会课题分离——有谁逼你去做救世主了吗?没有吧。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站在预备救世主的立场上看:什么,他铺垫老半天就为了说出这种话,莫非是想掐灭她的光环好让自己上位?收回刚才的夸奖!收回!
阿邱闷闷地说:“好好——我以后除了吃喝拉撒就是蒙着被子睡大觉——”
加百列看她摆出投降姿态,淡然一笑,这回真的用朋友的口吻说:“邱小姐,我看你不仅仅是不谙世事,你心中的某一块简直就和婴儿一样,恋世情结非常严重。恕我说句糙话,像你这种情况,多上几天班就治好了。”
“但愿如此吧……”
“最后一点,你过于在乎旁人的关注与认同了,同时对‘认同’的标准极为苛刻。其实我也可以学着那些杂志的侧边栏告诉你:请把注意力收回自己身上、专注提升事业学业,‘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可我知道事情远没那么简单。有些情感创伤比身体残缺还要难以治愈,我完全可以理解。”
阿邱又在掐大腿了:“这都不是事儿,我自己就可以调整过来。”
“是的,我相信你有能力正确引导自己,你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从不把痛苦扭曲成延迟的快乐,一直在尽力去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快乐,这样很好,只是精神负荷稍高了些,建议你还是顺其自然一点,否则很容易遭到反噬。有个方法很好用,我把它称为‘情绪的拐杖’,你可以尝试几次,下回我去你们夜之窟办巡诊时,你再来告诉我效果如何……”
接着,加百列教给阿邱一段正念魔咒。当时是否起了效,阿邱的记忆有些模糊,看看现状,她只知道没有尝试第二次的必要了。
因为反噬已经发生了。
她低头看着脚尖,没有向牧笛——为了哄她,尖着嗓子准备列出加百列的一百条毛病——坦诚接下来发生的事:
对于她最开始想问的那个问题,加百列点了点登记表上的住址,这么回答她:“哦?不妨去问问你们俱乐部的那位保安,他也是希孚里亚出身。据我所知,他曾在大学院进修过调律师课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没拿到毕业证就退学了。我想,他或许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35. 第三十章 金币
夜幕降临。
淡猫俱乐部的生意一如既往地惨淡,今晚开业时间,甚至连舞男都没到场。
影也至今未归。牧笛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屁股下的旋转皮椅被他折腾得呼哧带喘,仿佛得了老慢支。
“他呀,人家平时都不管他的,可能突然有事需要外宿吧。没事的,现在都没客人在,哪里还需要安保?”
除了敷衍阿邱,他大概是想暗示,安啦,淡猫俱乐部就是一个极其松散的组织,请对锁子甲、温兵器放下戒备,就像调律师有调律师守则,他们也会严格遵照暗杀者守则办事的。
“……他该不会是去跟苏西汇合了吧?”
“绝不可能,他俩的关系才没那么好。”
“那苏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怎么,你想他啦?”
“我想他想得快要死掉啦——”阿邱挤着眼睛发出嘤嘤声。
隔着厨房的珠帘,牧笛也夹起嗓子回应她:“是吗,等他回来,我会帮你传达到的!”
阿邱把中午吃剩的饺子加热好了端到桌上:“刚才饺子在锅里爆炸的时候,我恍惚间听到了女神传讯……她说,你们淡猫生意不好,很可能是因为我这个福星不太行。”
牧笛喷着滚烫的乌梅馅极力否认:“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俱乐部生意不好又不是一两天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福星发挥威力也是需要时间的——”
就像庞大的规则和真理吗?
“你这才来了几天,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啊。菜都热好了?快,到这边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他从墙角拿出一根警棍递给阿邱,中间的缺口用胶水勉强补好了。
“据你上回观察,那个小队员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要等队医来啊?好……你明天把这个还给他,看我们可不可以少赔点钱……”
阿邱目瞪口呆:这算哪门子好东西?明摆着叫她觍个脸去道歉的场合搞谈判吧!
“还有这张票你拿着,跟你说哦,这是人家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哦哦,原来这才是“好东西”。阿邱毫无心理准备地把票上的文字读出了声:“‘全天候深夜剧场,让人面红耳赤的火辣表演’……什么意思?”
“上回聚餐你说你想谈恋爱,对吧?”牧笛露出坏笑,“我是这么觉得的,吃不了猪肉,至少让你见识一下猪是怎么跑的,先把批判视角建立起来,免得以后傻乎乎地上了哪个坏小子的当。”
“呃,谢谢你的好意,所以这出火辣的剧目是……华丽浪漫又狗血的恋爱戏?”
“不不,才没那么素。”牧笛笑意加深,“除了浪漫,还会探讨生命起源的议题,我是说,演员会真刀真枪地上阵哦。”
生命……起源……
阿邱一下子反应过来,烫手般把票丢了回去:“这、这……恕我不能接受!那么大个地心剧院居然会允许这种表演?那可是全镇的地标性建筑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不是地心剧院,是热情岛屿小剧场,离咱们这不远,票上有地址的你看清楚了再说——哎呀别害羞嘛,官方的婚前培训都有这类项目可供选择,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把这档子事当忌讳呢?”牧笛硬把票塞回去,“听说这场的男演员长得很不错,那个也很那个,趁他还没攒够养老钱退圈,你不赶紧去饱饱眼福?”
长得不错的男演员吗……
“有多那个?”出于好奇心,阿邱把票收进了怀里。
收拾碗筷时,门帘掀开,淡猫俱乐部总算迎来了今晚的第一位顾客。
牧笛一拧身子,巧笑倩兮地招呼他:“哟,客人里边请,酒水单马上给你送来——咦?怎么是迦南小队长?”
迦南略一颔首,冲阿邱道:“邱小姐,你现在方便吗?”
偶发地震的露天咖啡馆。
稍等,老用这个称呼有点不吉利。由于主人公经常在这里开会与被开会,咖啡又是植脂末兑出来的,不如就去掉饮料、保留地形特征,我们改叫它管道会议室吧。
管道会议室。
虽然迦南小队长是个土生土长的瓦德密尔人,但阿邱这杯咖啡是他坚持要请的——无论他们私底下怎么管北城人叫“猴子”,希孚里亚的绅士风度还是像病毒一样扩散开了。
“我们似乎只能在这个时间点见面?”
“没办法,白天我要兼职,晚上也不得闲,再等一会,就有人要来监视我了——不管去哪身上都黏着一层视线,怪烦人的。”
“确认过此人身份吗?”
阿邱在椅子里挪了一下身子:“没有,我觉得没必要,估计就是舞台的布景板吧……”
“什么?”
“……但也可能是台上的演员。我反侦查不出来,又没上过反侦查课。”
“好。言归正传,今天需要我知道的消息是?”
“昨天他们要我盯着夜之窟,今天就有反应了。”阿邱冲天吐了个烟圈,“夜之窟,或者说淡猫俱乐部的人员组成果然发生了变化。”
“你认为这之间有因果关系?”
“这就交由你来判断咯。当然,如果你报告给更有判断力的上级我也阻止不了,只是我会更加难以在旧矿山镇生存——”说着,阿邱朝远处竖起耳朵的瘦弱招待弹舌,“还有你,对,说的就是你,敢把今天听到的透出去半个字,迦南小队长会亲自上门宰了你哦,听明白了吗?”
男招待瞅一眼迦南的脸色,缩进准备间,哪敢再动弹。
而迦南,这个阿邱从第一眼看到就讨厌的、严肃过了头的、体型庞大的暗色皮肤男人,在夜幕之下露出了捉摸不透的笑容:“我自然会为你保密,毕竟,我也不希望来之不易的合作崩盘。”
阿邱把咖啡往前一推:“那我的情报可不止这个价。”
“两千金币够了吗?”
……倒也不值这老些!
察觉到对方是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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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而自己的主要目的是虚张声势空手套白狼,阿邱稳了稳心神,故作深沉道:“罢了,这也不是能用金钱能衡量的。这样吧,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动用职位和人脉帮我查点事情。”
“好。你想查什么?”
“第一,镇南的调律师加百列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有什么问题吗?”
“等你查到就知道了,第二,我想知道七年以内,克洛诺斯有没有从戍卫队调取项圈的记录。”阿邱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就是我这样的项圈,如果我没记错,除了塔尔塔洛斯的狱警,只有神殿戍卫队的高层才能申领吧?”
迦南答应得极快:“可以,这都不难查。”
“那太好了。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面谈了,后续该怎么联系呢?飞笺器不行,我用的那个是格林匹克堡改造过的,每一条信息都会被终止式监听。”
“密信如何?”迦南看看四周:“但你这里似乎没有齑言台?”
“24小时内自动焚毁的紧急密信也是一种选择,事先约定好提取的关键词,以免被人截胡。”
“可以。”
“费用你来承担,不要为难我这个底层人。”
“行。”
迦南离开后,阿邱掐灭烟头,按捺不住地咳嗽起来。走投无路的底层人一点也不好模仿,阿邱实在不擅长主动损害自己的健康。
唯一让她感到后悔的是——早知道就厚着脸皮向克洛诺斯预支一点工资了!不,刚才她就该管迦南小队长要价十万金币!那可是涉及玫瑰学派和北城祭司的重要情报哎,岂能轻易贱卖?
还是收起那点歪心思吧,谁叫她是善良正义又慷慨的预备救世主呢?阿邱摸摸失去了徽章的口袋,里面还有剪刀、情商修炼手册、四分之一块曲奇,以及这两天劳动所得的三个银币。
这时,管道会议室发生了惯例的地震。是个膀大腰圆的客人造成的,享用过家庭作坊的新鲜服务,正拖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矮个子男人——牧笛眼中的竞争对手——走到街心。可能是服务没到位,给他这样的虚胖体质剩下了不少精力,足以举起拳头对可怜的流莺又打又骂,羞辱之词不绝于耳,仿佛风月场是他最后一个能找回自尊的擂台。
自尊的源头或许在他门户大开、几乎要向地面付点过路费的钱包上,阿邱远远看着,小心地在桌上把三个银币叠起来。
十字城邦发行的银币拥有最精美的铸刻工艺,因此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一种货币。阿邱的指尖闪烁起微光,在它的笼罩下,叠在一起的银币微微震颤,又在颤得最厉害的时候陡然平息下来,仿佛自然而然地由女神的三张侧脸变为了女神的三张正脸,也理所应当地坍塌散落在了光芒消失时。
对不住了,合法消费者。阿邱认为,冷冰冰的货币贵精不贵多,它最好的出路就是花费在对世界更有益处的事情上。
比如说,惩戒个体的小错误,同时用它弥补一些庞大的过错。
36. 第三十一章 克里姆森花
“后半段你被请走了,那你在场时的情况怎样?”
“你问谁?”
“你就一个一个详细说说嘛,我又不赶时间,反正上午一过完我们就没事干了。”
豆子翻了克洛诺斯一眼:“加百列的确很专业,脾气也软得像床鸭绒被,东城第一调律师舍他其谁。可以了吗?”
“那阿邱呢?”
“她么,见了调律师就很害怕,从头到尾都在胡言乱语,可能在塔尔塔洛斯被人用类似的仪器拷问过吧。”
“是吗?唉,小可怜……这种事你早该说的,非得让我问三遍!”
克洛诺斯明面上是在抱怨,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笑意,和曲奇被偷那天一样地诡异。
对于他的情绪雷阵雨,豆子向来是无视态度:“你有什么高见?”
“我在考虑要不要违背情报保密等级条例,私下把阿邱入狱的原因告诉你……”
“不必了,我不感兴趣。”
“好吧,想也知道,我就随口一说。”
啧。
“但我必须提醒你,就算人家蹲过塔尔塔洛斯,你也不可以仗着自己是所谓的警官就欺负她哦。”
“你搞搞清楚到底谁欺负谁。”
“咦,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是希孚里亚的绅士,记仇也太没品了!”
说来说去就是两套评价系统呗。豆子烦躁地心想,当年这位大傻在风头最盛时明里暗里没少受到性骚扰,半隐退后竟无法共情有可能处于劣势的同性,说明什么,说明被骚扰了他还挺高兴的!
正在心里编织辱骂和嘲笑时,这根大棒针的绅士病毒却又往回收了收:“不过你自己也得当心别被人轻易迷住了,要是以后她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那可就麻烦了!”
——短短两句话搞反了两件事,有克洛诺斯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是标准音的福气。
“还有,你是说调律师现在都把狱中的拷问器具引入治疗啦?”
“应该不是专门用来拷问的仪器。”回想起邱小姐当时的神情,豆子莫名不想语气太重,“对它的定义通常取决于第一印象。”
说完这句,好半天没等到回应,回头一看,克洛诺斯又在赏玩他那宝贝通缉令了。
“真不错,都过了这么久,清晰度还保持在这个水准……话说上次阿邱来的时候居然没提这事哎,是不是有点奇怪?”
那是没跟你提。
“难不成是午夜梦回想起狱中生活,创伤后遗症什么的一复发,只好先把鸫搁置啦?你说,阿邱一开始就坚定地想找他,驱动力到底哪里来的啊?”
“你为什么不去问副队长?”
“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养肥了宰来吃。”
“喂,罗宾小队员,不要一天到晚的把吃人挂在嘴上!我是想提醒你,既然阿邱都放弃鸫了,你得抓住这个机会,趁热打铁、趁火打劫、趁虚而入——”
突然,虚掩着的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骇人的脆响。
“警官,救救我!”
闯入者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年,年龄不过十五六,按豆子的审美经验,这是现今十字城邦最流行的、也是最标准的一款美少年。如果再细分下去,冰山系、花朵系、天鹅系、软糖系……往甜了靠就是,他也搞不懂看个脸怎么还能尝到味道的,可能直接说“好摆弄”太难听了吧。
一进门,美少年仓皇地四下看看,捕捉到克洛诺斯翘在桌上的大长腿,慌不择路地向他扑过去——
立时被一阵迅疾的力道摔到了墙角。
豆子拍拍手上的灰:“知警袭警,情节严重可当场击毙。”
“罗宾,你退后。”克洛诺斯上前扶起美少年:“没事吧弟弟,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美少年怯生生地看向豆子,后者下巴一抬,眼里不见一丝歉意:“不好意思,你走错门了,其实我们不是什么警官,森林戍卫队支部离这儿不远,如有需要,我送你过去。”
“不行,来不及了……”美少年拼命摇头,揪着克洛诺斯的衣袖颤声道:“警官大哥,我叫塔桥,来自威丝塔芬……我不是坏人,真的真的,快、快帮我躲起来,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
他哆哆嗦嗦摸出钱包,想要交到克洛诺斯手上,一时没抓稳,使它开口朝下掉落在地,金币滚得到处都是。
豆子还想说什么,却见美少年忽然僵住不动了,只剩手指在微微战栗。他看向门外,不知何时,那里多出来一位黑衣老者,如鬼魅般静立在美少年身后,饶是反跟踪经验丰富如他也没能即时察觉。
克洛诺斯倒是先他一步察觉到了,正在傻兮兮地朝老者招手:“你好你好,进来喝口茶呗?”
老者微微摇头,仍旧站在原地,表情平静无波,对美少年的后背轻声道:“少爷,天冷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哟,你还是个少爷啊!”克洛诺斯发出夸张的惊叹,“这位老先生是你的管家?”
“对,他……是来接我的。”说着,美少年扯起一个笑,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已不复刚才那般慌张。这个变化幅度堪称诡异,赶得上克洛诺斯提出趁火打劫时的笑容了。
美少年保持着这个姿势,步态优雅地跟着管家离开了指挥处。克洛诺斯冲他的背影喊道:“外边危险,下回别再离家出走了!”
豆子指着满地金币道:“这些怎么办?”
克洛诺斯转着手腕聚起一个风眼,用清洁术扫荡了每一个角落,把散落的金币尽数卷到半空,再让它们排着队落入茶几上的钱包中。
“过两分钟我跟过去看看。”
“两分钟赶得上吗?”
“怎么赶不上,下限是那个少爷的脚力,不是管家的。”
豆子对“少爷”这个称呼嗤之以鼻,眉头深锁,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克洛诺斯不紧不慢地穿戴着装备,回头看看他,怪笑又回到了脸上:“今天你要去找阿邱玩得趁早,中午有人跟我报信,她交了班就往镇医院的方向去了。”
“所以你能不能给个准信?”豆子正忙着把一大堆填好的表格装订成册,头都懒得抬一下,“需要下达保护令吗?”
“什么保护令?……哦,这事你先不用管。”
“随你。”
“那阿邱她——”
“我今天是要去找邱小姐,但不是为了玩。”豆子扬了扬手里的册子,暗示他“看到这个没?再笑一声就砸你脸上。”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你热爱工作呢!”克洛诺斯笑嘻嘻地闪躲着,和枝头的喜鹊一样聒噪又精力旺盛。
“还有,你不要默认我每天下午都要去找她,今天我是真的有事。”
“啊对对,都是为了公事呀——”
豆子烦躁不已。等队长穿戴整齐走到门边,他才开口问:“她去镇医院是要干嘛?”
————
————
镇医院药房。
“克里姆森花不就是深焰花嘛,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名称罢了,我看看啊……库房还有一点存货,可你要拿来干嘛?”
“送给受了冻伤的朋友,我知道拿处方单过来你们也不给开,所以就自费购买了。”
“稍等一下,冻伤痊愈需要的是时间,我们一般不提倡病人使用这种强效药材……”
“不是每个病人都有时间静待痊愈的。”阿邱霸道地在柜台拍下三个金币:“别废话了,给我包一个疗程的,这些钱够吗?”
店员摇着头去仓库取货了。
“还是东部小镇好啊。”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放在希孚里亚,治疗冻伤的强效药,恐怕要讹你白金币了。”
说话者是海伦,夏尔玛镇长的秘书,身边还跟着个好脸色人生占比不超过20%的新人审讯员。
不,照上次反思的结果,最先被想到的特征应该是“同病相怜”才对。
不仅如此,公车上的经历还让她对新人审讯员有了新的认识:嘴巴毒的人心里苦是一方面,嘴巴毒的女孩子,心里的苦一定远超常人!
跟豆子警官不一样,豆子纯粹是他性格有问题——还是阿蒂提的遭遇提醒了阿邱,在社会上单打独斗的女孩,不管原来是什么性格,不逼着自己提高攻击性,挨打的就是她了。
因而,考虑到新人审讯员的苦衷,阿邱对她的态度比原谅还要原谅,甚至都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可喜欢又有什么用?无关紧要的喜欢不会让她的生活变好半分,说不定还会冒犯到她,所以还是忍住喜欢、保持基本的礼貌吧。
“你们好呀。”阿邱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来探望朋友?”
海伦指了指新人审讯员:“是露娜她……”
“海伦姐!”露娜大声打断,“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好好好——”海伦踮起脚拍拍她的头,眼里满是对后辈的宠溺。
这么一看,正派角色的团队氛围也还蛮和谐的嘛,都把黑恶势力终止式那点微末的人情味给追平了,可喜可贺!
店员从柜台里递出了克里姆森花,阿邱掂了掂,出于好奇,小声问海伦:“就这么点东西,在希孚里亚真的要用白金币才能买到吗?”
白金币是十字城邦价值最高的货币,每三年仅发行一万枚,通常在所谓的老钱阶级与头部投机分子手中流转,用以交易禁术、黑魔法、血咒,或者其他不为人知却影响着世界走向的神秘货品。
海伦略感诧异:“你不是从希孚里亚过来的吗,居然对那边的药材市场一点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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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山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窝着……”
露娜没耐心跟她闲扯,急着要去队伍最前端,用不快的目光擦着阿邱的头皮,把她挤到边上去了。
说来奇妙,豆子也时常露出这种表情,但露娜长得高,大多数人说话前都要仰视她,所以她就显得比豆子有气势多了——在十字城邦,武力就是一切,身高次之,若擂台上的双方整体能力持平,取差距较为明显项作为评判标准,那么,恭喜露娜大获全胜。
阿邱看着她宽阔的背影,鼓起勇气上前搭话:“露娜露娜,你家住在哪,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窄街夜莺巷。”露娜一偏头,对她的问题感到愕然,眉毛却依然拧得死紧:“没事别来找我!”
又是窄街?据牧笛所说,窄街也算是旧矿山镇的贫民窟了,可露娜家不是雇得起园丁的富贵人家来的吗……
海伦不着痕迹地拉走了发呆的阿邱,像是怕她尴尬,主动挑起话头:“邱小姐,他们说你曾受过玫瑰学派的照顾,舍妹也是大学院在读,有进一步深造的想法,方便跟你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吗?”
问完学业上的问题,她又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们有跟你提过那个数到三的预言吗?”
阿邱舔舔上嘴皮:“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哦,坊间流言而已,好像说跟天灾有关,传得神乎其神的,什么‘要是发生了,肯定比12年前的极寒地狱还要严重’……我才不信,因为我知道极寒地狱是有人为因素在的……”
阿邱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是吗?我有点事先走了,最近寒潮反扑,你们都要注意保暖哦!”
————
————
站在病房前,用脚尖碾了半个世纪的地板,阿邱鼓起一丝勇气,终于敲响了房门。
阿蒂提未成年,不能合法取得正式工合同,于是住在收费最低廉的福利病房。刚从门缝中钻进去,阿邱的脑门子便挨了一击,半瘪的皮球缓缓滑落,妮莎笑嘻嘻的脸从后面探了出来。
“哎,妮莎!真不好意——是你?”
阿蒂提坐在床上,手中活计不停。她正在把一盒各式各样的珠子穿成手串,技巧娴熟、审美高级,好多种款式阿邱在卫城都没见过。
见到来者,她的惊讶总体上大于不耐,但那微茫的不耐也有些扎人。阿邱早接受了自己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命运,低着头坐到了她的床边。
“妮莎从小就是这样,下手没轻没重的,但她没有恶意,你别生气。”
阿蒂提看向病房一角正和瘪皮球较着劲的妹妹,形式上道歉,可听那口气,分明是在说“你让让她,不许生气”。
阿邱却想着,十二岁本该是充分发挥原初创造力的年纪,可是妮莎只有一只瘪皮球。
她表示自己毫不在意,阿蒂提便放软了态度。
“都怪我没带好她。”
“你自己都是小孩,你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我想问一下,冷冻库的工作还、还……”
“没有‘还’了。”阿蒂提停下手,短暂地陷入沉默。
不到两秒钟,她接着埋头干活,手上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上不少。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她喃喃说着,像是在劝慰自己,“还好我耳朵灵,察觉到不对就跑了,不然还要倒赔他们的钱……没关系,也就是少了个收入来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至少不会让妮莎饿死。”
“……”
“本来没想着住院——也罢,因祸得福,就当是得到一段假期了,说来也不算坏事。你呢?”她用下巴指指盒中的克里姆森花,“为什么带着这么贵的药材来看我?”
她的眼神中蕴含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不敢与之对视的阿邱决定撒个谎。
“因为我也是极寒地狱受害者家属……是我妈妈、我妈妈被那场灾难夺去了生命。”
阿蒂提的手又是一顿:“这样么。”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温和了许多:“你节哀。”
“嗯。”
“再难都挺过来了,以后你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也一样。”
“你恨她吗?”
“谁?”
“岳千秋。”
提到这个名字,阿蒂提似是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猛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床上一扔,目光投向窗外,胸膛剧烈起伏,神色晦明不定。
她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管她是不是八岁小孩,我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啊,我还比她小三岁呢,父母都被天灾夺走了,谁来同情我?如果你要骂我冷漠、不近人情、没有大局观也随你便,说实话,我不理解那些大人物为什么坚持废除死刑——经历了这种事,我巴不得那个罪魁祸首受尽虐待,惨死在塔尔塔洛斯。”
37. 第三十二章 蓝 blue
那如果……那如果……
——要是还剩一丝力气,阿邱会不死心地这么追问:
那如果,这个罪魁祸首跪在你面前道歉,你会接受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阿蒂提会嗤笑一声反问她:“道歉了我爸妈就能回来吗?”
“是的,所以我也不接受。”然后伪装的受害者会这么附和她。
又如果……
那个罪魁祸首有幸成为了救世主,最后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占比不大、数额却惊人的受害者们愿意放下仇恨,站在道路两旁为她喝彩吗?
负责提供答案的脑中阿蒂提与地平线以上的所有情绪混在一起消散了。
现实中的阿蒂提却向谎言家表示着关心:“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吗?”露娜和豆子的嘲讽声犹在耳畔,阿邱不过脑子地回答:“我最近在备考调律师资格证,总是忍不住四处做点大众心理研究……”
“这样啊,那祝你早日上岸吧。”许是想让场面轻松些,阿蒂提努力挤出一个笑,安慰着比她大三岁的成年人:“调律师资格证么,难是难,但努力总有回报的……咦,不然我也考考看吧?你别说,像我们这种人可能还更适合干这类工作呢。”
“哈哈,是啊。”
“对了,你一进门我就想问了。”阿蒂提摸摸自己的脖子,“这个,是他们治疗你的手段吗?”
“什么?……哦,对。”阿邱模仿着她的动作,信口胡诌道,“因为我有段时间晚上睡不着觉,老爱掐自己的脖子,掐到快要窒息了,不得已只好……”
“我就说嘛,看着真难受,像是要长进肉里了。”阿蒂提一边叹气一边捡回满床的珠子,“比起上岸,还是先祝你早日摘掉项圈吧。”
现在应该数到几呢?数到4?可是早就归零了。开启下一序列?
……都没意义了。
————
————
镇医院前方有个小小的广场,喷泉早已干涸,花坛也被荒草覆盖,除了零星几个做复健运动的病人,此处的活物只剩满地觅食的鸽子。
豆子捏着包麦麸,有一搭没一搭地朝鸽群撒一把,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清静总是不长久的,因为邱小姐总算办完了事,正低着头往这边走,步履极快,鸽子们扑棱扑棱慌张地避让开,她也不懂得为别的物种放慢脚步。
这头寻着红布而去的公牛暂时还没发现他。
豆子的眼睛天生能比寻常人看到更多种色彩,凭着它,总能发现细微之处的小异常。在这个场景下,他的发现是:似乎永远焊在邱小姐皮肤上的那层粉色突然不知所踪,叫他来评判的话,现在的邱小姐整个人都泛着一层薄薄的蓝色,犹如冰层之下保存完好的古尸。本来颜色还没这么明显,是酒红色的老太太披肩反衬了这种蓝——它的正衬和反衬功能都远胜于保暖功能。
在这块浮冰即将被洋流卷走时,豆子出声了。
“喂。”
蓝色的邱小姐脚下一顿,朝喷泉这边看过来,原本恍恍惚惚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惊恐。
“罗宾警官?”
“是我。”
“下、下午好。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探病的?”
“你也下下午好,我是来找你的。”
豆子起身走向她。
“怎么这副表情?你摸进太平间偷东西了?”
——针对变色现象,他暂且只能做出这种联想。
“我没有偷。”
异常之处在于,首先,邱小姐既不捧哏,也不气急败坏地挑衅他,更不叽叽喳喳、不问自答地发散出一些无人需要的知识点。今天的她,活像放久了的皮球一样瘪掉了。
“……啊,是想让我汇报工作吗?本来想用飞笺器发给你的……”
其次,和豆子的坏习惯一样,她把胡乱猜测置于沟通出成果之前。
“你都找到这里来了,那我就口头汇报吧。淡猫俱乐部没有异状,异状全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迦南小队长一顿威逼利诱,非要我把终止式的情报卖给他。”
她的嘴唇机械张合着,讲话也不再故布迷障了,好像生来只懂得平铺直叙。
豆子抱起胳膊:“那么你的反应是?”
“看他的诚意了。”
“……你是不是忘了撒谎?”
邱小姐双眼微微睁圆,很快又像接近地平线的夕阳一样扁了回去:“我为什么要撒谎?”
鬼都听得出来她现在只想早点结束这段谈话。
可原因似乎并不只是心虚。
“你问我?”
“开玩笑的。那个……”终于,她抬起眼皮直视了豆子的脸,“警棍。补好了,但应该没法用了。我要赔多少?”
豆子扬起眉毛和她对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她:“不用你们赔。”
“好。还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要找一个名叫摩罗斯的调律师?”
“对,之前我受过他很多恩惠,然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邱小姐越说头越低,最后眼睛都只盯着脚尖了。
“怎么会联系不上呢?报刊亭应该都有最新版的全境调律师联络簿啊。”
豆子朝她走近一步,还想逼迫她继续说点什么,心里翻腾起莫名的恶意,可源头是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邱小姐的身体对逼近的恶意毫无反应,像水泥桩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没看到,明天我去找找。”
“你找摩罗斯是想做什么?”
“我受过恩惠啊。”
见豆子半晌不回话,也不让路,邱小姐似是不想与他起冲突,小声又客客气气地补充道:“我欠他太多了,见面之前总得备点礼吧……”
“你放弃吧,他已经死了。”
夕阳又短暂地跃出了地平线:“是吗?”
继而像遁入永夜般沉了下去。
豆子强压恶意,慢条斯理地陈述着:“你的情报出错了,摩罗斯不是为了大赛才来到旧矿山镇的,他本就是旧矿山镇出身,后来他死了,等这届阿瑞斯杯选址公布后,来自希孚里亚的加百列就填补了他的位置。”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我不是白跟你说这些的。下次再想找人,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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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走流程,不要私自调查,否则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在不冻港周边想处置你,因地制宜把你沉海都算是最轻的了。”
“好的。”
“好的?”豆子咬咬牙,都快气笑了,“邱小姐,你还真是前言不搭后语啊。”
“……嗯?”
“先前你在指挥处表现得好像连名字都记不清似的,现在又变成了你曾受过他的恩惠,这当中的偏差,请问你是要用这几天的经历来圆谎吗?那你可要即兴编出一大堆比舞台剧还生动的梦了。”
邱小姐垂下去的眼皮翕动了一下。
“呃,其实不是我,是我以前的朋友受过恩惠。”
“哦,又有新人物出场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吗?”
“……算了,死都死了,我不找了。”
最异常的来了。感受到逐渐加深的蓝色,豆子还真有点相信她不会继续找下去了。该怎么说呢?她此刻表现出来的状态,倒和她木头一般的感知能力有几分相称。
——别说是找人了,连活着的兴致都不太高的样子。
于是豆子开始喃喃自语:“什么意思?我们是不是不该让你去看调律师?……”
“哎?别这么说啊,我挺好的。”态度转好一些,邱小姐竟还有点过意不去了:“罗宾警官,你的伤今天好点了吗?队医还没来的话,要不要先去医院挂个号?”
“用不着,队医手上有全队成员的追踪记录,队员的身体状况也写在保密条例里。”她越是像失去支撑的旧沙发一样塌陷下去,豆子越想激她多说两句,眯起眼,把恶意摆到了明面上:“你是不是想说:哟,就你们终止式金贵。”
可邱小姐只是礼貌性地笑笑:“你说得对。”
“……”
她慢吞吞地伸出手,扯紧她的老太披肩:“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豆子还是没有让开,忍无可忍地用手指捅了捅披肩的缺口:“你缝个扣子在上面,它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还能这样?太聪明了,你也是个生活大师。”
“‘也’?”
“我是另外一个。天冷了,罗宾警官也早点回去吧。”
“我不怕冷。”
看着蓝色毒蘑菇脚步打飘地走向车站,豆子的想法发生了一些转变:邱小姐并不是克洛诺斯的复印件。
情绪这么不稳定,傻乐的时候的确很傻,却又不能保持很久,她怎么比得上克洛诺斯呢?在烦人程度上。
广场上的鸽子们吃得几颗食就认上人了,等不稳定因素一消除,立刻迈着小碎步往豆子身边凑。
蹲下身才发现,鸽群中混进去了几只呆头呆脑的斑鸠,体型一看就比别的鸟都要小一圈,还紧紧跟在鸽子后面模仿它们走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可豆子不甚在意,都是饿鸟,粮在他手里,一并喂了又有何难;吃了他的,心肠再坏也不至于回头叨他一口吧?
他知道万物有灵,灵离开了躯壳便是同一种形状,或许个体之间存在差异,但都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彼此是同类。毕竟,真正不为世间所容的灵魂,早已被埋葬在传说的冰层之下了。
38. 第三十三章 鮟鱇(1)
阿邱抱膝坐在床尾,背靠着贴有平面鸫的那面墙。
环绕在她身边的,仍旧是满墙的魔法阵和符箓,用以召唤好运、驱逐魔女。
完全不起作用,魔女已经验证过了。
时间早就过十二点了吧。
窗外不时传来嘈杂的人声,要么在悬挂旗帜,要么在调试广播。为这个场景设计一句广告语,大概可以说成:阿瑞斯杯的飓风,终究还是刮到了夜之窟哇。
风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风也总有刮到头的时候,等风刮到了头,寂静比没起风时还要寂静。
咔嚓,咔嚓。
大抵是附近人家的挂钟。仔细一听,还有生火炉的声音,矿油不够,火炉没能生起来,它咳嗽的时间比运转的时间还要多——什么都比零多。
阿邱不想合眼、不想用小鸭子和原比例平面鸫玩过家家、不想给迷你平面鸫剪贝雷帽。今天她在洱鸾大陆浪费的粮食,全都用在了维持泪腺运转上。
可是本该受尽虐待、惨死在塔尔塔洛斯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资格伤心呢?当年没能以死谢罪,就天然地站在了人群的对立面;事后不管怎样赎罪,失去的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风又刮了起来。
怪不得人人都憎恶魔族,就算以血统的形式出现在人类的身体里,它带来的周期性情绪低潮也比一些刑罚还要折磨人。
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变成纯粹的人类就好啦……
怎么变?
好想休息。明明什么都没做,身体却已经这么累了。
可是不能就此停下……至少不能放任低潮发展成深渊。
不可以停下来,绝对不可以。她必须做点什么。
也没什么可做的。
那就想点什么。
脑袋钝钝的。
π=3.1415926……
还有医院广场那边……豆子警官的拷问,她回答得很不好。
圆谎太费力气,他们很快就要来逮她了。
当场不逮,事后也未必会逮,终止式既不是强龙,又不是地头蛇。
好。再想点别的。
在加百列的工作室,豆子梦境中的血红色究竟是什么?
豆子是阿邱的同龄人,照理说,他出生时,战争这种野蛮的东西早已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古典主义的历史小说钟爱描写战争场面,出版商也会定期发布一些“好男儿必读100本”的书单。都怪那些坏蛋作者,描写下位者的受害过程十分细致翔实,到了反击阶段就三两句带过,看把人吓成什么样了都。
对,就像这样,思维总会找到它能停靠的岸。
往好处看,或许她现在这个状态才更接近人类的理性。
除了理性,她还剩一点点的演技。今天的事既往不咎,从明天开始,就要把头皮和脸皮上的水泥都糊回去了,反正不能像下午那样,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暴露出太多破绽。
但要是豆子坚持追究,那就真得找个时间把警官们都……
做掉了。
挖掘出了暂时的平静,阿邱趁热打铁地往床上一倒,想在太阳升起前休息片刻——
却被对面墙上诡异的响动夺走了平静。
她本该抄件趁手的武器走向声音源头,防备即将破窗而入的小偷……可一直到苏西破窗而入,她仍是瞪着眼歪在床上,一下也不动弹。
“哟,还醒着呢!我就知道。”
比起注意到异常,苏西优先利用双眼所见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阿邱缓缓坐起身:“你是从管道爬上来的?”
“是啊。”苏西脱掉外套扔在地上,露出下面的男式便服,“牧笛和影哥都睡一楼,你一个人睡二楼,我的观念很朴素,我选择吵醒更少的人。”
他不知道影今天不在吗?
“你这儿有没有水喝?”
“没有,你得去厨房找。”
苏西一拍脑门:“对,隔壁浴室十二点之后也要停水,来你房间真是不明智。”
阿邱靠回墙上,试图用身体挡住平面鸫,可惜苏西眼尖,早在进来时就发现了:“你这海报设计得还挺别致,跟通缉令似的。谁家的选手啊?”
为了看得更仔细,他干脆甩掉鞋子爬到阿邱床上,还一肩膀怼开了原住民。
“我看看啊——噫,笑得真假。”
这不能怪鸫,是复印件的定格帧没选对,刚好卡在了假笑上。
为了看得更仔细,苏西的眼睛越来越贴近“海报”,不光看,还上手摸。阿邱讨厌他这样,暗中蓄力,准备一脚把他踹到床下去。
好在苏西看了一小会就察觉到身边不悦的视线了,冷笑着转个身,靠在了阿邱原来的位置上。
“你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吗?”
“那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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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听老人讲的,大概是说有个人爱上了壁画上的龙,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就在那痴痴地观赏啊、摹画啊,作为模特的那条龙听说了之后很感动,吐着火就来找他了,结果呢,真见了面,这人吓得屁滚尿流,大叫一声逃开了。”
“……你在点我?”
“对啊。”
放心好了,塔尔塔洛斯的刑罚了解一下——经过那一遭,别说是吐着火来找她,就是鸫吐着火烧毁了整座村庄,她也能憋好一切生理反应。
不知为何,苏西猛地推了阿邱一把:“你为什么不笑!”
阿邱摔到枕头上发了会儿呆,像半坏不坏的不倒翁一样,慢吞吞地也还能弹回来。
“我为什么要笑?”
“不笑就不笑吧,你今天有病,把你推倒了你都不叫唤。那我换个故事——听说过灯笼鮟鱇吗?”
“……鮟鱇我知道。这回你又想点我什么?”
“没想点你,但你不觉得这种鱼特别像人类吗?”
“像在哪?皮肤质感?”阿邱不免回想起老库奇因生气而皱巴起来的脸皮。
“另一方面,他们也擅长利用亮晶晶的身体部位引诱猎物上钩。”
“就像人类利用金币引诱……自己的同胞上钩?”
“金币还是其次。”苏西狠拍一记墙上的“海报”,“多可怕啊,他们现在都会使用美少年了!”
原来是在点克洛诺斯啊。
阿邱探身过去掰开他的手:“你别摸了。以他现在的年纪,应该算不上美少年……”
“你错了,只要当过一次美少年,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美少年的阴影了。”
什么意思?列在书单“好男儿避雷100本”里的新浪潮小说,可是把他们塑造成了新时代的宠儿呢。
“干嘛那样看着我?我敢说,你喜欢的这条龙,八成跟我有着差不多的童年。”
“什么样的童年啊……?”
“这还用问?这年头家道破败又不幸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你觉得还有别的路子可走?”
那不就是……把族谱放在油锅里煎,拼命使其翻身吗?
预计苏西接下来会讲一些特别悲惨的个人经历,阿邱暗自摸摸心口,这才发觉自己是真的完蛋了——许是睡眠不足,她不再关心人们的境遇和她一直追寻的真相;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在太阳升起之前,都和她失去了关联。
39. 第三十三章 鮟鱇(2)
大脑休眠后,阿邱转无可转,只好让空荡荡的头盖骨发出自我共鸣,走马观花式地从身边寻找案例:“你是说合唱团的小孩?”
仿佛就在等她这么问,苏西哼笑:“你以为那些小孩光靠唱唱歌吹吹笛子就能赚大钱?”
当然不能,脸与性别的附加价值更好卖钱……从阿邱的视角出发,顶天了还有一个小众原因:一等通行证。
“好,我们从头开始假设一种情况。”苏西抢来唯一的枕头垫在腰后,双腿伸至床沿外,目光直视前方,莫名有种临终嘱托的视觉效果:“一个贫民出身的小男孩,被采花专员重金骗入有钱人投资的剧团、舞团、合唱团,他以为通过努力练习才艺就能减轻养育者的负担、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为了早日实现这个愿望,每天都高高兴兴夹着尾巴做人,对苛刻的团长与难伺候的贵宾室观众言听计从——”
所以,即便在大冷天不得不光着腿,表情也不被允许出现一丝崩坏。
“不久后,他的天赋使他一跃成为色艺双绝的头牌,照他对这个世界单纯又狭隘的理解,到了这时候,他的人生可算是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他又哪里知道,康庄大道的终点,还有新的分岔路。”
苏西闭了闭眼。
“每一条都通往深渊。”
阿邱明白他的意思,可深渊里头多安静啊,还是别拿外面喧哗的审美来侮辱深渊了。
“比较常见的一种呢,”不等对方做出反应,苏西接着说,“就是把服务对象由许多人换成一个人。可是这样一对一的关系也并不长久,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身后出现了数不尽的竞争对手,年轻、野心勃勃、虎视眈眈,个个都想把他的位置抢来插到自己脚下,有时还不需要他们自己出手。
“他用十年的时间从猪棚逃出来,最后还是要跪在把他关进猪棚的人面前,拼尽全力向他证明自己不是猪猡。
“没人教过他一旦选择了岔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只有相信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爱着。那个男人从刚见面时就很老了,顶多比死人年轻一秒钟吧,但他们在这一秒钟内掌握了许多工具,于是他身上的每个洞都被钻过;等天然的洞都钻腻了,本来没有洞的地方又会出现新的洞。”
苏西轻快地一歪头,耳洞周围的三个耳钉反射着熹微的晨光。
“再后来,他长出了最精微的磨骨术也无法抹平的棱角,老到再也不能用了。于是,那个人从他身上收回了全部的爱,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出了家门。
“然后他就彻底无家可归咯。”
在年轻力壮vs老迈到离死亡只剩半秒钟的绝对优势下——
“为什么不杀了他?”阿邱理所当然地问。
“因为爱。”苏西答得理所当然。
好。阿邱的内心毫无波动,只是责怪这个苏西真会挑时候,明知她没精神,还非要把这种刺小又多的问题塞到她耳中。
第二个想法是,真抱歉、真抱歉,消失的三分之二“人口”里不包含这些爱钻洞的泥鳅,也是她这个罪魁祸首的疏忽。
最后就是为自己的平淡反应感到羞愧。她一直想抓着苏西问个明白,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可是脑子里过完了上述想法,仅能提供一些硬度的头骨就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不要紧……苏西看起来还有一大堆观点要输出的样子,暂时用不着她来贡献脑力。
“……一想到这种腌臜事,我就觉得所有人的审美都被少数派霸凌了。”当事人,应该是当事人吧,猛地抽离出来,硬生生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生理上,有明显性成熟特征的成年人才能被无害化‘使用’,可美少年们往往是超过15岁就过了赏味期,然后被人弃如敝履——像这种彻头彻尾的有害思想还美其名曰柏拉图之恋,我看洱鸾大陆已经完蛋啦!”
过去听到类似的事情,阿邱曾得出过一个结论:这是因为成年人比美少年更“死”。
正常的审美是顺应自然规律的审美,而死亡是条单行道,这是最不可证伪的自然规律,于是,死而后已的坚持、白头偕老的约定,都不会随时散发着一股子腐臭;而热爱钻洞的泥鳅们,越是获得了世俗上的成功,越是恐惧死亡的来临,迫切地想要把他人的年轻鲜活吸纳为自己的,以此作为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炼药这项技术难题人类暂未攻克,采药却已经是门显学了,故而,在穿着齐整的他们面前露出青春的线头,天然地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由于阿邱现在只有走马观花的力气,她优先提供自己的视角:“你说的‘所有人’包括女人吗?”
苏西顿住。
继而捶床道:“你要这么问是吧?说得像是那些新浪潮小说全都出自男人笔下似的!”
“可新浪潮小说说到底也只是女性浪漫妄想,并没有切实伤害到任何一个活着的美少年。”此外,即便是妄想,她们也不是泥鳅,往往舍不得在纸片人身上钻出一堆血洞。
“那人家合唱团的小孩衣着暴露地演出时,你们不也照看不误吗?”
“看都看了,总不能让我们把眼睛挖出来吧?”
“虚伪。”
“彼此彼此。”
苏西烦躁地抓抓头:“罢了,我不对无权做决定的人提要求。”
“冤有头债有主,老头害你,你捅老头。”阿邱一摊手,“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没有老头啊,哪来的老头。你今天怎么这么——”
“我一直都这么。”
要是不这么,也不会让人那么。
“哼,虽然你的观念也很朴素,但我告诉你,越是被老头迫害,美少年就越是看不起你这种贫穷少女。”
似是跟阿邱较上了劲,苏西恶狠狠地背过身去。
“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又不能当饭吃,谁稀罕。”
“你错了,他们的看不起是很致命的!”苏西指着面前的空气,疾言厉色……厉色看不见……道:“像我刚才说的这种人,只要还苟活于世,到了年纪就会难以克制地想要回到所谓‘正轨’,渴求妻子、渴求血缘后代、渴求家庭。可他们当了太久的玩具,早就忘了爱人是怎么爱的了,于是越挣扎越得不到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得不到么,心一横,干脆就去报复社会,先从第一道门槛——得不到的‘妻子’开始,结局往往是成为了无差别的杀女者。”
“嗯,这就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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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斯杯禁止女选手参赛的原因。”
阿邱点点头,对这项重大赛事的重要规则进行了延迟的仔细一说。
苏西疑惑回头:“跟这有什么关系?你别打岔!另一部分运气稍好的,靠早年的积累换来了一点安稳,但内心的扭曲始终无法治愈,等他年纪大了,便会走上有钱人的老路——为了掠夺别人的青春不惜杀人放火,甚至拿妻子的性命做武器……”
“那你教教我怎么识别这种人吧。就是说,我们要如何避免成为他人韵律和谐的垫脚石?”
阿邱多善解人意啊,提问语速再慢也带有思考的痕迹,为苏西说出这些秘辛找到了借口: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对一个人设是天真单纯社会女新人的舍友提出示警。
“很简单啊,戒色。”如她所料,苏西回头露出一个“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的表情,带着激烈的情绪又拍了墙上的平面鸫一巴掌:“还记得我说的鮟鱇吗?美貌就是他们身上的灯笼——少女们请仔细辨别,可千万别当了冤大头哦。”
“但也不是所有美少年都……”
“唉,你就换位思考啊!假如你特别想跟一个异性上床,你会怎么做?”
“这……先跟他认识,然后对他好;展示自己的魅力与无可取代,适当地露出肚皮示弱……?”
“对,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我说的这些危险分子可没这份耐心,他们通常会逮着你直奔最后一步。”
“不。”阿邱偏要杠他一下,“没经历过那些事的不危险分子也没有这份耐心,我从来不觉得男人对女人有女人对他们的同等的喜欢。”
听此言,苏西看着复印件发起愣来:“那你为什么还……”
为了善解人意地给活下去找个借口。
许是被阿邱的悲观激起了责任感,苏西拍拍两边脸颊,坚持要把示警做到底,身子转过来,直视着她严肃道:“我说的只是普遍情况,还有那种段位高的,留待日后跟你分析。反正你就记住一点:千万别因为男人的美色就无条件相信他们的话。”
“……做掉的三分之二全是丑男就好了哈哈……”
“你在嘀咕什么?”
“我是说,我困了。”
“我也困了。长官,你这儿允许抽烟吗?”
“不允许,要抽下去抽。”
苏西搓着手指熄灭了火光,动作还是那么游刃有余,可他看向阿邱的眼神竟带了些不知所措。
“能让我多说两句吗?我也不明白是从哪句话开始惹你不高兴的……但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在当今社会,大部分人的悲惨遭遇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就像你说的老头与美少年冤冤相报,罪孽通常只在内部循环,怪不到别的谁头上去;就算生不逢时遇上了大型天灾,那也只能起到催化作用——哦,那些犯罪韵律学专家的鬼话你也别信,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为人类的劣根性开脱,要我说,人本来就是坏的,所以世界才变坏了,听明白了吗?”
不论他说这话是有意无意,阿邱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从这个角度看,他刚才的那番控诉,也像是对抠脚等活儿找上门来的救世主下的订单。
40. 第三十四章 生聊大王
“谢谢你。”阿邱一把捏住苏西的肱二头肌,“好会说的一张嘴啊,封你为聊天大王。”
苏西畏惧地抽出胳膊,用一种仿佛认识她很久的口气评价道:“你也是进步了哈,阴阳怪气水平越来越高——还是说你今天遇上什么事了?”
“等等,我刚才说的是‘聊天大王’吗?前几天还想叫你生活大王来的……决定了,你是生聊大王。”
就像上回,把一根生死未卜的居居都给生生聊没了。
阿邱捋完了称号系统才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今天遇上了——冷。”
“冷到眼泪都流下来了?”
“是啊。”
“以后睡觉记得盖好被子。”
“嗯。”
“还有,别熬夜了,熬夜损伤抵抗力,抵抗力低了就爱生病,生了大病你又看不起,看不起病你就只能一个人死在出租屋啰。”
“好,我一定注意不要死掉。”结论是,逻辑通畅的生聊大王暂时还不想让阿邱死。
时间在沉默中抻了个懒腰。
“冒昧地问一句……”盖好被子的阿邱想起未被提及的结局,回到岔路口上,指着另一片深渊问苏西:“你穿女装也和过去的经历有关吗?”
“没啊,就是穿惯了,从小到大我的衣食父母都希望我长这样。”
“可我还是觉得一点都不适合你……”
“你管那么多呢,区区一个蘑菇头,还想审美霸凌我?”
“对不起。那你自己呢,你打从心底也想变成女人吗?”
苏西本来都有点打盹了,被她唐突一问,身子颤了颤,比刚来时还要清醒。
“噫,那倒没有。”
噢哟,他还拿乔。
“你就是想,我们也未必会笑着欢迎你加入。”这一轮的评委阿邱翻个身,闲闲说道,“像你说的那些经历……”
“什么经历,都说了我只是在假设。”
“好吧,像你假设的那种情况,最多只会让我听出一句潜台词:使‘女’这个性别成立的条件就是……受害。”
她暂且不想去考虑宜人性了。原定计划是用长时间的光照去融化苏西这坨坚冰,然后跳进寒潭里寻找她想要的答案,今天她却改了主意:不如索性变回北风,换一种更为残酷和高效的模式击碎他那层外壳吧。
但在下一秒,她变成了面团。
处在面团的位置才知道揉面的人是没有办法才揉面的。和公车上的豆子一样,阿邱也毫无反抗意识,苏西怎么揉,她只管说她的:“推我也没用。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们这种穿着夸张的女装作为个人符号的家伙,享受的根本不是变成另一个性别,而是同时拥有两种性别。”
苏西却是笑起来,笑声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哎哟,还真被你猜对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只有性,没有别。”
诊断他们为可怜型性别认知障碍的调律师会被这畅快的笑声一拳拳捶进墙里。
“邱小姐啊邱小姐,你站在高处审判我,还不如下来羡慕我——‘像我们这种家伙’,对性别的认知其实走在时代的最前沿,看世界的视角比任何人都要广,哪是你一个生下来就只会听话的怀春少女想象得到的!”
就当是阿邱的头盖骨还在共鸣吧,说着这些洋洋自得的话,苏西的语气却充满了自我嘲弄的意味。
许是察觉到嘲弄放错了位置,他暂停揉面,话锋一转:“我想夏尔玛镇长那位美艳的部下也是。”
海伦?
阿邱不喜欢那个形容词:“人家惹你了?”
“没惹,她也没这个机会,但我太懂她们这样的人了,你以为剪短发就是独立女性的标志啦?我告诉你,能坐上她那个位置,不‘女’一点不行的,在外形上假装进步也只是为了赢取你们这帮贫穷少女的选票罢了,这是事实,别想用那些大!道!理!反驳我。”
诽谤就诽谤,还加重揉面力道,还跟随说话的节奏拍她屁股。阿邱忍无可忍地爬起来:“你失心疯了?这算哪门子大道理,我从字面上都能反驳你:短发又不是男发,我们贫穷少女的瓦片也不是冲着选美投出去的!”
“你涉世未深可能还不明白,其实留短发也算一种特权——”
“说特权谁更特权?就说你们女装愤青吧,”这个称号是和“贫穷少女”相对照的,“所谓的‘可男可女’,根本都是建立在‘可男’的基础之上的。”
苏西不接她的茬,非得展示他那底层男性可笑的大局观:“你懂什么,她们受的苦和享有的特权,跟普通人肯定是有错位的……不过你一定能理解,邱珊,毕竟你也是享有特权、却为特权所困的人。”
开始无差别攻击了是吧?站在接收订单的角度上,阿邱宽宏大量地施与救世主的关怀:“那么我的特权能帮你快速达成目标吗?比方说,安稳的生活、妻子、长寿?”
“我没有目标。非要说的话,我的目标就是天天开心,哪怕第二天死了,头的那天也必须开心。”
才不只是那样。
苏西一噘嘴,委屈道:“所以说嘛,你这些进攻性思维找错了输出对象。”
恶人先告状,或者说恶人先撒娇,好像是这人到万不得已时的秘密武器。
“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放下这些想法的。”
不然三年半预科的作用是什么?把先天的异端思想从大脑中清除出去,对她这个血脉不稳定的危险分子来说,是比专业技能、处世之道、生存策略更为紧迫的一门课程。
只是人在脆弱时更容易暴露出本性……这个就不要找借口了,藏不住本性不是文明人该有的品质,何况这些进攻性思想也未必是人类的本性呀。
而人类的理性在这时无法唤起她的同情,置身事外,她逐渐意识到,同情有时也是一种侮辱。
“对了,听说你被终止式的长官们带去看调律师啦?”
“你听牧笛大姐说的?”
“我长了眼睛,就不能自己发现吗?”
就他这个呛口的前调,可否先把自己的攻击性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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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邱钻回被子:“是的,他们用血蛭治好了我脑子里的血块。”
苏西的反应很平淡:“现在的生物技术这么先进啊。”
“你还不走吗?”
“这就赶人啦?”
“不走的话,我还有个问题:影先生到底去哪了?”
“这个嘛,他平时出门也不用跟我报备呀。倒是你,安全起见,把你报备对象的短码发给我。”苏西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就是带你去看调律师的那位。”
“……你也有飞笺器?”
“不是为了联络那个人。我还有别的用处。”
阿邱想了想,报给他马尔科姆的短码。
“都一样,他还是我的第一联系人。”
朝阳的一瞥尚未投来,窗外又是一阵嘈杂,这回刮的是哪阵风?不重要,过一会就停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大赛了——嚯啊……来镇上凑热闹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人还不够多。”
推开窗户,夜风袭来。再次匆匆离去前,苏西逆着那阵风摇了摇头,冲钟声传来的方向轻声道:“远远不够。”
————
————
当晚。
注意,当的是阿邱和苏西接力倚靠平面鸫的凌晨之前的那个晚。
或许也不是,等通知。
一般路过普通人有权知道的信息如下:当晚,在龙柏朋友的注视下,街口发生了一桩杀人案。
死者塔桥·蜜丝缇,16岁,前厄洛斯合唱团团员,系威丝塔芬富商安德烈·蜜丝缇收养的义子。
同一时间,森林戍卫队在某位脱衣舞男的私宅中发现了安德烈·蜜丝缇的尸体。
二者死因皆是中毒,不同的是,塔桥的后脑有被钝器敲击的痕迹。
嫌疑人脱衣舞男佐伊·约翰逊已被带走控制。两小时后,戍卫队队员在旅店“戏梦人生”寻得死者妻子爱丽丝·蜜丝缇。听闻这桩惨案,爱丽丝反应平淡,表示对丈夫和义子晚间的去向毫不知情,并提供了一条耐人寻味的线索:事发当日傍晚,死者塔桥曾在管家老威廉的陪同下,前往调律师加百列地处镇南的工作室接受诊治。
——正在为库奇念着新送来的报纸时,头版新闻突然齐刷刷被替换成了最新快讯,阿邱的眼睛跟不上文字消失的速度,只好把恩格玛祭司谈养生的早晨变成了凶杀案发生后的若干个小时。
“你说妻子?”老库奇似是又有过来人的看法,从躺椅上支起身子,“这还用问,我看那个可怜虫也不是什么义子,根本就是他们家里豢养的娈童!肯定是那个妻子勾引了娈童,两个人搞在一块了,丈夫发现后一怒之下杀了娈童,抛尸在咱们街口——我说什么来着,女人就是灾星!”
阿邱比较担心的是:苏西昨晚的行动线跟案发时间有重合,他会不会在这起案件中发挥了作用?
要是真跟他有关,他可能忘了通知牧笛——如果酒后吐真言可以拿来当证据,论抛尸,牧笛好像才是专业的。
41. 第三十五章 双押三计划(1)
案件本身不能引起阿邱的兴趣,头一回亲眼见到已刊发的头版头条被当场替换,她首先感到的是新奇。
“哇哇哇,全境的报纸一瞬间全部换完?这就是黑曜石图书馆的追加刊印术吗!”
耳朵不够灵的民众一天当中最关注什么,通常都是由新闻报道的字体大小决定的,与此同时,他们不关注什么也顺道被决定了。
受害者家属爱丽丝的高清大头照占据了整个头版。那不然呢?难道要放出尸体照吓唬大家伙吗?别挑刺了。此外,特地点出“义子”身份……阿邱觉得,这位女士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很好过了。
——倒霉的加百列也一样。真有意思,现在的记者、撰稿人都相当认真负责,案件调查结果尚未明晰,一切相关的人事物就一股脑全推到公众面前去了,那速度能超越追加刊印术,生怕传媒行业会拖了刑侦行业的后腿似的。
老库奇吃完早餐,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回到楼上——倒不是养生的早晨被打扰了使他生气,也不是阿邱没能在要不要扶他回去的掰扯中打赢一个老人,纯粹是骂骂咧咧地走楼梯是他一天当中唯一的有氧运动了。
等报刊亭里只剩阿邱时,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速正在变慢。
也不知道这种微微的麻痹感何时才能结束……可靠的伙伴·主观能动性在这时替她作出决定:吃完这块黄油吐司就结束。必须结束!
为了加快进程,阿邱带着虔诚的上进心,打开一本名叫《三步创造好女孩·从入门到精通》的大部头,使出狼狗啃生肉的气势狠狠读了起来。
然而一页也翻不动。
思绪飞到天边,冥蝶公主则飞到了书页上,在那些精美的蕾丝边印刷字体间翩翩起舞。
用我们位面的话说,冥蝶公主是阿邱正在养的oc,一旦她感到无聊,就会围绕她这位oc进行脑内创作——全然是张爱玲八岁时那种“快乐村”式的创作,只考虑公民食堂周一到周五分别提供什么菜式,压根不管文学性的。
上回书说到,冥蝶公主带着零分的数学考卷回到家,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进行了一番老古板与新式教育之间的争执,三天三夜后,终是新时代的观念占了上风,本着因材施教的人道主义,八岁的冥蝶公主高高兴兴转去了武术学校。
不对,这时候她还不叫冥蝶公主,她哥哥叫安东、姐姐叫安吉、弟弟叫安迪、妹妹叫安珀,所以她的名字叫安妮塔。
……这么一合计,安妮塔八岁就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最后又是怎么黑化成冥蝶公主的呢?
思来想去,快乐村的安稳还是打败了作者用挫折给人物抛光的使命,既没有冲突也没有高潮、既不古典也不新浪潮,想要成为作家,这么写是绝对不行的:除了能把作者本人的情绪缓慢地捞回地平线上,对世界做不了任何贡献。
因而,作家必须时刻保持情绪稳定,工作再忙、生活再难也要留出推翻前文逻辑的脑力、狠得下心大幅删改先前的劳动成果,还要敢于让主人公吃亏,只有这么做,才能创造出优秀的作品——真麻烦,谁爱干谁干去吧!还好阿邱的使命不是当个作家,而是成为一个救世主呀,于是她的oc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完全不合逻辑的快乐村,一辈子都不用走到残酷的现实中来,羡慕吗?
那么接下来,在武术学校,安妮塔邂逅了四个帅哥,分别是花、鸟、虫、鱼……
来都来了,四个好像有点少了,再加一个、再加一个嘛。唔唔,平时穿着女装,换上男装就没男装男什么事儿了,必要时可充当闺蜜角色,更必要时可以丢出去当炮弹……花鸟虫鱼冰,有种逛夏夜小吃街的快乐,可以可以,定能大卖——看吧,她这个预备救世主没准比作家还会写小说!不进入文坛抢别人的饭碗,纯粹是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干,耶嘿。
各路人马聚齐,接下来该设计反派线了。学校里的反派可以是督学,可以是校长……但这里是安妮塔梦寐以求的、全境最顶尖的武术学校呀,管理层怎么能是反派呢?这已经肉眼可见地不合逻辑了,推翻、推翻。
外敌,对,还有外敌。上学期间,外敌进犯校园,也就是可恶的魔族上岸了!乒铃乓啷地,他们打破了人类平静的生活。安妮塔与朋友们挺身而出、奋力抵抗,五个男朋友死了俩、残了仨,她自己也被魔血侵蚀,为日后的黑化埋下了祸根……
回家后,老神医爷爷和大调律师奶奶治好了她,死伤的五大天王也有新人填补位置……对,花鸟虫鱼冰是职位名,不指代哪个具体的角色,不是安妮塔贪心,实在是残酷的命运带走了她的爱人,为了证道不得不杀夫啊,呜呜……
逝者已逝,生者坚强,等这段风波结束后,快乐的日子又回来啦。
……
一直到下班回到淡猫俱乐部,阿邱还在反复推敲:为爱战死前,怎么给鸟天王提一提戏份呢?高冷男本就不好塑造,想炮制出高冷男对安妮塔单方面的爱情更是难上加难。
“想什么呢!”一只粗大的黑手伸到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创作思路被打断,阿邱清醒过来:“啊啊?没什么。我把信件都拿回来了。”
牧笛接过订购指南,随意地翻了翻,递还给她一封信。
“这是给你的。特级信使专送?这么厉害的。”
阿邱收起信,打着磕巴问他:“你知道、你知道昨晚的凶杀案吗?女神啊,真是吓死人了。”
“这是今年第一起吧,比平时来得要晚一些……”和她一比,牧笛倒显得漫不经心。
看着阿邱紧张地把密信夹进书里,他像是误会了什么:“别怕别怕,尸体抛在街口,说明凶手八成是个新手,还是激情作案,相信英明神武的长官们很快就能破案的,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让他跑了?”
他也不信凶手就是那个约翰逊?在大是大非面前对竞争对手保有宽容,确实是老手才有的反应。
“说起来人家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有目击者称,昨天中午,那个美少年去终止式的指挥所报过案,说是钱包丢了。”
阿邱听着就是一阵神经幻痛。怎么哪都有他们啊?要她说不愧是街溜子吗!
“昨晚我听到楼上有动静。”牧笛又问,“有人闯进你房间了?”
“对,是苏西。”
“他回来了?回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有没有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啊!”牧笛随口嗔怪着,“你问人家?你都不知道他这些天跑哪去了,人家哪里知道。”
看着他略带闪躲的眼神,突如其来地,阿邱心生一计。
由于十字城邦的基础教育普及率还算高,遗憾没能发展出哈圈这种东西,继续用我们位面的词汇给该计划取个大名,不如就叫“双押计划”吧?把阵营数也考虑进去,“双押三计划”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请诸君接着往下看——不用特地憋笑。
预感接下来会很好玩,阿邱站在冰川下望着冰面上的阳光,露出了没有温度的笑容。
计划在它成型的第一秒就可以开始实施了。大幕拉开,阿邱皱眉叹气:“唉,苏西昨晚跟我说了一件事,当时他也就随口一提,可现在回想起来我又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该跟谁分享……”
“那就跟人家说嘛!”牧笛果然起了兴致,“内部的秘密内部消化,不然要说给外人听吗?”
“好吧,我只跟你一个人讲,你可千万别到处乱传哦。苏西是这么说的:昨天晚上返程时,他看到库奇先生一个人在街口打转,当时他就觉得很奇怪,那时都接近凌晨了,库奇先生身体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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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楼都吃力,怎么会自己跑出来散步呢……”
————
————
回到房间,拆开夹在《三步创造好女孩》里的信封,两段加密文字闪烁过后又消失,说明她的委托都有了结果,迦南小队长还真够高效的。
阿邱在信纸上写下约定好的关键词“项圈”和“调律师”,可供阅读的文字便迅速在纸面上铺展开来。这种魔法和“做掉”的逻辑有些类似……不,应该说正好相反。
“很抱歉,暂未找到克洛诺斯调取拘役项圈的记录。”
没有顶格称呼,惜字如金的迦南开篇就是这句话。
——他必须惜字如金,特级专送的价格一点也不便宜,阿邱相信迦南小队长不会花大钱撒小谎。
她只是坏心眼地想起了苏西当时如何说起约特·法伊尔阿本德的身世……虽然那个女装愤青酷爱以己度人,但队长和队员都没有当场反驳不是吗?照这个思路,一般的项圈摘下来后就失效了……难道说,有些特制的项圈可以重复利用?
本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迦南提出了他的意见:“这条情报仅供参考:据戍卫队退了休的老队员所说,有一种项圈和你正在使用的拘役项圈用途不同。简单来说,它是‘组装’的最后一道工序。”
“组装”?
这是什么意思?阿邱把信纸颠来倒去地确认了好几遍,都要怀疑是她看不懂汉字了。
没办法,第一件委托的调查报告确实到这里就结束了。紧接着是第二件委托:“……大约三年前、本届阿瑞斯杯赛场选址公布后,来到旧矿山镇建立了工作室……”
关于加百列,迦南小队长的说法和豆子警官基本一致,虽然那天下午阿邱不在状态,但关键信息她是不会听漏的。
“在此之前,旧矿山镇公认最有名望的调律师——姓氏是帕尔卡的那位,自从离开家乡,在我们的情报系统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踪迹。”
阿邱轻叹。如果连神殿戍卫队的高级情报系统都没有记录的话……
“不过我走访过几次东海岸的营地,从那边的同僚口中得到一条线索:三年前,赛时营地有几个熟悉帕尔卡的人亲眼见到他从不冻港上岸,往南边去了。”
这么说来,上届阿瑞斯杯的选址在瓦德密尔星罗郡,位于东海岸往南两百公里的腹地,当时设在不冻港的关卡可能不像现在这么严,于是迦南小队长说:“不敢保证这条消息的可靠性。”
写到这里,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已和盘托出,随信附上足够申请三次特级信使的邮费:“还有什么问题可一并回复,关键词另行约定。”
——诚意满满,满得阿邱都想打饱嗝了。
撕下一页情商修炼手册充当信纸,在回信中,她首先用饱满的笔墨表达了感谢,而后硬着头皮写道:“玫瑰学派的情报容我稍作整理,两日后回信。”
然后略嫌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或许你对我的合作意图还保有怀疑,但请你相信,我来到旧矿山镇并不是为了找谁的麻烦,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我只想过上平静的生活。”
接下来才是她要讲的重点:“此外,如果你最近正为夜之窟的命案感到焦头烂额,我就住在那附近,更容易看到背阴处的真相,衷心希望我的线索能够帮到你。
“淡猫俱乐部的老板牧笛你了解吗?就是那个黑壮汉,爱在女装上面套件锁子甲,相处了这么些天,我还是有点看不透他。还记得上回和你提到的人员变动吗?值得注意的是,消失的只有机动人员和保安,他这个老板倒是一直稳坐钓鱼台,我想,他可能就是那个运筹帷幄中的幕后黑手。”
真是字面意思上黝黑的一对手哦——等迦南小队长终于把上了膛的枪对准了阿邱,她还有机会圆着嘴巴这么辩解。
42. 第三十五章 双押三计划(2)
巡逻结束后的清闲下午,终止式临时指挥处。
队员们享用着现烤的巧克力曲奇,在初春的旧矿山镇,配套的饮料竟是鲜榨西瓜汁。
“……境外未必没有哇,你们以为的沙地西瓜,其实大部分都是控温大棚的作物……”
克洛诺斯侃侃而谈,正在展示他八成又是道听途说而来的渊博知识。
“塔桥的案子对我们很不利。”豆子不遗余力地要把莫名高涨的情绪调回正常水平,“你一去公车公司问902的乘客名单消息就传开了,今天头条报道暂时没提到我们,但我敢打赌明天就有记者来踏破门槛了。”
作为一只全然的喜鹊,克洛诺斯长寿的秘诀可能就是全天候坚持盲目乐观,事到临头还要强行把话题转回有趣的事上:“说到这个,你知道吗,自打阿邱管我们叫‘警官’,很多人就真的开始拿我们当警官了!上午巡逻时,有个走丢小孩的妈妈就喊着‘警官警官’来找我们帮忙呢,你说,这样的工作模式不比私人警卫队有意思得多?”
自己的制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他伸手扯一下马尔科姆的袖子:“原本还觉得这身精装皮会带来生人勿近的印象,现在看来,我们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力机构嘛!”
这种美梦自己枕着单人枕做一做就够了,不用特地邀请别人加入。
“罗宾小队员,你怎么又在撇嘴?”
“活动面部肌肉消耗糖份。”
克洛诺斯放下西瓜汁,肚子里的坏水通过怪笑蒸发出来:“你也别闲着,以后阿邱的事你得多费费心,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她——要是真能放在身边时刻看着就好了……”
马尔科姆揶揄道:“然后你就彻底把她丢给我们豆子不管啦?”
“是啊是啊,我斟酌了很久,还是觉得豆子来当第一联络员最合适,之前他是持反对意见最多的,我一痛陈利弊他就松口了,哎呀,我们这些老东西就是太感性啦,重大决定还是留给理性的人来做吧!”
这种狗屁逻辑显然是他前一秒才想出来的。如果当事人听说他提供兼职的潜在目的是用“正确引导”预防民间科学总结出的规律性自杀,一定也会觉得十分荒唐。
如此想着,白眼却被马尔科姆拦截下来:“难得工作之后还有机会跟同龄女性相处,只要对方不是个坏蛋,我觉得并不是件苦差事哦?”
克洛诺斯立即不知所谓地帮腔道:“对对,不要老是垮个脸嘛豆子!阿邱小姐是我见过最乖的人了,她跟坏蛋之间隔了一个银河系那么远。”
也不知道不对小队员开放的加密情报究竟有什么扭转价值观的力量,马尔科姆和他竟有相似的观点:“塔尔塔洛斯确实关押了不少人格上无可救药的罪犯,但有的也可能只是受人蒙蔽酿成大祸,邱小姐显然不是前者,你就对她宽容一点吧。”
豆子闭上眼睛捏捏鼻梁,不想再看到前辈们高深莫测的脸。他觉得,能从发号施令的大人口中得到一个“乖”字,其特质无外乎坚韧的身体与娇气的心;鉴于他没资格知道一个八岁小孩能“受人蒙蔽”犯下什么大错,只好把邱小姐在狱中受过的折磨当成她异于常人之处的唯一源头了。
“……居然是从不冻港回来的?”在他走神期间,克洛诺斯又从自家机动人员聊到了淡猫俱乐部的机动人员,“确定是东海岸吗?”
马尔科姆颔首:“一直盯着呢,不会看错的。”
“其间没接触过任何人?”
“没有。”
“嘶,这就奇怪了。那个绷带战士也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新线索,坐902公车离镇就是他最后一项记录在案的行踪了。”
克洛诺斯咂着嘴道:“难道真和阿邱说的一样,我们惹上了一群上头有人的专业杀手?”
杀手专业与否暂且不论,克洛诺斯可能身怀一种自己都未觉察的绝技:一旦他提到某人的名字满三次,就能把本人召唤出来。
一声“请进”后,邱小姐小心翼翼地带上薄铁门,一点力气也不敢使,生怕捏碎了它似的。
“那个,我下午没事就过来看看……各位长官有什么任务派给我吗?”
克洛诺斯的第一反应是:“哎,飞笺器坏了?”
看,他长寿的另一个秘诀是听话从来只听表面,既不分析也不反思,于是藏着歪心思的人永远在他面前哑口无言,背地里默默地记恨、磨刀。
濒临被拆穿的邱小姐干吞一口唾沫,眼珠子四下乱瞟,定格到豆子身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复习资料!对,我主要是来找罗宾警官借考试复习资料的……”
脑子还算灵光,看来一夜过去,她那个飘飘忽忽的魂已经落到地上了,只是浑身仍旧泛着蓝,在豆子看来,尚未恢复到粉色能见度最低时的精气神。
马尔科姆也看出她另外有话要说,贴心地推来一把椅子:“你请坐。吃点?”
看看鲜甜的西瓜汁、再看看堆成小山的曲奇,许是从小道消息习得了糖份和风湿的正相关性,她有些担心地问克洛诺斯:“这个……能吃吗?”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当着厨师的面问这话实在不礼貌,所以豆子有充分的理由表达不满:“人能吃,狗不能,你我不知道。”
————
————
怎么会这样!
阿邱是特地避着饭点过来的,谁知这帮社会闲散人士闲不住的还有嘴巴,只怕是刚结束午餐就吃上餐后甜点了。
希孚里亚的绅士们一再相劝,她也不好推脱,只得接过一块巧克力曲奇,双手捧着,略显局促地坐了下来。
克洛诺斯还嫌不够似的:“怎么了阿邱,你不喜欢甜食吗?但凡闻到那个香气,我还从没见过豆子烤的曲奇能在谁的眼皮底下存活过三秒钟的!”
厨师坚决不接这口锅:“是邱小姐胃口小,一场顶级的晚宴她都只拿勺柄沾点汤汁嗦嗦。”
“哦?”克洛诺斯贼兮兮的目光又开始在二人身上打转了,“你俩可真有意思,一个不吃饭,一个不睡觉。”
阿邱没读懂他的笑容,只知道她要抓住套近乎的气口,连忙补上一句:“是的是的,同龄人就是……同病相怜哈!”
豆子起身离开茶水区,回工位干活去了。
克洛诺斯也回了一趟自己的办公桌,除了拿出鸫的通缉令原件,还抓了把糖果放在阿邱面前。
阿邱很想说,她迟疑的原因并不是食物的选项太少——也不是因为偷窃被发现后感到心虚——但她知道再拒绝下去就不礼貌了,于是放下曲奇,乖乖拆了糖果开吃。
再次见到会笑会眨眼的流星……
内心仍是毫无波动。
麻痹感还没消失么?不应该啊。阿邱归咎在午饭时生吞下去的黄油吐司头上,它可能是有点放凉了,现在或许还卡在胃里艰难地消化自己。
她迅速瞥一眼马尔科姆,不想被这个敏锐的副队长发现端倪,在他的注视下装模作样地演了一通“哎呀呀,这事儿闹的,我又被克洛诺斯他弟迷住啦!”
这一关过了,接下来就该应付正队长的盘问了。
“夜之窟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吗?唉,往好处想,在那种地方留下踪迹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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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事……这两天有不少外地游客过来,昨天太忙,有几个还没问过就放走了……”戳着那张想象出来的笑脸,克洛诺斯也陷入了懊恼。
“盯着夜之窟的异状”这项工作,在阿邱的理解里包含了寻找鸫的下落,甲方似乎也默认如此,于是心照不宣的合作达成了——当然她只是在虚假卖力罢了,杀驴刀计划万古长存!
别的先不提,从他这句话可以分析出,那个一人抬头一人抬脚的计划豆子警官至今没向上级告过密。那么现在……大概也许好像可能……没准儿应该……可以不用过度……提心吊胆了吧。
阿邱反思着,这一定是因为克洛诺斯不是狱警,豆子警官就是告密也不能换取积分,帮他在食堂里饱餐一顿——外面世界的规则都不是放在明面上的,但容错率还算高,至少不会让人时刻神经紧绷着,大多数时候都可以放心地模仿学习。
但她又实在对昨天被戳穿的谎言无法释怀。杀驴刀在豆子那边只算不尊重他偶像的小瑕疵,调查摩罗斯却是一着不慎就要被沉海的大罪,不知道豆子警官有没有把她那时的丑态汇报给上级呢?很难判断,上级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了却选择缄口不言,当面打听纯属自杀,只有暂停时间、剖开眼前的几颗脑袋,才能看清她的把柄有没有广泛地被人握到手中……
但但但是,追根溯源,豆子没通过飞笺器联系她,而是亲自跑到医院去蹲她……也挺奇怪的不是吗!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他是想避开领导,仅以个人立场向她提出警示?
……又或者他只是心血来潮想去喂鸽子,连混进去的麻雀、斑鸠也一视同仁地照顾到了。
考虑到文件冰山没有消融的迹象,豆子警官属于街溜子组织唯一靠谱的成员,也不像是撇下工作出去瞎溜达的性格,如果“个人行动”假设成立,完全不给自己留后手,他好像也十分笃定阿邱不会告密的样子?
……这不废话吗,告密对阿邱这个下位者中的下位者来讲才是真正的损失大于收益……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到底图什么啊?难道是他必须在偶像面前收起狰狞的本来面目?可问题是,他的那番提醒——阿邱早上起床时终于反应过来,并且大概率没有理解错——远远还称不上狰狞,甚至你道如何?好意的占比都超过了恶意。
好难猜。怎么着都是瞎猜,因为她现在看不到豆子的眼睛,即便看到了也不敢跟他对视。对混沌未知的恐惧令她压力倍增——好在她还有个解压舒肝的双押三计划。
大概是她盯着豆子的背影发呆太久了,克洛诺斯提高了嗓音:“阿邱,我刚才问你话呢!这个拿下来之后你就会变弱吗?”
阿邱摸摸项圈:“变弱?啊……其实,我本来也不是很强。”
胡乱搪塞过去后,她才想起这是第一次见面时没说清的问题。原来话题躲闪术还有一个形似弹弓的配套设施,把话题子弹捆在橡皮筋上默默蓄势,等到恰当的时机,“咻”地发射回去。
——总归都是为她的各种谎言收拾烂摊子,只有早收拾晚收拾的区别……对方只要再往深了想一步,纸就要包不住火了。阿邱心里直擂鼓,结巴着反问:“鸫、鸫的项圈又是什么作用?他是犯了什么错吗,你是救他的人,为什么还要给他戴上那种项圈?
“作用是让他变弱吧。”克洛诺斯撑着太阳穴打了个哈欠,“跟你那个功能正好相反,是不是很巧?”
看他故作调笑的态度,阿邱反倒更愿意相信迦南小队长的合模线假说了。
顺势得出结论:鸫……真是一个组装出来的人?
43. 第三十五章 双押三计划(3)
组装的又怎样?说来不算稀奇事,阿邱愣了五秒钟就坦然接受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阿邱知道童貉一直在研究这个。可是现在要怎么联系他呢?等洋流路过时扔漂流瓶?理由呢?担心他一个人过不好,再给他打点抚养费?顺带一提、真的是顺带一提,阿邱我最近有个来路不明的平面新欢,可否请你帮忙探究一下来路……
不对不对,她都出狱了哎,已经有条件自己看书学习了!
动态平面鸫在通缉令上循环着笑开来、收起笑容的动作。克洛诺斯回头看一眼豆子,轻笑一声,问马尔科姆:“真有意思,你说阿邱小姐找他怎么比我们还要积极?”
随机抓人问话是什么坏习惯?马尔科姆果然露出一个“人都在这里你问我?”的表情。
阿邱吃糖的速度有所放缓:“哪里哪里,我才不积极……但是克洛诺斯队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不是很着急?”
克洛诺斯肩膀往下一垮:“那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越来越不抱希望啦。”
阿邱喃喃道:“因为他……生还的希望很渺茫了?”
“那倒不是!鸫这孩子能在今日月剧团这么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再加上我的指点,自保能力肯定是远超一般人的。”在有点悲伤的氛围中,克洛诺斯偏要拔高自己对别人的人生起到的作用,“只要不被那种倒腾白金币的组织暗害,或者自己去寻死,相信我,他肯定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我这么说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是被自己的事情绊住了。”
什么事情六年的时间都解决不了?万一他真被暗害了呢?被暗害了、侥幸存活、自尊心受损,然后寻死,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那样的话,就让他以纸片的形式永远活在我心中吧。阿邱心如止水地想着。
“不说鸫了,来说说豆子吧。”克洛诺斯拈起一块曲奇,径自翻了篇,“豆子是大坏蛋!烤了这么好吃的点心,自己一口都不碰,非要端上来祸害我们这些代谢能力下降的老男人,等我们都长出了肚腩,他就是整个终止式身材最好的人了,阿邱,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心机深沉?”
“也有可能是——他家教严,从小没养成吃零食的习惯。”阿邱也不明白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的,只是想起豆子警官对塔尔塔洛斯童话式的防备心,“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和克洛诺斯队长这么优秀的人共事了……”
闲扯了几句,没有一个人得到想要的答案,奉承话在嘴里一遍遍地倒,阿邱渐渐失去了耐心——到底要怎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提到凶杀案啊?
“所以我建议你以后多多过来打扰豆子。”却不知这个因果关系是怎么来的,“虽然入职时间隔得比较远,但我们这边毕竟招新的渠道很特殊,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你们两个完全可以说是同期嘛!”
莫名焦躁的阿邱在心里说,好呀好呀尽管来啊,只要你不怕“我们两个”互相搞职场霸凌的话。
“又或者说……”克洛诺斯眼珠转了转,“哎?反正你交了班也没事干,不如你每天下午都到指挥处来玩吧?茶水点心管够的我跟你说。”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特别是,此处看起来需要帮忙的人只有豆子一个,而她知道那些机密文件不是机动队员能过问的。
克洛诺斯却会错了意,站起身来还要再劝:“别这么说嘛,终止式全体成员都欢迎你的到来,不光是我们两个老东西哦!你可能不知道,豆子嘴上犯浑,心里其实可在乎你了,一天到晚都在操心你的生计问题,半夜做梦都怕你一个想不开去偷镇上的井盖——”
阿邱也头昏脑涨地跟着站起来:“好好好劳他费心了今天先聊到这里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这回不需要秘技·文件之耳光,马尔科姆扶了扶眼镜,随口用新话题举重若轻地制止了他们:“邱小姐,你最近都没有跑操了吗?”
春风化雨间,阿邱坐了回去:“是啊,哪有时间呢,报刊亭开门早,我也不想一身臭汗地去上班啊。”
“这样啊,真可惜,要是你今天凌晨出来跑操了,说不定还能帮我们探到点什么——哦,我是说夜之窟的双尸案。”
来了!
阿邱在心里谢过副队长,立即拢圆了嘴巴道:“是啊,我也觉得怪可惜的,案发现场就在住处附近,我就这么一觉睡过去了!”
她重重叹着气,把脸别向一旁,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都怪苏西半夜爬窗回来扯着我聊天,硬把我聊困了,要是昨晚再多熬一会,说不定我就知道他这几天背着我们干什么去了……”
如她所愿,终止式剧院的三位登台演员——沙发上的工位前的、靠谱的不靠谱的——齐齐把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她。
“……各位长官,有什么问题吗?”
马尔科姆率先缓和气氛:“没什么,就是未经允许爬窗闯入少女的闺房挺不礼貌的,房间是他们租给你的对吧?要是造成了恶劣影响,你是可以报案追究他的。”
不愧是本质上的书记官,反应就是快,像豆子警官这类文武双瘸的社会新人,想要达到这种境界,可得轮回着磨练五百多年了。
阿邱连忙摇头:“不至于不至于,都是室友,我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人了吧。”
马尔科姆放下茶杯:“听起来你们关系很不好?”
“大半夜的拉着她聊天呢,关系能不好?”豆子适时地打岔。
——阿邱发现了,无论上级知不知道他们间的那套告密循环,谎言当场被戳穿最直接的后果是,她带有引导性的每句话都会得到豆子的质疑。
很难理解出于什么目的,克洛诺斯回头看看豆子,见缝插针地踩了苏西一脚:“你别气,都怪那个人不绅士!”
约莫是见铺垫得差不多了,马尔科姆正色问道:“你说他半夜爬窗回来,具体是半夜几点?”
“呃,要多具体呢?我躺在床上没注意时间,不过我记得那时候天刚蒙蒙亮?不不,还没亮,有人在外面挂阿瑞斯杯的旗帜,很吵,我的体感就是天亮了……”
“明白了。那他是几点钟离开的?”
“他离开时天色是真的有变亮,我不会记错,因为光线有点刺眼,我把袖子搭在眼睛上才睡着。”
根据装傻需适可而止的表演原则,阿邱现在应该表现出恍然大悟了。
“不会吧,你们是说苏西和凶杀案有关?”她把双眼睁得和嘴巴一样圆,“原来上头派给他的任务就是这个?”
这回接话的却是克洛诺斯:“没有,我倒觉得现在可以排除他了。根据你的证词,搬运工先生根本没时间去下毒,因为他刚好错开了那种药物起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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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对伤了自家队员的恶棍也能保持公正,还把法医检查报告级别的情报大大方方地讲给她听了?阿邱浑身一震,都快被人性的光辉闪瞎眼了。
双押三计划可以暂缓,被克洛诺斯指出这点,她克制不住地对真相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对了,我听那群嚼舌根的舞男说,其中有个死者昨天来找过你们?”
克洛诺斯点点头:“然后就被他的管家领走了。”
“管家么?你是说老威廉?”阿邱回想着那篇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一个威丝塔芬人。”
豆子忽然抬高了调门。两位领导回头看向他,被他用警示的目光分别瞪了回去。
马尔科姆会意,给阿邱续了一杯茶来:“下午茶时间不谈工作哈。”
嘁,小气吧啦的样儿,谅他再磨炼五辈子都成不了气候。
也罢,反正一开始的目的达成了。偷偷抽出灵魂飞到半空中俯视着豆子警官,阿邱的躯壳抬起头,和长官们一番寒暄后,剥着最后一颗糖往外走。
这种软质的牛轧糖不会在初春融化,但存放过久也有些不易剥开,一不小心就会把糖纸扯得稀碎。影响美味倒不是阿邱担心的,她只怕吃相太难看惹人笑话,所以每一颗都慎之又慎地从角落拆起。
路过豆子的工位时,糖纸发出一个代表气压变化的喜人响动,她知道,现在可以从那个角落把整颗糖捏出来了——
糖果却在离嘴巴只有几毫米时被人截走了。
是突然起身的豆子警官。趁两位领导没看向这边,他“刷”地伸长胳膊,一把抓住阿邱的手腕,手指从她手心的肉垫迅速往上攀登,精准找到糖纸的空心部位、捏下,迫使牛轧糖改换航道、飞向自己的脸。
然后仰头张口,稳稳接住,还故意咬在齿间向阿邱展示了一秒钟,再用舌头勾进嘴里。
整个过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挑衅。可阿邱看着他表演完这一套杂技,仍是没什么感觉。
连被吓到的反应都没有。她只觉得,多可悲的一个人啊,独占不了偶像、公理上必须视此为小瑕疵,只好去欺压较好对付的潜在竞争对手;吃干醋都吃到别人脸上去了,实在是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干醋这东西有什么好,专家建议自己躲起来偷偷吃。阿邱不是专家,生聊大王认证过的正义观也很朴素:粉丝惹了她,她就把矛头对准偶像。
“对了,克洛诺斯队长。”她转身道,“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你相信鸫还活着,也从没停止过找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找不到他,是因为他不想被你找到?”
克洛诺斯眼睛一亮,装作他刚才没有等线人一起身就跟副队长交头接耳的样子,又要藏起文件夹,又要给阿邱鼓鼓掌,还要推马尔科姆一把,恨不得从胸口长出第三只手来:“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吧!”
阿邱瞥一眼吃糖吃到腮帮子鼓起的豆子,微妙地挪到门边,进一步释放恶意:“我是这么推测的:经历了那些不好的事,鸫现在只想要安稳又看得到未来的生活,这也是他当初选择离开你的原因。至于他为什么不回来呢——嗯,加油吧克洛诺斯队长,等你在公众面前树立起靠谱……脚踏实地、令人信赖的形象,鸫就会飞回到你身边啦。”
44. 第三十六章 倒春寒(1)
大幕拉开、大幕正式拉开;编剧就位、编剧早已就位;场务跑来跑去、疏散无关人群;布景板抬起,双押三计划全体演员——库奇、牧笛和苏西——挨个登上舞台,分别站在了不同的追光灯下。
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吧!对剧情的发展相当满意,编剧阿邱坐在牧笛的皮椅上转圈圈,心里隔着层毛玻璃,反刍着这一丝恶毒的痛快。
她的出发点尚有借此辨忠奸的成分在,但走到半路上重新预测,很大概率上,结局也只能是给故作神秘的三方势力添点乱罢了……那也很不错。定是魔族血脉的渗透压到了临界点,阿邱的脑子里仿佛涌入了一公升的毒液,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最后会是谁倒大霉了。
放低期待,事态进展也还算顺利——为演员们量身定制的引导性台词简直就和教材一样好理解,证据是,阿邱下午一离开淡猫俱乐部,牧笛便被森林戍卫队带走问话了,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美中不足的是,骂克洛诺斯那段还不够狠……因为一想到邱珊徽章她就心软了。豆子警官也完全没被气到,甚至把那段阴阳怪气解读成了一种鞭策,偷眼看过去时,竟还在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没什么大不了的,阿邱才不觉得愧疚,一点也不。克洛诺斯现在是个天真的热心肠,可谁又敢保证他将来不会看清现实,突然利欲熏心,变得面目可憎?相信人性的恒定还不如相信你家门口的铁树会开花,更何况,只有纯血的人类才有底气对同胞予以不假思索的信任,阿邱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连银杏都无法共情的、她这则孤例一死、自上而下所有写在姓名后面的阶元都会从图鉴上抹去的……就不能有个正式的学名吗?没有。好吧……“半人半魔”。
可……万一中的万一,终止式真的在这次事件中展示出了阿邱所期待的精神面貌——比如新手村的引导者呢?那她这个预备救世主的杀驴刀计划……
不是不执行了,只是需要换一种思路;春有倒春寒,秋有秋老虎,季节都可以反悔,凭什么她不可以?
接下来的剧情会怎样展开呢?真是令人期待啊,双尸案诶,从名字上看就够蹊跷的了,闹大一点才对得起两位死者不是吗……
然而Chaos永远不受集体的欢迎,值得扩写的剧情还没展开就被迫收束了:当天晚上,夜之窟双尸案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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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报上临时追加了这样一则消息:
在本起凶杀案发生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森林戍卫队的调查已取得了重大突破,请广大镇民放心。
凶手已确认为脱衣舞男佐伊·约翰逊,动机系韵律长期失调致激情投毒杀人,加上非法从事风俗业期间走私毒药,数罪并罚,预计会判处其终身监禁、没收其全部财产充作受害者家属爱丽丝·蜜丝缇的赔偿金。目前犯人已押往星罗郡,等候初级法院审判。
调查进展通报完毕,余下的全是冗长的公民人身安全警示,一点信息量都没有——不,对阿邱来讲还有一条有价值的情报:这则快讯只提到了库奇和牧笛的名字。
老库奇被怀疑梦游时撞见投毒现场,他本人也大呼小叫地表示:“怪不得我早上起来浑身疼,还以为是让现在的年轻人气的!”他的主治医生会进行后续情况追踪,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满腹狐疑地。
牧笛这边么,晚报没刊出他说了什么,他是被戍卫队带走的,可视为“重大突破”的一环。
苏西的名字压根没出现。这并不奇怪,演员培训有先后,留给终止式做出反应的时间就那么一点,想起那扇脆得像块好运饼的薄铁门,阿邱早该料到如此。
有意思的是,在旧矿山镇,这个案子是当前最引人瞩目的新闻了。从阿邱溜达了两圈观察到的氛围来看,这一整天,整个镇北都是人心惶惶的,家长们都牢牢看住了自家小孩,不敢让他们离开身边半步,和牧笛宽慰她的“稀松平常”完全两码事。
然而,像案件调查结果这样广受期待的报道,在追加刊印之后,却也只是排在了晚报的第二版。
——头版是“吃喝玩乐在旧矿山镇·阿瑞斯杯特辑”,大篇幅地介绍了镇上的风土人情,留下一点页边空间给交了钱的店家打广告。
更有意思的是,不同于早晨送来的《黑曜石日报》和《今日林海》,这份晚报仅在旧矿山镇内部发行流通,最多最多只能往南能卖到星罗郡,被报纸收藏家放在“地方/非正统/不重要”的那一栏。
这似乎可以说明,在镇级宣传单位看来,案件本身不是大事,安抚民众才是,哪怕犯人只坐牢不杀头,也请相信星罗郡的监狱足够坚固;又或者,像阿邱这样包藏祸心的人还能从中读出一层暗示:唉,目前这个结论的破绽确实还很大,事实上案件还有待调查——本报的意思是,向上汇报时的遣词造句还有待调查。
只有老库奇是无辜被牵连进去的……他的牺牲证明了一件事:淡猫俱乐部,确实不简单啊。
得出这个结论后,阿邱发出强笑,以为这样就能表示她没有在为“这什么情况怎么和侦探小说写得不一样啊”而烦恼了,扔掉报纸,往墙上一靠,接着得出结论:是的,她这个阿邱也并不简单!
这是其一。其二,当前的结果还不足以证明克洛诺斯人好、追求真相、沉得住气。没能赶上这趟热度,时间不够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终止式身份太敏感,属于不被此地看好的“镇外势力”。
第三……第三嘛……加油,使使劲总能凑出来的……对,与此同时,森林戍卫队和淡猫俱乐部都很在乎她的意见。
这篇脑内实验报告写到尾声,可以勉强总结出一条真理——还没到那个程度,先称之为议题吧——关乎“团结一心”的议题。
顺着这个议题展开,新的问题出现了:阿瑞斯杯到底在选拔什么?又在筛掉什么?
那些留下姓名的选手——从孤例的、“你算老几”的视角上看——制造了大量温和版的凶杀案、打败了数不胜数的同胞,这就是阿瑞斯杯的胜利者们,于是阿邱对这项比赛始终喜欢不起来。可是除她之外人人都为之狂热,她也只好干看着,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但这回不一样,两位被害者实力不明,没有明面上的道德瑕疵,死得也够冤,大家都真心实意地想为他们讨回公道,所以阿邱就鬼鬼祟祟、但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操作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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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不能不行动,即便身体上的螺丝都在高速运转时飞出来了,她也得碎成一块一块地付出行动:从小事做起,比如先以个人身份介入凶杀案……这样的小事,说不定哪天就有机会向众人提出她对阿瑞斯杯的意见了:
建立人与人的斗兽场,说是为了培养抵御魔族的武装力量,可如果魔族的强大之处不在武力上,岂不是白费功夫?万一魔族的数学都很好,已经比代达罗斯学院更早开发出了可控制思想的芯片、并且永远不会用在自己人身上呢?想一想吧,全境都在攀比武力的好处在哪里;为内斗设立一个光荣名目的作用在哪里;那些铸币机吸引来的狂热粉丝每天都互相打得头破血流,正确引导他们的力量又在哪里?
——只有在麻痹感幻觉般地漫过全身时,阿邱才会思考这些和预科课程所传达的精神背道而驰的、大逆不道的事。如果被玫瑰学派的中灰色袍子们看穿心思,她的黑卡恐怕就要被夺走、被咬在齿间、用舌头勾到海里去了;而后酝酿成政变的导火索,战火一直烧到年底,逼得玫瑰学派的神秘首领出关、联合阿瓦隆神学院大肆制造舆论,一行人气势汹汹杀向希孚里亚市政厅,逼宫祭司獬,上锅蒸了吃肉,然后推举一位袍子颜色最灰的上位——
那克洛诺斯的终止式也太倒霉了!
想明白了中庸也不是恒定的,阿邱拍拍脑门,用人半脑建议自己这段时间还是谨言慎行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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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岸水兵营发来的消息跟冰川戍卫队的说法确实有出入,但仅仅是时间上的。”
说话间,豆子正在把新到的信函整整齐齐扎到一块巨大的软木板上。
并非出于对情报本身的感受,克洛诺斯手舞足蹈地说:“哎哎,有那意思了!不要都挂成一排嘛,要不我们也去买点鱼线染成红的,再用各种三角形把这些图钉连起来?”
豆子咬牙道:“你真当这儿是侦探事务所?”
“差不多,我们是警官嘛。”
“做你的春秋大梦!”
软木板跟指挥所的装潢格格不入,左下角碎了一小块,颜色还不匀,有种废物利用的气质,挂在略显空旷的墙壁上,在克洛诺斯看来,却也能给被期待的“暴力机构”平添一份烟火气。
说来心酸,这块软木板还是邱小姐一个人吭哧吭哧扛过来的。跟掐着表似的,终止式今天的下午茶刚收摊,她就如一道蓝色闪电般劈了进来,满口说着“有兴趣可以重启双尸案的调查就拿这个当线索板吧加油加油大家都很期待你们的表现”,“哎呀拿着吧这是我个人提供的安慰奖说不定比你们的门板还要结实哦”,没等豆子从后厨端回黑咖啡布朗尼,她就把软木板往茶几上一撂,一溜烟跑没影了。
克洛诺斯慎重考虑了她的提议——虽然在昨晚的会议上明确表示过此事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收到安慰奖后却又大受鼓舞,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摩拳擦掌地要为了这块破烂给她一个交代。
“不如我们叫阿邱来帮忙吧?她就住在淡猫俱乐部,还认识森林戍卫队的人,跟我们走得也近,让她在这当中长袖善舞一番,说不定还真能帮我们抢在前头破案呢!”
45. 第三十六章 倒春寒(2)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回头两拳把挂木板的钉子锤进墙里,不再多言。
到了睡前读信时间,他又有补充意见了,简直像在宣告“接下来我准备梦到这段”:“其实可以假装先答应阿邱,反正我本来也只是想给她找点事干。你知道吗,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好叫她顺道打听了戍卫队那边对西海岸的异状是什么看法——不带目的地打探才容易成功,上回她透露淡猫那群人是暗杀组织也是一样的道理。”
豆子发出冷笑,睡帽上的绒毛球跟着颤动:“不带目的?都刻意成那样了,我还以为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他没想那么远,是在说昨天邱小姐提起苏西的事。听取他的建议,邱小姐把披风的扣子和浑身的口袋一起缝好了,虽然口袋数量回归了不被人才库除名的水平,但她仍没学会把不该展示的东西藏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明明克洛诺斯是第一个提出心眼子假说的,闻言却迷茫道:“你在说什么?”
……不行,跟他较真只会气伤了身子。豆子背过身去,就当是在劝诫软木板:“你兴奋也没用,邱小姐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拖她下水比放着不管危害还大。”
论据之一,在巧克力曲奇的下午,抢走她最后一颗糖都不能引起她的波动,怎么蓝着来,怎么蓝着走;到了布朗尼的下午也还不算恢复正常,她可能以为速度够快就不会被发现,殊不知闪电的蓝总会伴着雷声在天幕上残留一小会。豆子有种感觉,以她现在的状态,能把熟悉的工作处理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再往上加码,即便是一根稻草也能把她压垮,尸体碎成一块一块,零件滚得满地都是。
克洛诺斯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哪里不对劲?是你的偏见太重了。”
他素来只相信自己,擅自做完了决定就开始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还有我觉得蜜丝缇这个姓氏也有点说法,威丝塔芬的外海——迷雾之海,在非正式场合也读作‘蜜丝缇海’……”
“你还真想重启调查?”
克洛诺斯快活地打个响指:“凡是跟‘抢滩登陆’有关的消息一个也不放过,这才是我们的行动纲领!”
哎哟是吗他不说豆子还以为是成天在外面瞎逛呢。
“再说了,向她开放岗位确实另有目的,但终止式不养闲人,阿邱作为编外的线人都能有这个干劲,她的提议咱们也得引起重视呀!”
“不是信使吗?”
“……噗,信使,好吧好吧,信使,数你记性好。”
那么“偏见”和“重视”究竟哪一方更占理?在克洛诺斯日益频繁的怪笑声中,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前一晚——由于没有足够的口袋偷偷吞掉剩下的,巧克力曲奇只好静静地凉透了。
总算凑出了三条实验结论,阿邱继续坐在皮椅上转圈圈——在淡猫俱乐部,能独占这个游乐设施的机会实在不多。
就这样转啊转的,她转出来一个新计划:应该以救世主的身份颁给终止式安慰奖!不对不对,“安慰奖”只是名目,事实上它是驴头前的胡萝卜,给点好处才能让驴心甘情愿为她拉磨,不能老是她白吃白拿的不是吗——这个决定本身不难做出,难的是如何避开老库奇的视线、顺走报刊亭那块放着也是占地方的废弃宣传板……
细致地推演半晌,规划好了整套行动方案,她才用残存的脑力思考起了生活琐事。
第一,润肤霜见底了,得买新的。二手市场不一定碰得到,要不以后别用了吧,还不如相信瓦德密尔的气候;退一万步讲,脸皮龟裂也没什么要紧,她也不是靠饱满水润的脸皮吃饭的呀。
第二,自打她出狱,截至目前,阿邱一共结识了两个新朋友,一是街口的龙柏,因为它没有长脚不会自己跑;二是主观能动性,因为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虽然有点挥之不去,但它真的召之即来。
第三,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要不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再去鞋匠那边碰碰运气?社会包容苏西穿女装、牧笛称大姐,一定也能包容女阿邱传承男手艺;包容不了也没关系,雇佣送奶工的合同都是即时生效的,狠下心来对那个经理做点手脚,他们就再也摆脱不掉她了。
第四,她看着手上只属于她的迷你平面鸫,竟比看到通缉令原件还要高兴,是可以“感觉”到的高兴,不是表演出来的。约莫是出自可控的、私人订制的安心感吧,也可以说明她对鸫的感觉并非全是“叶公好龙”——对处在情绪低潮中的她来说,成为救世主才是。
可以了,这就够了。双押三计划暂时搁置,在没有制造出更大的乱子之前,从明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得让人类的理性打败魔族毫无缘由的进攻欲了。
就这么举着情商修炼手册看个不停,阿邱没注意到缝好了扣子、但扣子会因为整体重量崩开的披肩掉在了地上。
归来的牧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捡起披风,或许是出于愧疚,归还时把声音放得很低。
此外,他还带回了一些小道消息……嗯?来自森林戍卫队,那应该是大道消息才对啊。
脱离某种生理限制,黑壮汉面色惨白,硬把她拖去了管道会议室。耷拉着眼皮的男招待正准备打烊,看他们上来,嘟嘟囔囔地又把准备间的卷帘窗重新拉了起来。
“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牧笛慌张到忘了自称“人家”,“晚报你看了?别信!我在迦南队长那里听到的版本是:案件的真实起因是经济纠纷。”
阿邱也紧张地吸溜一口燕麦奶:“居然不是情杀?”
“情杀?谁告诉你的?甭管是谁,反正不可能是报道里写的‘激情投毒’,我急着回来就是为了跟你通个气儿:迦南小队长说,异端已经从西部港口上岸啦!”
哦?
“——说是跟境内的什么势力签订了秘密协议,这回上岸是为了走私珍稀药材,包括克里姆森花,还有我从没听过的……什么什么幻觉种子。”
看牧笛那副铆足了劲儿要用爆炸性新闻震撼她的样子,阿邱体贴地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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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个哈欠:“什么势力呀?莫非死掉的安德烈也在其中?”
“不,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他就是个纯粹的受害者!”是的,在他们夜之窟,有了家庭还狎伎的老东西可称得上一个“纯粹”,“他只是借大赛的热度来我们镇上布局药材生意,谁知无意间破坏了那个势力的垄断,不巧撞上了一帮黑心亡命徒,这才导致他被做掉了!”
“这样啊——真可怕。那美少年塔桥的死因又是?”
“这还用问?晚上过来叫主人回家,撞破了投毒现场,让他们顺手灭口了呗!”
是吗,克洛诺斯可是说过致死毒药的发作是需要时间的呢,“投毒现场”又是什么说法?听起来比“激情投毒”还要荒唐。
万事怕比较。不谈人性,仅从中期结算成果来看,三方势力中,只有克洛诺斯有能力顶着偏见听取她的意见,因而,只有走进终止式的大门,阿邱才能偶尔听到一两句真心话。
好可怕啊,她是真的出大问题了,竟对大众眼中的反派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要不是娜塔莎经常来梦里作客,她对克洛诺斯的恶感都快要归零了。
“也有那种即时生效、喝下去就抢救不回来的毒药嘛!”牧笛瞟瞟阿邱,信誓旦旦地给他的话打补丁,“你在大学院里没学过毒理课吗?”
“我还没学到那儿就出来了嘛。”因为魔族天生的坏思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掰正,不怪阿瓦隆神学院在三年半的时间里吝啬于教她实用知识。
“那……存不存在尸检不出来的毒药呢?”她兀自思索起来,“死因确实是中毒没错,但如果发作时间跟推断结果不一致,很有可能是死者先后被下了两种不同的毒……还有那个管家,至今没有一篇报道提到他的现状……哎我问你,苏西和影去哪了?”
牧笛被阿邱突然的转折吓了一大跳:“你在说什么?这事可跟我们没关系!”
“没说跟你们有关,我只是提醒你最好早点找到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玩失踪,真不怕引起怀疑?”
“哦哦,这我当然知道……”
他知道个屁。这都结案了,节骨眼早没了。
镇民们对当前的结果当然也不满意,也不服气,也和阿邱一样保持着高度警惕,能拿着放大镜从通报的每个字中找出破绽,却没胆子对森林戍卫队提出质疑,否则不就是违抗女神的意志了吗?他们的不服气,都通过街头巷尾的嚼舌根、尤其是编排“应涉案人员”爱丽丝·蜜丝缇的谣言释放出来了。
在夜之窟,谣言的源头似乎就是在生锈准备间进进出出的男招待。许是这些天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此刻他正大力搓着冻红了的耳朵,因为老板就住在这附近,他不敢在预料外的加班时间点燃火炉。
把视线从活该最冷的地方收回来,阿邱饮下最后一口燕麦奶。短短三五分钟谈话过后,它的表面已浮起了一层植脂末,就像从没有加热过一样。
盼望着、盼望着,反气旋来了,倒春寒的脚步接近了。
46. 第三十七章 情侣
阿邱感觉自己坐在一张长宽都不对劲的皮沙发上。
隔着饱和度更不对劲的紫色玻璃,不着寸缕的鸫正坐在一个肥老头的大腿上起起伏伏。
大抵是梦吧,这这这。
必须是梦!阿邱这么规定,它就必须是!
她要用品鉴的立场去看待这个画面。于是,在第二个朋友的作用下、在流星摇晃的点光源下、在她意识清醒的梦里,鸫仍然是圣洁的。
唔唔,就和新浪潮小说一样,用欺骗性的文字去粉饰它、刮腻子一样粉饰它,它就真的变成一面大白墙了。苏西说人坏导致世界坏,那就由她这个好阿邱来倒反天罡,把真善美还给世界。
可说句实话,阿邱起码有一半的脑袋无法唤起这种审美习惯,想要开门放主观能动性进来,那就只能普通地把脑袋分裂成两半:一时想在肥老头的肚腩上捅一刀,解放了他体内的脂肪让它们四散奔逃到地板上;一时又希望肥老头徐徐变成了她,通过“啊好大的劲儿”杯按摩椅大赛竞争上岗的。
还有一点不对。上回在婚礼现场,披白纱的鸫是高大威猛有棱有角的,然而衣服一脱,没见识的阿邱无法用那张稚嫩的14岁的脸脑补出一个光溜溜的肌肉猛男,所以这一幕的他只是个圆脸薄肌少年,孱弱、幼态,又无害。
这也太不人道了。剧团团长是谁?叫他来贵宾席招待一下阿邱。可以演点能过审的吗?
哦你镇在游客量激增时临时取消审核岗啊?不好意思。
那能不能换一台能下饭的戏啊!
现实生活中没有魔法师这个职业,何其遗憾!不起到任何作用的团长抹着汗走了,这里还是阿邱的梦,在浅眠期、欲望楼上的那一层道德醒过来时,她的流星就可以换上一身五彩缤纷的糖果服啦!
数着“3、2、1”,鸫仙子用星星魔杖一指天空,绵软的白云剧烈抖动,牛轧糖像暴雨一样倾泻而下;他乘坐的水晶马车由几匹精装修的白马拉着——每根鬃毛都烫过金箔,最后喘着粗气横陈在他们面前。
但是仍然跟她隔着一层,紫的。鸫,你怎么就是不肯过来我这边呢?阿邱一点也不介意看起来有60公斤的他坐在自己身上,她年轻力壮,一定比肥老头颠得更起劲。
正想问问鸫对“3、2、1”的倒计时有什么看法,道德之上的判断力却在三楼苏醒了,阿邱意识到,兜头浇下的牛轧糖暴雨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暴雨。
有意思吗!所谓的闺房只防魔女不防水,换个方向睡,她还是得被浇醒。
下雨了,她是说窗外也。
阿邱不舍地看一眼保持干燥的平面鸫,把床从角落里拖到房间的正中央,吵醒了楼下的谁算他倒霉。
回想起来,刚刚那个应该算春梦吧?
在以往的春梦中,那些符号化的男演员总是有着雕塑般的身材、模糊不清的面目,“遇见”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在春梦中看到了具体的脸。
明白这是正在成长,或者说正在老去的体现,阿邱还务实地想到一点——也可能是来月经的前兆。
大半年没见面,阿邱都快忘记她的存在了。有点难办啊,安慰奖可以顺手牵羊,润肤霜可以从日用清单上划掉,外衣可以扒死人身上的,但贴身衣物和卫生用品可不能这么随便。
看样子二手市场是不得不去了,她为即将逝去的金钱与离她越来越远的邱珊徽章难过起来。
这个问题勉强可以用勒紧裤腰带解决,波动的激素可如何平息?
无比珍视自己这棵小树苗、生怕主干长歪了的阿邱想起什么,在异端据说上岸了的节骨眼上,只顾自己地、摸出了藏在床头的门票。
以防有人忘了前情,这张票通向那位准退休演员,上不得台面,却可以让她见识到猪是怎么跑的。
————
————
地心剧院,连同它左右两旁的轴对称长阶梯,乌压压的一座山,是全镇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投下的阴影又黑又长又庞大,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这种特征。
那么夹在它与夜之窟中间的热情岛屿小剧场,每天一定有个时间段是离不开背阴处的。
远离终止式指挥处的薄铁门,越是接近那个长见识的地方,阿邱的退堂鼓就打得越响。可同路人个个面色如常,她要是半路逃跑了,反而会招来异样的眼光。
剧场外竟还煞有介事地停着架小推车,在售商品也很常规:爆米花、气球、棉花糖。阿邱迟疑着上前翻看半成品的玉米粒,下意识地想找出它们和一般剧场的标配有什么差异……
排在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咂嘴,回头一看,哟,还是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表,表示他在赶时间,不想买就让一让。
好好好,全世界都在把“色///情”这东西往常态化上拱。想来也挺奇妙,常态是什么?A、圣诗集;B、它的反义词,从来只有这两个选项。
预备救世主是不能跟社会脱节的,牧笛说过这是婚前培训级别的表演,阿邱拍拍脸颊,拼命劝自己放下矜持、自然而然地走进去,带着求知精神好好观摩学习一番。
姑且再相信那个骗子一回吧。阿邱向戴墨镜的光头招待出示了门票,眼神一凛,僵硬着脊背、攥紧了两个拳头,像发条人一样“咔嚓咔嚓”地走进了门帘后。
将将适应昏暗的光线,多半是浑浊又湿润的暖气在她的眼镜片上留了雾。拿手帕擦出一角视野,女舞者的局部特征成对而大量地出现,和着越来越浓的水汽一起扑到了她脸上。
一看这是个独行的年轻姑娘,舞者们略略颔首,转身又去热情招待年纪和性别更合时宜的观众朋友了。
阿邱这回没有因为被冷落而伤心,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当她是空气,贴着墙根摸到座位上,发现这里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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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观察出了这场表演最主流的受众:她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情侣,未必有结婚的意愿,但愿意提前接受一点婚前培训;就算没那个求知精神,这里也算是个价值导向较为明确的约会地点了……很多小巧思呢。
另外,女方身边总有些空着的座位,这是因为不少观众正在下面的舞池跟表演者贴身热舞。互动舞池边的主舞台上,衣着清凉的女工作人员正在搬运道具,时间在那里显得特别漫长,因为她们重视的是过程、用什么姿势经历这个过程,并不十分在意工作成果。
或许表演在这时就已经开始了?阿邱有种感觉,这个明面上、常态化的热情场合……至少不是特别地女性向。
对男性观众的撩拨效果倒是显而易见地好。前座传来一声惊叫,只见有个女孩被她坚守男德、没下舞池的男友摁在了椅背上——
咦,椅背是可调的?阿邱也康康康地调出个舒适的姿势,自己动手就能完成,不需要第二个人来帮忙,还好还好。
喧闹中,谁都没注意到丛林风的入场音乐换成了劲爆的舞曲。乐队的爵士鼓手一顿猛敲,就差没连人带鼓把自己送到天花板上了,报幕功能却远不如前排观众的欢呼声。
表演正式开始了。互动舞池中的舞者嘘走了观众,排好队,跳着桑巴走上主舞台,在急促的鼓点中,组成一个有些松散的全包围阵型。
万众瞩目之下,最外层的表演者们面朝观众半躺下,撩拨地伸出腿,摆出了草原民族在马背上用脚拉弓的姿势。
短裙掉到腰上,阿邱才发现她们里面什么都没穿。第一排的观众看得最清楚,反应平淡;第二排的观众看得第二清楚,纷纷在公共场合展示出仪态的可调整性:脖子前倾;第三排的观众脖子伸得更长,除了仪态,还展示了人体骨骼的放量;第四排就啥也看不着了,如果这是一排牙齿,负责它们的牙医会衣食无忧一辈子——有的急着要把脑袋插进第三排的脖子中间,有的在指点第三排去侵占第二排的领地,有的为自己和邻座的不作为而大动肝火,索性互相厮打起来。
这些努力不能说是徒劳的,至少没使到要害处。伴着越来越激烈的音乐,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贴心地大放光明,把整个舞台照得光华夺目,正中间的小舞台开始旋转,绷着腿的舞者们有教无类地把那一处精彩展示给所有买了票的观众。
——之所以用到“有教无类”这个词,是因为有人在叫她们的名字,后缀都是“老师”。阿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最终还是败给了良心,用瑟瑟发抖的双手遮住了眼睛。
她也想学习第一排观众的淡然,比如豆子警官,山岳崩于前也能双手插兜、他自岿然不动。
……
等一下,她刚才说谁!?
阿邱反应过来,像被一瓢冷水浇中般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不对吧?是她眼睛出问题了吗?豆子警官怎么会在那里?在那里的怎么会是豆子警官!
47. 第三十八章
这天中午,正当阿邱被袭来的雨水关在房间里、独自抠着头皮编纂阿瓦隆神学院、玫瑰学派和北城市政厅三方演义、并为下午那场长见识的表演预留脑力和心理准备时,豆子也烦闷地坐在室内、擦洗一净的玻璃窗边,悉心把“阳光”喂进那株娇贵的水仙花嘴里,如果它有的话。
外头断断续续地在下雨,去不了露台,只能趁乌云回大本营补货时蹭蹭没让它们拦住的光线了。水仙花从不抱怨,可是长了嘴的动物更让他心烦:也是因为下雨,两位领导都没去巡逻,和他一起闲在指挥处,目前的行程就是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用四道视线监工最低微的小队员照料地位比他稍高的吉祥物,顺带在下午茶之前把剩下那点工作聊完。
“密函都销毁了?”左手边的克洛诺斯问。
“销毁了,渣都不剩。”右手边的马尔科姆答。
“好。但有句讲句,齑言台这东西我看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说话时,克洛诺斯又在摆弄他的宝贝成影仪,小心地把袋装干燥剂塞进潮气可以通过的缝隙中,“造影技术越来越发达,我怀疑将来它能发展到把已销毁的信件原封不动地找回来,目前专家还没针对这个漏洞做出安全升级,嘶,飞笺器都快普及了,他们该不会是想趁机把书信系统整套淘汰掉吧?安全是保证了,可那样也太不浪漫了——豆子,你说呢?”
豆子在心里疲惫地回应他……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不问聪明的马尔科姆副队长呢?
克洛诺斯本来也不指望他回答,思维又跳脱开:“还有件事我也很好奇。你们说,邱老师在邻镇的学校是教什么科目的?不是贬低她的学历,我只是觉得很了不起,以大学肄业的资质找到一份教职工作,就算是临时的,肯定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真不错,新人招进来小一周才好奇她的上份工作吗?”马尔科姆无奈道,“可能是社会与道法吧,简单的通识课一般不看资质和证书。”
“不好说,我看那所学校也并不简单,如果录用她不仅仅是出于能力上的考量——这个以后再论。阿邱有能力是一方面,重启调查的理由还需斟酌,除了一面之词不能作为参考,我也不想公开和森林戍卫队的弟兄们对着干呀……真要对着干的话,我是这么想的:可以把塔桥小弟的出身当作突破口,你们觉得呢?”
豆子无奈地冲他眯了眯眼,越过他的头顶看到钉在墙上的软木板:用一块废料就能收服一个自杀劝退师、叫他比任何人都入戏,邱小姐没准真是个天生的社会与道法老师呢。
随着乌云的中场休息,窗外的风也停在半路系鞋带,于是,桌上的矿油灯只稍稍摇晃一下,光影动态也十分明显。
“有人朝我们这边来了。”一直望着窗外的马尔科姆扶了扶眼镜:“好像是……戍卫队的劳伦斯小姐?”
隔着雨帘看清那个举着一把红伞的高挑身影,克洛诺斯突然兴奋起来,握住豆子的肩膀晃了晃:“噢哟,我还以为她送过乔迁糖果就再也不会来了,豆子豆子,你这次可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
什么机会?
豆子莫名其妙地甩开这只聒噪的灰喜鹊。他算是看出来了,当所有人都在喝下午茶、聊家常或打瞌睡的时候,闲不住的克洛诺斯偷摸给自己树立了一个隐秘的工作目标:打从不请自来地替豆子过完他的十九岁生日、举队迁往瓦德密尔后,邱小姐也是,劳伦斯小姐也是,但凡见到“适龄女性”,他就要火急火燎地把豆子推出去,仿佛错过这些女孩他就永远嫁不出去了似的。
只有没长嘴的水仙花才会无条件接受主人心血来潮的授粉;也是为了应对聒噪的主人,植物干脆把雄蕊雌蕊都干干净净地长在自己身上。豆子不一样,不光长嘴,还长了腿,起身欲走,却被克洛诺斯一把按了回去。
“等等,先别动。”
他把成影仪藏回抽屉,倏地变了脸:“她被人跟踪了。”
————
————
睁大眼睛仔细一瞧,错不了,那个正襟危坐的、衣服上一道褶都没有的前排求学者,不是豆子警官又是谁?
好哇,还以为他真跟外在表现出来的一样正经,毕竟他的卖点就是“终止式唯一的正经人”,想不到这个浓眉大眼的背地里也来这种地方观摩学习,还坐第一排!
好不容易让阿邱抓住一个道德制高点,一时她连尴尬都忘了,慌忙爬上去站好,手从眼睛上放下来、分别插进两边腋下,傲慢地审视起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被带过几趟路、在终止式指挥处吃过几回下午茶后,比时常让人记不住长相的正脸还熟悉的背影。
面对的不是文件之冰山,而是舞台上的“老师”,豆子警官没穿制服,仅披着件版型挺括、领子立起来可以遮住下半张脸的风衣;头上则戴着崭新的宽檐帽,拉下帽檐刚好可以遮住上半张脸,整体气质怎么形容呢,就跟警匪舞剧里会格斗的私家侦探一模一样。
还有这身穿搭,哇哈哈哈,比外面那架小推车还要煞有介事,他还知道害臊呢!违背角色设定来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可不就得乔装起来么!但还是被慧眼如炬的阿邱认出来了,无论体裁是诗歌还是小说,《豆子的背影》都永远焊在了标题上,用每秒转速300下的涡轮钢丝球都洗刷不掉啦。
阿邱完全猜得到,要是她现在跑下去问豆子,对方一定会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譬如说,他才不是来看表演的,他是代表终止式来维持现场秩序的;他是另外一个人,来旧矿山镇寻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名叫罗宾·洛夫克拉夫特或许小姐你认识……
第二条还有一成的可能性,双胞胎的背影大概也是相似的,可是第一条谁信呐!豆子警官又不是终止式雇佣的奴隶,现在可是十字城邦的法定下班时间哟。
阿邱暂时不知道的是,严格意义上,终止式根本就没有下班时间。她才不管,她要在脑袋里雇一个大型交响乐团,吹拉弹打地嘲笑豆子警官。
等《欢乐曲》演奏完了,她再次抬起眼皮看向舞台,不看还好,一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活像被寒冬腊月没沥干净的牛油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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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老师”的背后多了个肥老头!
不仅老,这人一旦出现在舞台上,对视力的罪状还在于伸出肥大的舌头,让这条生物道具细致地刷过每一位老师的脖子。
阿邱在第一个针眼冒出来之前意识到——哦,婚前培训已到真刀真枪阶段了,从表演者性别比的角度出发,看来肥老头就是传说中的将退休人员,也就是牧笛推荐给她见识生命起源的“老师”……
那么他的那个很那个吗?
肥胖者是不可能很那个的。普通生理课不会教得这么细致,阿邱只是听塔尔塔洛斯的女囚谈起过,她们什么都失去了,没有在未成年人面前撒谎的必要。
往那肥老头的□□一扫,她恍然大悟: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魔法与狠活罢了!
这样的人都能在业内干到快退休……十字城邦、狄安娜女神的持卡子民,很幸福、很幸福啊,总能找到空缺的岗位。
就是教学成果超出了牧笛的预期——别说是生命起源了,阿邱现在有点盼着世界毁灭。
她把目光逃难式地往左右一瞥……噫,情侣们倒很吃这套,在这样的氛围中纷纷接起了吻。
此起彼伏的嘬肉声中,阿邱猛不丁看到另一个惹眼的身影。
是露娜。惹眼的首先是她本人,其次是她坐在豆子警官右手边。她应该早就在那儿了,只是阿邱被眼前的变故连番震撼,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看来两位暴躁社会新人不是恰好坐在一起,间或还要交头接耳几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起订票来的。真的假的?阿邱这边还在奇怪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不奇怪不奇怪,终止式和森林戍卫队撞型,总会有些貌合神离的工作来往。这么一说,罗宾和露娜才是真正的同级嘛,就连名字都像是出自同一本奇幻小说。
二位在聊什么呢?隔这么大老远也听不到,阿邱积极向上地期待他们分别代表各自的团队,正在为重启调查双尸案的事争论不休……
应该没有这种可能。座位互相挨着的男女都是情侣,瞧瞧,纸包不住火了吧!这两个搞地下恋情的,为了不被逮住,背着领导跑来这种地方约会,可是很不巧啊,都被坐得高看得远的阿邱尽收眼底了!
呸呸呸,开玩笑的。怎么可能是情侣嘛,两朵冻死人不偿命的高岭之花,凑在一起怕不是要让全境气温骤降两度哦。肯定只是同级间的公务、应酬,就好比说,下班后找个偏僻地方一起训练小众技能、呃呃,什么技能呢?对,挑战视觉接受度的极限,以磨练出杀人不眨眼的心性——
正在阿邱自我安慰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攫住了她的心脏。
热情岛屿小剧场是密闭的环境,冷风刮不进来,但可以钻进脚底、循着神经倒灌进来。在灯火通明的小剧场、在热情表演的最前排、在婚前培训老师天团的面前,坐得高的阿邱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爱搭理人的冰块脸豆子,被另一个不爱搭理人的冰块脸露娜……一把扣住后颈,狠狠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