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荔枝玉指又抓起一把瓜子,习惯性地剥着,话语间带着沮丧,道:“公子说的容易,中上层皆是经过层层筛选,还要有客人们一掷千金用来作保,我们这等姿色,连中层的边都够不上。”
提到钱,关子书可就有了底气,用钱能办成的事,是最容易的事:“一掷千金?是多少?总归得有个数吧?”
“从下层到中层,要十万灵石,中层再到上层,那便需要一百万灵石。”
饶是关子书挥霍无度,也震掉了下巴:“什么??这么多?”
白日隐也觉得有些离谱,道:“一处普通的宅子只要五千灵石,将一个姑娘捧上一层楼而已,竟需要这么多?”
五千灵石
魏思暝忍不住转过头久久凝视着白日隐那消瘦的面庞,他在江宁买的那处宅子,大概就需要五千灵石吧。
也不知道他攒了多久,日月重光的委托赚得并不多,不知他少吃了多少顿饭,少买了多少件衣裳。
小到锅碗瓢盆,大到玄关处那架木质屏风,皆是他一厘一毫攒下来的家当
屏风。
仙鹤紫色玉兰
魏思暝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得蹿上后颈,这念头如骤然劈下的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他身上。
原来就连这方宅院也是他一点点置办起来,满心盼着想要同李春碧共度余生的地方啊。
两人一同出门带着的那斗笠,魏思暝日日握在手里用来做饭的锅铲,还有卧房中那张大的出奇的床榻。
原来全部都是,为李春碧准备的。
从前没注意过的细枝末节,此刻回想起来竟处处都藏着他的心意。
虽然知道他将自己认错为李春碧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可魏思暝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感受。
他所做所为所有一切,皆是为了他与李春碧的余生。
魏思暝喉头被堵住,咽不下去也喊不出来,慌乱之中拿起水杯的手也跟着颤抖。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
他只听到身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公子,怎么哭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带着花果香气的帕子,替他轻轻将脸庞上正流动着的一滴泪水拭去。
魏思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荔枝,一语不发。
片刻后吸吸鼻子,强行将这口气吞了下去,握住荔枝的手,颤声道:“没事,替你们感觉难过罢了。”
荔枝看着他氤氲的双眼,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将不该有的情绪收回,低头浅笑:“公子来这是寻乐的,莫叫旁的事扰了你心情。”
说罢身躯盈盈,借势躺在了魏思暝怀中。
白日隐面色难看,冷的仿佛周遭都要结出冰霜,藏在袖中的双手指节泛白,被掐出深深的红色指印。
林衔青坐在二人对面全程目睹了这出闹剧,忍不住替魏思暝捏了一把汗。
眼神不住在两人身上飘过,不知该制止还是该放任。
关子书斜眼瞧着魏思暝轻浮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魏思暝!你恶心不恶心?!人家荔枝好心同你说了这许多,你竟然对她如此无礼?”
“我怎么恶心了?”魏思暝破罐子破摔,满脸不屑,“荔枝说的对,来这里不就是寻乐?怎么?你若羡慕,再给你叫两个便是。”
当着几人的面,魏思暝左手在荔枝肩上游走,甚至还低下头去亲吻了荔枝的脸颊。
再抬眸,眼神里便是溢出来的挑衅。
关子书一时之间竟不知拿他怎么样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
“思暝,你怎么了?”白日隐的声音闷闷的,有些无力。
魏思暝心头一紧,可江宁宅院的那处屏风就这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上面的仙鹤与紫色玉兰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般不停在他身旁飞翔盘旋。
他能看到白日隐购置宅院时隐隐带着笑意与憧憬的表情,他能看到白日隐将那块屏风放置在门口时满意的笑容,他能看到白日隐想象李春碧来到江宁后那终于得偿所愿的神态。
那宅子与魏思暝没有任何关联,他这个人也是。
“没怎么。”魏思暝语气冷淡。
他已经无暇思考是自己占了李春碧的身份,也无暇顾及白日隐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人。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他临近崩溃的边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正向找个理由离开之事,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扣扣扣~”
“请进。”林衔青急于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将门外扣响房门的人放了进来。
是引他们进房间的那位姑娘。
她身后跟着三位女子,隔着半透的帷幔,欠身行礼道:“四位公子,小荷年纪尚小,怕是不懂怎么伺候,我特意换了几个更曼妙的姑娘来。”
小荷脸色明显一变,眼中满是深深的无奈,似是认命般起身。
荔枝从魏思暝身上离开,脸色也有些难看,鼓起勇气,犹豫道:“月月姐姐,小荷”
小荷年纪尚小,定是刚来不久的,大把的人会为她的年轻懵懂花不少灵石。
魏思暝大概能猜到这其中缘由,没等荔枝将话说完,便起身走出帷幔,道:“我选了小荷,小荷就得在这里呆到离开,谁给你了多少钱?叫你敢过来将人唤走?上上居就是如此待客之道?”
月月心中那点小心思被点破,怕事情败露,连忙安抚道:“公子别生气,哪有什么人?只是怕她不会伺候罢了,既然小荷这般合公子心意,叫她留在这里就是。”
这理由十分蹩脚,可魏思暝现下没有心情同她说有的没的,摆了摆手,月月便慌忙带着身后的人退了出去。
将人打发了出去,魏思暝回身却对上白日隐那双幽深的双眸。
就算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幔,他也能感觉到那既炙热又寒凉的目光紧紧巴在自己的身上。
“我累了,先回去了。”
不等几人反应,魏思暝扔下这句话便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关子书不解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疯了?”
白日隐缄默不语,望着仍敞开的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思暝回到客栈后辗转难眠,余光瞥见房中分离浴房的屏风,浴桶的一角还露在外面,更觉烦躁。
猛地起身快步走向那边,抬脚便踢。
嘴里也不闲着,念叨着:“李春碧,李春碧,李春碧!该死的炮灰炮灰炮灰!就应该早早把你写死写死写死!!”
白日隐你真是够蠢,李春碧人如其名你知不知道?
他耳朵根子软的像驴屎,叫华阳泽当枪使了你知不知道!
魏思暝发够了脾气,心里却并没有好受许多,反而更添了几分内疚。
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自己那张失意的脸。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心里一阵阵向外泛酸。
他抬手抚过自己的眉眼和鼻梁,喃喃自语道:“他不就救了你一命,为何如此对他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这张脸到底与李春碧有几分相像,他只觉得厌恶极了,用力捏着皮肤,狠狠地揪了一把。
早上被他扔在桌上的鹤羽花明正静静地躺着,仿佛在嘲笑他,魏思暝更觉厌恶,干脆将桌上的绒布扯了下来,盖在上面,眼不见为净。
李春碧的身份,李春碧的剑,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与白日隐之间遥遥相隔。
就算他没日没夜唤自己魏思暝又能怎么样?
对阿隐来说,这也只是李春碧的另一个别称而已。
月光被云彩遮盖,渐渐暗了下来,魏思暝没有点灯,镜子里的自己也越来越不清晰。
他踢了一脚凳子,看向窗外那渐渐浓郁的雾气,忍不住去想白日隐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已经让小荷带着前往董古宅邸了。
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街上十分寂静,走了片刻,便看见更夫一边敲着锣鼓,一边喊道:“三更天嘞!北风起,雪将至,柴门关好暖炕头哦——”
快到丑时了,魏思暝加快了脚步。
赶到上上居门口时,稀稀散散的客人正从里面走出来,白日隐几人在最后面,却没见小荷的身影。
他一个闪身,慌忙躲藏在一旁,隐入暗影中。
只见几人走得远了些,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待着,片刻后,小荷穿着布衣也走了出来。
其实魏思暝现在已经消气了,只是总觉得膈应,本来就发了一顿脾气先行离开,此时若出来也太奇怪了些。
所以刻意与几人保持了距离,近近地跟在后面。
关子书那大嗓门在寂静的街上十分突兀,只听他问道:“阿隐,我还是不知道狗东西今夜是怎么了?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还是近日奔波太累了?不会真给我去捣鼓荔枝去了吧?哎呀,这夜半三更的,他也没带鹤羽花明,万一出事可怎么好?”
林衔青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没事又不是小孩子客栈”
白日隐声音便更小了,魏思暝在不远的地方,只能看到他双唇微动,却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猫头]
第72章
刚才在上上居发的那顿邪火叫魏思暝现在有些内疚,再怎么样,也不能拿李春碧的身份做这种事啊
阿隐看到我与荔枝那么亲昵,想必心里很不开心吧。
算了,想个屁。
不开心拉倒,反正李春碧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不行啊,万一以后知道了是我顶着他的身份,那岂不是都得算在我的头上??
哎呦算什么算啊,还是保持距离算了。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却突然没了动静,魏思暝这才抬眼一看,只见四人在一处宅子前,停了脚步。
这宅子看起来十分破败,寒风瑟瑟,将门前两盏只剩下骨架的灯笼吹得吱呀作响,骨架上面还残留着吊唁用的白纸,早已被风撕得碎如残雪,仿佛下一秒便要掉下来一般。
两扇门板上贴着的封条早已磨损风化,边角卷成了灰黑色,只依稀辨认出一个“寸”字,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盖在上面,朱砂笔画的诡异纹路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试图警告所有想要更进一步的人,这里是座危险的凶宅。
小荷倒是丝毫没有惧色,只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既已将三位公子带到,小荷便先回去了。”
关子书难得体贴,道:“天这么黑,我送你。”
“不必劳烦公子了。”小荷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今夜若不是四位公子,恐怕小荷难逃折磨,无需同我如此客气。再说,在外面也没有人敢动上上居的姑娘,这条路我走了许多次,已经很熟悉了。”
话虽如此,可姑娘家家的在深夜独自行走总是有些不放心,关子书坚持道:“不麻烦,我送你回去便是,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若叫人看见我同你独自走在路上,小荷怕是要回去受罚了。”
再次谢绝了几人的好意,小荷便匆匆离开了。
魏思暝看到三人在门口观察片刻,却绕过大门。
正当他疑惑之际,只见关子书一个跃起,麻利地越过围墙,紧接着便是林衔青,最后是白日隐,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敢走近。
想必是因为门上符咒的原因,所以择道而入可,魏思暝抬眼一看,那围墙比他还要高出许多,别说翻墙了,他连顶端都够不到。
尝试了几下,却只能在墙上留下几个灰灰的脚印。
他倚靠着墙边喘着粗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想到小荷说过这里有个后门,又绕着宅院寻找。
这一路看到几小堆纸钱燃过的纸灰,都被大小不一的石块压着,最新的一堆里面还依稀可以看到没有烧干净的黄色纸钱。
魏思暝有些奇怪,谁会到这里来烧纸钱啊?
难道是疯老头?
怀揣着疑问,魏思暝终于找到了小荷所说的后门。
只是这里也贴着两道封条,仍旧被密密麻麻的符纸盖住。
魏思暝急的来回踱步,但不敢轻易去动这门上的东西,又看了看高耸的围墙。
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门板处,试探着伸手扣掉符咒一角。
没有反应。
要不走门试试?
正当他纠结之际,余光突然瞥到距离后门不远处的墙角,那里有处黑漆漆的东西,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半圆形的,仿佛有些深度。
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凑近一看。
是个狗洞。
魏思暝盯着这个黑乎乎的狗洞,只用了一瞬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抬起手大概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接着蹲下身子来对比了一下这个狗洞。
应该能进去吧
说钻就钻!
他没有迟疑,身子一趴,直接将脑袋钻了进去。
虽然看着差不多,但真的钻了,还是有些费力。
“他妈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魏思暝一边嘟囔,一边撅着屁股用力向前拱着,好不容易将肩膀塞了进去。
宅院里的杂草早已无人打理,疯长得分外肥壮,就算是在这严寒的冬日,那干枯的枝丫也努力地向外延伸着。
魏思暝身子越向前拱一点,那枝丫在脸上擦得就越疼。
他只得狠狠吸了口气,将脸埋在泥土里,这才好了许多。
铆足了劲,两腿一蹬,这才叫双手能伸出来。
“呼——”
魏思暝喘着粗气,一把攥住刚才刮擦着皮肤的干枯枝丫,用力折断,双手撑地,将卡在狗洞里的屁股也硬生生拽了出来。
喃喃道:“我这性感的肥臀,还真是麻烦呢。”
越过缠绕不休的干枯植物,他顾不得扑掉满身的尘土草屑,只胡乱抹了把沾了灰土的脸,便急切地抬眼向院中张望。
这宅院很大,却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原本应是朱红色的墙皮剥落了十之八九,露出内里灰扑扑的夯土,梁木与立柱也已经干裂变形,蜘蛛网纱幔般挂满了檐角与窗棂,一看便知荒废数年之久。
白日隐三人不知去了哪里,偌大的宅院里静的可怕,听不到一点声音。
魏思暝方才只顾着钻那狗洞,现在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凶宅之中,心里才腾起一股寒意,身上直发麻。
写作的职业病犯得刚好,不断根据这环境自动脑补,只一会儿功夫,脑子里便将这里那里会出现什么东西想了个遍。
“别找我啊别找我啊”他一边嘟囔着给自己壮胆,一边硬着头皮向里面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前方才透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光亮。
这里面除了白日隐他们,怕是也没有旁人了,魏思暝心中的恐惧瞬间消了大半,大步朝着那光亮奔去。
他目不斜视,只紧紧盯着那微弱的光,很近了很近了就快到了
可越靠近,后颈的汗毛便竖得越紧,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紧紧跟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偏偏这时,那光亮灭了。
魏思暝脚步猛地顿住,僵在原地屏息等着,心里七上八下地没了底。
没过多久,那光亮换了个位置,在另一侧亮起。
魏思暝心中石头落了地,继续向那边走着,憋着坏水:走得够快的,看我等会儿突然出现吓你们一大跳。
想到等会儿关子书被吓得魂惊胆落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开心。
可眨眼间的功夫,光亮又消失了。
片刻后,竟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这不对吧
魏思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常之处。
他们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
他停在原地想了许久,都没再敢向前挪一步。
许是见他停了脚,那光亮竟又动了,这次离他更近了些。
饶是魏思暝再傻也明白了——这光亮在引着他去什么地方。
霎那间,他感觉周遭汹涌的黑暗四面八方地向他涌来,暴露在黑暗中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被人觊觎着。
他感觉自己的前后左右处处藏着危险,在等着将他拖进黑暗中,蚕食殆尽。
他浑身发凉,可他明白不能在这里停住。
魏思暝深呼一口气,将窜上来的一股股寒意强压了下去,硬着头皮向着与那光亮相反的方向大步迈去。
他神情严肃,攥紧了拳头,紧咬牙关控制着,不让恐惧占据上风,不知道走了多久,也分辨不了方向,他只凭着在宅院外绕过的模糊记忆,向宅院大门处走。
“狗东西?”
关子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魏思暝只觉得头皮“嗡”的一声炸开,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
这他妈的还会学人说话是吧
阿隐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魏思暝很想立刻狂奔出这个诡异的宅院,可心中却惦念着,阿隐他们还不知道这东西会学说话,若是真的上当了该怎么好?
他脖颈僵得像块木头,可眼角的余光却在疯狂扫视四周,品名搜寻着可以藏身之地。
“狗东西你聋了啊?”
那声音再次响起,说话同关子书本人一样难听,比刚才更近了些,说不出的诡异。
魏思暝现在后悔今夜没带着鹤羽花明出来,起码还能有个防身之物,他麻木地眨眨眼,双手冰凉,就是不敢回头。
呵呵,以为这样我就相信,当我是傻的是吧。
“魏思暝!”那神似关子书的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踩在枯叶上的咔嚓声。
魏思暝留意着身后的一举一动,深吸一口气,双手无声地蓄力,在一只手搭在肩上的那一刻,飞快回身挥拳。
手触碰到实体,还伴随着关子书的哀嚎,魏思暝闭着眼睛心道:我擦,还他妈会给人造成幻觉是吧?
关子书捂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抬起颤抖的手,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你疯了啊??打你爹干什么??”
听到这边动静,白日隐和林衔青也忙走了过来。
关子书跑到白日隐面前告状,哭道:“阿隐!阿隐!你看这个天杀的狗东西!对我怀恨在心!我到底怎么惹他了?他要打我的脸!!打我这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脸!!!”
“子书师兄,思暝也许不是故意的,你先别急。”
听到白日隐的声音,魏思暝才敢睁开一只眼。
第73章
只见关子书满脸气愤,正站在二人面前诉苦。
“他肯定是故意的,这个狗东西就是看我长得比他俊俏!比他有钱!所以才会趁机报复我!”
林衔青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眶,心疼地观察着他的伤势,道:“没事没事,你把手拿下来我看一看。”
白日隐则像是自家养的犬闯了祸般,正在中间劝解,替魏思暝道着歉。
魏思暝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对面前的一切终于有了实感,刚才提心吊胆的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几步跨过去,如同见到亲人般拥抱了关子书,哭道:“抱歉啊子书兄,你是不知道,我刚才差点交代在这!要不是我聪明过人,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关子书显然还未消气,将他一把推开,骂道:“去你的狗东西,你打我的脸我还没跟你算账,离我远点,神经病。”
“别生气了行不行?”魏思暝现在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虽然自己打了他实在不是故意的,但也确实打了,“那你说,你怎么才算算完这笔账。”
关子书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先留着吧,你欠我一次。”
“好。”魏思暝松了口气。
听见他干脆的道歉,关子书的气消得很快,想起来刚才他的反常举动,问道:“你方才发的什么疯?怎么叫你也不答应?”
魏思暝这才仔仔细细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又一遍胆寒。
关子书带着乌青的眼眶,狂笑不止,道:“狗东西钻狗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真是绝配啊!!哈哈哈哈哈!”
“大哥,我刚才说的什么你有认真听吗?这里面不干净啊!”
关子书笑声未止,道:“有什么好怕的?鬼火而已,委托时见得多了,比起这个,还是你钻狗洞这件事比较重要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日隐见魏思暝肩头仍有余灰,上前几步想要替他拂去。
魏思暝却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白日隐双手悬在半空,指尖微蜷,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可转瞬又恢复了惯有的模样,收回手转向关子书道:“子书师兄,这鬼火会引路,绝非平常之物。”
林衔青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听了这话缩起脖子就往关子书怀里钻,捏着嗓子装怯,偏又拿捏不好分寸,反倒听起来就知道在装:“子书哥哥,真的是鬼火吗?我好害怕。”
魏思暝直皱眉,当初敢自己不知情况就冲向深山驿站里的人竟害怕鬼火?
他忍不住偷瞄林衔青埋在关子书怀中的脸,哪有半分惧色可言?
满脸的偷笑和心满意足。
魏思暝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我看也不像,鬼火不都是蓝幽幽的吗?”
其实他也没有见过,只是从前看恐怖小说时看过。
“鬼火本就微弱,寻常时候不去招惹,便会自行消散。颜色倒还是其次,只是这会引路的,着实罕见。”白日隐眉头微蹙,董家出事已近十年,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你在哪里见的那鬼火?”
魏思暝抬手指向来时的方向:“差不多就在那里,我记得从那狗洞出来没多远就瞧见了。”
“子书师兄,缚魂绫”白日隐话说一半忽又改口,“大壮,进来时没有异动吗?”
关子书摇头:“没有。”
白日隐道:“我们方才在这像是厅堂的地方没什么收获,不如去思暝碰到鬼火的地方看看。”
几人打定主意,便一同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身侧有白日隐在,魏思暝此刻已经没了先前的惧意,心里踏实了不少。
走了约莫半柱香功夫,眼前便出现一座内院。
拱形门顶端挂着一个歪斜的牌匾,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依稀能辨认出“存真”二字。
院内安置了不少为孩童而做的玩具,木马、风筝、投壶、陀螺,还有许多辨不出来的,皆破落不堪,静静地散落在各处。
廊下一个秋千轻轻地晃动着,魏思暝觉得渗人,上前握住麻绳,试图叫它止住。
“阿隐,这里不对劲,大壮有异动。”关子书忽然面色一凛,低喝一声。
白日隐却未觉得意外,这宅院里若真没什么名堂,反倒奇怪,他沉声道:“子书师兄,随他去。”
话音刚落,关子书手臂一松,一道鲜红残影便从袖间飞出,直扑魏思暝而来。
魏思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忙侧身躲避,大壮却骤然转向,“嗖”地一下飞出内院。
魏思暝惊魂未定,望着那抹转瞬即逝的红色,疑惑道:“大壮去哪了?他刚才是想捆我?”
关子书少有的正经,摇头道:“方才你身旁的秋千上有东西。”
“真的假的?”魏思暝猛地后退一大步,望着仍在微微晃动的秋千,头皮发麻。
关子书道:“今夜无风,那秋千怎会自己摇动?”
白日隐沉声道:“那东西不是寻常幽魂,我竟察觉不到它气息。”说着便绕着院中细细查看,脸色凝重,却并没有什么发现,这里除了刚才无风自摇的秋千,便没什么异常之处了,瞧着只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败院落罢了。
魏思暝见他时而停停,时而驻足闭眼凝思,也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何处有异样。
谁知前方的人没留意脚下,竟被地上散落的物件绊住。
魏思暝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这才没叫他跌倒在地。
待他站稳便立刻将手撤回,道:“小心些。”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还没散尽,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白日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察觉到什么,也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多有冷淡:“多谢。”
魏思暝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与自己如此生分,自己刻意保持距离,好歹能找个“免得尴尬”的由头,可阿隐这般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把在上上居自己的荒唐行径当了真?真的不理我了吗?
魏思暝的想法着实奇怪的很,颇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自己与人保持距离可以,但凡别人也终于回过味来满足他心意了,他倒开始反思起来。
可也只是想了片刻罢了。
很快理智就战胜了情感,心中不住劝导着自己,这样便是最好的,便是最好不过的。
我完成我的任务,你完成你的使命。
井水不犯河水,任务一完成,我把你最爱的李春碧还给你。
白日隐不知道他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此时正蹲在地上,拿着方才绊倒他的物件细看。
“木棍?为何这里会有如此粗壮的木棍?”
魏思暝这才收了杂念,看见他手中粗壮的木棍,也觉得蹊跷。
地上零零散散的大多都是些孩童玩物,附近的凉亭和门楣窗柩虽是破旧,却还算完整,这宅邸当年所用之物大都名贵,瞧着质量极好,怎会平白掉下一根完整的木棍?
他目光沿着院中扫了一圈,忽然看到门廊下仿佛也有根形状相似的,走过去俯身拾起,竟比白日隐手中那根还要粗壮,上粗下细,前段还钉着几枚铁钉,握在手里随意挥舞几下,竟甚为趁手。
关子书注意到他手中的木棍同白日隐那根有些不同,扬声问道:“狗东西,这木棍前面是什么?”
魏思暝将木棍反过来细看,贴近的一瞬间,一股木头腐烂的霉味混着铁锈气便直冲入鼻腔,钉上还沾着些污红色的痕迹。
他眼神疑惑,沾了点口水口水,小心翼翼地抹了把铁钉边缘,借着朦胧月光凑到眼前细看——
是血。
魏思暝面色凝重,道:“这钉上是血。”
白日隐也看清自己手持的那根木棒,冷静道:“我这根上端也有血迹。”
魏思暝道:“这不会是凶器吧?”
“若是凶器,为何这里的衙门不结案,反倒将宅子封起来了?”关子书分析道。
魏思暝却不这么想:“许是这里的衙门形同虚设,这内院应该是小荷说过的那个董叶住的地方,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了出来,后背止不住的发凉,道:“难道董叶是死在这棍下?那刚才在这院中的鬼魂,会不会也是董叶?”
白日隐站起身,道:“方才在院中查看,除了这两根棍子,并没有其他异样。”
他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紧闭的大门,道:“先进屋看看。”
房中陈设倒是看不出来是孩童居住,床榻桌椅一律按照成年人的尺寸来做的,虽然这些家具一看便知是用心打造,可却摆放的乱七八糟,丝毫没有温暖干净的氛围,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角落。
除了院外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玩具,倒是与这内院挂着的匾额大相径庭,丝毫没有存真氛围。
魏思暝摸着落满灰尘的桌沿,指腹沾满了厚厚一层灰,他看着混乱的房间,眉头紧锁,道:“董叶不是大董姐的孩子吗?为何会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第74章
其余几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其中蹊跷,却都对着满室狼藉束手无策。
关子书道:“可除了这事,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并没看到有什么血迹。”
“那棍子会不会是董叶用来打下人的?”林衔青猜测道。
魏思暝一口否认道:“不可能,那棍子我拿着正正好好,一个还在玩木马的孩子怎么可能拿得动那么重的东西?况且那上面还有钉子,不是孩子能钉进去的。”
关子书突然拍了下手:“难道那棍子是董古用来打大董姐相好的?”
魏思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倒还有可能。”
白日隐却道:“不会,这内院位置处于宅邸中央,就算大董姐的相好敢登堂入室,也断然不会闯到一个孩子的院中。”
“那那个棍子到底是谁用的啊?总不可能是用来打董叶的吧?”
听了这话,魏思暝忍不住打了个颤,难道董古真的丧心病狂至此?拿如此凶烈的东西来对付他的幼子?
沉默像蛛网般遍布这屋子,白日隐率先打破寂静,冷静道:“虽然这猜测离谱,可眼下只有这个可能。”
“不可能吧。”关子书难以置信,还在试图找寻另外的可能。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魏思暝也是赞同白日隐的看法。
在排除所有的可能后,就算留下的答案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也是真相。
“不可能吧”关子书失去了刚才的笃定,但仍在喃喃着,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白日隐还在房间中走动,试图找些线索。
在有了这个猜测后,几人皆默契的不再说话,目光在屋内四处梭巡,试图从这房中找到更多线索。
魏思暝走到床榻边缘查看,只见摞在里侧的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除了灰尘和蛛网,整个床铺都是异常整洁。
“奇怪”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
关子书问道:“怎么了?有发现?”
魏思暝说不出来哪里奇怪,眉头拧成了结,直直地盯着这床铺,就是感觉有哪里怪异。
见他不语,几人围了过来,关子书看了几眼道:“这床怎么了?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啊。”
“但是奇怪啊真的挺奇怪的。”
关子书盯着这被子,颇为不耐烦,皱着眉头道:“哪里奇怪啊?这不就是个铺盖吗?被子叠得好好的,有什么可奇怪的?”
白日隐沉吟道:“正是因为太过整洁了。”
“啊?”关子书一脸茫然。
听到这话,魏思暝猛地回过神,指着院中那散落一地的玩具,道:“你看那院中地上的玩具乱七八糟,屋内陈设也是随心而欲,可见居住在这里的人是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可为何单单这床铺,如此整洁?”
关子书这才恍然大悟:“按照主人性格,这被子应是窝在床上的。”随即又否认道,“诶,不对啊,他家里这么大,肯定有下人啊,保不准是下人叠得呢。”
“你家下人只收拾床啊?”魏思暝被关子书蠢到无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怎么总是如此不经大脑。
关子书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那董叶不叠被子,肯定是有人给他叠成这样的啊!”
白日隐道:“子书师兄说的对,偌大的宅邸,不会连个下人都没有,我猜多半是这下人定期过来收拢,所以房间与院中才会如此杂乱。”
“那董叶不睡觉吗?”
白日隐指着床中间道:“这床并没有睡过的痕迹,董叶应是睡在别处。”
“啊搞了半天董叶不在这睡觉啊?”线索断了,关子书有些失望。
魏思暝却没有放弃,想要去掀开那被子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俯身上前用手撑住床板,可够了几次都够不到,索性左脚踏上床沿,上前去拽。
谁知手上还没碰到被子,脚下便“咔嚓”一声,年久朽化的床沿应声碎裂,他身子一歪险些扑倒。
好在几人都在身旁,情急之下随意拽了一人衣襟,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魏思暝回身看去,只见白日隐领口大开,漏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而自己的手还牢牢攥着对方的衣襟。
关子书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心道:阿隐向来不喜别人碰触,这下狗东西要倒霉了。
而白日隐本人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既没有闪躲也没有挣开,只是略微收拢了衣襟,道了一句:“小心些。”
随即便慢条斯理地将衣襟重新理好。
关子书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惊讶于白日隐竟如此轻易便放过了他,还嘱咐他小心??
要知道从前他连阿隐在日月重光的别院都不能随意进入。
魏思暝讪讪将手收回,道:“抱歉啊。”
死手!拉谁不好?!
“无妨。”
魏思暝为了缓解尴尬,俯身查看床底,道:“这才是董叶每晚睡觉的地方。”
说着,便起身将双手置于床板下,猛地一抬,本就不结实的床板被揭了个干净,露出藏在床下那处隐蔽的空间。
灰扑扑的被褥,脏污的枕头,混在一起乱糟糟的卷成一团。
关子书惊讶道:“董叶为何要藏在这里?”
魏思暝上前翻腾那团被褥,却没有什么发现,他叹口气,退了出来,道:“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被子。”
林衔青道:“或许是怕挨打?”
“狗东西,你看那被子底下是什么?”关子书突然指着一处道。
魏思暝干脆上前将那团被子抱了起来,挪到外面,床下的空间一览无余。
只见地上有一块木板明显短了一节。
他伸手一掀,那木板很轻易便被拿走,漏出底下的松散的土地,与院中紧实的土地截然不同,倒像是被人翻腾过的。
魏思暝用木板用力戳了一下,便立刻陷下去一个小坑,他抬头看向三人,道:“这土里有东西。”
关子书也走进去,同魏思暝一起将短板周边的几块板子掀了起来,以做工具。
两人刨了片刻,便见深处一块块白色硬物混在土里。
“等会儿等会儿。”魏思暝连忙叫停刨的正起劲的关子书,拾起一块,吹了吹残留在上面的尘土,“关子书你看看这是什么?这里面有很多这东西。”
关子书将手中木板一扔,接过魏思暝手中的白色硬物仔细端详,脸色骤然煞白,猛地转向白日隐道:“阿隐,这是人骨。”
“啊?”魏思暝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仍旧残留着刚才那人骨冰凉的温度,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人骨,尤其还是自己挖出来的。
“子书师兄,挖出来看看。”白日隐和林衔青也捡起木板,寂静的夜里,只有木板铲着尘土的声音。
片刻后,终于将碎骨全部挖出。
林衔青在院子中收拾了块空地,魏思暝用棉被兜着这些碎骨铺在了空地之上。
关子书找了块趁手的细棍将碎骨一个个摊开,眉头紧蹙,道:“这是成年男子的尸骨,为什么衙门没将这些尸骨收走?”
白日隐蹲下身,面色凝重,道:“若不是思暝踏碎床板,我们也寻不到,看这宅门上那些符咒就知道,他们只当是邪祟作怪,并未深究。”
魏思暝盯着成片的碎骨,只觉得后背发凉:“这尸体究竟是何人?难道是董古?难道董叶日日都睡在这尸体上吗?”
白日隐摇摇头,目光沉沉,这事情显然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谁?!”关子书突然一声厉喝,拔腿便向院外追去。
几人紧随其后,顺着一条羊肠小道追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停下。
魏思暝扶着膝盖喘气:“你看到人了?”
“嗯。”关子书屏息静气,试图再找寻那人踪影,却怎么也寻不到。
白日隐突然道:“思暝,这是你看到那鬼火的地方吗?”
魏思暝抬眼分辨,道:“阿隐,你怎么知道?确实是这里。”
只见白日隐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前方,道:“因为它已经出现了。”
魏思暝顺着他视线看去,果真看到不远处一小团光亮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关子书心中担忧,道:“阿隐,我与衔青在这里守着,以免那人再出现。”
“嗯。”白日隐点点头,显然也是这样打算的,“思暝,我们跟着那鬼火。”
四人分开行动,魏思暝与白日隐跟着那鬼火走了片刻,那鬼火果然又像先前看到的那样,忽然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两人紧追不舍,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花园。
这里早已经杂草丛生,搞过膝盖的野草中藏着破碎的石凳,全然看不出昔日模样,那鬼火幽幽亮着,引着两人走向角落那片干涸的池塘。
魏思暝隐隐有些担忧,扭头看着白日隐,低声道:“这鬼火想干什么?”
白日隐道:“跟上去看看。”
还未到池塘岸边,只见那鬼火微微变了个方向。
魏思暝顺着方向看去,这才明白原来鬼火的目的地,是池塘中间那处凉亭。
白日隐见鬼火在凉亭内消失,再也没出现过,道:“思暝”
第75章
魏思暝立刻打断,抬眼望进那如星的眸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问道:“你要说什么?你自己进去叫我自己在这里等着是吧?”
白日隐忽然笑了,嘴角微微弯起,眼神柔和许多,温声道:“没有,我是想说,小心行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凉亭中,木质的亭柱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魏思暝四处打量,并未见有什么异样,正欲开口询问,却突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侧面涌来,冰冷湿腻,将他的身体猛地向白日隐那边推去。
白日隐那边也是同样的遭遇。
魏思暝肌肉绷紧,拼命扭动着身躯想要反抗,却无济于事。
很快,两人便面对面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白日隐胸膛的起伏,他的气息就在颈间,魏思暝急道:“阿隐!怎么回事?”
“不知道,你没事吧?”白日隐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几分压抑的喘息。
魏思暝努力偏过头,却只能看到他蒙着月光的侧脸,这才放心几分,道:“我没事,你呢?”
“我也无妨。”
那力量还在持续着,魏思暝甚至能感受到白日隐腰间的玉佩和荷包,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细微的疼痛。
“阿隐,沉渊唤不出来吗?”
白日隐沉默片刻,才道:“能。”
魏思暝这才稍稍放心,又等了一阵,却迟迟没有动静,一片寂静中只有白日隐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害怕了,他怕这东西将白日隐挤压得失去意识,所以才未将沉渊唤出。
他艰难地扭动着脖颈,想要去看一看白日隐的脸,可现下实在贴的太近,连他的侧脸都看不到了。
“阿隐?阿隐!你醒醒!”魏思暝不由得有些慌乱。
白日隐沉浸在他怀抱之中,嘴角不着痕迹的勾着,就是不应。
“阿隐!!你别吓我!我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立刻滚出来!!!”魏思暝冲着空气狂吼。
听到他实在急了,白日隐这才单手捏了诀,原本紧紧压迫着的力量立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思暝一把将瘫软的白日隐接住,手臂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脸庞,颤声道:“阿隐?阿隐!”
白日隐一只眼睛微微睁开,学着林衔青的样子,夹住嗓子道:“我有些头,头晕。”
他的声音虚弱得恰到好处。
魏思暝情急之下丝毫都没看出来不对,心中只惦念着白日隐头晕这回事,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稳了些。
“阿隐,你别急,我现在带你出去!”说着便将他拦腰抱起,想要原路返回。
白日隐连忙道:“无,无妨,休息片刻便好了。”
魏思暝将他抱到凉亭的木椅旁,伸手拂去了落在上面的脏污,道:“那坐在这凳子上休息,地上凉。”
两人还未走到凳子旁,面前便出现一个人影。
他近乎透明,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轮廓,是一个肥硕的男人。
“别走。”他的声音十分缥缈,若不是这夜太寂静,恐怕是听不到的。
魏思暝立刻站起身来护住身后的人,眼神骤然转冷,厉喝道:“滚开!”
男人并未动弹,看不出瞳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魏思暝身后的白日隐,一脸疑惑,道:“不应该啊,我只是想让你们俩不能走动而已,这样若我出现你们就不会害怕到逃跑了,怎么会将他搞晕?”
魏思暝不信他说的,眼神锐利:“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我警告你,速速从我面前离开!”
“我,我感觉好些了,思暝,听听他想说什么吧。”白日隐适时开口道,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阿隐”魏思暝眉头微蹙,眼里的担忧根本藏不住。
细看之下,见他确实脸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
白日隐站起身来,理理被他抱皱的衣裳,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他看向面前这个半透的身影,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将我们引来这里?”
谁知那男人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激动到身形微微晃动,颤声道:“二位仙长,我名董古,原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见人跪下,白日隐习惯性想要上前将人拉起,可双手穿过他半透的躯体,只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只好收回手道:“有什么冤屈,你先起来再说。
董古很是听话,手撑着腿微微用力,那肥硕的躯体才艰难地站起来。
魏思暝问道:“那鬼火也是你?”
“是。”
“为何将我二人引来?”魏思暝十分警惕,刚进来便被他制住,不由得小心提防。
董古五官皱在一起,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道:“二位仙长,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出了这凉亭,我便无法显形,更别提说话了,只能将你们引来一试,若有冒犯,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白日隐道:“你有何冤屈?”
“我想拜托二位仙长,将我的儿子引入轮回,别再叫他在这里逗留了。”
魏思暝道:“董叶?”
董古哽咽道:“是。”
魏思暝将刚才在院中发现的疑问问了出来,道:“董叶床底下的碎骨是你的吗?”
“是,是我的。”董古面色难看,十分痛苦,说话都更激动几分,“那两个狗男女,竟丧心病狂至此,将我的尸身烹了,埋于阿叶床下!”
魏思暝心中一紧,虽然与他们在院中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可现在真的听董古证实,只觉得寒意遍布全身。
白日隐冷静问道:“你口中的狗男女可是你夫人?”
提起大董姐,董古的表情又变了变,他咬着牙根,满脸恨意,道:“除了那个贱妇,还能有谁?!”
可这恨意转瞬即逝,董古立刻悔恨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也不能全然怪她,只是我那儿子实在可怜。”
魏思暝见他半天说不到重点,急道:“这宅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全部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
董古叹口气,这才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我是贩卖古董发家,迎娶了董家女儿董萱。很快我们便生了儿子,董萱的兄长也在我们生下阿叶那一年完婚。”
“我在外做生意,难免会有应酬,所以同外面的女人也是牵连不断,董萱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直到她兄长婚后,她邀请他带着新妇来我家做客,我自然同意。可自从那天起,我同那新妇便”说到这里,他眼神中带着悔意和愧疚,顿了顿继续道,“便藕断丝连。”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魏思暝打断他,眼神里透出几分厌恶,问道:“董萱的兄长不知道吗?”
“怎会不知?他兄长嗜赌成性,在我同那新妇有了关系后,他便经常过来问我讨要钱财。”
这倒是同荔枝说的相同。
董古继续道:“董萱也不知是何时知道我同她嫂嫂的事情,只是突然有一天,有下人在后门看到她同一男子私会,告知于我,我这才知道她竟然也红杏出墙。”他叹口气,“我知道这不怪她,怪我给她的关爱太少,怪我先伤了她的心,知道这事以后,我认真反思了自己过去的荒唐行径,找她谈心,想要挽回,我可以不计较从前的事情,只希望她能断了与那人的关系。”
魏思暝忍不住嗤道:“你想得倒挺美,你这么多年是在外面玩够了,董萱忍了你这么久,怎么不见你断了外面的莺莺燕燕?”
董古无话可说,只能继续道:“董萱没有同意,反倒要同我和离,我自是不愿。”
魏思暝觉得蹊跷,眯着眼问道:“所以她就伙同情夫将你杀害?”
董古点点头,表情十分真诚可信。
“董古,若你不老实交代,谁都救不了你的儿子,你也得窝在这小凉亭中再过十年,不!是数十年数百年!”
魏思暝不识董萱,不识董古,可是他懂男人。
这话叫董古吓了一跳,忙无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头,求道:“二位仙长,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魏思暝却不为所动,厉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再不从实招来,我们可有的是办法。”
董古刚才看到白日隐施法过程,当然知道魏思暝不是故意诓骗。
挣扎片刻后,只能抬头道:“我说,我说。”
“下人发现了董萱与人在后门私会,告知于我,我便同她商讨,想要同她和离。”
果然如此。
魏思暝道:“继续说。”
“董萱自是不愿,跟我说她只是想感受一下我同别人偷情的滋味,想试试到底有多刺激才会叫我如此放弃家庭,可我那时被嫂嫂迷了心智,一心只想同她在一起,所以我直接下了一纸休书。”
第76章
“你可真是个畜生啊!你就不怕这事宣扬出去?自己的夫君同自己的嫂嫂行苟且之事,你叫董萱今后如何自处?叫董叶又该如何看待你?现在做出一副父爱如山的模样,恶不恶心?”魏思暝忍不住骂他。
董古跪在地上垂头丧气,不敢反驳。
半晌后,忍不住替自己辩驳道:“可她竟伙同那情夫将我杀害,将阿叶赶到那年久失修的内院,美名其曰‘存真堂’。”
白日隐道:“是董萱伙同那情夫杀了你?”
他虽语气淡淡,可常年累月的收服魂魄,气场极强,叫人轻易不敢蒙骗。
董古抬头看了一眼,坚定道:“当然!若非我亲眼所见,怎会胡说?”
白日隐又问:“那董叶也是他们俩狼狈为奸害死的?”
董古想了想,道:“我我不知道,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她。”
“你可知道董叶是怎么死的?”
提起儿子,董古泪眼婆娑,呜咽道:“被那畜生活生生打死的,她那情夫不给阿叶吃穿,将他拘在那破败的‘存真堂’,动辄打骂,他还那么小,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有人如此狠心。”
魏思暝想起刚才院中那两根带血的木棒,一阵揪心,道:“从前的下人呢?为何不去报官?”
“下人们都被那畜生给遣散了。”
白日隐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董萱是什么时候?”
董古道:“阿叶头七那天,董萱才出现在他的丧礼上。”
“自此以后,董叶仍留在这里是吗?”
“嗯,阿叶心中有怨。”
“那你知道董萱与她那情夫是怎么死的吗?”
董古眼神闪躲,道:“不不知道。”
魏思暝眯着眼睛凑上前警告他:“你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了是不是?”
董古道:“真的真的不知道,可能是遭了报应。”
魏思暝皮笑肉不笑,想要诈他:“她们俩不是在这宅子里死的吗?你怎么不知道?还有,董萱的兄长和嫂嫂,又是怎么死的?”
“什么?小晚和董卓死了”董古惊讶之余,还有淡淡的悲伤。
魏思暝看他这样子就反胃,道:“行了行了,别装了。”
董古慌了神,道:“仙长,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鬼火,能飘到哪里去?”
见董古铁了心不说,白日隐只能将沉渊唤出,探他记忆。
片刻后,他收了箫,道:“是董叶杀了董萱和那男人。”
董古立刻俯身,不住地磕着头,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看出来十分用力,道:“二位仙长,阿叶心中有怨,这不怪他,是我!!是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请二位仙长帮帮阿叶,叫他重新入轮回啊!我愿意替他接受任何惩罚!”
白日隐道:“你虽道德败坏,可你并未害人,我知道你留在此地是为了董叶,可你魂魄消散,现下只留了一缕散魂,今日我将你引入轮回,你自会接受惩罚,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董古还在不住哀求着:“仙长,求求你,别将阿叶打散,他只是个孩子,他不懂事啊!”
白日隐却只是念着往生诀,只眨眼的功夫,面前那半透的肥硕躯体便消失不见。
魏思暝道:“我们猜的果真没错,那院中带血的棍子却是凶器无疑,只是可怜了董叶,日日睡在父亲的尸骨之上,受尽折磨。”
白日隐却不说话,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隐,你看到了什么?”
“董叶他”白日隐顿了顿,“已经成了恶魂。”
恶魂?
这世界里魂魄分为三类,分别是游魂、冤魂、恶魂。
它们的凶恶程度也是逐渐递增,魏思暝来到此处许久,还没有见过一个恶魂。
就算李春碧,若想要收服这类魂魄也需要费一波周折。
魏思暝一想到刚才董叶就坐在自己身边玩荡秋千,身上就一阵止不住的凉意直往天灵盖窜,他颤声道:“为何会这样?”
白日隐目光一冷,显然也对此事没有把握,沉声道:“董叶死前受尽折磨,再加上家里情况复杂,所以心中有极大的怨气,死后接连杀害两人,便更严重,鬼魂本就不能害人,更何况,他杀的还是养育自己的母亲。”
“那董卓和小晚呢?”
白日隐摇摇头道:“这点董古没说谎,他确实不知道董卓和小晚也死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魏思暝忍不住担忧,这小于以往发布的支线任务都十分简单,顺手便能完成,到了十二镇,这任务难度怎么会突然飙升?
若真如此危险,还不如不做。
“不如,这疯老头的事,咱们不管了吧,过些日子将上上居的事情处理完,咱们便前往莒州罢了。”魏思暝提议道。
白日隐摇摇头,道:“若真不管,不知这十二镇会不会有更多人死于董叶手中。”
不知不觉间,两人回到了与关子书分别的地方。
见到两人面色不善,便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迎上前去道:“阿隐,怎么了?”
魏思暝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可日月重光的人来了这么多趟,就没有上报给长老们吗?这事我们处理不了,他们肯定有办法的。”关子书当然也明白恶魂究竟有多难缠,几人怕是没有把握,道:“阿隐,此事我们力不从心,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白日隐神色认真,道:“子书师兄,不如,你同林公子先”
关子书忙打断他,道:“阿隐,说什么呢?我不会留你一人在这的。”
魏思暝凑上前来道:“诶诶诶,我还在这里呢,我也是人。”
关子书白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较真?”
魏思暝撇撇嘴道:“我说子书兄,不然你带着林公子先回去吧,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你再看看林公子,一点灵力都没有,爬墙都费劲,在这里也是添乱,回去吧,回家吧,回家吧。”
关子书眼睛一瞪道:“我怎么手无缚鸡之力了?我大壮诶我大壮,我大壮还没回来。”
正说着,突然一道红色绫段破了天边的雾气,向关子书疾速飞来,像是找准了方向一般,熟练地缠上他的手臂,轻轻的调整了姿势,便不动了。
关子书沉默一阵,像是在细细聆听,片刻后道:“你看,我有大壮,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魏思暝道:“那他呢,林衔青一介普通凡人,连剑都拿不起来。”
关子书想了想确实如此,转身道:“狗东西说的对,你回家吧。”
林衔青急道:“我不回,子书哥哥,我能拿得动。”
魏思暝道:“你肯定拿不动,林公子,不信你回去拿我那剑试试。”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叫嚷不休。
白日隐冷声道:“够了!”
他声音不大,三人却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说。
白日隐看了三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都在一起。”
关子书心满意足,还不忘回身警告道:“林衔青,若是你想留下,你便要听话,知不知道?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我让你留在客栈你就不能跟我们出来,听见没有?”
林衔青笑道:“好。”
白日隐道:“子书师兄,大壮跟你说了什么?”
不管几次,还是叫不惯这名字,总觉得不像是缚鬼绫应该有的名字
关子书道:“他没有追上,董叶跑得很快。”
魏思暝道:“没追上怎么回来这么晚?”
关子书不好意思道:“迷路了。”
现下已近凌晨,风渐渐大了,吹动着枯枝残垣,发出恐怖的“沙沙”声。
几人的衣衫也被吹起,魏思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日隐道:“回去吧。”
魏思暝想起刚才追过的那个人影,道:“那人影呢?不管了吗?”
关子书道:“没再出现过。”
几人来到围墙边缘,魏思暝怕出丑,道:“我就不爬墙了我恐高”
“恐高?害怕高处?”关子书嘲笑道,“那你怎么出去?还回去爬那狗洞吗?”
魏思暝脸上青红相接,但自己实在是爬不上这围墙,岂不是更叫人笑话。
刚要找个理由,便有个人搂了他的肩,还未等反应过来,那人直接带着他一个飞身跃出了围墙。
闻着这令人安心的味道,魏思暝不用看,便知道是白日隐了。
关子书也带着林衔青跃了过来,脸上尽是不满,低声嘟囔道:“真是活见鬼了,竟然叫阿隐带着他跃墙。”
魏思暝可没有闲工夫跟他斗嘴,身上沾染的玉兰香久久散不去,叫他心烦意乱。
回到客栈,天已经蒙蒙亮了。
魏思暝他并没有脱掉这身衣服,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会儿嫌外面鸡鸣狗叫,一会儿嫌窗外映进来的光亮太过刺眼,一会儿又嫌这棉被盖着不舒适。
总之,就是没有睡着。
他睁着双眼,将脸深深的埋在袖口之中,深吸一口气,那令人上瘾的香气便侵占整个鼻腔——
作者有话说:希望各位看的开心。
第77章
他不住的嗅闻,嗅闻,可衣衫上的气味却越来越淡。
他已经许久没有单独同白日隐在一起了。
他抚摸着身旁空荡荡的床榻,忍不住回味同他在江宁的日子。
怎么办啊?到底怎么办啊?
离他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
该死的李春碧!!凭什么啊?凭什么阿隐那么喜欢他?凭什么他能被阿隐放在心尖上十二年??他凭什么让阿隐省吃俭用那么多年给他买宅子??
就凭他耳朵根软?就凭他被华阳泽利用?就凭他想杀了阿隐?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越想越不甘心,胸腔里像塞了团浸油的棉絮,又闷又躁,可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真的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可若是不告诉他,他就会一直将自己当做李春碧。
他对自己再好,也是对李春碧好。
他根本不是喜欢魏思暝这个里子,他喜欢的是李春碧这个面子。
烦,乱成一团麻,理不出半点头绪。索性起身,将小二唤了进来。
“客官,什么吩咐?”弓着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这可是这客栈最好的客房,住在里面的都是爷,自然得伺候的好好的。
魏思暝伸出手来,掌心一松,十几枚灵石便叮当作响地落在小二摊开的手心里。
“劳烦,帮我寻些玉兰花来。”
“玉玉兰?”小二脸上的笑僵了僵,透着为难,“客官这寒冬腊月的,去哪给您寻玉兰啊。”
魏思暝挑挑眉,目光扫过他掌心的灵石:“若是好找,还用劳烦你吗?”
“这这”小二盯着灵石的眼里带着眷恋,可这天气,玉兰实在难寻,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
“你去不去?你要是不接这差事,我找别人。”说着便要将灵石拿回来。
小二连忙将灵石牢牢地握在手里,揣进怀中,道:“去,我去,客官您就等着吧。”
说完便小跑走了。
魏思暝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快点啊!”
说完便将门一关,美滋滋地躺在床上等着小二的好消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他吵醒。
魏思暝睡得天昏地暗,擦擦口水,揉着惺忪睡眼便下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捧光秃秃的灰褐色枝子杵在眼前,小二在后面一脸讨好地笑着。
魏思暝愣了片刻,看看这些枝子,又瞧瞧后面的小二,道:“这是你寻来的玉兰??”
小二点头如捣蒜:“是啊公子,你看这玉兰花含苞待放,美极了呢。”
魏思暝怀疑自己没睡醒,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可眼前分明只看到枝子上挂着的几个卵圆形花芽,淡灰色的,裹着层长绢毛,瞧着倒像是小猫蛋蛋。
“这个?”他指着花芽,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是含苞待放?”
“可不是嘛。”
小二面不改色,一边说着一边左右晃动了一下这些玉兰枝,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铺了满面。
“客官您闻闻,这还有玉兰香气呢。”说着就把枝子往魏思暝面前送。
魏思暝凑过去闻了闻,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与阿隐身上的相比,少了些温度。
他挠挠头,迟疑着接过,道:“也不是不行。”
小二见魏思暝接过,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塞到他手里,道:“客官,这个您也拿着,这是玉兰花做的香粉,若这枝子上的气味淡了,您就往上面扑点,马上就又会香气盈盈了。”
“我说这枯枝为何会有香气,原来你用香粉往上扑的啊?”魏思暝额角青筋跳了跳,一脸黑线,“若这样,我何不上街掰几根枝子,自己买盒香粉不就行了?”
小二赔着笑:“诶,客官这话说的,这不是通通给您奉上了吗?不劳您大驾,您连这门都不用出,舒舒服服便能在房中享受到春景,岂不妙哉?”
魏思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小二真是能说会道的很,他拿着那束枝丫左右地看,罢了,反正该有的都有了,将就着吧。
“你走吧走吧。”
打发走小二,魏思暝转身就将房中瓷瓶里插着的腊梅拿了出来,随手扔到了一边,把那束带着花芽的玉兰枝插了进去。
闭着眼凑近一闻,颇像回事。
他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他大汗淋漓地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还在突突直跳。
魏思暝做了个噩梦。
梦中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白日隐同一位男子站在对面,那人面容模糊,清晰的只有腰间挂着的鹤羽花明,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难舍难分。
就在这时,白日隐突然转头看到了自己,他质问:“你是何居心!为何要顶替春碧的身份?”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也像看着陌生人般,寒冷而又戒备。
魏思暝张张嘴,想要解释,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半个字也发不出来,他们中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只能在这边,眼睁睁的看着白日隐拂袖而去,连伸手挽留的资格都没有。
门外传来关子书叽叽喳喳的声音,将他从窒息般的绝望中拉回。
魏思暝只觉得全身无力,喉头发紧,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挪到桌边,将昨夜盖在上面的绒布掀开。
鹤羽花明仍静静地躺在桌上,他伸手触及到冰冷的剑鞘,指尖传来的凉意才让他慢慢找回真实感。
阿隐他真的会如此吗?
他久久凝望着剑鞘上的花纹,心中五味杂陈,就连这双剑,也是属于李春碧的。
那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
这个世界,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他忍不住回想刚才的那个梦境,那种绝望无奈的感觉是他平生从未体会过的,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静静地看着白日隐离他而去,他们之间隔着的,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个梦叫魏思暝开了窍,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他决定彻底收起对白日隐的那些心思。
你是你,我是我。
那束带着花芽的玉兰枝插在玉瓶里,魏思暝睡觉前特意将他放在了床头柜子上,此时看着,倒是讽刺至极。
他将玉兰枝拿了出来,想要拿出去扔掉。
刚出门,便看到白日隐也从隔壁出来。
魏思暝慌了神,连忙将玉兰枝藏在身后,又原样退回了屋内。
他将门偷偷拉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凑在缝上,小心翼翼地往外瞟。
只见白日隐神色淡然地从他门前走过,径直走向楼梯。
房中的烛火将他的小动作照的一清二楚,他没瞧见白日隐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见他没有在房门前停留,魏思暝松了口气。
“算了,你留在这吧。”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攥得紧紧的玉兰枝,又走到床榻便,将它原封不动的插进瓶里,指着这些花芽,像是警告,又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不是我想留你们的啊,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万一拿下去叫他看见,他多想怎么办?本来就够喜欢李春碧的了,万一再因为这事更喜欢了,那我还怎么跟他保持距离?”
那些花枝好像听懂了似的,又乱七八糟地散开了些。
魏思暝叹了口气,收拾好心情,转身下楼。
关子书已经点好了菜,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但没有人动筷。
魏思暝小跑着坐过去:“怎么不吃?”
关子书没好气道:“等你呗。”
“呦,今天倒懂事,知道我快下来了,特意等着。”魏思暝拾起筷子,“吃吧吃吧。”
关子书眼眶的淤青还未消,狠狠剜了他一眼,嘟囔道:“要不是阿隐不动筷,谁要等你!”
魏思暝只见他双唇蠕动,却并未听清他说什么,但看他神情,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当他还在为那一拳气着,道:“别气了行不行?不是说好欠你一次。”
“谁气了!我又没说是因为你打我这事。”
“那你嘟囔什么?”
“我”
关子书话音未落,便被坐在旁边的白日隐打断,他淡淡道:“子书师兄,吃饭吧。”
两人这才消停下来。
今日客栈老板娘不在,只有几个小二在大堂里穿梭,忙得满头大汗。
林衔青道:“这客栈的人倒是比前几日多上许多。”
关子书吃了口菜,满不在乎道:“谁知道呢,兴许快到美人争霸赛了吧。”
林衔青点点头,夹了只鸡腿放到关子书盘中。
魏思暝目光一直瞟向林衔青夹菜的手。
虽然面色自若,可心中十分别扭。
他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白日隐,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盘子,他拿着筷子的姿势仍是如此别扭,一口米饭而已,夹了许多次才夹起来。
魏思暝逼着自己不停地回想着昨夜梦境,回想着白日隐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才勉强按住想要伸出去的手,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魏公子,怎么不给隐师弟夹菜了?”
第78章
林衔青一句话,瞬间击垮了魏思暝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嘴角带笑的林衔青,默默用眼神骂了他千万遍。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跟他那子书哥哥一样爱添乱!
魏思暝面色尴尬,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得泛白,支支吾吾道:“我那个”
未等他找到什么合适的说辞,白日隐淡淡地开了口:“我自己会夹。”
关子书也来添乱,伸出筷子夹了一个炸得金黄脆香的春卷到白日隐盘中,道:“阿隐,尝尝这个,他家的牛肉春卷十分出名。”
“谢师兄。”
白日隐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未动筷去夹。
“阿隐,跟我客气什么?”关子书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体贴的事情,神色自豪,“对了,阿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白日隐放下碗筷,掏出方巾擦了擦嘴角,思绪万千:“其实我看董古记忆时,有一个疑点,回来后我细想一番,我认为董萱并不知道董叶是如何死的,甚至,她可能都不知道董叶被如此对待。”
几人差不多也吃饱了,听到这个也都放下碗筷,魏思暝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白日隐继续道:“董萱回到府中时的语言神态,并不像知情,而是像突然被告知了一般,一度哭得晕厥过去,况且董古也说过,自他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董萱出现在府中,这与我在他记忆中看到的一致。”
关子书道:“阿隐,你是怀疑这一切都是她那情夫所为?”
白日隐眉头紧蹙:“很有可能。”
魏思暝道:“但是董叶不知道,他只在后门处见过自己的母亲同那人在一起过,所以他同董古一样,认为这事是董萱指示,正是因为这样,才一时恨极将二人害死,变成恶魂。”
白日隐点点头。
魏思暝突然想到什么,身上一阵恶寒:“那董萱的兄长一家”
白日隐道:“极大可能。”
关子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董叶那小鬼不会来找咱们吧?”
白日隐摇摇头,幽深的瞳子里写满了担忧,沉声道:“我不知道,但保险起见,今夜我们还是在一起为好。”
魏思暝扫了一眼,一个没有灵根的人,一个只会些疗愈术的人,一个浑身灵力但被封存的人,这一路走来,他真的是辛苦了。
“狗东西,那今晚我们都去你房里睡吧。”关子书提议道。
“什么?”魏思暝毫不犹豫的拒绝,甚至有些激动,“不行!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魏思暝也说不出为什么不行,但总觉得若是叫阿隐看见床头那束玉兰枝子,肯定一下子就明白。
林衔青肯定又会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说不准还会同关子书说悄悄话笑话自己。
魏思暝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两人躺在一起嬉笑的模样,甩了甩头,又重复了一遍:“不行!就是不行!”
见他口水乱喷如此激动,关子书坏笑道:“为什么?你倒说出个理由来,是不是晚上自己偷偷约了荔枝过来喝茶赏月啊?”
关子书旧事重提,白日隐脸色变了变,越发冷了。
魏思暝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理由,就只是重复着:“不行!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不行!怎么不去你房间?”
关子书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房间太乱了,无处下脚。”
说着偷偷瞟了林衔青一眼,面上肉眼可见的立刻蒙上一层薄薄红晕。
“今夜到我房中吧。”白日隐道,“天色也不早了,各自在房中梳洗好,便过来吧。”
说着便起身离开,魏思暝跟在后面也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斜眼看着那束玉兰,觉得非常不安心。
万一阿隐再像那日一样进来怎么办?若是看见了,说不定要以为李春碧这炮灰对他情深几许。
如此想着,便立刻起身抱着那玉瓶,在房中乱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他打开衣柜往里塞,可里面已经被衣裳装满,无处可放。
他打开斗柜往里塞,可斗柜抽屉太窄放不了。
他抱着这玉瓶,仿佛抱着炸药包一般,只觉得十分烫手,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都找不到满意的地方搁置。
无奈之下,又将他放回床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罢了,爱咋咋地。
在房中梳洗好后,他慢腾腾的来到白日隐房间门口,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就是不敲门。
门那边传来关子书吵闹的声音,魏思暝踌躇了许久,才敲响房门。
没过多久,白日隐便将房门打开,独属于他的玉兰香气立刻淡淡的飘了出来。
魏思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果然同那小二买的香粉微微不同,像是被他的体温捂了许久,私密又温暖。
他并没有穿素日里睡觉时穿的那身舒适纱袍,但仍是换了件常服。
“你来了。”白日隐淡淡开口,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嗯。”
“进来吧。”白日隐让出半身,好让他进去。
魏思暝一走进去便看到桌椅已被挪开,林衔青正在地上铺着厚褥,见到他来,抬起头打了个招呼,道:“魏公子,今夜我们准备一起睡在地上,你可以吗?”
“嗯,可以。”魏思暝点点头,束手束脚。
林衔青很快将地上的被子铺好。
一人一床被窝一个枕头,紧紧连在一起,整齐地排列在地上。
关子书脱鞋钻进了中间那个,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快点啊,快进来躺好。”
林衔青躺在了外侧,躺在了关子书身旁。
魏思暝道:“阿隐,你要睡哪个?”
“我无妨,随便哪个。”
关子书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那个中间位置,发出闷闷的响声,道:“阿隐,躺在这,躺在这里,我不想跟狗东西躺在一起,万一他睡觉磨牙打呼噜怎么办?”
“好。”白日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我睡觉可不磨牙打呼噜。”魏思暝拿了一盏烛火,放在头顶,自己也钻进了最外侧的被子里,白日隐的身旁。
他拍了拍荞麦皮枕头,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才躺下。
关子书很是激动,嘴里一直哼哼着小曲,闭着眼睛道:“那就最好。”
四人和衣躺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林衔青忍不住感慨道:“子书哥哥,你记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来我家玩,赖着不走,我们就是这样紧紧挨着睡觉的,不过那时候在床上,现在在地上。”
关子书嫌弃的将靠在他那边的手臂挪走,道:“这么多人呢,胡说些什么?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早就忘了。”
白日隐难得笑出了声音,虽然很轻,但很清晰。
关子书道:“阿隐,你记不记得咱们在日月重光的时候,有一年一起到山中历练,便是这样一起住在山洞里。”
白日隐道:“嗯,记得,那时年纪尚小,也不会什么法术,只能藏在山洞里,白日里才敢出去。”
魏思暝心里一软,还好这辈子有关子书。
关子书闭着眼睛继续道:“那时只觉得疲惫不堪,却再也没有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魏思暝道:“我看你现在也挺无忧无虑的。”
关子书一反常态地没有同他斗嘴,道:“现在我们四人在一起,是同从前不一样的心境。”
魏思暝预想中的吵闹没有出现,反倒叫他无所适从。
关子书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隐的缘故。
从前自己误会他对白日隐别有妄想,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
魏思暝不禁想起现世的自己,没有朋友,与家人也来往甚少,除了三姐基本上没有什么社交。
这就是朋友吗?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飞快将脑子里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知道若是再想下去,怕是会越来越舍不得这里的一切。
魏思暝侧过身去,身体向外靠了靠。
白日隐感觉到他动作,侧首看了一眼,久久凝望着他的背影,幽深的眼里写满悲伤,低声道:“子书师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听他在身后说出这话,魏思暝的手忍不住紧紧地攥着被子。
他不停的在心里劝说自己,他说的对,我同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建立的感情越深,离开时就会越不干脆。
关子书那边也没了动静,许是听到这话,不知该说什么。
魏思暝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子里回忆着从前在现世的点点滴滴。
智能化的家,自己最爱的车,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签售会上那些热切的目光
他回忆了许久,什么都想到了。
可仍然比不过身旁白日隐那浅浅的呼吸。
他泄了气,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桌角,久久无法入眠。
夜深了,整个十二镇都陷入了沉沉的睡意当中,只有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会隔一段时间传来。
突然,他听见北边窗外传来些奇怪的声响,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第79章
他们在客栈三楼,白日隐的屋子在角落,两扇窗户分别对着两面外墙,近几日夜里总是会有雾,为黑漆漆的夜更蒙上一层薄纱。
魏思暝有些害怕,可看看身旁已经沉沉睡去的关子书,他腕间的大壮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壮着胆子起身走到窗户旁。
从窗边向下看去,却并未见什么人影,只能看到客栈墙脚处堆放的杂物,堆成一摞。
见没什么异样,魏思暝又重新躺了回去。
白日隐已经睡熟,刚才的声响也没能将他吵醒。
魏思暝躺在他身旁,忍不住端详他的侧颜,他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眼下的两点朱砂也被盖住,看不真切,鼻梁挺拔,可能是因为没有好好喝水,双唇有些干裂。
魏思暝忍不住抬手触碰。
白日隐仿佛感觉到什么,眉头立刻微微蹙起。
魏思暝瞬间僵住,不敢乱动,好在他没醒过来,只是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又沉沉睡去。
“阿隐”魏思暝轻声呢喃着,他对他思念至极,只能借着寂静的黑夜才敢正眼看他,“是我的错”
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面前的人突然哼唧了一声,魏思暝慌乱地阖上双眼,装作睡着。
许久之后,久到他在想要不要睁眼看看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声叹息,随即便是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听着这仿佛呓语般的喃喃,魏思暝只觉得心如刀割,这是他第二次明明白白地听到白日隐的心意,可他想要留在身边的,仍旧是李春碧,一直是李春碧。
他听到一阵窸窣,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眉间,试图抚平皱起的眉头。
“做噩梦了吗?”白日隐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用手缓缓地拍打着魏思暝肩头,“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听着这些拳拳盛意的低语,魏思暝快要不能呼吸,他鼻腔控制不住的泛上来一阵酸意,双眼也被泪水浸满,眼眶下一秒便要承受不住,溢出眼泪来。
他连忙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覆在肩头的手飞快抬起一愣,但很快又再次缓缓地拍打着。
魏思暝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碎了,他竭力控制着身体不许颤动,眼中的两行清泪却不听话的流了下来,翻过鼻梁,滴在枕头上,瞬间晕成一道道水渍。
痛
真的好痛
他喉头苦涩,被子里的双手不自觉的攒成拳,被指尖掐出血来。
双眼模糊之间,他又想起那个梦。
他已经无法想象,若那场景真的在眼前呈现,自己会是怎样的心境。
白日隐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搭在魏思暝肩头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魏思暝等了片刻,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均匀平缓,才敢动弹,他伸手擦了擦脸上早已经干涸的泪痕,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夜又静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魏思暝逃回自己的房间,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仿佛像走了许久一眼。
他关上门,无力地倚靠在门边,任由自己滑落跪地。
他眼眶通红,眼中也布满血丝。
——我已经喜欢你十二年了。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我会永远保护你。
白日隐近乎恳求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魏思暝想仰起头叫眼泪退回,可大滴大滴的泪却仍旧不争气的向下落着。
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窗外的天渐渐明了,预想之中的危险也并没有到来。
可魏思暝在这一夜,终于彻底明白了李春碧在白日隐心中的分量。
若说从前想不明白,也只是在哄骗自己罢了。
白日隐愿意为了他构筑家庭,愿意为了他在雪山奉献生命,甚至因为他的背叛而放弃他所爱的天下生灵。
这样的感情,叫我该如何动摇呢?
魏思暝嗤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笑自己的摇摆不定。
他静静地坐在门边,直到窗外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才踉跄着起身,将床头上的那束玉兰枝接连掰成碎段,塞进了玉瓶里。
他扑倒在床上,只觉得疲累,什么都不想想了,睡吧,是不是醒来就会发现真的是一场梦罢了。
白日隐在隔壁醒来时,发现不见魏思暝身影。
可昨夜并没有什么异常,想来没有什么危险。
他没有梳洗,来到魏思暝房间门前,试探性地敲敲房门,却并没有回应。
“是去吃早餐了吗?”他一边呢喃着,一边走下楼,可楼下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并没有他的身影。
白日隐又回到魏思暝房门前,没用多少力气,房门便被推开了。
魏思暝正躺在床上睡觉,他背对着门口,身子蜷成一团,埋在厚厚的被子里。
白日隐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关子书从房间出来,揉着眼睛道:“阿隐,你起的这么早?”
白日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嗯,别叫他了,让他睡会。”
魏思暝一连睡了三日。
这期间白日隐来过,关子书来过,林衔青也来过,但他被叫醒片刻,接着又进入沉沉的睡眠。
关子书甚至试过用疗愈术探他内息,但除了一汪波涛汹涌被封存的灵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白日隐担忧得整个人瘦了一圈,可却没有什么办法,魏思暝喝水吃饭起夜一切如常,但就是睡着,这几天他醒着的那一点时间也不是没有唤过他,可就是不给反应像是一直在梦中一样。
终于在这天早晨,魏思暝睡醒了。
他睁开眼便是白日隐的脸,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思暝,别睡了,吃些东西。”
魏思暝这三日昏昏沉沉,他知道他在担心,可他不想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只能不停地逃避,这身体倒也争气,总是困得要命,叫自己睡了又睡。
他久久的凝望着白日隐的眉眼,最终还是将他想要搀扶的双手推开,冷冷道:“我自己来。”
白日隐有一刹那的恍惚,讪讪地收回手,道:“你整整睡了三日。”
魏思暝走到桌旁坐下,端起桌上还温热的粥,一勺一勺地向嘴里送着。
“我知道。”
白日隐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满的不理解,他不明白为何那个曾经处处照顾着自己的男人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来到他对面坐下,柔声道:“这也快到日子了,是不是灵力要恢复了,所以身体比较累?”
魏思暝喉头发紧,嘴里的粥也变得苦涩难咽,他明白,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一天,他就逃避不了自己的感觉。
他声音低沉,似乎是想掩盖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也许吧。”
白日隐还在源源不断地说着这三日发生了什么事,董叶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过来作恶,只是这几日白日晚上不分时候总会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可每每去看,却都没看到什么异样。
魏思暝将碗放下,看着白日隐幽深的眼睛,他那黢黑的瞳孔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可他看到的呢?
他看到的是谁?
“子书师兄这几日也十分担心你,还去给你买了人参补身,等”
“阿隐。”魏思暝语气淡淡,打断他。
“嗯?”
“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魏思暝嘴角勉强拉起一个笑容,像是安慰。
“”白日隐愣了愣,眼中的神采瞬间被浇灭,犹豫着问道,“你还会睡吗?”
“不会了,我已经睡饱了,不用担心。”
“好。”
白日隐走了,只留魏思暝一个人在房间里出神地看着那碗毫无味道的粥。
呆坐了片刻,他强撑着起身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
正要出门之际,又听到那日晚上听到的声响。
刚才阿隐也说过,这几日似乎经常出现这个声音。
这次他没有再到窗边去看,而是直接从三楼奔了下去,直接找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一个样貌骇人的男人躲藏在一堆杂物中间,正不停地将头钻进杂物中的缝隙,又抽出来。
反反复复。
他的头发油的发亮,上面沾染着不少污秽,但却整齐地被一根麻布发带梳成发髻,耳朵因为摩擦渗出血来。
听见魏思暝的脚步,他恢复了正常,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魏思暝看。
魏思暝这才看清他长相,皮肤黢黑,皱纹满布,一双眼睛苍白无神,一看便是上了年纪,但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俊朗的模样。
老头盯了一会儿,竟咧开了嘴漏出黄黄的牙齿,展现了一个诡异麻木的笑容,开口道:“你下来了,你去小萱家做什么?”
魏思暝被眼前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才意识到他口中小萱许是董萱,这人便是在那旧宅里跑掉的人。
魏思暝刚要问些什么,那老头竟脸色一变,咆哮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儿?!!”
说着便猛地起身向他冲来,原本在他身上搭着的杂物乱七八糟地飞了起来,摔在地上。
魏思暝来不及闪躲,被他扑倒在地,狠狠地掐住脖颈。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控制力道,将压在身上的人猛地踹开,反身压下。
第80章
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力气再如何大也制不过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你是疯老头?”魏思暝用力压制着正在身下疯狂挣扎的男人。
男人啐了口口水,幸亏魏思暝躲闪及时,才没挂到脸上,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不姓疯,更不叫老头!我叫董常!”
“董常?”魏思暝怕把他压坏,手上松了松劲,“董萱可是你女儿?”
听见这名字,董常立刻停止了挣扎,失神般呢喃着:“小萱,我的小萱,还有大卓,大卓也死了,都死了,留我一个在这世上,没个念想。”
“思暝!!”白日隐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魏思暝回头看去,关子书与林衔青跟在后面,也跑了过来。
见到魏思暝没事,白日隐暗暗松了口气,收了沉渊,脸上仍能看出些许担忧:“这是?”
“董常。”魏思暝将董常拽了起来,见到白日隐时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只好不停地警告自己,这只是个任务,完成了就可以回家了。
“姓董?”关子书十分惊讶,倒吸一口气,“不会是董萱的爹吧?疯老头?”
魏思暝道:“我刚才问过,他没说是与不是,但他称呼董萱是小萱,还说了个名字,叫大卓,想必是了,大卓应是董萱的兄长。”
“他怎么会在这?”关子书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散落在地上的杂物,“这几日我们听到的声响是他弄出来的?”
魏思暝点点头,道:“他就藏在那堆杂物里,所以我们从楼上看不到。”
林衔青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人,道:“不如先将他带回客栈吧,这里人多。”
魏思暝道:“这镇上的人应该都认识他,还没把他带进客栈肯定就是一团乱了。”
白日隐看向关子书道:“子书师兄,借大壮一用,”
关子书将大壮唤出,将董常捆了个结结实实:“阿隐,这样不更引人注目吗?”
白日隐拽着董常衣领,道:“到我房中汇合。”
说罢便一个飞身直直跃上三楼,从窗边进入。
白日隐是怕董常挣扎逃脱才想用大壮将他绑住,谁知他出乎意料的顺从,就算被带着一跃而起,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魏思暝几人也连忙赶上楼,来到白日隐房间。
只见董常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盯着面前的一盘糕点看。
关子书将大壮重新收回腕间,失去了束缚,董常也并没有急于逃跑,而是安安静静地吃起了糕点。
魏思暝见他吃相儒雅端庄,便知道虽然董常言行无壮,可并没有缺衣少食。
白日隐替他倒了杯水,将其余几盘糕点向他那边推了推,道:“这几日的动静可是你弄出来的?”
董常点点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又拾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你们去小萱家里做什么?是不是她叫你们去的?我都跟她说了莫要做这些事。”
几人也围着桌边坐下,魏思暝道:“不是董萱叫我们去的。”
“那你们大半夜的去做什么?别瞒我了,我知道肯定是小萱叫你们去的,她这个不着调的!”董常自顾自说着,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还有大卓!我都说了,若真过不下去了,和离便是,夫妻一场,剩下那点情分当成全了,为什么不听啊?!”
董常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近乎恳求道:“你们别再去了,若真同小萱有情分,就请等她和离过后,再让她自己选择,行不行?”
魏思暝道:“行,大爷,大卓呢?我让他过来接你回去。”
听到这话,董常愣怔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杯中茶水从温热变凉,才猛地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大卓死啦。”
魏思暝继续沿着话头问:“大卓怎么死的?”
提起这个,董常并没有缄默,而是眉头紧紧皱着,摆摆手,低声道:“别说了,我们家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大卓跟他媳妇叫那东西给活活吓死了。”
关子书道:“你怎么知道?”
董常眼睛一瞪,颇为自豪道:“我怎么不知道?我那天晚上就在那里!”
关子书道:“那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谁知董常不说了,只顾着吃手中的糕点。
见他不搭腔,魏思暝激道:“我不信你知道,你吹牛的吧。”
“我吹牛?”董常将手中糕点摔在盘中,“那晚上我在房中睡着觉,便听见大卓同他媳妇吵了起来,我去看时,就见他二人红着眼,他媳妇手里拿着刀,吓得手抖哆嗦,一直在空中胡乱挥舞,不知道嘴里说些什么,大卓就自己掐自己。”
说到这里,董常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媳妇都尿出来了,我上去拍大卓的脸,谁知竟不能近身,你们说邪乎不邪乎?”
“后来呢?”
董常的笑声戛然而止,恶狠狠地瞪着魏思暝,又不说了。
魏思暝并不怕,直接将他面前的糕点盘拽走,道:“不说就别吃了。”
董常立刻服了软,道:“后来大卓那房门怎么也打不开了,我就着急啊,我就去报官,回来的时候俩人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魏思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小萱死了没几天的功夫。”说起董萱,董常脸色又一变,满脸的担忧与哀愁,“你们答应我的,别再去找小萱了,等她和离后,再好好同你相处。”
眼见董常神志又开始不清,魏思暝点点头道:“您放心吧。”
说完,董常便起身拜别,身板英朗,精神抖擞,若单纯看这模样,倒真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他道:“那我就不叨扰了,何时你们同小萱定了亲,再到家中拜访就是。”
说罢便不管不顾的打开房门径直下了楼。
魏思暝只听见楼下众人齐齐叫嚷着小二掌柜,过了片刻,便恢复如常了。
白日隐道:“看来这董叶什么都知道。”
关子书道:“那现在如何?董叶虽是恶魂,可除了他恨得这几人,旁的没听说还有人死了。”
白日隐沉吟道:“可恶魂终究是恶魂,明日便是美人争霸了,这几日董叶想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不如等这事结束,再想个法子将他引出来。”
“好。”
魏思暝一直没有说话,对他来说,这支线任务做与不做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完成主线任务回家,别再同这里的人有一丝纠葛。
白日隐察觉到他的异常,眼中担忧没有停止过:“思暝,你身体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
魏思暝淡淡道:“我没事,明日便是美人争霸了,这几日韩谊那边有没有消息?”
白日隐摇摇头,道:“没有,昨夜子书师兄又去了一趟上上居,却没见到他人,听那边的姑娘说在忙着筹办美人争霸。”
关子书道:“阿隐,今日我们去买几件花里胡哨的衣裳吧,明日参加这比赛,总不能穿得同寻常一般,万一坚持不到最后,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你们去吧,我回屋了。”魏思暝竭力克制住自己,逼着自己做出一副淡漠的模样,他怕自己心中松懈,再次堕入无休止的纠结。
“也好。”白日隐看着魏思暝离开的身影,忧虑道,“让他休息吧,我们去。”
魏思暝回到房间呆坐了片刻,实在打不起什么精神,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才来多久啊,竟如此难以割舍吗?
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在梦中出现的却出现了一个身形跟白日隐相似的,却看不清楚脸的年轻男人。
他不知道这是谁,可他确定他不是白日隐。
这男人与总是散发着淡淡忧伤的白日隐不同,而是浑身的高傲自信。
“你是谁?”魏思暝在梦中发问。
那男人隔得很远,远道魏思暝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自己说的话,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
就在魏思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相信他。”
相信他?相信谁?他让我相信谁?是阿隐吗?
魏思暝正欲追上前去,却被一声呼唤猛然惊醒。
“狗东西!”
魏思暝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便看见关子书两手拿着满满的东西,正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关子书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要睡死过去了。”
关子书将东西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将衣裳收拾了出来放进他衣柜,头也不回道:“衣裳给你放在这了啊,明日直接穿就行了。”
魏思暝看看门口,并没有人跟进来,犹豫许久起身道:“他呢?”
“谁啊?”关子书将衣裳收拾好,又拿出几个新的发钗和配饰,放到镜前,“啊,你说阿隐啊?他说你怕吵闹,就没进来,叫我给你拿进来。这新钗子给你放这里了啊,明天好好打扮打扮,本来就长得没我好看,万一一开始就被淘汰,那可真是够丢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