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须臾后,宅院内的脚步声就愈来愈近,在门前停止。
白日隐将门闩打开,身上只拢了一件薄薄的外衣,神情虽然疑惑,可眼中却是亮亮的,如同那天上繁星。
“你怎么来了?子书师兄呢?”
魏思暝进入宅院,回身将门闩仔细插好,脸上带着得逞意味,语气欢快道:“今夜没太吃饱,我想着烤几个肉串来吃,可没想到他已经睡了,我便没有打扰他。”
他进屋拿了件毯子披在白日隐身上,便与他在廊中坐下,献宝一般将怀中仍旧温热的肉串拿了出来。
展开油纸,滋滋冒油的烤肉香味便充斥在整个院内,将白日隐身上那惯有的玉兰香气也遮盖了不少。
魏思暝拿起沾着最多料的一只递给他,道:“尝尝。”
白日隐有些迟疑,可这味道实在是香极了,他试探着放进嘴中,将穿在上面的肉块小心翼翼的撕下。
肥瘦相间,软嫩不腻,其味无穷。
他十分惊奇,忍不住看向魏思暝。
魏思暝看他如此满足的模样,更是欢喜,道:“好不好吃?”
白日隐已经挪不出嘴来回答,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魏思暝笑:“这么好吃啊?以前没有吃过吗?”
一根肉串已进了肚,这才张嘴说话:“从未吃过。”
魏思暝又递给他一根:“慢慢吃,以后如果想吃,我便给你买。”
白日隐见他不吃,停嘴问道:“你不吃吗?”
“我不饿。”
“你不是没有吃饱吗?”
魏思暝这才反应过来,慌乱解释道:“啊,对对,我没吃饱,我吃,我吃。”
两人就着月色和那株光秃秃的玉兰,在廊中将肉串消灭的一干二净。
“阿隐。”
白日隐扭头看他。
“你嘴上有油。”魏思暝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嘴角。
白日隐却伸手往左边去。
“不是那边,是这边。”他再次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嘴角。
白日隐这次弄对了方向,但却摸过了头,还是没有找到那块油渍所在。
见他迟迟找不到地方,魏思暝俯身上前,轻轻用手指抹去了那块嘴角的油渍。
白日隐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道:“谢谢。”
趁他不注意时,忍不住舔了舔刚才他触碰过的地方。
“没事。”
幸好现在不算深夜,外面还是有些人群的声音传来,若此刻寂静无声,两人定能听见彼此狂跳不止的心脏。
两人仰头赏月,静坐了一会儿,白日隐抿着嘴唇憋了许久,忍不住道:“现在天色已晚,今夜……”
魏思暝伸了个懒腰,又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阿隐,太晚了,我今夜便在这睡就好,明日我们一起去客栈与关子书会合吧。”
他害怕被拒绝,便自说自话,丝毫没有询问这宅院主人的意思,扔下这句话便熟门熟路的去洗漱。
趁白日隐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便已躺在了那张心心念念的床塌上。
“哎呀,就是舒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魏思暝爱上了这种略显死板的床塌,就算上面只薄薄铺了一层褥子,也从未叫他再回忆起从前家中舒适惬意的席梦思。
白日隐手中持一盏烛火姗姗来迟,他将烛台放到床头,麻利地越过魏思暝的被褥,向墙角爬去。
魏思暝不动声色的猛吸一口气,在客栈中那抓心挠肝的心情瞬间舒缓几分。
他脸上笑意盈盈,心满意足地将双臂伸了出来,放在腹上准备美美入睡。
忽然,白日隐道:“你左臂上画了什么?”
魏思暝有些不明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纹身。
他不紧不慢地将袖口拉下来一点,遮盖住纹身:“这个啊…没什么,一支笔。”
当年自己完结了第一本书后,便下了决定以后要一直写下去,为了叫自己不忘初心,这才去纹了这支笔。
白日隐已经躺好,仿佛对这支笔十分好奇,问道:“怎么从前没有见过?这支笔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嗯,后来画上去的,这支笔…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我的…家乡,人们通常会将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以针着色刺到身上,这样的话,便可以保存起来,也可以时刻警醒自己。”
“以针着色…”白日隐觉得他臂上的那只笔甚为熟悉,可如同缥缈梦境一般,无法追忆,喃喃道,“不疼吗?”
“不疼。”
魏思暝转了个身,面朝着白日隐,想要看看他的脸。
可烛光摇曳,映照到他脸上时,只剩一些昏暗的橙色光芒。
他双眼紧闭,羽睫微颤,十分安稳。
阿隐,但愿我的到来,能带给你一丝安慰,不至于走上那万劫不复之路。
第二日,魏思暝两人在宅院收拾好路上所需行李细软,便前去客栈找寻关子书。
魏思暝身着那件狐毛斗篷,气宇轩昂,甚是威风,尤其是尾端那块拼起来的兔毛料子,时不时便要抓取来抚摸几下,若是条件允许,定是逢人便要炫耀一番。
去找关子书的路上,他带着白日隐拐了个弯,停在了成衣铺子前:“阿隐,你等我一下,我进去取件东西。”
没一会儿,就见他手上拿着一黄一紫两件狐毛斗篷出来。
“这是…”
“阿隐,你将你这件给了我,我便又重新给你做了一件新的,换下来吧。”
白日隐看了看魏思暝身上那件,选了个相同的紫色,问道:“这件是谁的?”
“关子书的啊,我看他也穿的单薄,也给他做了一件,不过就是不知他尺寸,做了与你相同的。”
拿了斗篷,两人步行没多久便到了客栈,关子书还未起来。
魏思暝二人便在楼下等了一会儿,顺便用了早餐,却迟迟未见他下来。
“阿隐,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去叫他。”
白日隐点点头,叫掌柜的包了几个烧饼便上了马车。
魏思暝三两步跨上楼梯,来到他门前拍门唤道:“关子书!关子书!关子书起床了!!”
在睡梦中的人一下子惊醒,猛的坐起:“啊?啊?啊!什么时辰了??”
魏思暝斜倚在门口,没好气道:“未时啦。”
关子书急忙起床穿衣,边套外袍边往窗外看,那太阳明明还在东边挂着,便知被他愚弄,喊道:“你再胡说!你个狗东西,昨夜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扰本公子清净,今日还妄想欺骗本公子!”
魏思暝偷笑出声来:“你今日睡到现在,昨晚干嘛啦?是不是趁我睡着,偷偷摸摸找小馆喝酒去啦?”
关子书又气又急,胡乱洗了把脸,嘴上还不忘争辩:“你胡说八道!你冤枉我!你你你…”
他自知睡到现在理亏,况且现在脑子里懵懵的,根本转不过弯来,定是争不过他的,干脆不再说话,加快速度专心收拾。
魏思暝听里面没了声响,自觉无趣,道:“我与阿隐在门口马车等你。”
随后便下了楼。
片刻后,关子书才提着包袱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昆仑山的征程。
白日隐将在客栈买的烧饼递给关子书,道:“子书师兄,吃些东西吧,前往昆仑之途遥远,怕是大部分都要浪费在路上。”
关子书接过用油纸包着的烧饼,还是温热的,微笑道:“阿隐,谢谢。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魏思暝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深感不快,不满道:“快吃吧你,我与阿隐早就吃过了,若你昨晚不去小馆喝酒,我们早就出发了。”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关子书霎那间换了个表情,咬着压根恨恨道:“魏,思,暝!你再胡说!”
魏思暝还不住嘴,猖狂道:“我怎么胡说了?那你说!若不是昨晚出去玩了,你为何日上三竿了才起?”
关子书双手拿着烧饼,自知无理,看了一眼白日隐脸色,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赶路累了!你休要当着阿隐的面污蔑我!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干嘛?还想打我啊?”
两人见面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开始争吵。
白日隐听的头疼,忙将那件鹅黄色的狐毛斗篷拿了出来,塞到关子书怀中。
关子书身形一愣,嘴上也停了,待反应过来时,眼中流露着点点泪光,他抬起眼,看向白日隐道:“阿隐这这是你”
“子书师兄,思暝怕你路上冷,特意为你做了件狐毛斗篷。”
关子书听罢,装模作样地咬了几口烧饼,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张口道:“谢谢谢啊。”
“不用谢,看在你替阿隐疗伤的份上。”
三人一路向北,换了多乘马车,行走数日。
这天气也越来越冷,三人都换上了厚厚的衣物,斗篷更是不离身。
这日,天空中竟飘下了细小的雪花,若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一场冬雨。
暮色渐沉,马车行了一日,停留在一处坐落在山林深处的驿馆前。
魏思暝见前方山中霜寒露重,提议道:“阿隐,看这天气,今夜的雪怕是停不了,连夜赶路,这马儿恐怕也受不了,不如暂且在这休整一夜,明日再走吧。”
白日隐点点头,三人便收拾行囊,下了马车。
这驿馆虽在深山,可看起来与镇子上的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再宽敞一些,背靠松林,青砖灰瓦,檐角飞翘,门楣上悬着一块褪了漆的木匾,上面写着“小娘驿”三字。
第32章
门前一盏风灯随风摇摆的厉害,昏黄光晕潺潺弱弱,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魏思暝抬头看了看木匾,喃喃道:“小娘驿?”
关子书将马车安顿好,上前轻拍木门,很快便有人应答:“来了。”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位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后。
只见他灰白色的脸上生了一双灵动鹿眼,鼻子却大得出奇,双唇厚重,唇色苍白,像男又像女,真真是丑陋无比。
他昂首挺胸立于门后,身形却羸弱不堪,仿佛一阵风便会吹倒一般。
魏思暝从来不以貌取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平时见到些相貌不端正之人,不管男男女女,都平等对待,可这人也太丑了些。
门后的年轻男子用那双漂亮的小鹿眼上下打量了几眼,低声道:“三位公子,有何事?”
这声音又大又尖利,惹人烦躁,若非他嘴唇微动,定猜不出是他所言。
三人也察觉到有些别扭,对视一眼,迟疑片刻,魏思暝伸手将斗篷帽从头上摘下,上前一步先开了口:“你这不是驿站?”
那男子看清他面容,微微颔首,似是有些害羞:“是的公子。”
“既是驿站,自然是来休息的,不知还有没有房间?”
少年眼珠左右乱晃,迟疑片刻,
道:“公子,没有了,你且到别处看看。”
白日隐道:“这位公子,若是没有房间,我们进来避一避风雨也可。”
少年抬头瞥了白日隐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小店人满,进不了了。”
关子书听罢,上前一把推开魏思暝,遥指不远处那块随风漂荡的红色绸布,厉声道:“你这个小公子真是说谎话不脸红啊!你那明明挂着有房的招牌!竟敢哄骗我们?”
门后的男子听到厉喝,不禁抬头看向关子书的脸,只是一瞬,那张死人色的脸上竟蒙上一层浅浅的红晕,随即便将木门大开,让出身来,挥一挥手中的帕子,娇声道:“小娘岂敢,三位公子请进。”
魏思暝背上一寒,鸡皮疙瘩长了一身。
虽然要尊重世界多样化,也要尊重个人审美与性别认知,可饶是自己在那灯红酒绿人妖混杂的名利场那么多年,也从未见如此夸张之人,到这书中世界走了一遭,果真是见识了。
关子书可不管这些,只当是自己魅力比魏思暝更大些,自然欢喜。
三人随少年进了门,这才发现这驿馆并非他说的如此人满为患。
整个厅堂空空荡荡,过堂风呼呼地往衣服里钻,只有几张方桌胡乱排开,有的桌前连板凳都没有,更别说茶具了。
楼上更不用说,个个房门紧闭,连个声响都没有。
男子走向一个十分简陋的柜台,东找西找,许久后才掏出了两把钥匙。
他来到三人面前,举起那早已生锈的钥匙道:“三位公子,我这只找到两间客房的钥匙。”他将一把递给关子书,“不如你一间。”
又将一把递给魏思暝,指着白日隐道,“你与他一间。”
关子书立刻回绝:“不行!你再去找找,你这一个人都没有,楼上那么多房间,怎么可能就两把钥匙?再说了,你这什么客栈啊?插栓不够,还得加上一道锁头?”
男子捂嘴桀桀笑道:“哎呀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这荒山野岭,来往行人也都不知是何来历,若房间不上锁,像你如此貌美的公子,半夜被人摸进房里去,可怎么好啊?”
这一大段话,关子书只听到“像你如此貌美的公子”,强压嘴角道:“那也不行!你再去找,肯定还有。”
白日隐见窗外寒风瑟瑟,雪下的愈发大了,不愿在这多做纠缠,上前道:“子书师兄,罢了,这钥匙你与思暝一人一把,我插上门栓便可。”
关子书道:“阿隐,这样不行吧,不如你与我同住。”
魏思暝听见这话又不愿意了:“凭什么跟你住啊?”
“那凭什么跟你住?”
见二人又要开始争辩,白日隐干脆上前与那男子道:“掌柜,我那间不需要钥匙,只是劳烦你再给我们收拾一间房出来。”
男子伸手摸着脑后不存在的发钗,白眼一翻,对白日隐甚为不满的模样,道:“那好吧,小娘我给你收拾一间便是。”
那边魏思暝两人听见有了结果,再争论也没什么意义,也停了声。
白日隐道:“掌柜,你这里可有什么吃食?”
男子道:“有是有,只是不知合不合三位公子胃口。”
关子书道:“赶了许久的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有什么你上便是。”
男子微微欠身,道:“那三位公子先坐,稍等片刻。”
说罢便走了。
魏思暝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是男儿身,怎的走路倒像是个女子一般,虽是百媚千娇,可放在这掌柜身上,当真是难以接受。
关子书去柜台找了几个茶杯,见他盯着少年离开的地方出神,唤道:“想什么呢你?去找张桌子坐啊!”
三人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方桌,终于喝了口热水,赶了这几天路,已经好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坐在桌上吃一顿饭。
没多久,男子便端着几盘菜出来,将菜放在桌上,便走回柜台,斜倚在柜上,单手撑住脸庞,不停地瞄着三人的方向。
说是三人,其实也只是看着关子书而已。
魏思暝看着桌上那发芽的土豆,发臭的猪肉,还有几个用水煮过的松果,实在是无法动筷。
关子书也甚为不满:“不是,你这怎么吃啊?这都坏了你看不见吗?你当我们是松鼠啊?这样的菜也给我们往桌上端?”
男子闻声,从柜台小跑几步过来,连连致歉:“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说着,竟将自己说的有些委屈,抬起手佯装擦泪:“只是小娘这里人烟稀少,我一个弱女子又无法下山去,前来送菜的菜农也许久没有过来了,小店什么都没有,自然做不出好吃的饭菜来。”
“弱女子?”关子书觉得有些好笑,“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弱女子的样子?弱男子还差不多。”
男子噤了声,眼珠又开始左右晃动,嘴唇似动非动,诡异异常。
魏思暝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叫他别乱说话,对男子道:“没事掌柜的,没有菜,有没有米面之类的?做个馒头烧饼的我们吃也可以。”
“啊!这个有!三位公子稍等,我马上去做。”
“你踢我干嘛!”
见他走远,魏思暝道:“你知不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
“永远不要得罪给你上菜的人。”见关子书一脸懵懂,他继续解释,“万一在你饭里面吐上口唾沫什么的,你怎么办?”
“咦!你恶不恶心!哪有这样的人?”
魏思暝耸耸肩,无所谓他信还是不信:“那你接着得罪他咯,反正我包里还有点烧饼,到时与阿隐分了吃了。”
关子书还真的往心里去了,一句话没说,忙跑到后厨去监工。
“噗!哈哈哈哈!”
魏思暝见他惊慌跑走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日隐道:“别捉弄他,我觉得这掌柜的不对,你跟去看看吧。”
“噢。”魏思暝收了笑,讪讪跟去后厨。
片刻后两人一同回来,关子书道:“阿隐,馒头已经上锅蒸了。”
又过了没多久,热腾腾的馒头便上了桌。
白日隐看着又倚在柜台的掌柜,一脸痴想,那眼神像定了个猎物一般,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低声道:“今夜你们二人将门锁好。”
关子书道:“阿隐,怎么了?”
“锁好便是。”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不由得心中忐忑起来。
因此三人简简单单吃过饭,便早早进了房。
关子书住在走廊尽头那间,魏思暝与白日隐相隔一个房间,住在中间位置。
三人对此安排都没有什么异议,许是赶路太累,很快便都简单洗漱,躺在了床上。
关子书记起白日隐的嘱咐,忘记自己有没有将门锁好,又起身查看,看到那沉重的锁头,这才安心入睡。
山中的夜并不沉静,寒风捎带着松树枝不停地传出簌簌声响。
魏思暝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辗转反侧多次,这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夜已深,魏思暝突然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起身,伴随着风声,他听见由远到近一声马啼,仿佛还有车轮滚过积雪形成辙印的声音。
细细听去,那声音却又没了。
他揉了揉隐隐发涨的太阳穴,自言自语道:“许是太累了,幻听了吧。”
再次躺下闭上眼睛,却听走廊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愈来愈近,又愈来愈远。
这次他听得真切,立刻起身寻了钥匙。
刚站到房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头,便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疾呼:“子书哥哥!子书!!”
他心中一惊,手上动作加快,待铜锁打开走出房门之时,只见白日隐正从面前飞快向关子书那处走去。
魏思暝心中暗道不好。
两人快步走到门前,只见房门大开,沉重的铜锁落在一旁,关子书正坐在床榻上,眼睛微睁,神识不清。
他身旁坐着一名陌生女子,眉眼间竟与白日隐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英气,此刻正面露担忧,用一件外袍拢住他赤裸的身体,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床尾处便是那不男不女的掌柜,现下正被一红色绫段捆的紧紧的,衣衫凌乱,眼神透出几分哀怨与恐惧。
第33章
魏思暝见此情景,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场面乱七八糟,上前问道:“这是这是你是他是?”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瞥他一眼,有些警觉,将怀中的关子书抱得更紧了些,道:“你是何人?!”
魏思暝见她并无恶意,道:“我是他同行之人,你与他”
女子低头看向关子书脸庞,面露心疼之色:“我是他未婚妻,林衔青。”
“我同你说了,这三人看着来头不小,叫你不要如此,你非不听。”
歪倒在一旁的掌柜此刻出了声,可声音却不再像之前一般尖细聒噪,此刻更像是一个男人在说话。
三人均扭头看向他,只见他眼珠翻转,恍惚之间,魏思暝觉得他瞳孔像是换了个颜色,霎那间,他又换做那小娘的声音,慌张道:“我怎么知道?这公子如此貌美,我一时被迷了心窍罢了。”
闻言,坐在床边的林衔青怒斥道:“他岂是你能染指分毫的?!”
掌柜被吓了一跳,身子抖如筛糠,求饶道:“这位娘子,别生气,小娘我说着玩的,说着玩的。”
白日隐道:“林姑娘,可知子书师兄为何此状?”
林衔清这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日隐,与子书师兄同在日月重光修炼。”
听到是同门,她这才放松了警惕,点头示意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无妨。”
林衔青这才道出事情经过:“我来时见厅堂无人,便上来寻人,却没想到竟恰好见到这无耻之徒伏在子书身上,欲行不轨,我一时着急可不止如何是好,幸好有这缚鬼绫,它自己从我袖中飞出,将那人捆了起来。”
魏思暝这才仔细看向捆绑掌柜之物,确实与那日重光大会自己见过的一般无二。
林衔青边将关子书身上衣物系紧,边道:“那人被捆后,我才查看子书状况,却发现他已神识不清,怎么唤都不应答了,隐师弟”她顿了顿,“也不知如此唤你合不合适。”
白日隐点点头。
“我一介女流,又是个普通人,不懂得什么术法,还要麻烦你过来查看一二。”
说罢便起身将关子书平放在床榻上。
直到她站起身来,魏思暝这才见她全貌。
这林衔青
竟比白日隐还要高一些,肩膀宽阔,胸前两个凸起比气球还要大一些,比例十分奇怪,若不是这张脸好看一些,还真是与那掌柜不分伯仲。
白日隐倒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上前查看关子书状态,他双指并拢,一阵黑色雾气呼之即出,探向他丹田之处。
片刻后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被下了些迷药罢了,最多半柱香时间,便能清醒。”
听了这话,林衔青这才松了口气,道:“隐师弟,那这始作俑者,该如何是好?”
白日隐道:“听说这缚鬼绫颇通人性,只捆魂魄。”
说着便上前几步,走到了掌柜的面前,他手执沉渊,冷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身后二人异口同声的惊讶道:“你们?”
掌柜的那双水灵的鹿眼中瞳仁不停左右晃动,平添了几分诡异,他双唇蠕动,不住地发出声响,仿佛是在快速说着什么。
白日隐没有多少耐心,将手中沉渊抵在掌柜的胸口之上,蹙眉道:“唤一人出来,速速说明。”
他手中稍一用力,掌柜的便立刻定了神,不住求饶道:“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我说!我说!”
此刻他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
他长吁一口气,愁眉苦脸缓缓道:“三位公子,我们从未伤过人。”
白日隐手中力度不减分毫:“未伤人?那我师兄为何现在躺在床上?”
掌柜垂眼瞅了瞅抵在胸前的这只玉箫,只感到一阵灼烧之感,好像那星星点点的火焰透过玉箫这头侵入了身体之中,直捣自己魂灵,道:“这位公子,刚才你也探过,我们并未伤他,只是只是下了些迷药罢了。”
魏思暝想想便后怕,若现在被下了迷药的是白日隐,那自己可真是无计可施,问道:“下了些迷药?你下迷药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她,是她想干什么!”
说着,掌柜的瞳仁再次左右晃动。
魏思暝这次看的真切,他的瞳孔由深褐色变为了琥珀色。
随后便又是那聒噪的尖细女声出现,训斥道:“你这个莽夫!话都说不明白!”
表情也变得理直气壮,道:“不就是下了点迷药吗?至于将我们这样五花大绑的,你拿根破玉箫,威胁谁呢?有本事你就将我杀了!老娘正觉得在这破屋里无聊呢!”
破破箫?
“你爹娘生你说不准也用了迷药呢!怎么不见你拿那破箫抵在你娘奶子上啊?!”那边掌柜仍在不住地骂着,什么你爹你娘你奶奶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各种各样层出不穷。
魏思暝听着十分胆寒,在斜后方观察白日隐脸色,只见他耳根微红,握着沉渊的右手不自觉攥紧。
他仔细地留意着系统,生怕它此刻冷不丁的来上一句什么主角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之类的话。
好不容易一路呵护至此,万一被这色鬼骂得失了智可怎么好?
他一个箭步上前,飞快的捂住了掌柜的正一张一合骂得起劲的嘴。
掌柜的双眼睁圆,一脸不可置信,仍可见他脸上微动,不住地支吾着,却像是被按了消音键般,什么都听不清了。
没过一会儿,掌柜见实在发不出声音来,终于渐渐消停了下来。
魏思暝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半分,将手拿了下来,只见他手心中已经沾满了臭烘烘的口水。
他忍着恶心,左右看去却没找到什么东西擦拭,犹豫片刻,只能将那脏污擦在了掌柜的破旧的衣裳上面。
这一擦,又点燃了那掌柜的怒火,他喘着粗气,将咒骂的对象换成了魏思暝,哀嚎道:“你个杀千刀的烂货,你个贱种男人,敢捂老娘的嘴?!你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碎!!你看小娘我今天不跟你拼了!!”
说着竟挣扎起来,可惜那缚鬼绫结实得很,越挣扎反而勒得越紧。
他身体不停地扭动着,嘴上也不住下,将魏思暝生平听过的没听过的,所有的脏话赖话全都掏了出来。
片刻后,他终于是骂累了,也挣扎累了。
竟嚎啕大哭起来:“想我谢三诗,风光半辈子,如今竟沦落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来,我不就是想与他共享男女欢好之乐吗!你们一个个的狗男人,至于如此欺负我?!若回到从前,就你们这样的,连舔我的脚丫子都不配!!一个个的假正经真□□,啊呸!!谁不知道谁啊?!”
听他提及姓名,看着也像是发完了疯,白日隐这才问道:“你说你叫谢三诗?是女子?”
谢三诗斜睨一眼,眼中悲愤交加,道:“怎么了?小娘叫谢三诗也碍了你的事了?是不是又要给我来一棍子啊?!”
“那你体中另一魂魄,又是何人?”
“关你什么屁事?”
白日隐此刻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收了沉渊,道:“你如实相告,若你真的未伤人,我便将你引入轮回。”
谢三诗一愣,仿佛不敢相信一般,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白日隐点点头。
谢三诗想了想,脸上又变了颜色,将脑袋扭到一边,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可不信,你别想骗我。”
白日隐道:“若你不说,我便将谢三诗死后沦落这破落驿馆之事传遍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谢三诗愣了神,她以为顶多就是威胁威胁自己要将魂魄打散之类的,没想到这好看得叫人嫉妒的男子,竟能说出这样狠毒的话来。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吓唬谁呢?”
白日隐见他神色,便知道他想的没错,继续道:“那你便不信,等从前连舔你鞋底都不配的男人到此看你的笑话就是。”
说罢欲转身要走。
谢三诗急道:“诶诶诶,这位公子,我说,我说便是。”
见白日隐回过身来,她叹口气,刚才的威风也全然消失,道:“公子您想听什么?”
白日隐道:“这体内另一魂魄是谁?你们现在所在的这具身体,又是谁的?”
“他叫叶河,是我寻来的护卫。”
“你死之后寻的?”
“嗨,公子您想哪里去了,我谢三诗从来没做过害人的事情。叶河是我生前寻的护卫,只是与我死在了一处罢了。至于这身体,也是我们逃过来之后才寻到的,我们入身的时候,他才死了没多久,幸好还能用。”
魏思暝道:“逃过来?你从哪里逃过来的?”
谢三诗对魏思暝没有好印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为何要告诉你?你个杀千刀的烂货,这世界上真是什么狗屁男人都有。”
若不是白日隐说了,魏思暝确实很难猜想到竟是一体双魂。
他知道现在与自己说话的体内魂魄是名女子,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装作没有听到一般。
谢三诗见他吃瘪,算是为刚才小小的报复了一下,这才满意几分,眉目间净是妩媚,继续道:“小娘我本是京都城内有名的歌姬,好不容易才赚够了赎身的钱,将自己买办出来以后,身上便所剩无几了。
偶然间听说十二镇有个什么歌女比赛,得胜者不仅能获得天下第一歌女的称号,名扬天下,抬高身价,还有丰厚的灵石以做奖金。
若是我想在今后好好过日子,定少不了钱财傍身,可我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所以我在京都雇了个护卫,便前往十二镇参加比赛,只盼着能有个好名次,就算不是魁首,拿个第二第三的,那奖金也能叫我有本钱做个正经营生,好养活我自己不是。
可谁知道小娘我倒霉催的,比赛还没开始,那承办比赛的馆子就起火了,我与这叶河双双死在那馆子中。”
魏思暝心中犯起了嘀咕,十二镇?原书中白日隐也去了那里,怎么会这样巧?
白日隐道:“人死后除非有极大的怨气或者有未了的心愿,不然魂魄会转入轮回,你为何会沦落至此?”——
作者有话说:有看到这里的宝宝嘛?
三诗说话有些粗俗,莫怪莫怪。
第34章
谢三诗道:“公子您别急,接着听我说啊。
那火起的迅猛,我来不及逃出去,再睁眼时,周围便是黑漆漆一片,我以为我没死呢,但后来才发现周围全都是同我们一样的魂魄,我只记得有人在哭,有人在笑,还有人自言自语,总之,那地方全是魂魄,吓人得紧嘞。
我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我害怕呀,我就唱歌,我唱着唱着就发现,我每唱一首,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次光,后来我就往光的地方走,可是那里很挤的,不知道是怎么了,人越来越多,好像人生人似的,我好不容易才挤到那光亮附近,就碰见叶河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我想摸一摸那光亮,可是扎的我生疼,我从来没有那么疼过,就好像刚才你用那破玉箫抵住我胸口的感觉一样,还要更疼。”
白日隐道:“与沉渊抵你胸口的感觉一样?”
谢三诗点点头。
沉渊散发的气息与白日隐同源,他所修暗系术法,此中种种,皆与鬼魂息息相关,所以将沉渊抵于掌柜胸口之上,谢三诗与叶河才会有灼烧之感,可若是在聚集魂魄之处也是如此,那么一定也是同道之人。
先不说这莫名其妙的火灾,就说这聚在一起无法逃脱的鬼魂,便明白这与江宁许策那抽魂之法大抵相同,只不过一个是分魂分魄,一个是囫囵取出罢了。
普天之下,修习暗系术法的人数不胜数,单说这日月重光三时长老一脉,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更别说散落在外的修仙者。
究竟是何人?竟敢大肆在十二镇行此禁术?
与白日隐百思不得其解相反,魏思暝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本来还觉得只是个巧合,可经过谢三诗这样一说,他便明白,这次走水,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他不禁有些心虚,心中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想要像上次在江宁时一样卡BUG变相提醒一番,可还没张嘴,便听脑海中一个许久未出现过的声音响起:“宿主您好,为了针对您这隔三差五的剧透欲望,小于特携此系统修改了剧透惩罚——不管您是无意、有意、故意还是特意,只要剧透,立刻死亡。”
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噤了声。
谢三诗见无人再问,接着说道:“后来又一次有光亮的时候,我跟叶河说,他若是护住我,我就带上他,同他一起跑出来,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
白日隐道:“所以他魂魄受损,现在在这具身体里,无法与你争夺支配权。”
谢三诗眨巴眨巴眼,无辜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有的时候我累了,他也能出来啊。”
“之后呢?”
“之后我就与他一直游荡,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不管到哪里都没有合适呆的地方,我们若是留在活人附近,那人便会生病,会虚弱,我们就想,自己死了也不能祸害别人,很久后才找到这么处驿馆,在这大山之中,背靠松林,人烟稀少,唯一一个人还是死了的,便就此住下来了,幸好这掌柜死的时间不长,我与叶河合力,才勉强能驱策他身体。”
魏思暝指了指床上的关子书,道:“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谢三诗昂起头来,振振有词道:“他怎么了呀?我刚才不都说了吗?他又没死,小娘我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喜好男色而已,与你们不是都一样的吗?你敢说你见到好看的女人,你就不想与她欢好啊?真是虚伪至极,他又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损失点阳气罢了,三五日就好了呀!”
这话太过直白,叫房中众人都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陷入沉默。
片刻后,白日隐道:“谢姑娘,你以鬼魂之身与旁人欢好,乃是犯了大忌,虽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危害,可去往轮回之途中,也需受罚,待我探探你虚实,若你所言属实,我便将你引入轮回之道。”
谢三诗支支吾吾道:“只有我啊?那叶河呢?其实我做的这些事与他无关的,他只是迫不得已跟着我在这具身体里罢了,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将他也一起引去轮回之道?”
白日隐道:“这是自然。”
说罢便奏响沉渊。
须臾后,将沉渊收入腰间,道:“你所言不虚,只是你滞留这许久,这路上总会受些刑罚。”
谢三诗道:“无妨,公子恩德我无以回报,若有来生,定会报答。”
白日隐听惯了这客套话,谢三诗与叶河算是无辜,私自与阳间之人欢好也自会领罚,倒不必来报答他,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他口中念着往生诀,谢三诗与叶河的魂灵也从那男人的身体中飘了出来,不消片刻,便化作两团淡淡的烟雾,只见那团略浓郁一些的,裹挟着另一团,顺着窗外的大雪消失了。
关子书在此时迷迷瞪瞪醒来,还未清醒,便见到林衔青那张脸,还以为是在梦中,喃喃唤道:“衔青。”
林衔青慌忙握紧了他的手,道:“子书哥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关子书触及他那双温热的如同男人般的大手,如梦初醒,立刻坐起身来,瞠目结舌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再度揉了揉双眼,环视房间,这才发现并不是梦境,阿隐与魏思暝正立于房中,纷纷向这边走来。
林衔青坐的离他更近了些,试图再次握住他双手,却被逃脱,无奈道:“子书哥哥,我担心你,所以才过来。”
关子书听她唤自己的名字,一身冷汗直下。
忽觉得有些凉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才发现竟只披了件外袍,其余的什么也没穿。
他不知想到何事,面红耳赤对着林衔青失声道:“林衔青!!你对我做什么了??”
林衔青知道他是误会了,非但不解释,反倒变了副得逞的嘴脸,笑道:“子书哥哥,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我们回去,成婚可好?”
关子书将被子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拽,一脸惊恐道:“你…你…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魏思暝在不远处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偷笑出了声。
关子书这才注意到他,骂道:“你个狗东西你笑什么?!”
“笑你这副失足做派呗。”
“你说什么?!”
魏思暝上前拍他肩膀,笑道:“哎呀,子书哥哥,别这么凶嘛。”
“滚啊你。”
就在此时,关子书才注意到角落那具早已经没有意识的尸体,跑下床欲上前查看,缚鬼绫似乎终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立刻便从那具尸体上下来,飞往关子书胸前,也不管他愿意与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他身上,甚为亲呢的模样。
关子书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一边胡乱地解着一边道:“你要勒死我啊,下来!给我下来!阿隐,这是怎么回事?那掌柜怎么死在我屋里了?这是缚鬼绫吗?”
白日隐这才将事情始末简单说明,可心中还有些疑虑未消,问道:“林姑娘,你是如何找到此处呢?”
林衔青面上一僵,心虚般摸了摸鼻头,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才低声道:“魏公子,隐师弟,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想必你们也知道前些日子子书回过家中的事情,他拒了与我的婚事,我心中着急,怕他在外有什么相好,所以找了个江湖道士,给他随身携带的扇中下了个定位符。”
关子书正将缚鬼绫缠至腕间,闻言,脸上一阵青红相接,变化之快那叫一个精彩,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包袱中的纸扇,细细查看一番,道:“林衔青!!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衔青并不理会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指针,继续道:“平日里我会用这个看他是否老老实实在门派中,可最近,我发现他多日不在日月重光的方向,但又怕他是去执行委托,不敢打扰,可日子多了,终究是惦记得紧,所以先前去宁文长老处拜见,这才知晓他说是家中有事,已经走了很多日子了。可他也并未回家,无奈之下,只能前来寻他。”
关子书更是惊讶,眼珠子瞪得溜圆,道:“什么?!你还去找了我师尊??”
“不然你以为这缚鬼绫会自己跑来找你么?”林衔青继续道,“宁文长老知道我要来寻他,劝我不住,便将这缚鬼绫给我,叫我带给子书,顺便给我这一路防身,却没想到,刚来就派上了用场。”
魏思暝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宁文长老与关子书竟然如此师徒情深?
莫非有什么猫腻?
“缚鬼绫不是重光大会的奖品吗?怎么这样轻易就让你带了出来?”
“这个我不知道,宁文长老给我时也并未提及这是重光大会的奖品,她只是说,若子书有事,速与她来信。”
林衔青不知其中缘由,只是如实将宁文长老临走前嘱咐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哎呀,这有何不明白的,那日重光大会未办完,缚鬼绫便被我师尊收了去。”
关子书知道魏思暝在害怕什么,可他师尊,定不会借此来试探。
白日隐点点头,道:“看来宁文长老提前叫缚鬼绫认了主,这样也好,子书师兄有防身之物,回家路上便无需担心了。”
“阿隐,谁说我要走了?我不走!”
魏思暝道:“你媳妇都追过来了,你还不走?”
“她才不是我媳妇呢。”关子书看了一眼貌美如花的林衔青,眼神有些复杂,半晌后,无奈道,“他是个男的。”
魏思暝:“!!!”
白日隐:“……”
林衔青:“???”
第35章
三人脸上的表情个顶个精彩纷呈,魏思暝双唇微张瞪大双眼,白日隐虽面色不变可眼底写满了惊讶,就连那当事人林衔青,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半晌后,他喉间一动,不再伪装,声音低沉而沙哑,问道:“子书哥哥,你是何时得知的?”
关子书将纸扇收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包袱里,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傻子,我一直都知道,我不光知道你是男儿身,我还知道我爹娘也知道,我还知道是你娘与我娘给你出谋划策,叫你伪装成女人,与我定亲。”
林衔青面上微红,喃喃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魏思暝道:“你们这唱的哪一出啊?”
白日隐拽拽他袖角,不叫他问。
林衔青抬眼看向关子书,心乱如麻。
片刻后,犹豫道:“那你为何不与我定亲?是因为不喜欢我吗?还是因为我是男儿?”
关子书并未作答,只是沉默不语,手中不停忙着整理自己的包袱,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魏思暝最害怕这种气氛,忙囫囵接过话来,打着圆场,摆摆手道:“嗨,男人女人都一样,这东西,哪有分性别的。”
白日隐闻言,扭头看他神色,想从中分析他说这话究竟是因为不想叫话掉在地上,还是因为他真的是如此想法,可看他这略显忙碌左右逢源的身影,便知只是怕气氛尴尬罢了。
魏思暝继续道:“这一晚都没睡好,既然林姑林公子来了,那既来之则安之,找间房睡一会儿,其他的事,明日再议便是。”
关子书瞥了眼角落一动不动的尸体,不满道:“这怎么睡啊?我屋里还有个死尸,再说了,这事有何好议论的?明日叫他回家便是。”
林衔青深知自己有错在身,他生气也属正常,毕竟自己此行径,形同骗婚。
林衔青低眉垂眼,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道:“我不想走。”
关子书道:“你不想回家你想去哪?”
“你去哪我去哪。”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你就跟着,刚才你不在吗?你没看见这死尸身上有两个鬼魂吗?这么可怕的东西,这一路上还有的是,你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跟着干嘛?”
林衔青却抬起头,眼神坚定,做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道:“不用你管,若我死在路上,也是我该得的。”
眼见房中气氛越来越焦灼,魏思暝连忙劝道:“你看看这是干嘛呢,先将这尸体找个地儿埋了,再好好睡一觉,这事等天亮再议就是。”
魏思暝觉得自己现在颇像从前与出版商吵架时出来阻拦的三姐,都怕这两人一个谈不拢便分道扬镳去。
至于为何自己有如此想法,自是不必多说,林衔青若是在这里,关子书就不用日日拦在自己与阿隐中间。
再说了,听关子书这话里行间,明明十分在意林衔青的安全嘛,只是不知为何两人之间也许有些误会,若是能叫林衔青一起,这途中说不定还能成一段缘分。
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关子书看了看墙角的死尸,又看了看连夜赶路眼下乌青的林衔青,叹了口气,道:“算了,累了这么多天,实在不愿与你斗嘴,先将这死尸找地儿埋了,还能再休息片刻,至于其他,天亮再说吧。”
见关子书松了口,林衔青便甚为积极,他抬着尸体的右腿,脸上一丝恐惧都看不出来,只有压抑不住的欢喜。
一夜落雪,此时地上已经起了厚厚一层,魏思暝自告奋勇走在前面,踩出一个个连串的脚印,转头嘱咐道:“阿隐,你跟在我后面,踩在我踩过的地方。”
四人将尸体抬到了客栈后的松林之中,寻了颗健壮的松树,便拿着从客栈内找出的铁铲来挖坑。
不消片刻,坑便成型。
小心翼翼将掌柜搁置在坑底,魏思暝边填土边道:“掌柜的,你好走啊。”
关子书见他一脸虔诚,忍不住道嘲讽道:“呦,魏公子知晓天下事,旷世无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人的魂魄早不知投到哪户人家去了,还好走啊?”
看在他今夜差点被女鬼给XXOO的份上,魏思暝没有与他计较这许多,只是可惜去得晚了些,没有看见他被谢三诗脱光光的场景。
想到关子书被一个女鬼脱光光的表情,“噗嗤”一声,忍不住傻笑出声来。
见关子书停了埋土的铲子看向他,这才正色道:“咳咳,快埋快埋,埋完回去还能再休息片刻。”
白日隐道:“这掌柜也是个可怜人,死后尸体还不得安宁,这里风水不错,但愿他能投户好人家。”
林衔青穿着一身飘逸的罗裙,妆容精致,现下正拿着铁铲挥舞,叫谁看了,都得道一句此娘子着实怪矣。
他虽毫无灵力,却有一把子好力气,三两下便将这尸坑填埋好,擦了擦手上的泥土,道:“子书哥哥,埋完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关子书一脸嫌恶道:“你别叫我哥哥行不行?”
林衔青眨巴着那双狐狸眼,一本正经道:“你比我岁数大三月,不叫你哥哥,叫你什么?”
关子书被噎住,干脆放下铲子,径直向屋内走去。
林衔青拾起他扔下的铲子,与他一同进了屋。
白日隐留在松林,在附近找了块略粗壮的树枝,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什么趁手的用具,最后将目光聚在魏思暝腰间,道:“借鹤羽一用。”
没等他反应过来,腰间佩剑便被抽了出来,寒光四射,似有似无的银色云雾缭绕剑身,只听“咔嚓”一声响,树枝便被竖劈开来,变成两半,他笨拙而又认真地在其中一半较为平整的面上划着什么。
魏思暝站在一旁看,只见他双手被冻得有些红,在那粗糙的枝木上缓缓刻出几个字来,虽然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可依稀能辨认出他刻了什么。
“离我……远点?”
白日隐专注地将最后一个点刻完,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疑惑的魏思暝,眼睛亮得如天上的皎皎星辰。
魏思暝笑道:“哪有人的墓志铭是这个?”
白日隐吹了吹上面的木屑,道:“不知他姓名,也不知他来历,更不知他生死时辰,自然是无法写一个正经的墓志铭,可他被谢三诗和叶河霸占了身体,死后都不得安宁,所以我想,他既然长眠此处,应该是想说这个吧。”
说完便将这木碑插在了坟塚之上,以做立牌。
“也许吧。”魏思暝呆呆地盯着潦草的墓碑看了几眼,很快便回过神来,上前欲握住白日隐通红的双手,语气有些心疼,“回去吧,还能再睡会儿。”
白日隐一时愣住,但余光瞟了一眼手中的鹤羽,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由得神色黯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与积雪融为一色的剑递了过去,将手抽回,道:“哦对……鹤羽忘了还你。”
魏思暝见他递剑,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不该想的事情,做了不该做的动作,手上连忙翻转了方向,假意接过鹤羽,强装镇定道:“无妨,无妨。”
四人在客栈又休息半晚,天刚蒙蒙亮时,便在厅堂集合。
林衔青已经将胸前两个馒头拿了出来,脸上也不再搽脂抹粉,只是此次出来只带了几件罗裙,无奈之下关子书只能将自己的衣物拿给他一件,可因为他个头高大,所以显得有些奇怪。
关子书道:“你回去吧,替我与爹娘问好。”
林衔青一屁股坐在了凳上,全然没有了昨夜卑微的模样,此刻更像是个泼皮无赖,道:“不走。”
“昨夜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们此行危险,若你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叫你爹娘怎么办?”
“能有什么意外啊?”林衔青指着魏思暝道,“他不也没有灵力?”
魏思暝忽然被提及,有些意外,愣了一下。
关子书道:“他身上有两把剑防身,你有什么?”
林衔青:“我有你啊。”
“你别闹了,快回家吧,我自己尚且不能保全自己,何况再加上一个你。”
“不是有缚鬼绫吗?再说”林衔青手指在桌上敲动着,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我这次出门,可是带了好些灵石,子书哥哥,我知道你被断零用已经许久了,所以特意过来相助呢,想必你们此行路途遥远,定少不了花销吧。”
听到这话,魏思暝来了精神,许府给的灵石这一路花费的差不多了,他正愁从哪再接个简单的委托赚一些,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关子书面色也有些犹豫,刚才斩钉截铁的还想要打发林衔青回家去,可一听说他带着灵石,便说不出撵他回家的话了。
去昆仑这才行了一半路程,一路上天寒地冻遥遥无期,若是有灵石相助,自然不必再住这些深山老林中的破落驿馆,还能租到一个又大又宽敞的马车,相对来说,也许安全些。
魏思暝疯狂对着关子书使眼色,叫他快些同意。
白日隐道:“子书师兄,不如你同林公子一同回去吧,这本就不是你的事,若因为我一人,牵连你们,我心中愧疚。”
关子书本来还在犹豫,可听到这话,立刻改了口:“阿隐,没事的,在日月重光多亏你照顾我,更何况,为朋友两肋插刀当属男子所为。”
“可是林公子”
第36章
关子书道:“无妨,师尊给我的缚鬼绫定能护住我俩,他天天待在家中也实在无聊,叫他跟着我吧,不会惹祸的。”
白日隐仍有些顾虑,迟迟不松口。
魏思暝见此,忙煽风点火道:“对啊,阿隐,一起吧,一起热闹,到了昆仑,叫他们俩在山下便是,我与你一同上山。”
“好吧。”
四人打下了主意,便上了路。
外面雪已经停了,太阳缓缓爬升,地上的积雪却未还消融,风在脸上刮的生疼。
林衔青缩着脖子,时不时便抖动几下。
关子书见此,将魏思暝给他做的狐毛斗篷从身上解了下来,递给他,没好气道:“穿上,别冻死了叫你爹娘找我要儿子。”
魏思暝悄咪咪在一旁看着,心中的雷达直响,忍不住偷笑:这关子书,对他这位“未婚妻”可真是不一般啊,面冷心热,当真是不同。
原本他还担忧关子书对白日隐是否别有用心,自从昨夜见到林衔青后,这疑虑便都烟消云散了。
他看向一旁将脑袋倚靠在棚上正酣睡着的白日隐,深深地长呼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更靠近了些。
一路走走停停,四人终于在半月后到了距离昆仑不远处的村庄。
关子书第一个下了马车,站在村口一块不大的方石面前,口中念道:“山山山村?”
魏思暝紧跟其后,笑道:“怎么了子书师兄?未婚妻跟在身边这许久了,怎的还如此激动,竟然还结巴了?”
关子书脸上瞬时蒙上一层红晕,眼神闪烁,无力辩解道:“谁谁结巴了?你自己过来看!”
魏思暝凑上前去,只见这块的石头上确实写了“山山山村”四个字,剩下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小篆,就算上面结满了透明的厚厚冰面,也依稀能看到石上字迹有些斑驳,仿佛在静静诉说着那些悠悠过往。
他继续将石碑上内容念了出来:“昔时,为守昆仑灵脉,先民择此立村,戍卫千载。
岁月流转,村人转以采撷为业,踏雪寻参,代代相传。
今立此石,铭先辈守山护脉之功,记后世采参营生之辛,愿吾村烟火永续,福泽绵长。”
白日隐手上提着魏思暝的包袱,走过来看了一眼,道:“这大约是山山山村的村志,看来前方便是昆仑了,我们便在此安顿几日吧,明日一早,我与思暝前往昆仑山。”
魏思暝忙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挎在肩上。
林衔青最后一个下来,经过一路颠簸,早已经苦不堪言,虽然路上已经换了个相对舒适一些的马车,但对于这遥远路途来讲,用处不大,可他仍旧苦苦坚持着。
他扶着屁股跟在关子书身后,道:“山山山村?这名字怎么如此奇怪。”
魏思暝道:“兴许是靠近昆仑山?”
这世界上有太多他不知道的地方,看来在自己写这本书的时候,这里便根据他的世界观自动补全了其他细节。
这让魏思暝觉得有些神奇,还有些害怕。
四人将车棚卸下,藏于不远处的树林中,牵着马儿步行前往村中。
山山山村坐落在昆仑山不远处,与岱山脚下的崇明镇相比,这里显得十分破败,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埋在厚厚的积雪中,白茫茫一片,叫人更添了几分心焦。
在这断壁残垣之中,也有不少幸存下来的建筑,均被改成了客栈和铺子,但只有极少数,能称得上做家宅。
这一路越靠近昆仑山便越寒冷,风雪也越大,四人踏着积雪顶风走了没多远,便开始有稀稀落落的人影出现,虽然人并不多,也多半都是些铺面的掌柜,却仍叫魏思暝悬着的心落下几分。
自从林衔青与三人一同上路,这生活便好过许多,他好像带了数不尽的灵石一般,这一路不管去哪,衣食住行,都不求最好,只求最贵,魏思暝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现世那般花钱如流水的日子。
这一路下来,几人的包袱都重了不少,身上的衣物也更厚了,关子书早已经将魏思暝在江宁买的那件狐毛斗篷收了起来,换上了林衔青给他买的貂皮大氅,与林衔青两人走在一起,活脱脱像两个深山猎户,只是腰间没有佩刀与弓箭罢了。
魏思暝与白日隐仍旧穿着那两件只值两枚灵石的斗篷。
四人随便寻了个客栈,走了进去。
林衔青与关子书去办理住宿事宜,魏思暝则站在门口,替白日隐掸去身上的落雪。
手上不停地动着,眼睛也没停,他左右环顾一番,这里倒是并不像外面看起来一样破旧,崭新的方桌和楼梯扶手上还散着淡淡的木油香味,被角落处那座火炉一烘,显得更加温暖几分。
门口处有位老者安安静静地坐着,啜饮茶水,时不时便盯着两人看几眼,但很快就将眼神挪开。
魏思暝注意到他,叫白日隐去火炉旁取暖,自己则踱步到他身边,由他的眼神往外望去,这才发现原来他坐在这边,是看向村庄入口的方向。
“大爷,在这看什么呢?”
老者正专心致志地观望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杯中的茶水撒了大半,浇在手上。
魏思暝有些抱歉,随手在桌上拾了块抹布,慌忙给老者擦拭着:“大爷,真是抱歉啊,吓着您了,没烫到吧?”
老者眉毛已经花白,眼皮也耷拉下来,漏出一点点浑浊的眼球,微笑道:“无妨,年轻人,你从何处来?”
“我从江宁来。”
“哦,江宁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魏思暝坐在他旁边矮凳上,与他一同看向门外雪白的一片,笑道:“这里也不错。”
老者扭头看他一眼,哈哈笑道:“哈哈哈哈,你是说,这七零八落的山山山村也不错?”
“是啊,不错。”
魏思暝没有说谎,在他看来,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错。
老者点点头,又向村口看去,道:“是啊,不错。”
“您在看什么?”
“看我儿子。”
魏思暝再次向前张望,可哪里有什么人影?
“别看了,你看不见他。”老者顿了顿,“我已经坐在这里七八年了,都没有再看见他。”
这话说的魏思暝一愣。
老者却话锋一转道:“你山明水秀的江宁不呆,跑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也是敬仰王母娘娘?还是要来采山参?”
魏思暝闻言眉尾一挑,并没有直接回答老者的问题,而是问道:“经常有外人来此吗?”
“是啊,这里临近昆仑山脉,自然有人想要过来求见王母娘娘,况且,近年来采集野山参的村民们寥寥无几,外面的镇子上一参难求,这昆仑山脉的野山参又是大补之物,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贪念深重的人了,为了那几个散碎银两,自然会前仆后继。”老者看了看魏思暝,半是阻拦半是告诫,“自从十年前,我便只见过一个人从昆仑山上带了野山参下来。”
听老者这话,在山脚采集野山参竟如此困难?那想要求见西王母,岂不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魏思暝思考其中缘由之时,那边林衔青已经办好投宿事宜。
关子书唤道:“阿隐,狗东西,走了。”
“噢,来了。”
魏思暝急急忙忙上去将行李放在房间中,再下来想继续与他交谈时,那老者已经离开。
他眼巴巴瞧着门口小桌上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东张西望,却没再见他身影。
客栈掌柜正坐在柜台中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见魏思暝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忍不住道:“他走啦。”
魏思暝走到柜台,问道:“他何时再来?”
掌柜吐出片瓜子皮,不答反问:“你想问什么?”
“他说这些年,只见过一个人从昆仑山上采过野山参下来,可是我明明见你们村口那块石头上写着山山山村以采集山参为业啊,这究竟为何?”
魏思暝心中忐忑,这山山山村背靠昆仑,又世代以采集山参为生,刚才那老者所言叫他隐隐有些不安。
提起这个,掌柜的脸色有些难看,将手中瓜子向小罐子中一扔,凑上前道:“客官,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我劝你啊,明日带着行李细软,速速回去。”
“听你这样说,你知道这其中缘由?”魏思暝从荷包中拿出块灵石摆在柜台上,眼中含笑,“我们四人也是来采集山参,若是掌柜的知晓前因后果,劳烦与我说明一二,假若此行真有些收获,定来报答。”
谁知这人竟不为所动,那块叫人趋之若鹜的小小灵石,他看都不看一眼,不屑道:“客官,您抬抬眼看看这村子里,您觉得我在这开这客栈,是为了这破石头啊?”
魏思暝闻言愣住。
掌柜起身将灵石塞到魏思暝手中,道:“看在您还肯看看我们村志的份上,我跟您明说了吧,您这野山参,不采也罢,过了今夜,速速收拾行囊回去便是,只当来这玩了一遭,看看远处的雪山,也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说:欢迎宝子们在评论区与我留言互动呦~
什么都可以说的!![让我康康]
还有还有,大家想看小剧场嘛?
第37章
“掌柜,这到底是因为何故?”魏思暝紧皱眉头,这事态发展好像总是不如他意,“不瞒你说,我父亲一年前病重,家中胞弟为此也到这里来采集山参,可迟迟未归,我此次前来,不仅仅是想采集山参,更是为了寻我那胞弟。”
白日隐也从楼梯走下来,站在魏思暝身旁默默听着。
掌柜闻言,面上动容,思虑片刻后,语气有所缓和,道:“客官,您那胞弟大概是死在了那开明手中,我劝您啊,还是别去寻了。”
开明??
魏思暝犯了嘀咕,怎么可能?书中设定的开明明明是镇守昆仑山许久的神兽,更是秩序与审判的化身,怎么可能无故伤人?
这其中必有蹊跷,难道与华阳泽有关?
“掌柜,你为何说死在了开明手中?据传,镇守昆仑的开明乃是上古神兽,一举一动皆听从西王母管理,怎么会无故伤人呢?难道有人亲眼见过?”
掌柜道:“当然了,我还哄骗你不成?”
这下魏思暝彻底慌了神。
有人亲眼见过?竟然有人亲眼见过开明伤人??为何会如此?
要进入昆仑山,确实难过开明这一关,可这全是因为它慧眼如炬,能看透人本质,所以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进入结界,见到西王母。
可如今,掌柜这说法,属实不像自己书中所写。
难道真的是华阳泽?
魏思暝很快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不可能是他,他还没有这么大本事,能驱策上古神兽。
“是不是看错了?”他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掌柜摆摆手,道:“怎么可能会看错?山正阳家的女儿山楠,去年为了他弟山运,去挖野山参,回来时浑身都是血,那叫一个吓人,她亲口说的是那开明兽将她伤成了这样。”
白日隐刚才便在后面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问道:“掌柜,你可知这山楠住在何处?”
掌柜默不作声,从柜台走了出来,指了指街对面不远处一户破旧房屋,低声道:“就在那里住,客官,你知道她住在哪里也没有用,她爹用她带出来的两根山参救活了她和山运的命,可她醒了以后,便再也没提过关于昆仑的事情,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沉默寡言的。”
他将揣在袖子里的手拿了出来,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受了刺激啦!”
“掌柜的,再来壶茶。”
“诶诶,来嘞。”
掌柜被客堂内的客人叫走,魏思暝道:“阿隐,开明如此,定有蹊跷,不如我们去山楠家中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好为明日做准备。”
白日隐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的。”
两人一拍即合,便没有多做犹豫,一齐向街对面走去。
过了街,没走几步便到了客栈掌柜指的人家,这房屋虽破旧,可比起街边那些被雪埋没的断壁残垣可好了太多,最起码,屋檐门前,都被清扫过积雪,有些人气。
魏思暝抬手轻敲木门,里面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
“谁啊?”
木门很快被拉开,只见一身形健硕皮肤黝黑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他头发并不是很长,用一块破旧的布条随意束着,可能是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卷曲,手上拿着把锤头,褪色的衣服上沾了些浅黄色木屑。
见到门口的二人,他眼神有些疑惑与防备,问道:“你们是?”
但很快便看到魏思暝腰间的两把佩剑,眼中的疑惑变为司空见惯。
魏思暝道:“我们是从江宁来的,想”
话音未落,少年就打断道:“说了很多次了,我们不带路,你们修仙的灵力那么强,若真有本事,便自己上山去,我们没空跟你们玩这些过家家。”
说完,又一脸不耐烦的冲着街那头的客栈高声道:“老李!说了多少次了!别把人往我们家指!若再指一次!我便再也不去给你家修整家具了!”
吆喝完便将门关了,留魏思暝与白日隐二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魏思暝望着面前紧闭的木门,那微微生锈的金属门环还在发出撞击的声响,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多半是将自己当做想要找向导上山的人了。
白日隐想通得更快些,魏思暝还在发呆的时候,他便上前一步再次将门敲响,这木门年纪不小,他每敲一次,便带着这门哗哗乱晃。
屋内迟迟没有回应,在白日隐坚持不懈地敲到第八次时,里面再次有了回应:“有完没完啊?”
门猛地被拉开,少年含着愠怒的声音传来:“不是都说了,要是有本事,就自己上山去!别过来找我们!”
白日隐并未被少年凶巴巴的样子劝退,仍旧面色如常,道:“想必你就是山运,我们此次拜访,并不是要找你带我们入山,而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姐姐。”
山运道:“我姐没空。”
说完便又要将木门关闭,魏思暝眼疾手快,猛跨一步伸出手来抵在了木门上,刚好将白日隐环在了身体与木门之间。
他并未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若这次再关了门,想必就再也敲不开了。
直到鼻腔中浸入白日隐身上的淡淡香气,才意识到自己与他竟然靠的如此近。
白日隐的每根发丝如此清晰,他甚至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凑近,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十分贪婪地想要将他的味道全部吸食殆尽。
怀中的人似是有些不自在,身体微微扭动,魏思暝这才意识到有些冒犯,他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心中暗骂:魏思暝啊魏思暝,从前可真是没发现你如此猥琐,如此举动,哪还有半分君子之态?
山运带着怒火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反思:“你做什么?”
魏思暝忙正了正神,解释道:“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此次前来拜访山楠姑娘真的有事,你看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
山运打量他几眼,道:“你们找我姐能有何事?”
魏思暝道:“我们想问一下,关于一年前她进入昆仑山的事情。”
听到这话,山运霎那间变了脸色,凑上前来厉声道:“你还说不是为了让我们带路进山?若不是要采摘山参,你问她这个做什么?!”
“不不不,你误会了,误会了,说来也巧,我有个胞弟名唤常悦,一年前也前往昆仑采山参,可迟迟未归,既然你姐姐去过那里,想必知道些昆仑山上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想了解一下,看看需要带些什么,注意些什么,好上山去寻我弟。”见他仍有些防备,魏思暝摆摆手道,“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找你带我们进山的,只是家中胞弟失踪许久,我实在担心得紧,若你姐姐能告知一二,定有助益。”
白日隐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有些语塞,还有些佩服。
不知是不是联想到当时的自己,山运的脸色有些缓和,语气也和善了几分,但仍旧堵在门口没有让开,他把住那扇随时都要倒塌的木门,低声道:“你们回去吧,我姐肯定不会跟你们说的,再劝你们一句,别进山。”
随后便用余光瞥了瞥院中,高声道:“快走快走!你弟弟关我们何事?!”
魏思暝仍不死心,继续道:“听说山楠姑娘是近些年来唯一一个活着从山上回来的人,烦请帮我们问问山楠姑娘愿不愿意,我们就问几句。”
说着竟眼眶一红,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哀嚎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白日隐看着他掐向自己大腿的左手,默默地向他靠近了一些,以遮挡视线。
魏思暝干巴巴地哭了两声,便从荷包中掏出几枚灵石递了过去,道:“若是能知道些消息,定会重重酬谢。”
山运推开魏思暝的手,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们,真的是问了也没有用,你们还是回去吧。”
魏思暝已无计可施,就在山运即将关门之际,院中却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小运,让他们进来吧。”
山运一愣,有些惊讶,随后便立刻让开路,放两人进入院中。
这院子并不大,一些还未来得及加工的木材摆的满满当当,地上随处散落着些简陋的工具,角落处有一桶桐油,显得十分凌乱拥挤。
一位利落的女子背坐在院中,正拿一把刷子,替刚刚制作完成的板凳刷着桐油。
听见二人进院,她将手中的刷子放进桶中,起身迎接,笑道:“两位公子,请坐。”
她从屋内拿出两个矮小的凳子,放在院里的空处。
看似平静无常,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的慌张。
魏思暝点点头,坐在了板凳上,山楠也拿了凳子挪到两人对面,两人这才看清她长相。
她身形瘦弱,比山运矮不到哪里去,长发也被一块破烂布条轻轻束着,随意地搭在肩上,将左边的耳朵完全遮盖住,脸上有几道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处,像是几条肉色的爬虫,消失在衣裳里,令人生惧。
尤其是眼上那一道,划过一整个左眼,灰白色的眼球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收藏终于破百啦呜呜呜呜呜呜
怎么都没有宝宝说话,是天性不爱说话嘛[托腮]
第38章
意识到魏思暝盯着自己看,山楠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脸上的伤疤,低头苦笑道:“公子,吓到你了吧?”
魏思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不礼貌,立刻将眼睛挪开,想要问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来,只是否认道:“啊,没没有。”
白日隐倒没什么顾及,直截了当问道:“姑娘,你脸上的疤痕是否在昆仑所伤?”
还未等到山楠回答,山运便端着两杯茶水从屋内走了出来:“天气太冷了,二位公子喝杯热茶暖暖身。”
山运自姐姐醒来便再未见她笑过,人也变得沉默寡言,昆仑二字更是连提都不能提,今日竟同意这两人进院问话,他有些开心,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在门口提及胞弟有关,若是自此可以叫她开心一些,那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此处,忍不住打开了话匣:“我姐脸上的伤,就是在昆仑被那开明所伤的。”
魏思暝接过木杯,这木杯一看便知是他自己手工雕刻所成,技术十分精湛,枣红色的茶水冒着热气,触手生温。
他浅酌一口,等着听山运继续说。
山运眼神恨恨,咬牙切齿道:“什么镇守昆仑的神兽?哼!分明是吃人不眨眼的妖魔!!”
白日隐也捧着那茶杯暖手,问道:“我记得古籍所描述的开明是十分威严的,若上面记载无误,那开明便是九重天上派来镇守昆仑的神兽,怎会无故伤人,若真如此,西王母又怎会坐视不理呢?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隐情?”
山运激动道:“能有什么蹊跷?我们村子在这里守护了千年,怎会不识开明样貌,虎身九首,不是它又能是谁?它不仅伤了我姐,还伤了我们山山山村村民无数!”
魏思暝有些奇怪,问道:“那为何这些人还要留在这里?若真如你所说,昆仑山根本就不是你们能守护得了的,你们也并不会再上山去采山参了。”
“村子里的老人们大多都是在此等待失踪的亲人,至于我们”山运看向山楠,叹了口气,“我阿爹半年前伐木时出了意外去世,我姐她又不走,所以我只能陪她在这里。”
山楠从刚才开始便直勾勾地盯着魏思暝看,那只仅剩的右眼中有紧张、不安、害怕、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白日隐看出她的局促,问道:“山楠姑娘,你想说什么?”
山楠的眼里闪出泪花,她低头捂面,肩膀不住地耸动着。
见她如此,山运先慌了神,蹲在山楠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姐,你怎么了姐?”
魏思暝与白日隐面面相觑,都不知是哪里冒犯了。
“山楠姑娘你怎么了?若是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便是。”魏思暝试探道。
山楠并未答话,自顾自将脸深深埋在臂弯中。
片刻后,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魏思暝,呜咽道:“这位公子刚才在门外说,你的胞弟是常悦,那你便是常乐公子,是江宁的常乐公子?”
魏思暝心虚地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对对啊。”
哭泣声渐渐停止,在众人以为她已经缓过来时,她却猛地起身。
一下子跪倒在魏思暝脚边。
“咚!咚!咚!”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山楠便重重地对着魏思暝磕了三个响头。
魏思暝被这三声重响惊得回了神,忙上前欲将她扶起。
可山楠却将他的手甩开,伏在地上哭道:“常乐公子,我对常悦有愧,对你有愧,对常家有愧!”
“我这条命,早在一年前便该死了。”她抬起头,表情十分激动,在这激动中,隐隐有些解脱的意味,她额上的鲜血顺着鼻梁淌了下来,与仅剩的一行眼泪交汇,滴落在院中的土地上,“我山家无以为报,现在只能以命相抵!”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冲着远处的墙面奔去。
白日隐反应极快,另外两人还愣在原地时,他便将沉渊从腰间取出,双唇微动,沉渊那低沉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山楠便立刻停了脚步,随即便晕厥过去。
山运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接住了即将倒在地上的山楠。
白日隐收了沉渊,道:“先将她安置到床上吧,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
山运愣愣点头,将山楠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魏思暝眼中满是愕然,道:“她她她她这是怎么了?”
白日隐冷静道:“你刚才没听见她说吗?她对常悦有愧,许是跟一年前的事情有关。”
“那也不至于当场撞墙吧?”魏思暝想不通,胡乱猜测着“难道一年前,她是与常悦一同进山?还是说她在山中”
白日隐知道他想说什么,道:“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她醒来再问了。”
山运从屋内走了出来,面色如土,脚步也有些迟钝,差点被绊倒,似是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无法接受。
他走到魏思暝面前,喃喃道:“我姐我姐她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与她与她之前相识吗?”
魏思暝摇摇头,安慰道:“山运,你先别急,等你姐醒了以后再说。”
山运又扭头看向白日隐,哭道:“我姐怎么莫名其妙晕倒了?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白日隐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山楠姑娘没事,半柱香时间便能醒来。”
山运在山山山村算是个力大强壮的,自从他爹去世后,他便承了他爹的手艺,陪着山楠留在这山山山村做些木匠活计,偶有几个来此处寻人领着去昆仑的,也总会过来找他,这些人之中,也经常会有像这两人一样会些术法的,可都会被他大声呼喝着赶走,他还从未亲眼见过像白日隐这般吹吹曲子便能将人控制昏迷的。
他心中不禁有些后怕,再看向白日隐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敬重与忌惮。
魏思暝趁山楠未醒,向呆坐在一旁的山运问道:“你姐是什么时候从昆仑山下来的?”
“大概一年前。”山运顿了顿,“我记得我病好后不久便是中秋,所以大约是在中秋以前。”
“那她下山时说过什么吗?”
“我那时在病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爹将我姐安顿在我身边,她满脸是血,身上也都是血,手里紧紧握着两株野山参。”山运冥思苦想,“啊!对了!我那时听见她嘴里一直在说着江宁,去江宁,可是当时很多人都在家中,屋子里乌央乌央的全是人,根本没人在意她说了什么,就算是听了,也只当是胡话罢。”
江宁?
去江宁?
常乐与常悦不就是江宁人吗?
魏思暝更加笃定,山楠与常悦必定是同往山上去了。
“你姐去昆仑时,有没有与旁人一起?”
山运摇摇头,道:“我姐往昆仑山去时谁都不知道,我爹都不知道,更何况每天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我了,她是自己偷偷去的,就为了给我采山参。”
说着便握住了白日隐衣袖,哀求道:“仙长,我姐真的不会有事吧?我我在门外并不是有意对你们如此,若是冒犯了两位仙长,还请不要往心里去,若是想要惩罚谁,那便惩罚我吧,我姐是个好人,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眼看着山运离白日隐越来越近,魏思暝坐不住了。
他似是无意般将山运的手拉了过来,拍拍他手背道:“你别急,你姐肯定会醒过来,我们二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你真的觉得心里过不去,不如明日替我们领路,无需到昆仑山脚,只要在附近便可,怎么样?”
此时的山运哪还敢拒绝,连连点头,道:“只要我姐能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行!”
魏思暝甚为满意,微笑点头。
就在此时,山楠从屋内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山运立刻迎上前去,扶着山楠重新坐到了板凳上,关切道:“姐,你头还晕吗?你为何要去撞墙啊!若你死了,叫我怎么办?”
说着又流出眼泪来。
山楠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安慰道:“多大的人了,还哭什么。”
白日隐道:“山楠姑娘,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任由何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无需如此。”
山楠眼中含着泪光,看向魏思暝,道:“常乐公子,那日我与常悦一同进山,可他”
魏思暝道:“你慢慢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楠抬手抹去眼泪,深呼吸一口,这才具自陈道。
常悦在一年前的中秋前夕来到山山山村,那时村子里还不似现在这般破败,仍有些百姓在此安居,虽然早已经不到山上采集山参,可凭着那些前来拜见西王母和采集山参的人们,也能过活。
常悦便是其中的一人。
领路人从来不进昆仑,只是将人领到山脚,在附近搭棚等待五日,不管进山的人有没有回来,时间一到,便回村。
可不知为何,那段时间前来求见西王母的人变得多了起来,村中领路的老人们都已经领了人进山去。
常悦在山山山村小住了几日,一直找不到可以领他进山的人,就在他决定要自己进山时,山楠找到了他。
第39章
“听说你想要找可以领路的人?”
常悦看着眼前这个眉目秀气的女子,点了点头。
“我也想要进山,不如一同搭个伴。”
常悦见她身形瘦弱,忍不住问道:“你也进山?你识路吗?”
山楠道:“识路,我从小就在这村子里长大,从前总是跟弟弟去昆仑山附近玩耍。”
常悦有些犹豫,可实在是找不到可以领路的人,若是自己独身前往,恐怕要几经波折。
思虑片刻,常悦从怀中掏出几块铜板,道:“我身上没有多少钱,只有这些能给你。”
山楠将铜板推了回去,道:“我不要钱。”
常悦眉头微皱,不解道:“那你想要什么?我现在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给你,若你能等,等我出来后,我与我哥一同还你。”
“我不要别的。”山楠怯怯道,“我也要一株野山参。”
常悦愣了一下,随即便眉头舒展,轻笑出声,道:“好。”
两人约好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山楠虽然已经许久没有进入昆仑山地界,可儿时记忆总是那么鲜明,她凭借记忆顺利地带着常悦穿过山林,不出半日,便到了昆仑山脚处,雪竟然也停了。
昆仑山常年飞雪,对于此途之顺利,两人不是没有过怀疑,可家中亲人正等待着他们带野山参回去入药,只能硬着头皮,不管不顾地向前走。
虽然这里盛产野山参,可此等名贵药材,也不是走几步便能见到的。
常运带着山楠找寻了半晌,也未见到一株,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两人只能稍作休息,吃些干粮。
他找了一棵还算茂盛的松树,站在树下勉强能遮挡些风雪,往嘴里塞着已经硬得像石头的冰冷馒头,道:“姑娘,我们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这天也快黑了,不如等会儿我们分头去寻。”
他一张嘴说话,馒头渣便簌簌地从口中喷落,掉在雪里。
山楠也走了过来,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不行,这里太危险了,听我阿爹说,看守昆仑的巨兽行踪不定,若太阳下山前仍寻不到,我们须得返程。”
常运将嘴里干巴巴地馒头混着唾液咽了下去,急道:“不行,我们往返就需一日了,若等会儿回去,明日又得浪费半日时间走过来。”
说着便将手中还剩下的半块干粮往包袱里一收,抹了抹嘴,道:“走吧,再找找。”
山楠抬头看了看已经蒙了暗色的天空,虽然害怕,可前方那人坚定地背影却带来一丝安心。
定了定神,便跟了上去。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四周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天上那轮还算圆润的明月,照耀着雪白的大地,提供了一点光亮。
山楠的眼睛被这漫山遍野的白映照的有些疼痛,停下脚步来揉了揉双眼,突然想起阿爹说过的话,若是雪太大,就往天空看,往那松树林子里看。
她甩了甩头,将视线聚焦到附近的一片松林中,那里还算是有些别的颜色。
突然,她仿佛看到林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亮,红色的,火热的,正一点点向她靠近。
不知是不是这山中太冷的缘故,见到这几点如火光一般的亮点,山楠像是被迷了魂般,忍不住走近,边走边数。
一、二、三、四、五十六、十七、十八
与此同时,常运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姑娘!我找到了!这里刚好有两株生长在一起,姑娘,姑娘?”
话音刚落,便见那林中突然跃出一庞然大物!
只见它身形巨大,状如大虎,通体长着黑色的绒毛,若是细看,还能看出暗色的虎纹。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身上,即刻化成雪水滴落在地,那敦厚的四爪稳稳踏在地上,不停地绕着两人来回踱步。
它颈上连接了九张人面,每一张脸上的表情皆似笑非笑,十八枚火红色的瞳孔,全部聚焦在两人身上,叫人胆寒。
山楠大惊失色,她心里明白,这便是山山山村多年来不再上山采参的原因——突然恶性大发的开明兽。
“嘿嘿,嘿嘿,嘿嘿。”开明的九张人面笑出了声,此起彼伏,虚假无比,诡异异常。
山楠与常悦杵在原地,不敢妄动。
开明的四只爪子踏在地上形成深深爪印,走了几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凑向常悦拿着野山参的右手,浅浅一嗅。
常悦胆色惊人,竟敢直勾勾的盯着它看,这些人面虽看起来差不多,可仍是有些细微差别。
最中间的那面人脸看起来比其他八面要更大一些,长相也更威严,它的语气似有些不解,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何这么多人都过来采这个草?”
常悦深知,若被看出他有惧色,恐怕会叫这恶兽更加兴奋,他压抑住颤抖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是野山参。”
“野山参?野山参?野山参?”开明的九面在常悦耳边同时重复,越来越兴奋,十分吵闹。
中间那张人脸面露不耐,左右咆哮道:“闭嘴!都给我闭嘴!”
其余八面皆被凶得缩了缩头,低声喃喃:
“大哥不让说话。”
“那你还说?”
“你不也说了?”
“”
过了许久,才陆陆续续都噤了声。
那为首的人面兴奋地看着这个敢于与他对话的人类,压抑不住的激动道:“这东西我那里还有许多,你要不要?”
常悦道:“我们不要,就这两株,就够了。”
“大哥!他不要!”
“他不要!”
“他们不要!”
“又不要!”
“不好玩!”
众人面吵着嚷着,拱着火,那为首人面立刻便换了副表情,眉头紧皱,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只见他那巨大的身体猛地立起,前爪挥舞,原本藏在趾间的四只利甲也伸了出来,如同四把尖刃,坚韧锋利,在这漆黑的夜里闪着银色的光。
随着“呼”地一声,带出一道猛烈的飓风。
山楠在山中许久,被冻僵了手脚,来不及躲避,沿着他那利爪擦边而过,就一下,左耳掉落在地上,脸上也立刻被划出两道深刻的伤口,伤口之长,延续到脖颈下方,将她原本就不厚重的衣物也划破开来。
霎那间,鲜血直流,滚烫的血滴落在冰冷的雪中,迅速晕开。
“哈哈哈!”
“快看呐!”
“快看!”
“大哥又发威啦~!”
众人面愈发兴奋起来,吵嚷着。
为首人面有些得意,想要再次挥舞利爪。
说时迟那时快,常悦一个飞身上前,抱住山楠扑倒在地。
常悦的后背顿时出现了几道血痕,皮肉之下,森森白骨赫然可见。
他挣扎着起身,艰难开口道:“我跟你走,让她下山。”
开明眯着那十八只血红色的眼睛,问道:“当真?”
常悦跪在地上,面色惨白,重复道:“我跟你走,去看你那里的野山参,你放她下山。”
开明慵懒地坐在地上,抬起前肢舔舐沾在上面的赤雪,缓缓道:“可只有你自己,不热闹。”
常悦口中吐出鲜血,勾勾嘴角道:“热闹,我一个人也会热闹。”
“也罢,她太无趣,我不喜欢。”
常悦将手中那两株沾了血的野山参塞到山楠手里,用最后一丝力气道:“姑娘,拜托你,将我的那株,带去江宁给常乐”
这山上的风雪太大,山楠缺了只耳朵,巨大的疼痛令她有些麻木,她甚至都来不及仔细听清常悦说出的姓名,常悦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开明遵守了它的诺言,将奄奄一息的常悦扔在背上便消失在那片松林中。
山楠凭着最后一口气,从昆仑山脚一路爬回山山山村。
后来便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山运便在一旁。
魏思暝心中明白,常悦大抵是死在了昆仑山上,而他的那株野山参
“姐!原来阿爹用来救你的那株野山参,是常悦的。”山运突然哭道,“可是阿爹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他”
山楠微微摇头,无奈笑道:“小运,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阿爹,我只是怪我自己”
“常乐公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山楠眼神真挚,“若你想要,我这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拿走,也算我为自己的不守诺赎罪。”
白日隐道:“山楠姑娘,就算没有那株野山参,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江宁告诉常乐常悦的下落吗?”
山楠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我不是没想过,我只是不敢,况且,那日常悦所托,其实我并没有听清最后的姓名,而且我总觉得,常悦他没有死。”
魏思暝微微叹口气,道:“山楠姑娘,其实我不是常乐,我们只是路过江宁时受常乐所托,过来寻人而已,事已至此,若非要揪出个有错之人,那也只是开明。明日我们进山,若是能寻到常悦尸骨,也算是能给他哥哥一个交代,不知你可否告知我们那片松林在何处?”
第40章
山楠用了一会儿接受这个事实,思虑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道:“既然如此,若二位公子不嫌我是个拖累的话,明日我带你们进山。”
山运闻言,急道:“阿姐!你身子一直不好,怎么带他们进山?再说了,你不是没有亲眼见过开明,难道还要跟一年前一样去送死吗?我不让你去,我不允许!”
山楠摸了摸山运的脑袋,安抚道:“小运,我知道你担心阿姐,可是这是我欠常悦的,这是我们山家欠常悦的。”
白日隐道:“山运,你放心,只要你姐领我们到山下指出那片松林所在的方向便可,无需同我们一起进山。”
山楠还想说些什么:“可是”
白日隐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山楠姑娘,别让常悦用命换下来的野山参,浪费了。”
魏思暝干脆在一旁替这件事下了结论,道:“明日一早,我们俩在街口等你。”
说罢便与白日隐一同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魏思暝一直在想,可始终不能相信自己根据《山海经》略微改动设置的上古神兽开明竟然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妖兽,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指什么?”
“关于那两株野山参,还有常悦的死。”
白日隐侧首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她在骗我们?”
魏思暝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摸摸鼻子,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生死面前,怎么会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见白日隐迟迟未答,魏思暝道:“罢了,当时发生了何事,已经不重要了,明日上山便知道了。”
“若换了你,愿意吗?”
“我?那得看是谁了,若换了旁人,他们死不死与我有何干系。”魏思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
问话的人很明显压低了嘴角,试图隐瞒笑意,可魏思暝专注于山楠讲的故事,并未注意。
白日隐很快便恢复如常,清了清嗓道:“山楠没有骗人。”
“你怎么知道?”魏思暝想了想,像抓到了他的小辫子,眯着眼睛道,“哦~你用沉渊探了她的记忆是不是!”
白日隐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你竟然用术法去窥探普通人的内心?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不是向来最遵守日月重光的门规吗?这次怎么……”
白日隐目不斜视,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好奇。”
魏思暝上前几步,倒过来一边盯着他一边走路,似乎想要看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白日隐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好奇。”
话音刚落,魏思暝突然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一阵发毛,刚要扭头去看,却冷不丁被一只脚绊倒。
慌乱之中,他双手扑腾了几下,不知胡乱抓到了什么东西。
只是失重的刹那,有具躯体也摔倒在自己怀中。
还伴随着那阵熟悉的玉兰花香。
魏思暝脊背着地,下意识将头微微抬起,这才没有伤及要害,只是一个脑袋重重的砸在了胸口上。
他未做任何防备,暗暗叫了一声:“呃啊。”
隐忍着痛意低头看去,见白日隐并未受伤,整个人正趴在自己身上,这才放心躺了下去。
他借此机会紧紧拥住怀中的人。
他可真是瘦弱,在日月重光的这些年,他并没有将自己养的很好,他甚至能摸到那清晰的脊梁,是不是只顾着练功去了。
分不清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是别的什么,两颗心脏隔着胸腔,都在剧烈的跳动着。
林衔青见关子书惹了祸,忙上前将白日隐扶了起来,语气带着歉意,道:“隐师弟,你没事吧?”
魏思暝见怀中的人被拉起,自己也就没有了再继续躺着的理由。
他挣扎起身,扭头向身后看去。
果然,关子书脸上一半幸灾乐祸一半歉意,歉意是对白日隐,这幸灾乐祸嘛,自然不必说。
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鸡毛掸子,对着魏思暝的屁股猛抽,嘴上却道着歉:“真是抱歉啊狗东西,摔疼了吧?”
虽然魏思暝衣裳穿的厚,可也禁不住这鸡毛掸子一下接一下的抽打。
魏思暝知道他在报复自己这一路上对他的恶作剧,也不气恼,甚至还有些感激。
只是将鸡毛掸子夺了下来,抬起手吓唬他:“你故意的吧你?!”
关子书抬腿便跑,躲在白日隐身后状作无辜道:“阿隐,你看他!你看他这个狗东西!我好心好意帮他掸掉屁股上的灰土,他翻脸就要打我!”
林衔青上前将魏思暝拦了下来,笑道:“魏公子,实在抱歉,子书哥哥有些孩子性,莫与他计较,回头我给你做件新衣裳。”
魏思暝见好就收,将鸡毛掸子扔在一旁桌上,道:“不跟你计较,今夜给我加两个肉菜便饶过你。”
林衔青替关子书满嘴答应着:“好说好说。”
白日隐一直没有说话,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耳后带着些红晕。
见三人吵闹完,才淡淡道:“我先回房休息。”
说完便上了楼梯,自顾自向房间走去。
魏思暝直直地看着他背影,心中不免嘀咕,他这是怎么了?莫非哪里摔得疼了?还是说…与我靠的这样近,有些不舒服?
好像确实,刚才在山楠家门口也是,靠的稍微近了一些,他便浑身难受的样子。
他回头细想片刻,就连与他在日月重光交好的关子书,也从来没有触碰过他。
也许是…不喜欢与旁人触碰吧。
想到此处,不免觉得刚才自己那阵窃喜属实有些过分,也没了精神,蔫蔫道:“我也回房了。”
关子书在后面追问着:“诶,别走啊,你们俩刚才去哪里了?有什么发现倒是说说啊!”
林衔青在一旁拉着他不让他追上来,劝道:“子书哥哥,别问了,我看隐师弟他们有些累了,晚上再说吧。”
关子书将他手甩开,咋呼道:“谁是你子书哥哥啊?林衔青!你给我好好说话!”
魏思暝听着身后的吵嚷,忍不住在心中骂道:这关子书,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楼下两人的拌嘴声音也越来越小。
魏思暝躺在床上,忍不住回味刚才那个甚至称不上为“拥抱”的拥抱。
他真的好香,我的阿隐,真的好香。
可是怎么这样瘦呢?也不知道这十几年在日月重光是如果过下去的。
胡思乱想着,便慢慢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魏思暝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叫醒。
门外传来白日隐的声音:“思暝”
魏思暝下意识地起身应答道:“嗯?嗯?”
“下楼吃饭吧。”
“好。”
魏思暝边答应着边揉揉眼睛,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不紧不慢的坐在床边穿鞋,好一阵才将房门打开。
一开门,却正对上白日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打到嘴边的哈欠瞬间噎了回去,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以为你先下去了。”
白日隐向楼梯走去,道:“没有,想看看你有多慢。”
魏思暝连忙回身将房门关上,紧跟其后下了楼梯,解释道:“不是,我以为你叫完就下去了,所以才没着急,若是知道你在门口一直等着,肯定第一时间就出来了。”
“嗯。”
魏思暝向前赶了几步,试图从他的脸上分析出他现在是何心情,是不是还在为下午自己将他带倒在自己怀里的事情不高兴。
还是冷冷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他肯来叫自己吃饭,想必是已经不介意了。
想到此处,不由得高兴了几分。
两人入席时,关子书已经与林衔青在桌旁坐好。
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谁也不认识谁,所以并没有特意去寻些角落的地方坐,而是坐在了窗边,刚好能看到外面的雪景。
桌上的饭食冒着热气,掌柜的又干账房又干柜台又干小二,还在陆陆续续上着菜。
“来嘞,最后一道,辣炖猪蹄儿~”掌柜将最后一道菜摆上了方桌,笑盈盈道,“客官们慢用。”
魏思暝看着这一桌肉菜居多的饭食,直愣了眼,这这这这这也太多了些吧!
林衔青夹了块猪蹄放到关子书盘里,招呼道:“隐师弟,魏公子,快动筷吧,子书哥哥特意点了许多肉菜,为下午的事情道歉。”
关子书瞥他一眼,嘴硬道:“才不是呢!这都是为阿隐点的,阿隐,你多吃一些。”
魏思暝不在意他嘴上说了什么,相处这么多日子,也清楚关子书是个什么脾性,若他哪日死了,那浑身上下嘴是最硬的。
白日隐难得笑道:“那便多谢子书师兄了。”
“哎呀,不谢不谢,你我二人之间,说什么谢。”关子书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阿隐,你今日去了哪里?是不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不在24号六点发了,高审了,最晚25双更,改一下看看[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