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毅寒被黎舒这一推，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病房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血腥味了，而是无数条滑腻的蛇沿着毛孔钻入体内，在肠胃中游走、在肺部筑巢、在大脑里啃咬。
裴毅寒表情一片空白，仿佛是意志与梦魇正在展开一场拉锯战，他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直到黎舒幽冷的嗓音化作一条绳索，将他套牢，狠狠地扯回残酷的现实里。
“裴毅寒，我们应该报警。”
“不行！不能报警！”裴毅寒像是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狼，应激地弓着后背，露出凶狠的表情。
黎舒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毅寒扶着墙壁艰难起身，哂笑：“为什么？”
“豪门内斗弑亲这种命案丑闻的杀伤力太大了，会造成毁灭性的连锁效应。”光是想想后果，裴毅寒就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命案丑闻存在本身，就说明豪门机器已经失控，否则丑闻根本不会出现，早就被掩饰过去了。
这足以让裴家的家族声誉在顷刻间崩塌，内部股价闪崩、派系斗争彻底失控，外部政商关系断裂、合作伙伴撤资。
就连他自己，也将深陷舆论风波之中无法挣脱。
……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得以掌管整个裴氏集团，他决不允许这种失控情况出现！
“黎舒，就算是为了我好，你也务必将此事保密。”
黎舒状似不解地紧皱眉头：“但死的是你爸……”
裴毅寒斩钉截铁道：“裴氏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也一定不会愿意见到裴氏被毁。”
真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啊！
“死人又不会说话，裴哥，你现在的回答，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黎舒半是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又半是认真地说，“但裴贺泽说他杀了我爸，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疯了！你为什么要信一个疯子的话？”裴毅寒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有轻重缓急，而当务之急便是先安抚住黎舒，让黎舒不要泄密。
裴毅寒勉强维持镇定，缓了缓声音：“这样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黎舒挑眉：“你拿什么给我交代？你大伯的精神病诊断报告吗？”
裴毅寒：“是。”
黎舒挑眉，视线淬着冷冽的寒意，如同一柄出鞘的剑。
果然啊，刀不扎自己身上就是不会痛。
“这只能证明你大伯现在是因为发病才杀了你爸，至于他过去有没有杀了包括我爸在内的其他人，谁晓得？”
裴毅寒从没见过黎舒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既错愕又烦躁，主动后退一步：“我会找出我大伯杀了你爸的证据。”
黎舒反问：“如果找不到呢？”
“那他刚才说的就是一句疯话，没有证据，也不需要证据。”过多的失控让裴毅寒的理性阈值变得很低，以至于他一个不注意便撕碎了自己长期以来佩戴的沉稳的面具，泄露了傲慢的底色。
但兴许他自己也从未觉察到自己的傲慢，他只是像对待宠物一样，高高在上地安抚着黎舒的情绪，或者说，企图掌控黎舒的情绪。
“我知道你也受了刺激，但你跟个疯子认真计较，只会显得你很不理智。”
闻言，黎舒感到一阵荒谬的笑意从心里涌了上来。
他不理智？
现场三个活人一个死人里，就他是最理智的了。
他既不像裴贺泽那样鬼迷心窍，也不像裴毅寒那样焦心于还未到手的利益急得团团转，他冷眼旁观着林炜豪的复仇，只觉得连空气都透着胜利的芬芳。
黎舒稀奇地打量裴毅寒，好似从没认识过这个男人。
虽然他早就清楚裴毅寒汲汲营营，但没想到还这么擅长诡辩，想要用“裴贺泽发疯”这一理由制造阶级差，直接剥夺他的话语权。
“没有证据的事情太多了……”黎舒半眯着眼睛，歪了歪头，促狭道，“好比你无法证明自己跟裴贺泽不是亲生父子关系。要知道，连DNA检测都觉得你们是亲生父子。”
裴毅寒呼吸一滞，喝斥道：“谬论！”
“抱歉啊裴哥，我就是看有人死在面前，血淋淋的，一时害怕，才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疯话，既然是疯话，那就无需证据，也不需要证据。”说着，黎舒便坐在干净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手背撑着下巴，满脸无辜地盯着裴毅寒，“你这么认真计较，只会显得你很不理智。”
裴毅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同样的话由别人嘴里说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他脸色发青地瞪了眼黎舒，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口不择言，却压根没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完全脱离了平日的人设。
又见黎舒没有吵闹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裴毅寒便觉得黎舒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不由松了口气。
都说杀人容易抛尸难，接下来、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黎舒状似无意地说了句：“裴哥，我觉得你应该去检查一下监控，看看你大伯是不是真的发疯。”
对了！监控！
裴毅寒正欲抬腿向外走去，又想到自己脸上和衣服上沾了血，连忙脱下外套，去厕所用水冲了把脸。
他刚将手放在推拉门上，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黎舒。
黎舒招招手：“裴哥放心，我不会走的，我在这里守着你大伯，避免他后续做出其他过激行为。”
裴毅寒下颚线绷紧，瞳孔微微收缩，凌厉的双眼里明暗交错，迅速斟酌起来。
眼下，他不敢让黎舒过去看监控，也不能陪黎舒留在病房等管家跑医院来处理监控。
“小心点。”
黎舒笑眯眯地应下。
在裴毅寒走后，像空壳一样坐在地上的裴贺泽捡起了打落在地的水果刀，面无表情地对准了黎舒。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黎舒一脸惊恐地举起双手，表情有些戏剧性的浮夸。
“乖，孩子……”裴贺泽僵硬地咧开嘴角，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隐约有另一道阴冷的男声与原声重叠着。
这就是黎舒不会害怕的原因。
然后，黎舒就见裴贺泽三下五除二便将现场收拾干净，速度快得像开了快进，十分不可思议。
等裴毅寒气喘吁吁地跑回病房，裴贺泽又变成一副空壳模样，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喋喋不休地嘟囔着什么胡话。
“有伤到哪里吗？”裴毅寒紧张地询问黎舒。
“没有。”黎舒向裴毅寒递了一杯茶，“喝点儿？”
裴毅寒正是口渴的时候，二话不说便往嘴里灌了一口茶，然后……
“噗！咳咳咳——！！！”
裴毅寒被烫得喷了出来。
黎舒关心的语气里暗含一丝意味深长：“裴哥，怎么张嘴也不小心点，看，把舌头烫到了吧？”
裴毅寒怀疑黎舒是故意的，但他抿了抿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十分钟后。
管家带着几个保镖进门，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接走了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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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口罩“熟睡”的裴父。
黎舒也顺势起身：“裴哥，那我先走了？”
“嗯，麻烦你了。”裴毅寒拉住黎舒的手，嗓音沉闷得像是被盖在了潮湿的棉布下，“你是我最亲的弟弟，我不会亏待你的。”
黎舒笑而不语。
……
一个小时后。
刚从外地搭乘私人飞机回到海州的乔凛在看完黎舒带来的录像后，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黎舒发来的消息没有夸张，这确实是“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就天崩地裂、地球爆炸的震撼事件”，不枉她花大价钱订了私人飞机。
黎舒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你说，要是裴氏集团的大股东们提前看到了这份录像，他们会做什么？”
当然是抛售手里的股票，立刻套现走人！
这确实是一招大杀器，足以将整个裴氏集团置于死地。
但是太狠了，狠到乔凛都不禁踌躇了一下。
“裴毅寒正在收购裴氏集团的散股，你难道是想让他变成穷光蛋？”
“瞧这话说的，怎么我像个坏人？”黎舒不赞同地摇摇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我是想将他掰回正道。”
乔凛眼皮直抽抽：“……我觉得你比裴毅寒邪门得多。”
黎舒不置可否，平淡地说：“裴氏集团有没有为人还不错的大股东？”
乔凛纠结：“怎么，你要提醒对方？”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莫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去圣母院进修了？
“当然不是。”黎舒没好气斜了乔凛一眼，“吃饭也要讲究环境，我们买东西，找个为人好点的卖家怎么了？”
赚的就是差价！乔凛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才对你的味儿嘛！”
半夜时分，有大量裴氏集团的股票以低价抛售，直接引起了股价波动。
秘书一通电话叫醒了裴毅寒。
裴毅寒面色阴沉，立刻吩咐秘书查查是怎么回事。
很快，秘书回应称：“网上有不少消息猜测您的父亲小裴董状况不太好，因为大裴董的近照与之前对比起来相当憔悴……公司有风声说，大裴董在医院陪小裴董的时候做了体检，检查出癌症，活不了几个月了，这才暴瘦……”
裴毅寒高高吊起的心脏缓缓落地：“……没有的事。”
秘书：“我联系公关部辟谣。”
“不必，辟谣的事情过段时间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这些股票。”裴毅寒感到胸口一阵轰鸣，呼吸都忍不住粗重起来。
这就是老天给自己的机会啊！
裴毅寒立刻联系银行贷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些股票拿下！
仅仅两天后，裴毅寒在裴氏集团占股达到了20%，也算得上是一个大股东了，再加上裴贺泽手里的股票以及裴父的遗产，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之内他将成为对裴氏集团绝对控股。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来了。
“裴总！不好了！”老宅的保姆打来电话，声音无比焦急，“有调查员过来将大裴董和管家都拷走了！”
“什么？”裴毅寒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房门便从外面被打开。
“我们是海州市调查大队的刑事案件调查员。”几个身穿制服的调查员出示了一下证件，“关于你大伯裴贺泽杀害你父亲裴贺州一案，感谢您提供的录像证据，我们还有事情想找您了解一下。”
谁提供的录像证据？
他？
裴毅寒手上的力道一松，手机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