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檀铁铲一扔，纤细白皙的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只一眼，他就明白，她在害怕。
少时伤害逼迫南向葵快速长大，哪怕害怕恐惧，为了自保，她必须忍住泪水，构筑一个抵御仇敌的盔甲。
他走时，那盔甲还薄如蝉翼，归来后，早已固若金汤。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从浅薄的小动作里窥探她隐秘脆弱的内心。
他养大的，又怎么舍得，伤害她呢……
四月天，正午日光也很毒，呆久了容易中暑。
“正午了，阳光大，不如我们找个阴凉地坐一会。”
沐青檀主动提议，见她不动，冷哼道：“我不跑，你知道我的身份和地位，我还不至于沦落到盗墓挣钱。”
“哼，这世界最不缺长的人模狗样的骗子，身份地位可以包装，人品无法造假。”
她不信，她冷笑，她不顾他的挣扎挤入指缝中，警告：“在警察到来之前，你，不许松开手。”
他这个身份和南向葵根本不熟吧。
孤男寡女、刚见第二面就十指相扣、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他那八年教给她的防范指手画脚都喂狗了？
来个男的就拉拉扯扯，来一个就拉拉扯扯，若是不制止，这还得了。
必须要给她树立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思想才是正道。
“我是男的。”
“我知道，法律并不会因为你是男的而转移。”
这孩子，油盐不进，“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男的，比如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沐青檀努力说的可怕些，作为她不听老人言的惩罚。
“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宋槐安除外。”
南向葵报复狠掐了一把他的手背，又加了一句。
宋槐安怎么可能与他一介凡夫俗子比较，身上沾着挖坟沾上的尘土，显得脏乱不堪，那还有半分光风霁月的模样。
“挖人坟墓的能是什么好人？”
“宋槐安是天上月，你就是地上泥；宋槐安是人中龙凤，你就是龌龊小人；宋槐安是仙中玉器，你就是世间俗物。”
沐青檀好脾气的受了这赞美和侮辱，被咬了一口还笑嘻嘻的说不疼：“那你还挺喜欢他的？”
“你废话真多。”
南向葵被他问的头疼，眼见等不来警察，强硬的拖拽着他就往下面的红房子走去：“这么久没来，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嘶，不是我。”
沐青檀眉头拧起，一脸拽疼的委屈，低头瞥见手腕上被拉拽的热辣红痕，像冬日的落雪红梅，扎眼的很。
呵，崽崽手劲还挺大。
还未等南向葵眼严刑逼供，他就已经丢盔卸甲，乖乖的跟在她身后，进了最初来的那间小屋。
屋内还是原先的陈设，除了前台小姐姐外，一旁的木椅子上又多了个三十多岁的美艳大叔。
大叔一脸的络腮胡子，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你终于来了，真是让我好等啊。”
一瞬间，南向葵就懂了，骨灰盒没了肯定和这个古早油烟机脱不了干系。
她被烟味呛的咳嗽了两声，腹诽的骂了两句。
这么喜欢抽烟，下辈子应该转世当个油烟机，也算净化空气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紧握的手骤然松开，沐青檀还有些不适应，克制住想追上了的欲望。
与生俱来的警惕感令他察觉到空气中摩擦的火花，行动快过头脑。
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到南向葵身前，侧身挡住油烟机挑衅看轻的视线，如同草原上护犊的母狮，张开獠牙与尖爪，伺机而动。
三万年的阅历和岁月，属于上位者的压迫向四周扑展开来，沐青檀用清雅却不失严肃的提醒：“在公共场合抽烟可没有一点君子风度。”
说是提醒，更准确的说是警告。
大叔的气焰被削，弱弱摁灭烟头，握住膝盖放下双腿，有种被拔了牙的乖顺感。
他还啥都没说，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顿，有种被骂傻的呆愣感，辩驳道：“我是来要钱的，等到时候有些无聊，就抽了几根烟，介意的话说一声就好了，没必要骂人吧。”
“和谁要钱？”
“和我。”
声音在沐青檀的身后响起，响亮里透着自豪。
南向葵叉着腰向他挥挥手，嫌弃面前的这人多管闲事：“骨灰盒不是你拿的，呆在这小心惹祸上身。”
她见男人未动，以为他答应了，想穿过沐青檀和油烟机大叔对弈。
刚没走两步。
“老实点。”沐青檀斥责，又给她摁了回去。
这下南向葵彻底没辙了，你到底是要干哪样嘛？
若是按照她从前的性格，哪怕不偷骨灰盒，挖了她爱人的坟墓，不脱层皮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大发慈悲放过他，他竟然还不乐意？
南向葵叹了口气。
算了，不和傻子一般见识。
她隔着沐青檀这堵墙朝另一侧大声询问：“你要多少钱？”
大叔也喊话回应：“十万，十个月的坟墓费，结清后我立马将骨灰盒原封不动的安回去，怎么样？给不给。”
南向葵还没发话，立在一旁的沐青檀倒是站不住了，瑰色唇瓣紧抿，一脸肉疼。
十万块对他来说只是洒洒水对小钱，可对无家可归的崽崽来说那可是一笔巨款。
再加上崽崽好似没有拿到自己留给她的巨额遗产，每一分每一角都是用命来挣的。
要他说，必须拿出九十年代的物价来使用这笔钱，才不愧对崽崽的付出。
十万，还是抢崽崽累死累活挣的，他可以直接枪毙了。
“不给，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沐青檀死盯面前已经被安上枪毙头衔的大叔，眉梢不断颤动，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
“不愿意啊。”
大叔看着他那副穷酸样，嗤笑两声，露出镶金的两颗侧牙：“嫌贵就不要埋在这里，城西乱葬岗，随便找一处地方埋了，不就没这事了。”
“方寸之地也敢收这么大一笔钱，料想不是福禄之地，消受不起，我们走。”
沐青檀可不愿自家崽崽受这窝囊气，他自会给她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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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知道自己要钱被拒了，大叔收起刚才的轻浮浅笑，露出凶恶面容：“小苏，你明天就把那个墓挂上网，关门送客，真是晦气。”
“十万对吗？我给了。”
南向葵侧身躲过沐青檀伸来的手，掀开手机背面的壳，拿出潜藏其中的破旧银行卡，小心擦了擦。
迎着沐青檀一言难尽的灼热目光，她把那张卡给了大叔，细心解释：“这是我准备参加珠宝大赛的钱，十万不多不少，骨灰盒可以继续在这里存放吗？”
“当然可以。”
大叔是个生意人，见钱眼开，变脸如翻书的技能是只多不少，弯腰驼背，点头哈腰。
“只要钱到位，您想存着多久就存多久。”
大叔抱着手里的银行卡我，仿佛抱着一整块金砖，嘴里念念有词：“我死了，我的孩子可以替您保存，孩子死了，孙子也可以替您保存，子子子孙孙孙无穷尽，永生永世看守都行。”
“不行。”
沐青檀一把薅过银行卡，眼底黑沉一片：“若是他活着，肯定不会乐意你这么做，把钱拿回去。”
南向葵撇嘴不悦，趁其不备，从指缝里拽出银行卡，又塞回大叔怀里，眼神一凌，势必要和他刚到底。
“我的钱，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况且这墓地是他亲自挑的，他喜欢的，我砸锅卖铁都要买给他。”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一点也不听劝。
幼时的她温温软软，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像只短小可爱的都毛绒尾巴。
是什么时候，眉眼处多了凌厉阴鸷，肉嘟嘟的两坨腮肉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身上透露出一股子死劲。
倔强、固执、沉闷，像只蜷缩在壳子里的寄居蟹，有点可怜。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怪他，当时时间匆忙，随便挑了一个殡仪馆，随便选了个位置就找人收尸，价格什么的根本不在选项之内。
现在好了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自己的崽崽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沐青檀偷偷在心底生自己的闷气，见实在拗不过南向葵，只好退而求其次。
“这样好了，花我的钱。”
他拿出真皮钱包，抽出银行卡递给大叔，示意他刷卡。
大叔这个时候倒是不愿意了，眼睛直溜溜的转，大声喊话:“小姑娘啊，现在社会上黑心人多，可不能乱收钱，指不定就被骗走包了饺子。”
大叔话里话外的意思，认为沐青檀是个斯文败类的伪君子，想花点小钱让人感恩戴德，好让他便宜包个甜心。
他虽说见钱眼开，但这种缺德事，他可不会干。
沐青檀一听，更气了，语气硬邦邦的，仿佛在啃花岗岩，一字一顿:“这，是，封，口，费。”
“这小孩把骨灰盒护的的眼珠子一样，报复心极重，想来我今日走出这大门，明日绝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眼看着没人拿卡，自顾自在PS机上刷了一下，输入五十万的数额，挥袖离去。
……落下最后一句话。
“明日挂在微博上被人当猴子耍一天，还是花点小钱摆平一切，我还是拎得清的。”
“山高水长，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