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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谁的棋子

作者:棠木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日的时光稍纵即逝。


    是日一早,晨光熹微,宫墙上的琉璃瓦还凝着昨夜的露水,胥毓便已经披了件藕荷色绣缠枝纹的薄衫,向着学堂的方向缓步而行。


    因着中毒一事,皇子公主们如今不必再去往崇文馆上课,而是将文华殿空置出来,暂做学堂。


    文华殿离未央宫距离并不算远,加之今日起了个大早,所以胥毓走得并不算快。


    她今日只带了芳吟一人,若非是还需要个人帮她提着书匣,其实她一个人都不想带着。


    毕竟此去文华殿,表面是上课,但主要任务还是与邰玉轩商讨胥季荷之事。


    眼看着就要走出未央宫的大门,芳吟忽然快步上前,贴在胥毓耳畔轻声说道:“公主,今日一早,尚书夫人便来了皇后娘娘宫中。”


    胥毓拢了拢衣袖,闻言脚步一顿,思索了片刻,便调转方向,朝着皇后的寝殿快步走去。


    她没打算进屋去打断里边儿交谈的两人,所以步子迈地极轻,偶有两个瞧见她的宫女,她也一并抬手嘘声,没让人行礼。


    等到好不容易行至黄昏殿外,胥毓倾身,比两人的声音更显传来的,是屋子里浓烈的沉水香味。


    她揉了揉鼻子,抑制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然后隐在了一旁的廊柱后。


    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望去,只见皇后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圈椅上,素白的手指捧着越窑青瓷茶盏,而在她的对面,坐着个穿绛紫团花褙子的妇人,那妇人发间的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而轻颤,正是吏部尚书沈文石之妻,皇后的生母柳静岑。


    “……你如今贵为皇后,行事怎么能这般不顾体统?”柳夫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太子乃储君,人无完人,就算偶尔犯了点小错,也是情理之中。你作为后宫之主,如何能只顾自己的孩子,而忽略了他。况且说到底,再不济,他也是你亲姐姐的孩子!你如此公然将死人丢到他东宫门前,可有想过这朝野上下会如何议论?咱们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茶盏与托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后垂眸,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胥毓注意到皇后交叠的双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轻轻摩挲着食指关节,这似乎是她隐忍时惯常会做的小动作。


    “……你也别怪母亲说你,你父亲为太子太傅,你长姐又是是太子生母。”柳夫人捏着帕子按了按唇角,“咱们沈家与东宫一荣俱荣,你如今这般行事,可有想过你父亲往后在太子面前要如何自处?”


    “女儿明白。”皇后截住话头,她抬起眼时,眸中一片澄明,“只是那宫女纵火谋害皇嗣,若不严惩,只怕东宫更要落个御下不严的名声,所以本宫其实也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名声。”


    柳夫人一噎,面上顿时不满,立马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了桌上。


    感情自己说了这么许久,绕来绕去,又被她饶回原地!


    但皇后恍若未觉,已经转向身旁侍立的宫女:“去把新贡的云雾茶取些来,母亲最爱这个,待会儿让母亲带些回去。”


    胥毓悄悄后退半步。


    芳吟见状立马凑近耳语:“尚书夫人每月初七必来请安,但不知为何,今日才初五……”


    还能是为何。


    “是来问罪的。”胥毓望着殿内那个始终挺直脊背的身影,不知道此刻的皇后,会不会为当时替自己出气的举动而感到懊悔。


    但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胥毓又立马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反驳:皇后这样的人,高傲如她,又怎么可能会为自己已经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屋子里的皇后身上,只见她应对得游刃有余,每一次柳夫人疾言厉色地指责,都既不顶撞也不退让,就像是在棋盘上下棋,每一步虽都是轻巧落子,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将所有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


    只是,应对的这样熟稔,也不知当这个皇后,这样的局面,她已经不厌其烦的面对了多少次。


    看来,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困在这被权利包裹住的深宫之中,也是并不快乐的。


    回廊转角处几株海棠开得正艳,花瓣飘落在胥毓肩头。


    “芳吟,母后她当初还在尚书府时,柳夫人也是这般对她的吗?”胥毓捻着花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芳吟沉默片刻,才小声地说道:“娘娘与先皇后虽一母同胞,都是柳夫人的孩子,但自幼便不得柳夫人宠爱,若非是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后便撒手人寰,想来娘娘如今,应也只是一位寻常的世家妇。”


    她是自愿进宫的吗?


    虽然当皇后会享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胥毓就是觉得,沈青梧这样的女子,不会甘心于做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雀。


    可是吏部尚书彼时作为文官之首,她的女儿不做皇后,岂非便是要他大权旁落?


    所以想与不想,又岂是沈青梧这么个闺阁之中的女子所能够决定的呢?


    只是除此之外,胥毓总觉得,或许还会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促使着她进宫,而那个理由,或许还和胥季荷有关……


    “公主,该去文华殿了。”芳吟轻声提醒。


    胥毓最后望了眼窗内。


    阳光正好照在皇后半边脸上,映得那支白玉响铃簪通透如水,而背光的那侧,胥毓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疲惫无所遁形。


    *


    胥毓踏入文华殿时,殿内尚空无一人。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砖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她示意芳吟将书匣放在角落的矮几上,自己则缓步踱至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初绽的海棠出神。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邰玉轩一袭靛蓝长衫,手中捧着几卷竹简匆匆而来。


    见胥毓已在殿内,他脚步微顿,随即行礼道:“荣安公主来得早。”


    胥毓收回思绪,转身浅笑:“不及邰将军勤勉,本公主不过是闲来无事,先来温习功课罢了。”


    邰玉轩将竹简置于案上,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一瞬:“公主今日气色不佳,可是昨夜未休息好?”


    “尚可。”胥毓不欲多言,指尖轻抚过书页,“倒是邰将军调查的关于胥季荷一事,不知可有进展?”


    邰玉轩正欲作答,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太子胥阳丹与胥嘉并肩而来,胥嘉一身鹅黄襦裙,发间金步摇随着娇笑声轻轻晃动,二人有说有笑,倒是完全没瞧出受了什么惊吓的模样。


    看样子那所为的称病,估摸着也只是太子用来敲打沈尚书,从而桎梏皇后的手段罢了。


    太子进门后,目光扫过殿内,在胥毓身上略作停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荣安今日怎么来了。”


    “见过大皇兄。”胥毓福身行礼,但对胥阳丹的问题却是避而不答,反而突然提高声调,提着裙摆朝他小跑过去:“皇兄~我几日未来,落下许多课业,刚刚还被邰将军给训斥了,你快帮我看看这句说得是什么意思呀!”


    方才“训斥”过她的邰玉轩:……


    太子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一皱,胥毓人前要么是咄咄逼人,要么就是不搭理人,何时露出过这样小女孩儿般娇气的模样,所以他直觉有鬼。


    可作为妹妹,她向自己询问功课,他又没有直接拒绝地道理,所以虽然心有不安,他到底还是接过了胥毓手中的竹简。


    罢了,大不了他说话的时候小心一点,不着了她的道就是。


    但他再小心也无济于事,因为胥毓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对他出手,至少面上,她是真心过来讨论课业的。


    这几日在未央宫想了又想,胥毓觉得,与其自己出手对付胥嘉,倒不如多刺激刺激她,让她手忙脚乱地出手,之后自己再趁机抓住她的马脚往皇帝面前告状。


    这样就既能收拾了胥嘉,也不会显出是自己排挤手足犯了皇帝忌讳。


    而要想刺激胥嘉,旁的胥毓或许还要再使些手段才能知道,可摆在明面上的这个活桩子,她却是一眼就能看到。


    胥嘉此人,不论前世今生,都太看重与太子的情,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她都只希望胥阳丹的眼里只能看见自己一个。


    所以趁着太子来文华殿的这段时间,故意横在他们二人之间搞搞破坏,相信用不了多久,胥嘉就会狗急跳墙的再次都自己出手了。


    想到这儿,胥毓又趁机挤到两人中间,然后衣袖“不小心”扫过胥嘉身旁的茶盏,然后“哐当”一声,茶盏落地,里头的水花溅湿了胥嘉的裙角。


    “呀!胥嘉郡主真是抱歉,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裙子!”胥毓眨着眼,指尖却悄悄拽住太子袖口,“……不然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刚好本公主还有许多问题想问问大皇兄,他应当是没有时间再陪你呢。”


    邰玉轩站在十步外的讲桌旁,手里整理着教案,余光却一直不轻不重地落在胥毓身上。此刻见胥毓半个身子都快贴到太子的臂膀,他手上“不小心”一抖,桌上的竹简便全都“哗啦哗啦”的落在地上。


    众人果然循声望去。


    “邰将军,可需要帮忙?”太子出声询问。


    邰玉轩摇头:“只是竹简掉了,臣捡起来便好。”


    胥毓瞥见那修长的身影微微弯腰,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一卷一卷地将地上的竹简捡起,唇角微勾,故作不知他那些暗戳戳地小心思。


    而这边胥嘉自然看得出胥毓的刻意针对,当然,胥毓也没瞒着她,每次抢走了太子的注意,并且同时挤兑了她后,都会热心地再多给她一个挑衅地眼神。


    所以胥嘉走了,被气走的。


    她的动静不小,走得时候捂着脸哭得哇啦哇啦,所以太子就算想不知道也难,而不出意外,他也跟着胥嘉一块儿跑了。


    待太子和胥嘉一道消失不见,胥毓故意提高声音:“哎呀,看来本公主这个真妹妹,确实比不上那个假妹妹讨人欢心呢。”


    邰玉轩大步走来,身上带着熟悉地松木气息,他抽走胥毓手中的竹简,然后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公主天资聪颖,微臣不好多言,只是还是要奉劝一句:当心玩火自焚。”


    “将军多虑了。”胥毓就势靠得更近,从殿外的方向来看,两人几乎耳鬓厮磨,“玩火不一定自焚,只有被别人放火烧,才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邰玉轩瞳孔骤缩。


    但还不待他反应,胥毓已退开半步,然后娇声道:“邰将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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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先授课,还是先同我说说关于胥季荷的事情呢?”


    她还真是片刻都不想多等,碍事的人一走,便立马换上这幅颐指气使的嘴脸。


    可偏偏,他又就是吃她这一套。


    所以无奈的笑笑,邰玉轩说道:“臣今日无课,只为公主而来。”


    半刻钟后,两人移至听雨轩,邰玉轩借故支开随从,然后将胥毓引到廊柱后,轩外垂柳如丝,正好遮住二人身影。


    胥毓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然后问道:“现在能说了吗?”


    柳枝拂过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邰玉轩坐到她的旁边,终于点了点头:“她是裕阳王独女。建昭二十七年冬,裕阳王战死雁门关,王妃随之殉情,当时才六岁的胥季荷就成了孤儿,之后先帝怜胥季荷孤苦,将她接入宫中抚养。”


    有蜻蜓停在胥毓袖口的绣花上,翅膀微微颤动,她盯着那点碧色,听邰玉轩继续道:“据说先皇当时极宠爱这个侄女,特许她与皇子一同进学,彼时宫中皇嗣稀薄,仅大皇子胥殊与当今圣上两位皇子。”


    “后来呢?”胥毓声音发紧。


    “建昭四十二年冬,先皇病重。”邰玉轩喉结滚动,“那年年末,宫中突然传出她与皇长子胥殊有私情。腊月廿三,先皇急召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入宫。当夜,先皇驾崩,遗诏传位于今上。”


    一片柳叶飘落在胥毓裙裾上。


    “胥殊呢?”


    先皇有两位皇子,立嫡立长,大皇子胥殊才应该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之人,怎么可能就因为传出了和胥季荷有私情一事,就忽然传位给了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胥瀮。


    而且还就那么刚刚好的,见了胥瀮一面,传位给他后,先皇便也就跟着驾崩了。


    这谁看了不说上一句有问题!


    “新帝登基第七日,大皇子便暴毙于府中。”邰玉轩突然握住她的手,“胥季荷则......彻底消失了,并且自那以后,当今圣上便下令,朝野上下皆不得再提及此二人。”


    胥毓呼吸一滞。


    水榭那头传来几个宫人的交谈声,胥毓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问:“你见过胥季荷的画像吗?”


    虽然木偶人雕刻的活灵活现,但总不及画像来得清楚。


    邰玉轩沉默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后,只见画中少女执剑而立,眉目如画,唇角微扬,带着三分英气,七分傲然。


    虽只是简单勾勒,但那眉目轮廓,与胥毓在密室中所见的相差无几,也与她的面容,更加相似!


    胥毓的指尖抚过绢面,突然轻笑出声:“难怪他们那些人每次见我,眼神都像是在透过我看别人。”


    “公主……”


    “还是叫我阿柳吧,是不是公主,现在可真是不太好说。”胥毓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后眼底的恨意,以及芳吟提起“癸酉年大寒”时的那抹哀伤……


    她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我原以为,我终于有家了。”


    她一直是个孤儿,后来从云溪那里得知画本子的真相,便以为自己终于有了父母,可如今才知,她连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她不是公主,而是……胥季荷的女儿,这就是云溪离开的时候,所说的那个连画本子里都从未提及的更深的秘密吗?


    那皇后呢?皇帝呢?他们为何都不拆穿?又为何……一个恨她,一个忌惮她?


    “阿柳。”邰玉轩再次握住她的手,那掌心灼热的温度,让胥毓失控的情绪稍有缓解,“别想那么多,无论你是谁,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公主。”


    胥毓抬眼看他,少年的眸色深沉如墨,映着她满脸泪痕的倒影。


    “邰玉轩。”她轻声问,“若我不是公主,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他毫不犹豫,“无论你是谁,我都会是你的刀,你的盾,只为你一人,所向披靡。”


    胥毓眼眶微热,邰玉轩的话让她好受不少,至少,眼前的这个人,如今还站在她的身边。


    所以方才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她吸了吸鼻子,便将所有不好的情绪统统压了下去。


    然后转而问道:“刚才我缠着太子,你是不是吃醋了?”


    邰玉轩耳根微红,却避而不答:“公主故意亲近太子,是为了逼胥嘉出手?”


    他了解她,不管胥阳丹究竟是不是她的哥哥,她都不可能会喜欢那样满腹算计之人。


    所以他从不担心胥毓的举动,会是源自于和胥嘉的争风吃醋。


    胥毓轻笑,点头默认:“她不出手,我怎么找她的错处?”


    “可是,即便送走胥嘉,也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知道。”胥毓抬眸,眼底锋芒毕露,“我现在只是想让他们也知道,若真的必须有人要走,那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她不是这深宫里边儿娇滴滴的公主,她早说过,自己就是一条毒蛇。所以若非是她自己想走,这些人但凡再对她出手,她必然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毕竟权力这种东西,可从来不是任何人的私有产物。


    而且,既然有人费尽心机的把她这个假公主送进深宫,她也有些想知道,到最后,自己究竟会是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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