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自从领完证之后，苏青黛一头扎进剧组。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影，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她每天像是被拧紧的发条，只睡几个小时，空余时间都在琢磨角色，记台词。
这天下午，有一场感情戏，苏青黛早早就来了片场。终于等到她的时候，却发现这场戏怎么也发挥不出导演要的感觉。
当导演第十次喊“卡”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掐进了掌心。
“高曼曼，你这场戏是隐忍含蓄的爱意，不是视死如归。”总导赵砚习惯了片场叫演员们角色名，他烦躁的挥手，“你的眼神要让人觉得挣扎无奈，不是瞪的含情脉脉。”
片场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在这里。
苏青黛有些难堪，她弯腰鞠躬，十分抱歉：“导演对不起，再来一条吧。”
“全体休息十分钟！”赵导摔了剧本。
圆圆递来了一瓶矿泉水，苏青黛摇头拒绝，拿起剧本独自走到休息区。
这场戏里，她饰演的角色要对暗恋许久的男主告白，却在得知男主有了喜欢的女生后，刻意选择隐瞒心意。
导演说的隐忍含蓄的爱意，她有些迷茫……母胎单身的她，从未谈过恋爱，所以一遇到感情戏的时候她就会卡壳。
十分钟时间很快，苏青黛深呼吸几口，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不能在NG，她放下剧本走回场景。
可能是太紧张，这一次她居然忘了说台词。
“卡！”
导演猛地站起身，监视器被他撞得摇晃，“苏青黛！你是在演木头人吗？台词呢？你的台词被狗吃了吗？”
苏青黛站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刚才那一瞬，她的大脑突然空白，仿佛有人按下了删除键，把所有的台词都清空了。
片场瞬间死寂，连举着反光板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导演，我……”
“对不起有用要演技干什么？”导演一脚踢翻脚边的矿泉水瓶，瓶身“砰”地一下飞出老远，“全组等你一个人！知不知道这场戏的光线再过二十分钟就没了？”
“再来。”她嗓子发涩，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第十二次开机时，她刚说出第一个字，导演就摔了耳机，“眼珠子转那么快干什么？你当是在做视力检查？”
人群里传来几声窃笑。
导演环视一周，谁也不放过：“笑屁！今天拍不完谁都别想收工！”
忽然，有工作人员跑上前在导演耳边说了写什么。导演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喜替代，他留下一句“原地休息”，起身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
苏青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鼻子发酸，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铁锈味。不能哭，哭了妆会花，花了又要补妆，更耽误时间。
“先休息一会儿。”
对手戏男主顾风开口，温和里带着安慰，“你别往心里去，赵导出了名的脾气急，也不是故意针对你，我被骂过比这还难听的，我都习惯了。”
“我没事。”苏青黛摇头，扯出一个微笑，强迫自己忍住眼泪。
都是过来人，顾风看出了她的问题，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绝对不能NG？”
苏青黛僵住，点点头。
“这样只会给自己施加压力，容易发挥失误。”他按着剧情帮她梳理，“高曼曼这时候应该会这么想，要是能代替那个女生站在他身边该多好。”
苏青黛眼睛一亮，看见顾风冲她眨眨眼：“我那天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剧本笔记，你写角色小传的方式很特别，空白处都画了小星星，十分不错。”
“谢谢顾老师认可。”苏青黛没想到会被人看到，有些不好意思。想到顾风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工作认真，演技极佳，她虚心请教：“顾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层意思。”
她指了指剧本。
顾风看了一眼那行字。
——她面上笑着，眼里盛着来不及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苏青黛又说：“导演说的隐忍含蓄的爱意该怎么表达？”
顾风略微思忖，以自己的经验帮她分析：“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特别喜欢一个人，但是你深知自己和他没有可能，一边是你的爱欲，一边是你俩之间无法跨越的横沟，你爱而不得，希望他幸福。”
“爱而不得……”苏青黛低着头喃道，她把自己代入进去，连“谢谢”也忘了说。
她想起了梅祥。
但是想起他，她的心口就忍不住一颤。
领证那晚她躺在床上，心脏跳的急又重，满脑子都是他。
他救自己时被雨侵染的脸庞，说话时微蹙的眉峰，拿水杯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她时漆黑如墨的眼眸，以及领证拍照时他忽然的靠近……那些碎片式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搅得她一夜无眠。
起初她总觉得这一切像场不真切的梦，可床头柜上那本红彤彤的结婚证，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现实的重量。日子一天天过，她本该潜心拍戏，心无旁骛，可心底却像空了块儿似的，总在不经意间飘向他——想知道他的伤好些了吗，疼得厉害不厉害。
景宁寺那天的事，她从没敢忘。也总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抱幻想，她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清醒点才好。可直到此刻，顾风的话刚落，那根被她拼命按在土里的嫩芽，竟又悄无声息地拱破了地皮，倔强地冒了头。
苏青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早就在心底盘根错节，扎得深了。
顾风没在意，看她陷入沉思，沉默着不再打扰。
过了一会儿，片场的喧哗忽然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不约而同地投向与导演并肩走来的男人。
场记小妹捂住嘴，压着嗓子惊呼：“我的天，这是哪位艺人？也太帅了吧！”
“没见过这号人物，但这颜值真绝了！”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接话，语气里满是惊叹。
圆圆猛地拍了拍苏青黛的肩膀，声音里的激动几乎藏不住：“苏苏苏苏，快看！这是哪个新来的？帅到我失语了！”
苏青黛被她拍得一震，下意识抬起头，视线毫无预兆地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梅祥神色依旧淡淡的，苏青黛的心跳却骤然失序，她慌乱地躲开了视线。
赵导和梅祥低声说了几句，随即扬声催促现场：“各部门准备，继续拍摄！”
苏青黛攥紧了衣角，没敢再朝那个方向瞥一眼，只逼着自己沉下心，把注意力全拢到剧本上，强迫自己快速代入角色情绪。
“Action！”场记板清脆一响，将她彻底拽进了戏里。
这次，她的眼泪落得恰到好处，嘴角上扬的弧度让摄影师忍不住推了特写。监视器里，她颤抖的手指虚虚抓住顾风的衣角，又在被发现前慌张松开。
“过！”导演终于露出笑容，“早这样不就行了？”
苏青黛的视线像有了自主意识般，不自觉飘向梅祥方才站立的地方，却见那里早已空空荡荡。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竟随着这一眼悄然松缓下来，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顾风递来一瓶水，苏青黛伸手接过，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感激：“谢谢您，顾老师。刚才那场戏，若不是您带着，我恐怕还要卡很久。”
顾风拧开自己的水瓶喝了一口，眼底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语气轻松：“谢什么。不过你刚才那股劲儿突然就上来了，倒是像极了对着爱而不得的人，把心底那点酸涩全演透了。”
苏青黛的眸色倏地晃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导演洪亮的嗓门打断：“高曼曼，过来一下！”
她立刻应声“哎”，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再接顾风的话头，转身快步走向导演。
“赵导，您找我？”
赵砚正在看显示屏里的回放，见苏青黛过来，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跟她道歉：“我脾气急，刚才说话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不仅苏青黛呆住，一旁的场务以及编导也跟着僵住，一副不认得赵砚的模样。
苏青黛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摆手：“赵导，是我自己表现不好，耽误了拍摄进度，怎么会怪您呢？”
“你没生气就好。”赵砚摸了摸鼻子，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指了指外面说：“阿祥在等你。”
苏青黛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赵导这一改往常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看见人出去，编导实在没忍住，问道：“老赵，这不像你啊，这小苏什么身份？”
赵砚挥挥手，敷衍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一个月前赵雅君打电话来，绕了好几个弯子打听电影女主角的模样、人品和背景，那架势搞得他还以为阿祥看上了那位女一号。虽说那女一号演技尚可，但背后的资本换得比翻书还勤，当时可把他吓得不轻，赶紧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不光彩的底细一股脑全抖给了赵雅君。
终究是自己亲外甥，他哪能眼睁睁看着梅祥栽在这种女人手里。
没成想竟是姐姐认错了人。要不是阿祥今天亲自过来，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眼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总不能让人家还没进门，就先对他这个小舅有了意见不是？
他望着苏青黛远去的背影，猛地想起方才发给赵雅君的微信，顿时一拍大腿：“糟了！”
赵砚手忙脚乱摸出手机，想赶紧告知姐姐认错了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车里，梅祥听着听筒里赵雅君的声音，脸上没半分波澜。
“你舅舅都跟我说了，你今天去片场探班了。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女孩跟前头好几个金主不清不楚，你怎么就是不信？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冲，电话那头的声音软了些：“阿祥，妈不是要逼你。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能因为我催，就随便找个人来搪塞啊。”
梅祥的指尖在真皮座椅上轻轻叩了两下，车窗外的阳台透过树叶散落进来，把他的侧脸映得斑影点点。
“小舅没跟你说？”他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冷。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赵雅君的声音带着疑惑：“说什么？”
“你们认错人了。”梅祥的目光落在正朝这边走来的苏青黛身上，她穿着条黑色裙子，眼眶还因为戏里的哭戏泛着红，可那双眼睛在瞥见他的车时，忽然亮了亮，像落了两颗星星在里头。
“她叫苏青黛，是小舅电影里的女配角。”
他说着，按下按钮降下车窗，静静望着苏青黛走近。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死寂，紧接着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赵雅君显然是摔了杯子。
“一个小演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她骗我？”她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显然，赵雅君根本不信梅祥的话。
其实从领证那天下午起，她就没歇过气，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找个混娱乐圈的。梅祥没提已经扯证的事，恰逢东南亚那边的事有了眉目，便索性去处理麻烦。只是事情比预想中棘手，一忙就拖了整整一个月。
他一回来，就先找了小舅问清情况，这才知道他们从头到尾都认错了人。
不过赵雅君向来不信他说的话，梅祥早就习惯了。他对着电话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您要是不信，就让小舅亲自跟您解释。”
梅祥挂断电话，看着苏青黛站在一边乖乖等待的样子，心里的郁气散了一些。可当视线落在她胳膊上的一处淤青，他眸色一暗，声音沉沉：“上车。”
苏青黛对上他漆黑深幽的一双眸子，心脏便开始疯狂窜跳。她不自觉移开视线，“哦”了一声，绕到右侧上车。
副驾上的郑理很自觉，刚要推门下车，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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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阻止他：“直接去吃饭，让人准备些活血化瘀的药。”
郑理得令，低头发信息。
苏青黛上了车，一股清香便漫了过来，淡得几乎抓不住。梅祥侧目望去，一个月未见，她竟又清减了些，脸颊的线条削瘦下去，下颌的弧度愈发清晰。
车子缓缓启动时，苏青黛明显瑟缩了一下。
她原以为梅祥只是叫她来说事，此刻不由得攥紧了手机，声音里带着几分抗拒：“我们要去哪里？我还没跟圆圆……就是我的助理说一声。”
“您累了一天肯定饿了，先生提前订了餐厅。”工作使然，前排的郑理习惯性解释：“夫人放心，我已经跟您的助理沟通过了，她会帮您整理好物品。”
一声“夫人”，喊的苏青黛愣了一瞬。
“可是……”她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剧组的衣服材质很硬，布料裹在身上扎的她很不舒服，她的声音更轻了些，“这还是拍戏的衣服……”
梅祥忽然开口：“让人送套衣服过去。”
苏青黛识趣得没在说什么，她敏锐的感受到他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从喧闹的影视基地渐渐拐进一条静谧的林荫道。苏青黛望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叶，夕阳透过叶隙碎成金斑，落在她纤瘦的手腕上。
“这个月没好好吃饭？”梅祥突然出声，目光落在她凸起的腕骨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青黛愣了愣，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剧组忙，有时候顾不上。”
她的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梅祥没再追问，递了一瓶水过来，又问：“赵砚骂你了？”
“不是的。”苏青黛慌忙摇头，接水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手腕，触电般缩回，“赵导只是脾气急，刚才还跟我道歉了……”
她说着说着觉得荒谬，赵导会跟她道歉，是因为梅祥说了什么吗？
梅祥似乎是看出来了她的疑惑，告诉她：“赵砚跟我母亲一母同胞，是我小舅。”
苏青黛瞪大眼睛，拿着水不知所措。
小舅？
她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绝不能让旁人知晓。不然，大家定会认定她是靠关系塞进剧组的，届时网上的谩骂怕是会铺天盖地而来。
这个念头像根细刺，猛地扎进心里。她攥了攥拳，指尖泛白。圈内对“走后门”的议论最是尖锐，一旦沾上，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会被轻易抹掉，只剩下满身洗不清的污名。
梅祥眯了眯眼，就着她的手，帮她打开瓶盖。
苏青黛受宠若惊般回神。
距离太近，她闻见了熟悉的木质香，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她语气立马紧张起来：“您的伤……”
她视线担忧的落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梅祥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说：“已经没事了。”
苏青黛看着他从储物格取出一张卡递过来，本以为是银行卡，结果发现上面写着海悦庄园，她下意识接过。
“这里是我的一处别墅，已经让人重新布置了一番。”他自然的像是随口一提，又说：“第一次进门需要刷卡，你把自己录进去就行。”
苏青黛愣了，他这意思是要自己搬过去？可她还没做好准备，心头突然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闷堵，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压着，沉甸甸的散不去。
她明白，他在商场上早已习惯了叱咤风云，骨子里那股强烈的掌控欲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生出了一丝逆反心理。
“其实公司安排的公寓真的挺好的。”迎上梅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心里刚冒头的那点逆反瞬间就散了，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我……能不能不搬去你那里？”
梅祥没有立刻回应，车厢里静得厉害。
苏青黛暗自攥紧了手指，这话不仅违了合约里的条款，何况他们早已领了证，是法律上板上钉钉的夫妻。
“公寓哪里好？”梅祥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情绪，“上周跳闸了，半夜热的让电工去给你修。楼下施工那么吵，你投诉了三次都毫无结果。”
苏青黛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
“这些消息我想查，很容易。”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上。
他的视线太沉，像深潭，看得她心慌。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那都是小事”，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那里有专门的营养师，你胃不好，会按点给你备餐。安保系统二十四小时盯着，比公寓楼下那个睡岗的保安靠谱。”梅祥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并不经常回去，大多都是在公司住着，你不用有压力。”
苏青黛咬了咬下唇，指尖泛白。
她不是不懂他的好意，只是……只是这种感觉像踩在薄冰上，既贪恋那点难得的暖意，又怕冰碎了，连一点体面都留不住。
“我……”她刚想说什么，梅祥忽然倾身过来，带着那股清冽的木质香，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耳尖时，苏青黛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搬过来吧。”他视线落在她耳后漫开的一片红意上，语气松快了些，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这栋别墅我已经让人转到你名下了，以后，它就是你的家。”
车子刚好驶入一个地下停车区，指示灯次第亮起，车厢光线昏黄暗沉，掩盖了梅祥眼底的温柔。
——以后，它就是你的家。
这句话像被施了魔咒，在苏青黛耳边轻轻盘旋。她望着梅祥线条分明的下颌，光影在那道轮廓上明明灭灭，恍惚间，她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触到掌心的温度时，才惊觉不知何时，手心已沁出了薄汗。
梅祥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他坐直身子，轻声道：“郑理，这几天安排搬家。”
郑理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