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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似有凌霄志

作者:璞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绮英细细端详着怀里的汤婆子。


    款式倒是平常,盛汤壶的锦囊也已半旧。


    只上面的绣纹,绣的是吴皇后一贯最喜欢的山茶花,就连针脚也和日常江绮英所见皇后的绣品一模一样。


    于是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为,是皇后见她久久不归,又或者是听闻了她被罚在九华台单独练习,不方便亲自出面,就让人悄悄来给她送了避寒之物。


    加之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九华台,她便也不再做他想,起身略略理了理衣裙,收拾好被褥和炭盆,先行从角落里走了出去。


    “江娘子?”来者正是清商署的马乐丞,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神情十分意外。


    “马乐丞。”江绮英佯装没看出来,依旧柔柔顺顺地与他行礼问安。


    对方不免心虚,挠着鼻梁缩着脖子道:“昨夜…罢了,时间紧迫,咱们今晨便也不再排练了,娘子且先回去收拾收拾,等着立冬宴开场吧。”


    芙蓉殿一开始就是想这个女子死在寒夜里,故意支使他将她一个人留在九华台。


    第二天又不曾听见九华台有动静,他因帮着芙蓉殿害人而心虚,赶忙独自前来查看。


    不曾想却见她毫发无伤、镇定自若地走出来,这才又想起昨日自己说过的话,只能随口又编个借口糊弄她。


    江绮英虽不悦,但终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她便什么也没说,辞了眼前人便先行抱着被褥和汤婆子回了长秋宫。


    今日立冬,皇后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亲信随天子出宫行祭,接受臣民参拜,故而此时的长秋宫中,也就只剩下了几个外间负责扫洒的宫人。


    江绮英想来也好,昨夜她在九华台上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冻晕过去了,醒来后浑身上下酸痛不止,在马乐丞面前险些强撑不住。


    这会儿好容易能够回来,她赶紧抓紧时间烧水沐浴,躺进柔软温暖的床榻里好好歇几个时辰。


    待到午后自然醒来,方又换了衣裳,掐着时辰赶去九华台,正好碰上马乐丞正要派人去寻她。


    一见她,姓马的便是一通数落:“娘子怎么才来!眼看着陛下和娘娘们就要到九华台了,若是耽误了开席,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江绮英抱着琵琶连声致歉,谦卑至极,显得在此刻仿佛连清商署寻常乐工都要比她地位高些。


    “行了行了,快去准备吧。”马乐丞也再没办法说她什么,只能赶紧将人轰去备乐。


    江绮英转身欲走,然而此时正是宴席开始前各司宫人最忙乱的时候,整个九华台前后左右几条九曲窄桥上,尽是来往不断的宫女太监。


    江绮英怀里抱着她的琵琶走在人群中,尽管她已极尽小心,极力加快脚步,却还是在登上台阶以后,险些和一个端着花盆的小太监迎面撞在了一起。


    “不长眼啊!”小太监急吼吼地骂完,抱着花盆匆匆而去。


    江绮英却是为了躲避他和保护自己的琵琶,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手臂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磕伤,半天方才挣扎着爬起来。


    起身后她也不作她想,径直便朝着清商署众乐工所在之处过去了。


    然而她这厢刚和众人打了招呼,寻了位置坐下,从她过来的方向便传来一个尖利高亢的女声:


    “哟,诸位快猜猜,我适才在门口捡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一刻都被吸引过去,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女子正用两指轻蔑捏着,高高举起的物件。


    包括江绮英。


    而她也在看清那物件是什么时,心口一沉。


    “水仙白莲的绣样儿,江娘子,这不是你的荷包吗?”


    这两日一直和她并排相贴而坐的女乐工道。


    她应本是好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她人的棋局,成了为人利用的唇舌棋子,也让众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江绮英的身上。


    江绮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看不出来,起身好心好意地对着那人称谢:“多谢金花姐姐,这是我母亲赠我的,若是弄丢了……”


    说话间,她已走上前,想要拿回自己的荷包。


    不想她手刚伸出去,就被这位明晃晃的挑事者躲了过去。


    江绮英一顿,之前她刚被赵宁玉扔给清商署时,也是这个人怨言最多,替她平白招揽了许多怨气。


    只听她这时忽又扬声道:“‘星汉西流终有尽,蓬舟东去竟无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仿佛是当今天子从前在益州时所写的诗吧?你私藏陛下的诗句于自己贴身荷包之中,究竟是何居心?”


    说着,她已粗暴地扯开荷包的系绳,将其中江绮英早就塞好的,抄有诗句的丝帕扯了出来,亮在众人眼前。


    江绮英不免情急,两腮刷的一红:“金花姐姐,你未经我允许就擅自打开我的荷包,窥视其中藏物,这般无礼不文之举,我都还没和姐姐说理,姐姐怎得反而质问起我来了?请你立刻把荷包还我。”


    金花抄手冷笑,“你急什么?莫不是被我发现了你那妄想攀龙附凤的龌龊心思,急了?”


    “你!”江绮英故作语塞,泪光闪闪半天,却红着脸说不出话。


    金花立马继续咄咄逼人:“你什么你?江绮英,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江家在暗处经营什么营生勾当,洛阳城谁人不知?就你这样和青楼楚馆出来的窑姐儿毫无区别的狐媚子,竟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前杨钊那个恶贼老眼昏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让当今陛下要你这个出嫁就克死别人满门的丧门星吗!”


    她说得每个字都刻薄刺心,一口气就把江绮英和江家努力维持这么久的世家体面撕得粉碎,让她在一众远不及自己出身的人面前根本下不来台。


    且她声之高,就连不是清商署的人也被她吸引,围簇上前,或低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端着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似笑非笑,幸灾乐祸,如一把把锋利的刀,正一刀一刀,狠狠剜在江绮英的脊梁和自尊上。


    江绮英气得浑身乱颤,泪眼婆娑:“你…你胡说!我…没有……没有!”


    金花自以为已然占了上风,便又趾高气昂地嘲笑:“哼!亏你现在还在长秋宫做女尚书,要是让皇后知道了,自己身边的人竟敢不守本分,对自己的男人存有非分之想,你以为皇后娘娘会饶了你吗?”


    她说得格外起劲儿,语气神态都透着狐假虎威,小人得志的傲慢。


    而她确也不曾注意,此时聚集过来人群已然远比之前更加庞冗,然议论声却不知不觉沉寂下去。


    江绮英也在此刻,仿佛忍无可忍地爆发:“够了!”


    她含着泪,强忍着胆怯,努力攥紧的拳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是,我承认,陛下才志高远,文能笔墨通达,吟诗作赋,武能征战四方,平定天下,是当世无二的英雄豪杰,绮英身为女子,仰慕英雄,敬拜天子,何错之有?更何况,当初若不是陛下,我只怕早就在乱军阵下尸骨无存了,陛下是绮英的救命恩人,是在杨家覆灭,洛阳人对我指指点点时,支撑着我苟活至今的唯一信念!我敬他、中意他,何错之有?”


    她所言字字恳切,句句掷地有声,全无半分畏缩怯懦之态。


    如一名信念坚定的勇士,正在为了她的心、她的情意,勇敢无畏地冲锋陷阵。


    “至于皇后娘娘,娘娘待我有知遇之恩,雪中送炭之情,绮英也断然不能辜负。但为了守住自己的心,在进宫当日我便已暗暗发誓,愿以终身不嫁,换能一辈子侍奉娘娘左右,绝不让自己的心意使陛下和娘娘困扰!我江绮英行得正坐得直,如今姐姐既要这般咄咄逼人,明日我便会自请出宫,于城外道观出家!”


    她不卑不亢,毫无惧色,仿佛所有的决定都是早已深思熟虑过后,绝对的坚定。


    “你!不要脸!明明就是你自己想攀高枝,爬御床,说得倒像是我逼出来的一般!”


    金花也没有料想到她会是这般的方正坦然,眼看着众人的目光从玩味儿到为她所震撼,眼看着局面要被她掌控,金花一时方寸大乱,气急败坏下,就朝她扬起了手掌。


    “贱人——”


    然而不等她话音落下,也不等她的手掌掴在江绮英的脸上,她的手便已经被另一只牢牢钳制,架在高处,动弹不得。


    那是一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的手,虽然修长,却也就如同他拇指上的那枚檀木扳指,有了岁月的痕迹。


    “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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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金花率先认出来人,却也率先吓得脸色惨白。


    “奴婢(臣)参见陛下,皇后,愿陛下娘娘长乐无极。”


    众人也后知后觉齐齐俯身。


    与他同行受礼的,还有皇后和其他宫妃,以及包括薛蕴在内的皇子公主们。


    江绮英俯首于人群中,心怀忐忑,并不敢轻易抬头。


    而薛靖海也不曾有叫众人平身免礼的意思,他穿着厚重的帝王朝服,金线绣制的玄青袍角慢慢走近江绮英有限的视野范围。


    温和依旧的口吻却不是对着她:


    “朕见过你,你从前是在阿玉身边,你的罄击得不错。”


    “是……”金花似乎还是被吓到了,结结巴巴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刚才那般牙尖嘴利,盛气凌人。


    站在皇后身后的赵宁玉也慌忙挤了出来,极力撇清自己:“陛下!此人曾经虽是妾的人,但入宫后,妾见她在音律上格外有天赋,便将她荐去了清商署,后来便再没见过她了……”


    薛靖海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阿玉处事大方爽快,在益州时下人们就都很喜欢她,你虽离了她身边却还一直念着她的好,为她考虑,为她生气,这很好,但…实在不必打着皇后的旗号。”


    他的口气不重,却莫名让人觉得威严不可侵犯。


    江绮英并不知他从前是如何治家的,却见他只不过这么淡淡说了两句,金花便也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陛下饶命……”


    薛靖海却完全无视了她的求饶,只一味看着赵宁玉:“既是你的人,你就自己带回去处置吧,不必留在清商署了。”


    “处置……陛下的意思是……”


    赵宁玉心惊肉跳,他们夫妻数载,她深知薛靖海治下宽仁,甚少为难下人,可一旦他开口要处置的人,那一定是犯了重罪,非死即残。


    薛靖海则一脸淡静:“她身为芙蓉殿侍婢,却对凌霄殿江婕妤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你说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就连江绮英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抬起了头。


    ……她的目的,这么简单就达到了?


    “凌霄殿?江婕妤?”赵宁玉更是震惊不已,脸色青红交替,一再向薛靖海确认。


    是,她是从娘家那里听说过,他在进洛阳之前曾在军营中救过一次这个江绮英。


    可她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她的夫君是个知礼有节之人,纵然是那样一朵艳名远播的娇花,可人家到底还处花季,他断然不会想到要去染指。


    何况不是说吴彦君已打算要把这丫头许给薛蕴了吗?


    他突然站出来这么说,虽也有可能是想为这丫头解围,但也不至于要拿自己这个新君的名声来抵吧?


    这丫头…这丫头到底会的什么妖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们这些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薛靖海却自有一番道理:“朕曾许过绮英一诺,只因夏主热孝未过,宫中不便有喜,本想明年开春后再与皇后商议,现如今却突然要了你身边的人,皇后不会介意吧?”


    所有人这时又有看向了角落里一直静默不语的吴皇后。


    看着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赵宁玉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只盼着她能快点想出借口,拦住这个色令智昏的老东西。


    然而皇后却只是淡淡看了跪在那里的江绮英一眼,便垂下了眸子:“普天之下皆是陛下的臣民,臣妾不敢有异议。”


    说着,又朝江绮英露出一个一如往昔般温和静好的微笑,“江婕妤,还不谢恩吗?”


    江绮英怔怔望她了半晌,方半梦半醒地俯身下去:“是…妾谢陛下,谢娘娘垂怜抬举,万死以报君后洪恩。”


    明明这个局面就是她一手推动的,可真到了大计达成的此刻,她的心情却复杂又混乱。


    不真实感让她宛如行走在云端,一脚深一脚浅,根本不知道下一脚踩下去,会不会就此坠落回残忍的现实。


    而她亦不知,这天底下和她几乎有同样感觉的人,此时此刻也正站在人群之外,咬着牙,用力攥着腰带上的玉佩,面色阴沉地紧紧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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