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秋晨,江绮英留在了长秋宫,以贵女之身入了宫籍,暂任长秋宫女尚书。
此一职一向由才德兼备的贵女或嫔妃担任,协助中宫料理庶务,掌管文书。
江绮英自谦才疏学浅,起初并不敢受此要职。
皇后却淡笑着说:“因着我这把病骨头,长秋宫往后八成是要成为整座后宫最清闲之所了,既无要打理的宫务,又生不出那么多啰嗦的文书。我许你女尚书一职,不过图个名声好听,将来你若能从我长秋宫出嫁,我也能为你多多添妆,你且放宽了心,泰然即可。”
江绮英奉命入宫,也奉命泰然。
顶着女尚书的虚衔,在长秋宫有了方寸立足之地,日里除了在皇后近前侍奉,偶尔也会帮着理一理长秋宫中皇后从益州带来的丫鬟们的规矩礼仪。
这些人都是跟了皇后多年,自成一派的内敛寡言,总是低头自顾自忙着自己手头的活计,成日里也没几句话。
但当江绮英给她们讲解宫规和各个场合该有的礼仪的时候,她们却又都听得格外认真,谨慎到就连为主子布菜时,袖子具体要卷到哪个高度也都一一恪守。
“咱们娘娘和陛下非寻常夫妻,娘家父兄也因为过去那些恩恩怨怨,一直被陛下记恨着,不管是在益州还是现在的东都,都不曾委以重任。为此,娘娘在前朝后宫都不是很能说上话,就连太子殿下也不大能亲近,可觊觎她地位,想要长秋宫易主的人却明里暗里遍地都是,娘娘谨慎,辛苦经营至今,我们跟随娘娘,也便不能给她跌了份儿。”
春江如是扬着下巴与江绮英说道。
殊不知她自己确是这长秋宫里唯一的例外。
不过江绮英也能猜到皇后留下她的用意,一则这丫头虽然心直嘴快,但做事却也干脆伶俐。
二来这一屋子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安静人,碰上之前那种情况,总要有人冲在前头去替中宫发作一些不便发作的犀利言辞,她这般年轻气盛的小丫头最合适不过。
听闻她又是皇后乳母的外孙女,长者已逝,皇后念情,为此又不由多偏疼她一些,这才将这丫头养得格外活泼灵动。
江绮英与她同住一屋,两个姑娘年纪相仿,是所有人里最快熟络起来的,闲下来以后她也同绮英说了不少从前她们在益州的事。
“听杜若姐姐说过,娘娘和陛下最开始还是感情很好的,当年陛下只是娘娘家里的一个小马奴,若不是娘娘有一天正好路过,顺手救下了被管事嫌弃喂不好马,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的陛下,只怕咱们所有人都没有今天的好日子。”
“那后来为何不好了呢?”江绮英顺口一问。
春江拧眉哼道:“还都不是因为建宁赵家那个贱……算了!娘娘和姑姑们都不让我说。只一样,以后路上遇到她们芙蓉殿的人都绕着走吧,她们在益州时就蛮不讲理得很,娘娘又不喜我们底下人在外面和人起冲突,为了娘娘,只能忍了。”
江绮英乖巧地点点头。
不过确实,新朝开国四个多月,她都不曾见到新帝驾临长秋。
连惯例的初一十五,也都是借口前朝事忙,推脱了不来。
可当皇后查阅彤史时,在侧侍奉的江绮英便会发现,十六追月夜,新帝却又宿在了芙蓉殿。
足可见这位赵夫人在他心里的份量。
江绮英默默记在心上。
然而除了薛靖海,在长秋宫待了足月,皇后不爱出门,也免了后宫各殿的晨昏定省,江绮英其实没怎么见过其他人。
太子居东宫,平日要上朝听政,又要跟着京都国子监的先生们学些京中常务,与薛靖海的忙碌程度其实不相上下,江绮英只有初一的时候,见他携太子妃来请过一次安。
七皇子还小,八九岁的年纪,倒也还是养在长秋宫里。只不过平日里又都要忙着读书,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上学,到了晌午方才回来用饭午睡,睡醒后又得出门去学骑马,一天下来,江绮英能见到他的时辰绝不超过三个。
不过让江绮英没想到的是,确有一个人竟是比这几位和皇后有着血亲渊源的人来得还要勤快。
第一次是陪太子和太子妃来长秋宫请安。
第二次是路上碰巧遇到了下学的七皇子,就顺路把人家送了回来。
第三次,也就是立冬前两日,江绮英才守完后半夜的回廊,晨间不当值,正想着赶紧钻进被窝里补一补眠。
然而不等她睡熟进去,便听见窗外春江在院子里咋咋呼呼地喊:“下雪啦,下雪啦!”
益州地处西南,气候比洛阳暖,她们曾经生活过的永昌更是常年如春,就算到了深冬也见不到一片雪。
江绮英理解她的惊奇和新鲜,翻个身,大被蒙过头,接着睡。
等她再次醒来,确是被庭院中一阵一阵锐器划破寒气的声音吵的。
说来也奇,这其实远比春江之前那银瓶乍破般的动静要轻微许多,可还是扰得她辗转难眠,忍不住起身披衣,推开窗。
也正是这一推,让她看见了东都初雪时分,漫天飞散的雪点子里,薛蕴一身绯色朝服,执一把银亮长剑,正于长秋宫的后园中即兴而舞。
剑柄上似是为了好看,特意挂了一条缀着铃铛的红绦,随着他轻盈飘逸的剑招飞舞飘扬,伴着或近或远的清脆铃声,让人恍惚间还以为来到了世外洞天。
江绮英之前多见他用刀枪,出手又大多刚猛狠辣,冷酷绝情,从未见过他用剑,更没想过如今的他竟还能将剑舞得如此灵动清雅,飘飘如仙。
她一时看得入神,整张脸隐没在撑檐柱的阴影里,让人看不分明情绪。
薛蕴余光落在她身上,但很快,便被另一个女人的笑音吸引走了全部注意:
“这套剑法虽是我授你的,但如今即便是我,也远不及明涯一半风采了。”
吴皇后坐在正殿后廊下为他抚掌,江绮英顺势看过去,从她的眼角的细纹里,读出几分对年少时光的怀恋和慨叹。
江绮英也有些意外,毕竟过去了这么久,她也还是头一回知道,她这样温和端方的人,在少年时期竟也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生龙活虎的俏皮女娘。
而薛蕴却只是淡淡点了个头:“义母过谦了。”
吴皇后不禁嗔怪:“然后呢?这么多年了,我们明涯还是不知道怎么哄人,连句‘娘娘和从前并无半点差别’的谎话都不会说,哎呀呀,这日后成了婚,新妇若要怪你不解风情,我可是绝对不帮你的。”
她话音刚落,江绮英就莫名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已经将目光转到她在的方向,笑盈盈地冲她招手:
“绮英,来。”
主上传召,江绮英不敢不从。连忙将衣服穿好,略略理了理微乱的发髻,便走到了她的身边。
皇后倒是不在意她这一星半点的衣冠不整,兀自欣然笑着从手边端起一碟卖相精致的面点果子,想要放进她手里:
“这碟果子是明涯从陛下那里讨来的赏,听说是你在家时素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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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的,他难得向陛下开一次口,却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你,便想拿我当幌子。可我却不想总教他这么赖着,就请他礼尚往来,舞剑给大家看,没成想倒把你闹醒了,怎么样,他的剑,舞得可还凑合?”
“郡公武冠三军,举国上下,人人皆知。只可惜奴婢不通刀剑之艺,除了一个好字,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江绮英听得出她话里有话,而且越是走近,越是能察觉到今日的她和薛蕴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微妙,于是她的回答便也更加谨慎。
薛蕴却静静地看着她,尽力克制着眼中的敌意,口吻却生硬:“能得江娘子赞一声好,在下深感荣幸。只不过这果子是陛下命臣赠予娘娘的,臣不敢假借圣恩行私,还望娘娘不要拿臣玩笑了。”
江绮英彼时已经注意到了四周在场的长秋宫宫人脸色都格外凝重,就连春江也不甘不愿地低头跪坐在角落,烦躁而隐忍地搅弄着自己腰间的绦子。
在一阵极度压抑的沉默后,皇后终于放下了手里那碟果子,转过头看向薛蕴:
“明涯,连你也要和他们一起来逼我吗?”
薛蕴却没有抬头。
江绮英并不知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他们这般神情姿态,心思玲珑如她,却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义母……”薛蕴却是良久以后,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却被吴皇后轻轻巧巧地打断:“罢了,能再听你唤一声义母,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和太子一样,都是老实孩子,今日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得答应你的请求。只一样,将来若长秋易主,我有了更合宜的去处,不能在你们身边时,你要替我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太子。”
她话说得何其悲凉,但谁都清楚,这就是她这个中宫皇后目前的处境。
嫡长子早夭,母族不济,不得君心。
她就这样泰然自若地坐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后位上,时刻准备着陨落。
江绮英在她身边,却又远远看着,眼神里依旧没有情绪。
相比起她这样另怀心思的局外人,薛蕴显然能体会到更多说不尽的荒芜和哀戚。
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拼命思考:“一定还会有办法的…我这就去联系朝臣,明日一起上书劝诫义父。”
皇后却心意已决,全然不顾他的提议,回头道对绮英道:“绮英,春江,去取凤印。”
听到凤印二字,再迎上薛蕴凌厉的眼神,江绮英心道果然。
不过她还是忙将春江拉进殿室内,躲在梨花橱后悄声问:
“可是赵夫人又来借凤印了?”
春江当即气得恨不得使劲跺脚,竹筒倒豆般地与她全盘托出:“可不是嘛!这个坏女人,在咱们娘娘这里寻不到道理,居然跑去找陛下告状,非说是我们娘娘故意安排人为难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偏偏陛下还信了,这才派了三…郡公爷来替芙蓉殿的讨凤印……我们娘娘从前没少关照郡公爷,太子也和郡公爷最亲近,陛下这么做完全就是在帮着芙蓉殿那边戳我们娘娘的心窝子!他真的…真的好狠心……”
提及天子,江绮英连忙捏了捏她的手:“春江,慎言。”
春江心不甘情不愿地噤了声,转头准备去拿被收在内阁里的凤印,却再一次被江绮英拦住。
只见她忽而转身朝着侍奉在皇后身边的中宫仆射罗荃走去,在他耳边轻轻耳语:
“凤印出长秋,大监何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