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奚菀在重霄门的名声并不好，弟子们都怕她。
当然，奚菀那一副好相貌是不争的事实，但具体的细节，恐怕没几个能说出来。
她虽不似明月那般以青纱掩面，但也没人谁敢盯着她的脸瞧，生怕她一不高兴又是一顿紫络伺候。
凭白沾染了晦气。
她素来独来独往，已经记不清上次有人帮她庆贺生辰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也没人在意那个。
坊间只把她的年龄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具体数字，也就约莫个大概。
似乎这世上，从没有人真正地了解过她。
包括她的徒弟楚凌风。
一次外出试炼，楚凌风喜滋滋地给她带回来了一块胭脂。
“弟子初次外出，不知该选些什么，还望师尊不要嫌弃。”
那是胭脂铺子的新品，据说是最贵的一个。
说是采用上好的牡丹花蕊，搭配芙蓉花瓣，还兑了珍珠粉。
奚菀之随意看了一眼，就把人打发了去，连接都不曾接过一下。
不为其他，只因万千花朵中，奚菀唯一不喜的便是牡丹。
那东西常年被当做母仪天下的象征，似乎生来就是高贵的。
奚菀见不得那玩意。
所以，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曾这般清楚自己的情况，这个小丫头是怎么能清楚的说出那些细节的？
相比感动，奚菀更想知道对方知晓的途径。
她仔细回顾了一下近几年，确定自己未曾见过这个圆圆，可若是更早……
也不对，如果两人上次相遇是十年之前，且不说那会她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即便是真见过，这么久了她还能记得这般清楚？
显然答案并非如此。
一时间，她对眼前的少女更加好奇起来。
奚菀总觉得自己看不透她，看不出她那对澄澈的眼睛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很讨厌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从铺子离开，尹思沅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回去后也只顾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的时候，当着陆芸娘的面，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推脱说是因为下午点心吃多了，所以晚饭没什么胃口。
陆芸娘自然知晓自家孩子的心思，也不忍心戳破，晚些，让人制了些点心，亲自拎了去。
进门的时候，尹思沅才沐浴完，正对着铜镜梳发。
恍惚间，陆芸娘似是看见了往日里姐姐梳妆的模样。
沅沅与姐姐很像，白净的脸，一头长发如海藻一般。
她总是笑着与自己招手：“芸娘，过来，到阿姐这来。”
随即从衣兜里取出两颗糖，笑着问自己今日有没有好好听话。
想到这，陆芸娘莫名地湿了眼眶。
尹思沅回眸之际，姨母不知已经站在那多久了。
“姨母怎么不进来，反而站在廊子底下吹风？”
柔柔的声音唤回陆芸娘的神识抹了一把脸后，收起思绪，这才笑着进来：“瞧你晚饭吃得少，想来是暑气没胃口，特地让人做了冰酥酪，趁新鲜赶紧尝尝。”
冰酥酪！那是尹思沅的最爱。
小时候便因为贪嘴着凉肚子疼，姨母就控制着她不让她多吃。
后来去了清澜峰，下山的机会少之又少。姨母屋里的手艺，她都快忘了味道了。
冰凉的牛奶上面，配着水果、枸杞、醪糟，最后再淋上一点桂花蜜。
勺子送入口中，就是这个味道！
见沅沅的心情好了些，陆芸娘也算跟着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晚上，睡前吃太多凉的难免难受，陆芸娘带来的碗并不大，没一会便见了底。
然而一旁的奚菀就没那么好过了。她最讨厌酒味，那醪糟的味道刺鼻得很，原本趴在椅子扶手上的小兔突然从桌案上蹿下去，往里间跑去了。
兔子的嗅觉异常敏感，奚菀只觉得那股味道直冲天灵盖，去哪都躲不掉，索性将头埋进被褥底下，才勉强获得喘息的机会。
视线归于黑暗，听觉就会异常灵敏。
外面，尹思沅满足地将碗放回食盒，笑着抬眸：“多谢姨母！”
可很快，她又继续问：“姨母深夜前来，只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吗？”
那为何不打发侍女送，反而是亲自过来，又故意支走了谷雨和白露。
尹思沅知晓，姨母是有话要与她讲。
对于沅沅的反应，陆芸娘十分意外，从前只知沅沅贪玩，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的姑娘已经有了这般细腻的心思呢？
想到白日店铺里的画面，陆芸娘莫名地有了答案。
不过既然沅沅已经看出自己的心思，索性到省去了很多弯弯绕绕。
陆芸娘沉声问：“沅沅，姨母只问你一句。”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奚菀？”
屋内，被子底下的兔子在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倏地探出脑袋。
陆芸娘紧紧攥着八仙椅的扶手，虽然沅沅自小跟着自己，她也一直在尽力照顾这个孩子，但不知为何，在外沅沅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起初，陆芸娘觉得女孩子家，文静一点也无妨。直至某日，她看见沅沅在学堂被其他同窗嘲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那时候她才知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沅沅承受得是怎样的指指点点。
仔细想来，那些看起来的乖巧，其实都是刻意的讨好。即便她这个姨母做得再好，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无法替代的。
想到这，她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一定非奚菀不可？”
尹思沅听了陆芸娘的话，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回去：“那姨母能不能跟沅沅说实话，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去上修界？”
陆芸娘看着面前的人，终究是说出了那句实话：“是你娘亲，临终的嘱托。”
“沅沅，别的事姨母都可以依着你，只有这件事不行。你娘亲的嘱托，姨母就算拼上全部家产也要做到。”
尹思沅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过一切可能，唯独没有猜到，这竟与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娘亲有关。
算起来，姨母和娘亲并非亲姐妹，姨母说，她是娘亲从雪堆里捡回来的。
是娘亲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所以，娘亲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甚至比圣旨还要快三分。
姨母待她这样好，她不能辜负姨母的夙愿。
屋里，奚菀也在跟着等一个回答。虽然对于答案的内容，她早有估计，但还是不经意地竖起耳朵。
果然，少女不负众望，轻柔的声音沉声回答：“姨母，沅沅对她，的确情难自抑。”
见状，陆芸娘也没再开口，沅沅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可自己却对她这些事一无所知。
陆芸娘觉得自己很失败，觉得自己对不起阿姐。
她没有把沅沅照顾好。
可，方才还点头肯定的少女蓦地抬起脸庞，随即问道：“一定是重霄门吗？”
修真界门派众多，虽然重霄门位居榜首，是第一大门派，但据她所知，九云山也不错。
九云山一直与重霄门以“谁是修真界第一宗门”而竞争，可谓宿敌的关系。
所以如果不去重霄门，九云山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是，距离清澜峰最远的地方。
心下拿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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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尹思沅缓缓开口：“姨母的夙愿，沅沅自当顺从。只是重霄门的奚菀……沅沅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如果一定要拜入仙门，其他仙门行不行？九云山可以吗？”
九云山陆芸娘也是有了解的，只是她一直都觉得沅沅的一切都该是最好的，甚至在此前自己的女儿有意入仙门，也被她送去重霄门。
想的便是日后姐妹两个可以相互帮扶。
不过想到今日店里之事，陆芸娘不得不退一步。
“九云山也不错。如果你真的不愿去重霄门，姨母愿意支持你。”她叹了口气，回道。
九云山的热度要比重霄门略低一些，想来试炼的邀请函不会比重霄门的那个更麻烦。思及此，陆芸娘倒是松了口气，心里暗自盘算着明天打发人去弄了来。
而屋里的兔子，耳朵落下后，再次钻回被褥之中。
九云山，呵，不过是重霄门的手下败将罢了！
的确，她的水平，九云山更合适，那丫头的水平，自己也没指望她能真的通过重霄门的试炼。
不知为何，已经藏进被子地下的奚菀，还是觉得那酒酿的味道刺鼻得很，而且怎么还莫名地带了一股酸味……
什么冰酥酪，真难闻！
——
是夜，尹思沅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发尾。
不知是因为晚上吃了凉的，还是心头大患终于得到纾解，她久久难以入睡。
姨母说得对，她的确心情不佳，但并非因为他人所想的“心上人被人构陷”。
月上树梢，她猛地从床上做起来。
“尹思沅，你真没用！”她愤怒至极，甚至生气地锤了两下床褥泄愤。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了一旁的小兔。
怎么突然说自己没用？
虽然修炼方面，她确实差了一些，但看在对方为自己说话的份上，奚菀决定今天先不在心里挖苦她。
没事的，别难过，九云山也挺好的。
她靠过去，静静地坐在尹思沅身边，小爪爪一点一点朝对方靠过去。
尹思沅见小兔过来，心里的愤怒瞬间消减了大半，尤其是当它的爪爪搭上自己的手背，方才的烦躁之意退去不少。
都说毛绒绒的东西能缓解压力，现在看来，这话的确不假。
而她也终于明白，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酥酪，她就是被白日里吵架时的自己气得根本睡不着。
怎么就帮着奚菀说话了呢！
想想真后悔。
脑海中再次浮现奚菀的那张脸，尹思沅不禁颤抖——
她的印象里，自己与奚菀之间根本没什么美好回忆。
在清澜峰那几年，奚菀总是神出鬼没，偶尔见几次，大多也在挖苦她。
她怎么就能把对方的细节记得那般清楚呢！
前世入魔后，她时常陷入混沌，也忘记了许多事。
尹思沅不禁叹气，为什么这最该忘记的，偏偏记得最清楚。
想着这些琐事，尹思沅的更烦躁了，甚至直接将被子蒙住头顶，在床上来回打滚。
“尹思沅，能不能别再想着她了！”她沉声宽慰自己：“你和她没有关系，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心中的愤懑发泄了一通，少女顿时觉得心中畅快不少。
的确，上天宽厚，既然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别再想着奚菀了！”怪晦气的！“睡觉！”
话落，尹思沅将脸埋在兔子身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全然没注意，身下的小白兔，浅色的毛发下，脸颊逐渐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