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殿位于七十二重天。
檀巳脚下云雾缭绕,如烟如絮,他所过之处,云雾如涟漪漾开。
凡人命簿殿内无灯,却宽敞明亮。
千万卷白玉封命簿自穹顶垂落,却不见绳索,如有天机牵引,宛如一片白色密林。
司命神女陨落,人界逝去五十七国的命簿无人管理,化作缥缈云雾萦绕于殿间。
如今只有慕浮国百姓的命簿生机勃勃,透着淡淡的光晕。
少年掌心摊开以九儿骸骨化作的骨玉。
他盘坐殿中,闭眼凝神,施法查找九儿的命簿。
骨玉在掌心微微震颤,殿中命簿却毫无动静。
檀巳睁开漆眸,垂下长睫。
桑儿,你果真是骗我。
他才站起身要走,倏忽听到远处院落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声。
他心神不定,快步朝声源处走去。
檀巳来到一处院落,步入司命神女简洁敞亮的房间,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他定定看着用神锁锁着的雕花玉柜,五指成爪,隔着柜子将里边颤动的白玉盒吸入手心。
少年葱段般的骨指打开白玉盒,里边躺着一残破不堪的命簿。
手中的骨玉好似感知到什么,也随着剧烈震颤。
檀巳眉心紧拧。
这本人间命簿为何单独私藏于司命房里,还如此破败?
他无暇多思,当即赶至司命的书房,唤出数十个分身,快速浏览并学习管理命簿、修复命簿等法术。
很快,檀巳掌握到要领。
他收回分身,开始修复命簿。
命簿施了很强的禁制,他方才负伤与天界大战,身子正虚,未能将命簿修复成功。
少年敛眸,将命簿缩小带走,欲图待身体恢复之后再行修复。
骨玉有了感应,这本命簿十有八九是九儿的命簿,可为何司命会私藏这本命簿?
他自方才所学之术探知到,这本命簿曾被烧成灰烬,是司命重修了它,却只恢复至一半。
命簿为何会被烧成灰烬?
是九儿灰飞烟灭命簿自毁,还是其他原因?
若桑儿是九儿的来世,桑儿已魂飞魄散,这本命簿当会化为灰烬,不可能留下这些残骸。
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桑儿不会是九儿,他连她的一缕魂魄都没有抓到,又怎会留下命簿。
虽然桑儿故意骗她,想让他成为世上最蠢,最愚钝该死之人,想让他后悔不仅没认出她,还害她落得如此结局。
可他看到这本命簿时,却希望桑儿便是九儿的转世。
如此,只要他修复命簿,或许便能自命簿寻到桑儿的踪迹。
他已学会管理命簿,掌握世间轮回的法则。
若她尚存一丝魂魄,他便能重新运作生死轮回,让她在慕浮国再次降生。
可她终究不是九儿,幻想终是幻想。
少年失落至极,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浑浑噩噩回到竹家小院。
檀巳全然未曾察觉,他的生机正缓缓自指尖消散,左手骨指渐渐变得透明。
方才看到白玉盒,他想起桑儿曾赠予他的新年礼盒,那是桑儿给他留下的东西,他要重新将它找出。
暮色西沉。
墨发披散的少年落在嫩芽初生的桂花树下。
人间已然入春,空气飘来淡淡的青草香,檀巳却闻出苦的味道。
眼底是灼灼春色,他却好似身处萧瑟的深秋。
周身万物都在复苏,唯独他了无生机。
檀巳施放百目法,很快便自储物室里找到礼盒。
他提着礼盒走入房里,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是曾与她相拥缠绵的喜床。
床上的鸳鸯被还平整叠着。
淡淡的夕阳下,锦帐低垂,铜镜蒙了灰。
屋内一切如故,仿佛桑儿只是暂时外出,随时会提着裙角跨过门槛,眉眼弯弯地唤他“夫君”。
床边的梳妆台上,胭脂水粉整齐摆放,他曾送她的诸多发簪还插在青玉瓷瓶中。
他走到梳妆台前,修长的指骨取下她最喜欢的那支白兔簪子。
这是她十岁时他赠予她的簪子,她用了许久,冰凉的白兔好似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窗外暮色渐沉,残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想起桑儿喜欢这个时辰倚在窗边看戏本。
神思恍惚中,他好似看到窗台旁,桑儿身着一袭淡粉色襦裙,一缕发丝垂于细白如瓷的脸颊旁,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翻开下一页戏本。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身影却随风消散。
少年的指尖好似被冰片冻住。
片刻后,他才收起指骨踉跄落座于凳,将礼盒放置桌上。
他木然地看着礼盒,神思清醒后。
抖着手,缓缓将礼盒打开。
盒子里,安静摆着一本《游玩集》。
他轻轻拿起,翻开。
里边圈圈画画着许多民风淳朴之地,她熟悉的字迹记下当地的游览胜地,佳店客栈,美食饮子。
许多他们从未曾到过的地方,她都想同他一起去。
最后一页,记着她的心愿。
“夫君,我想带你游览人间,赏风景,遇良人,体验温暖,感受美好。夫君不爱笑,可桑儿喜欢你的笑,夫君笑起来好似暖阳初生,能让冬雪消融。”
檀巳试着牵动唇角,却笑不出来,只任凭泪水浸湿卷面,少女的字迹被晕染得模糊不清。
他合上《游玩集》,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
礼盒底部,静静躺着一本《回忆录》。
他拿到手上,颤抖的指骨翻开。
《回忆录》是一本画集,一笔一画都出自竹桑之手。
看得出她下了许多功夫学画,他记起有一段时日她常常让他晚些再去接她,兴许那时她便是躲在瓦肆里悄悄作画,欲图给他惊喜。
画以小女孩被山妖抓入血淋淋的洞府开始。
她将死之时,白衣修士救下了她,将她抱回竹家小院。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眸透出崇敬,巴扎着眼问修士:“哥哥,你好厉害,你是神仙吗?”
画里。
长大后的少女暗慕哥哥,却不露痕迹。
直至有人向哥哥求亲,她才醉酒哭着,鼓起勇气同哥哥表达心意。
画中,哥哥停在无人的青砖石子路上,浅浅笑着告诉她,他也喜欢她。
她茫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正伸出手指想要狠狠掐自己的手臂,看看是否会疼时。
哥哥却将她揽入怀中,指骨插入她的发丝,俯身吻了她。
画中。
安静无人的街道,风吹过摊贩的幌子,少年衣摆轻扬,少女面若桃花。
他松开她,低身在她耳旁说:“竹桑,这是否是梦啊?”
彼时,这些熟悉的场景无疑是檀巳的心头刺,更深地扎入肺腑之中。
画中之景好似就发生在昨天,何时已曾那样遥远……
《回忆录》只画到他们的成亲之日,后边留了许多空白。
空白页。
少女的心愿赫然在目:“夫君,你曾在山妖手中救下我,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光。我也想牵着你的手,朝光的那边走。”
“后面的空白,你同我一起填满可好?”
一滴泪将“光”字晕开。
檀巳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他合上画本,将画本紧贴于胸口,仿佛这样便能触碰到竹桑。
“竹桑,你不是骗子?说什么要牵着我朝光里走,为何却是要杀我?是你让我恨你,是你害我失去你,所以,你给我回来……”
“回来,我们一起将后边填完。”
月光爬上窗棂。
屋里暗沉。
檀巳好似一团模糊脆弱的影。
五万年来,魔王其名威声赫赫,令三界闻风丧胆。
如今,他却抱着画本躺在曾与少女相拥而眠的婚床上。
哭如孩童一般。
月色下,他终是发现自己的左手渐渐变得透明。
她,彻底没了。
*
木溪镇初春的夜晚,街上飘着淡淡的青草香。
人们用完晚膳,踏着月色来到热闹非凡的街道。
街肆灯笼高挂,亮亮堂堂。
酒肆飘出的酒香带着淡淡的栀子花味。
食肆的帘子半卷,里头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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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摊边,三五姑娘聚在一起试色,传出的笑声动听悦耳。
护城河上,游船悬起盏盏油灯,船里有情人相拥耳语,暖黄的灯在水面上碎成粼粼金光。
弯月高悬。
平静的街道,走来一名身形颀长的黑袍少年。
他踏着破碎的步子,低垂着头,长发遮住脸颊,像个负着枷锁的囚徒,每一步都走得极缓。
他所过之处,脚下皆会绽开焦黑的魔纹。
街上行人看到如此怪异之人,无不退避三分。
平静的街道,卷起狂风,吹散他额前的墨发,露出一双死寂的魔瞳。
曾令三界战栗的魔瞳,如今空洞如死物。
有人认出他,惊讶喊道:“这不是檀巳修士吗!”
正忙碌的摊贩纷纷停下手中活,跟随行人凑上去。
大家纷纷蹙眉讨论:“是啊,是檀巳修士没错。”
“他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檀巳修士,您还好吧?”
“振作起来,您可是大英雄,一定没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两位在酒馆饮酒的修士瞥见街上的骚动,也凑热闹地跑到街上来。
他们看到檀巳的魔瞳,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一名蓝衣修士掏出长剑,颤抖地指向他:“他不是檀巳修士,他眼露魔纹,他是魔!”
另一名白衣修士则保持镇定,眉眼焦着地疏散人群。
人群像炸开了锅。
“魔!”
“魔残忍嗜杀,大家快跑!”
也有人待在原地疑惑:“檀巳修士怎么会是魔?”
“他定然不是檀巳修士,只是化作了他的模样!”
檀巳抬眸,偏头看向人群:“你们认不出我?”
大家看着他眼尾腥红的模样,一时愣在原地。
他垂着头,低笑自语:“本座从不是什么正道,十年前,本座便屠尽人间五十七国,手中沾满无数人的鲜血。降妖除魔皆是借口,除妖正道不过只为吞噬内丹变得更强。”
人群骚动,无人再敢靠近他。
“人界覆灭,本座直闯天界,杀光九重天所有神明,鲜血将本座的白袍染成血衣,神明的内丹被本座一一吞噬。尔等烧香祭拜的四季之神,早已陨落。”
檀巳的玄色袖袍一挥,慕浮国的结界被打开。
弯月消失,墨色夜空散去,苍穹变成一片诡异刺目的血红。
空中出现数颗留影珠。
留影珠幻化成巨大的影镜,魔王屠杀三界的暴虐,纷纷于镜中显现而出。
吞丹、吸魂,悲戚哀嚎,下跪求饶,尸山血海、白骨残骸……
人们看到这些惊悚的画面,爆发出刺耳的尖叫,他们像受惊的羊群,惊慌失措地逃窜。
有孩子的糖人坠落在地,糖人铺的竹签、糖人全撒了一地。
众人凌乱的步伐踩过去,全是黏黏糊糊的脚印。
有少女被慌乱的人群撞得踉踉跄跄,发髻凌乱,绣花鞋掉了一只,刚要弯身去捡,身后盛满橘子的推车险些将她撞倒,草帽车主猛然转弯,推车倾倒,橘子掉了一地。
无数双脚将橘子踩成烂泥。
街边受惊的褐马睁开枷锁,嘶鸣着冲入人群,撞倒抱着书卷的柔弱书生,卷子漫天散落。
凌乱的街道,只有玄衣少年静若雪山。
他垂头低笑:“我是魔,你们为何不杀我?为何一直跑?”
他行至南街,抬起浸冷的漆眸,盯着远处的祭神台,安静地往那处走。
那里易引天雷,适合他死。
另一边。
闫茵叶溪同师傅师母逆着汹涌人群,一边寻问百姓们檀巳的踪迹,一边朝着祭坛赶去。
檀巳一步一步走上祭坛。
闫茵一眼便看到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
她对着檀巳咆哮:“檀巳!竹桑在哪,你把竹桑给我带回来!”
听到“竹桑”二字,若无魂木偶般的少年颓然回头。
祭坛附近的四人,看到一双恍若枯竭深井般的漆眸,那双黑黢黢的眸好似能把所有光亮吞噬。
可怖,瘆人,悲戚。
慕浮国的修士们看到天空景象,纷纷集结,御剑朝木溪镇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