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桑被强横拽着胳膊,一步步靠近热浪蒸腾的青铜柱。
她死寂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行刑时辰至。
檀巳再也无法强撑冷漠的神色,他睁开漆眸,五指凝出赤红法力,施法冲破自缚阵法。
万千银针自肌肤刺入五脏六腑,撕裂魂魄。
少年鲜血淋漓,连瞳孔都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他捂着胸口,嘶哑的声线尽是讥讽自嘲:“竹桑,本座真是欠了你。”
可她终是凡人。
哪怕他以疾风穿云之速破阵,顶霜踏雪般闯入刑场。
她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灰飞烟灭。
凡人太过弱小,仅仅一瞬,魂魄便消散无踪。
哪怕身为强大的魔王,都没能抓住分毫。
只有一条烧不坏的红绳,飘然坠地。
怎么会?
他几乎是瞬间抵达刑场。
怎么会没赶上?
檀巳的脑海一片空白,被鲜血染红的魔瞳此刻茫然无措。
他无意溢出的威压挤压着在场的所有魔灵,他们只觉心脏好似被一双有力手掌紧紧攫住,似乎要喘不过气。
一股浓浓的茫然、悲痛自魔王周身溢出,若粘稠潮湿的黑雾,淹没整个刑场。
他墨发垂地,脸色苍白,踉跄着捡起红绳。
这一瞬,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原来失去她,远比她骗他、杀他,更为痛苦。
少年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倒地。
魔界百姓看到血肉模糊,玄衣滴血的魔王忽临刑场,又倒在地上。
霎时一片哗然。
入夜。
檀巳自床上醒来。
有那么一瞬,他真希望自己能随竹桑而去。
可他天生强者命格,即使破阵使他修为退至三层,浑身鲜血淋漓,昏厥至半死,但仅仅过了半日,他便苏醒过来。
他睁着空洞的漆眸,好似感受不到心跳,胸腔之下,空空荡荡。
周糟的一切好似都没变,却又翻天覆地的变了。
她。
没了。
少年起身,恍惚传唤栀影。
栀影和霖裔一直候在门外。
听到尊上醒来,他们松了一口气。
若天界知晓尊上受重伤,将是极其危险之事。
栀影步入房门,速速走进檀巳房里,抱拳跪在玄色黑玉石魔纹大床旁:“尊上。”
“她给本座留下何物?”少年的声线喑哑虚弱。
栀影起身,给檀巳递上不知因何原因变了色的珠子。
少年伸出惨白的手掌,将血红的神魂珠接到手心。
神魂珠接触掌心的那一刻,竹桑清甜虚弱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入檀巳的心识。
“檀巳,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你如今便这样恨我吗?明日我将死之时,你可会来看我一眼?”
“原来人将死之际,会忘却曾经历的许多痛苦,近日,我总是想起曾经同你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时间好似并未过去多久,可那些幸福为何竟如此遥远了呢?”
听到这处,脸色惨白如尸的少年指骨攥紧床单,流下两行清泪。
“在人界,囚犯临刑之夜,会有一顿丰盛的断头饭可食,此时此刻,我好怀念你炖的排骨汤,甚至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色修士服,提着炖好的排骨汤,来到我身边,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
“可醒来才发现,原来竟只是雨水滴到嘴里了。”
少年眼眶浸红,好似要凝出血珠。
“檀巳,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乖乖听话,你便会放过慕浮国,可绝不能再食言了。你总爱骗我,明明是你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会将我们的红绳取下,可我同你说了许多话,都再没有得到你的一丝回应。”
“你又将红绳取下了,对吗?”
泪水打湿少年的衣襟。
栀影第一次见到魔王落泪,她甚至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可是尊上,你此刻落泪还有何意义?
竹桑,再不可能回来。
“檀巳,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惩罚你总是骗我的秘密。你就不曾疑惑,若魔后当真是谷九儿,你为何会屡次对我动心?你就不曾怀疑,为何我与谷九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真的只是因为内丹吗?”
“檀巳,你可曾想过,我才是真正的谷九儿。”
“可你真的太坏了,我不想认你啊……生辰那日,我落着泪求你陪我过回安稳的日子,为何你却始终不肯,我们在竹家小院不是过得很快乐吗?”
“虽我也曾对不起你,虽我也曾想要你的命,可若你放过三界,我又怎会狠得下心?难道你就从未想过,我也是三界众生,你若毁了三界,我该如何同你相处呢?”
“此事,我本不打算说,可你对我真狠心,入狱以来,你再没看我一眼,对我无一丝留念,我不甘心啊,我便偏想要让你知道了。若你知晓真相,是否会对我念念不忘一辈子呢?”
“檀巳,下令杀死自己心爱之人,会是何种感觉?”
“若你不信我所说之言,便施展你学会的万千法术到牢里看看吧,看看我和谷九儿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这样厉害,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檀巳,我曾因你遭受三味真火焚身而亡,如今再受你施以的炮烙之刑而死。每一世与你相遇,我都这样艰辛痛苦,对你的期盼,这辈子便都结束于此了吧。若有来生,只愿你我不复相见。”
“可听闻魔界的炮烙之刑会使人魂飞魄散,所以,我再无来世了吧?如此也好,如此便再也不必担心遇见你,便再也不用担心,我心爱之人要毁灭我心里最美好的东西。”
“身处进退两难的境地,抓心挠肝。若不杀你,众生有难;若是杀你,我亦心若刀割。那日,看着你浑身浴血地冲破结界,我又何尝不难过?可我已然没得选择,你看到了所有,我还能如何。表情会骗人,你又怎会看到我的胸腔之下,曾为你破碎的心。”
“檀巳,你我曾在竹家小院那般快乐,为何你偏要亲手将我们的幸福悉数摧毁?为何生辰那日,你始终不答应留下。”
檀巳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冰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尊上!”栀影急得站起身,“我去给您唤魔医。”
檀巳昏昏沉沉,耳边嗡嗡作响,他根本听不到栀影的话语。
他预想过,她若离开他会痛苦,他也明白,她若消失他会难过,可却从未料到会是如此肝肠寸断,蚀骨穿心的境地。
这样的痛比抽筋断骨还要令人难以忍受,他倒在床上,双眸空洞,任由泪水打湿墨发。
桑儿,我已经疼得不行,你又何必骗我你是九儿?
哪怕你不是九儿,我皆已然后悔万分。
你还要我多后悔才肯罢休?
檀巳颓然失笑。
你是九儿?
怎么可能?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若是如此,我岂不是成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千古罪人?
桑儿,一定是你怨我恨我,所以离世之后才要再将我折磨一番对吧?
虽这么想。
少年却还是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拿出以他发丝编织的红绳,他失魂般盘坐在床,双眸涣散的施展法术。
桑儿夸他厉害,桑儿说他会有办法看到她在牢狱里的经历。
他当然有办法。
栀影返回时,只见眼前红光一闪,魔王虚影一晃,融入床上的一条红绳之中。
红绳里的少年,视野落在昏暗潮湿的牢房。
牢房里,他看到瘦弱的少女面色惨白,痛苦地吐出兽血粥,被狱卒指着嘲笑。
看到她初入狱时,因失明一次次摔倒。
看到大雨滂沱的夜,她躲不掉飘入雨水,蜷缩在角落,湿漉漉的长发黏着脸颊,颤抖着睡着。
看到她误以为他灭了慕浮国,失魂落魄地对着红绳叫唤他的名字,慌乱寻他,祈祷他能回应自己一句。
看到行刑当晚,谷九儿将尖长的指甲陷入她细白的脖颈,渗出刺眼的血迹。
看到她痛苦地倒地,被嗜血食人蚁啃食折磨,生不如死,吐出的鲜血染了一地。
他甚至看到,在听到谷九儿的脚步声时,少女死寂的瞳孔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阴暗的地牢,她漆黑的瞳孔深处渗出期待,轻轻弱弱地唤了一声他的名。
可他这样该死,哪怕她最后的临死之夜,他都没来看她一眼!
但凡他来同她道别,她都不会遭受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牢狱里的一幕幕画面如一把把冰冷凌厉的刮骨刀,一片一片割下檀巳的心脏。
他泪流不止。
眼白的血丝瘆人可怖。
他的桑儿只是凡人,如何能忍受食人蚁啃的折磨!
她该有多疼?
栀影还未反应过来。
便见丢魂失魄的尊上像只鲜血淋漓的恶鬼,自红绳里出来。
他颓然破败,浑身煞气,眨眼便消失在寝宫。
密室里。
曾凌辱竹桑的狱卒化成一摊骸骨。
妖娆丰腴的泥妖被生生扒去了皮。
她被装在桶里,跪在谷九儿的画像之下,血淋淋的身子被万千食人蚂啃食,生不如死。
站在她面前墨发披散的少年,面色颓唐阴鸷,声音却极其温和:“疼么?我的桑儿只是凡人,你要比她疼千百倍,才对得起她啊。”
没想到泥妖却是一根硬骨头,即便被如此折磨,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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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痛苦不曾尖叫一声。
她抬眸望着檀巳,声线怪异且颤抖:“可是怎么办,被尊上折磨我一点都不会难过,死在尊上手里,只会让我舒爽愉悦,哈哈哈哈。”
檀巳的眼尾沾着血,他凑近她,歪着头,目光淡淡扫过她:“原来,你和我一样疯啊?”
泥妖总是轻易被他迷倒,她情脉脉看着他:“尊上,你便当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让我穿上皮囊,扮成竹桑好好爱你可好?”
檀巳远离她,声低无温:“一个疯子,不配披着与她相似的皮囊。”
“我是疯子,那你呢尊上?你以杀人为快,残忍暴虐,哪怕竹桑真是谷九儿转世,她也不会真心爱你。谷九儿从不会喜欢我们这样的灵魂,就如同你厌恶我,难以对我动心一样。”
泥妖的声音蛊惑人心:“尊上,你早已不是当初懵懂弱小,受人欺辱,需她庇护的小兽,所以她才不愿与你相认,甚至起了杀意。我才是真正爱你的人啊,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都会爱你。”
檀巳垂下纤长的睫毛,淡淡笑了。
是吗,原来需要显得弱小、假扮可怜,桑儿才会喜欢他吗?
可她也曾喜欢他法力高深的修士模样不是吗?
“我们都是阴沟里的生物,竹桑那种喜欢站在光里女孩,哪会爱我们?哪怕她还有来世,也不会喜欢你啊,更何况,她已没有来世。尊上,你便当做从未认识竹桑,便像当初一样,将我当做九儿好好爱你,好吗?”
檀巳纤长的睫毛在冷白的脸颊投下阴翳,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眸。
桑儿不爱我吗?
他伸出骨节凌厉的骨指,攀上冰凉的脖颈,想起竹桑曾挽着他,亲吻他的模样。
“无所谓。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妻,哪怕不爱我,我也是她的夫君,她曾吻过我,曾是我的新娘,我们曾赤裸相拥,她爱不爱我,又何妨?”
檀巳妖冶的笑声和彼时的动作,对泥妖来说无意是极致的诱惑,她痴迷地说:“尊上,让我也吻你一回,好吗?”
檀巳敛眸,冷淡睥睨着她,声线凉薄嘲弄。
“你真敢想?”少年操控嗜血食人蚁,狠狠撕咬谷九儿的魂魄与身躯。
他声线森寒又扭曲:“除了桑儿,无人能碰我分毫。”
“尊上,一次,就一次!
他看着泥妖这幅痴情疯癫的模样,忽然觉得她和自己一样卑微乞怜。
他陡然抗拒看到她,恨不得她早点消失,让他的眼底干干净净的才好。
檀巳五指成爪,声如冰刀凉薄:“你真恶心。看你曾对魔界有恩的份上,孤便赏你一个痛快死法。”
话落,檀巳骤然抽出泥妖的骸骨,她终于疼得大声尖叫。
骸骨抽出,魔王祭出焚火术,将泥妖烧至灰飞烟灭。
檀巳没想到,直至最后一刻,泥妖依旧眼露满足,愉悦舒爽笑着,疯疯癫癫地消失在他眼前。
檀巳的脊梁生出彻骨的寒意,想到自己和她竟是同类,他仓皇离开。
他对竹桑的爱又何尝不是如此卑微?
哪怕她要他的命,哪怕她欺他骗他,哪怕他曾发誓绝不救她,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明知是深渊,却一次次跳入其中。
抑制的感情只若肆虐的野草,疯长,蔓延。
檀巳虽因失去竹桑丢了魂,却不蠢,直至彼时,只能证明泥妖并非谷九儿,还不足以证明竹桑便是九儿。
若竹桑是九儿,他这世如此待他,兴许,他真的会变得如谷九儿一般癫狂。
桑儿一定是恨他才如此骗她,她怎么可能会是九儿。
当初与三界交好之时,他曾上天界司命殿亲自查证。
司命殿里已没有九儿的命簿,若不是成妖,她早已灰飞烟灭,只有灰飞烟灭之人的命簿才会自毁消亡。
他早已探查四界,只有泥妖有九儿的气息,而泥妖有九儿的气息只因她偷用了九儿的骸骨。
虽是如此,他却不得不承认,细细想来,九儿的性子与桑儿更为相像。
檀巳一刻都没停下,解决了泥妖,他托着虚弱的身子,不管不顾地直闯天界。
他要到司命殿,再次亲自探查一番。
天帝得知魔王直闯天界,当即出兵。
魔王虽已遍体鳞伤,却没有一人能打过失去竹桑后执念深重,法力全开,无所畏惧的他。
天界残兵一个个死在他的手里,重伤未愈的天帝也彻底陨落。
原来没有竹桑,心无负担之后,他独自一人便能灭掉天界。
当初,他心底深处终心念着她,怕他赶尽杀绝,她会厌恶自己啊。
天界就这样轻而易举被他剿灭,可檀巳却再无一丝欢喜。
他眸如沉渊,步履沉重地跨入司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