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毕业典礼之前，莫杳还是回到了五年来未踏足的帝都。面试结束后，那家工作室让她回去等消息。
她看时间尚早，便去当地著名的名胜古迹处随意走走，弥补从前与他们多次约定却未去成的遗憾。
暮色将至，她才整理好思绪，鼓起勇气走向那栋承载五年成长痕迹的老房子。
斑驳生锈的铁门布满岁月痕迹，轻轻一推便开了。扭动大门钥匙时，莫杳呼吸不自觉停滞。当整个熟悉的屋内景象映入眼帘，恍惚间时光倒流，回到他们带她来这里的第一天。
那年，她19岁。
如今29岁再次重返，心境早已不同。
经过段齐晞和束伽房间，发现房门都敞开着。房间布置变得很空，显然段齐晞早已搬离，而束伽的家具仍如当年离开时一样蒙着白布。
唯有莫杳的房门紧闭。她手指悬在手把上微微发抖，金属的冰凉顺着指尖往心脏里钻，“咔哒”一声轻响，瞳孔里映进一片笼罩着暮色金光的房间。
家具位置丝毫未变，她的床、书桌、衣柜，就连当年做婚礼摄像用过的三脚架还在角落里放着，一切保存完好。唯独一面空墙被密密麻麻的照片所覆盖，原本贴满她工作便利贴的墙面，却多了两种颜色的便签，很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字迹。
莫杳上前撕下一张，借着微弱的夕阳，隐约看见上面被潮湿模糊的字体写着：如果你有一天回来看到我的留言，一定要联系我。
她手指紧张地蜷曲抓住衣角，本着好奇心撕下一张又一张。
【昨晚又在酒局被灌酒，吐得难受，想起以前你帮我们挡酒时，明明也不会喝，也这么难受对不对？】
【今天心情不好抽了很多烟，你最讨厌烟味，如果你能回来骂我，我就不抽了。】
【是我让你失望了，都是我的错，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快回来我身边。】
【今天签了对赌协议，如果你在，会拦我还是支持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你还在，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圈子里人人都爱说假话，只有你不会对我说谎。】
【好累啊，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感觉开心不起来？原来是因为没有了你。】
【今天居然获奖了，在台上讲获奖感言很想提你名字，你有看到的对吗？】
【昨天演唱会出现了幻觉，好像在观众席上看到了你。】
【之前老会梦到关于你的噩梦，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可最近怎么你残忍到连我的梦里都不来了？】
【真想恨你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要不你为什么要逃跑？可再来一次，我还会坚定不移选你。】
【莫杳我不会原谅你的，我很小气，你欠我的，要你用一辈子来还我。】
【我现在已经没有故意在等你，但这件事好像成了习惯和心魔。】
【我真的好想你……】
……
莫杳几乎看完全部便签，每张都标有日期。蓝色便签写的日常分享，而粉色写他对她的想念和疑问，段齐晞的情绪反复清晰可见。
照片墙上则是粉丝拍的工作图，每张主角都是段齐晞和束伽，可角落里几乎都有莫杳的身影，清一色都是她戴着口罩，低头跟在他们身后，不说根本没人认识她。
唯有一张车上未戴口罩的侧脸照，能勉强认出是她，也是两人唯一露脸同框照。
这些照片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完整版，取下一张仔细看，背面写着“可惜直到分开，我们连一张单独合照都没有”。
这一刻，她隐忍许久的泪水无声滑落，眼前的水雾模糊了整个世界，也打湿了照片上的笔迹。
抬眼望去，仿佛听见满墙渗出往事的回声，尘封的岁月开始剥落……
之前，短视频平台有个很火的话题——“你居然不爱我了”。莫杳看完网友们分享的感情故事，躲在宿舍被窝偷偷哭了一整晚。有为他人的遗憾而动容，也有为自己逝去的爱情而难过，连夜写下一篇以她和段齐晞为原型的小说大纲，故事结局是BE。
但直至此刻，莫杳才得知一件事——他竟然还爱着她。
在她未知错过的岁月里，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人坚定的爱着自己，爱了一年又一年。
整个房间，早已成为段齐晞思念的秘密基地，满墙是他隐忍多年爱意的证据。若她今日不回来这里，这些话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氛围。
收到小叶报信，段齐晞立马从电影片场中途请假赶回来。
这回，绝对不能让她再跑掉！
他冲上楼，见她房门已开，既是惊喜又是紧张，裹携着一身盛夏暑气闯入房间。
莫杳闻声蓦然转头，盈满泪水的双眼微仰，氤氲缱绻地望向他。在夜色将至的蓝调时刻，那目光泛着各种复杂情绪。
段齐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下个月才回国吗？
墙上空出一大片，撕下的便签散落满床，莫杳手上还拿着一张。
段齐晞心里咯噔一响：看来她已知道一切，包括他对她的心意了。
来的路上段齐晞在心里演练多遍，再见到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想过先狠狠指责她一顿，以此泄愤这些年的不满。也想过报复惩罚她，让她重新爱上自己再把她甩掉，让她也尝下这五年自己被抛下的滋味。
可当真正重新见到莫杳的这一刻起，那些阴暗扭曲的瞬息想法彻底烟消云散，他根本不忍心。
段齐晞什么也没说，眼神晦暗不明，无形的压迫感令周围空气仿佛凝固。
他径直朝她冲过来，将莫杳抵在墙上，单手扣住她后颈，俯身用力咬上她的唇。带着汹涌而至的热烈思念，碾碎他们错过的五年光阴，就像那一年的圣诞夜，此前所有的心事都以吻封缄来代替。
他突然的出现和暴风雨般的吻，让莫杳措手不及，大脑瞬间宕机一片雾化。段齐晞本以为她会躲，她却只顺从地闭上双眼，任由眼角泪水伴随久别重逢的吻一起落下，在唇齿间沉重地呼吸，似乎她也等待这个吻很久了。
仿佛受到鼓舞的他，将裹挟着薄荷气息渡入唇齿间，贪婪汲取她的气息。两颗加速跳动的心在此刻终于相撞，多年的相思也终于得偿所愿。
这个迟到五年的吻，尝到时光发酵后的回甘……
而刺耳的来电铃声打破了沉溺的氛围，将他们拉回现实。莫杳睫毛轻颤着，恋恋不舍推开他，发软的身子倚墙微喘。
段齐晞垂眸望着她被吻到红肿的唇，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此刻更应该把想对她说的话全说了，否则莫杳还是照样会逃跑。
但响个不停的来电，好像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只好不耐烦地接通，按下免提。
“哥，剧组那边说不能请假，今天戏份必须拍完，要不明天转场就麻烦了，你得赶紧赶回来！”电话里传来了小叶着急催促的声音。
“晚点回不行吗？”段齐晞说话时眼神没从莫杳身上离开过。
“不行啊！导演快发飙了！你先回来吧！”
电话那头传来片场嘈杂的骂骂咧咧，小叶挂断电话去解释。
莫杳才看清楚段齐晞身上还穿着威严工整的军装戏服，显然他是中途跑出来的。她垂眸低声道：“你走吧。”
段齐晞眉头骤然紧锁，藏匿于幽暗下的双眸，映衬着他凌厉逼人的脸庞。
没想到和她五年没再面对面说过话，第一句说他认错人，第二句竟还叫他走？
“我一走，你是不是又想逃走？”段齐晞双手牢牢钳住她肩膀，低沉磁性的嗓音涌动着无法掩饰的占有欲，向前逐渐逼近。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怕下一秒失控的人会变成自己。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外吗？怎么……”
“我不下个圈套，怎么可能把你骗回帝都？”段齐晞扯起嘴角，歪头惨然一笑。
莫杳头上传来他的闷笑声，猛地抬眼瞪着他：“你……”
“想骂我卑鄙无耻是吗？”段齐晞突然从身后口袋掏出拍戏用的手铐道具，金属冷光在暮色中一闪，直接扣上莫杳左手，眼神一暗，蛰伏已久的阴湿感破笼而出，“等我回来，你再慢慢骂给我听。”
“咔嗒”一声，锁扣咬合声在幽暗中格外清脆。他转手将另一边锁在床头上，把莫杳禁锢在这方区域。
莫杳挣扎几下，没想到这道具如此牢靠手腕很快就被磨得发红。
“段齐晞！你在干什么？”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阿杳，对不起……”段齐晞语气突然软下来，绑绷带的手反复摩挲她的脸颊，“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亲口对你说，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
他那真挚乞求的眼神，与五年前那个暴雨夜，求她别离开时一模一样，让莫杳不忍心再说一个“不”字。她嘴唇微颤，犹豫几秒，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个灼热的吻落在她额头，再抬眸时，段齐晞已转身离去，消失在幽蓝夜幕中。房间再次恢复平静。
原来思念的尽头，是重逢……
只剩莫杳独坐在床上，只能听见吹风拂动窗纱的细微声，安静回忆起老房子里过往的种种。
过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沉思。莫杳艰难挪动身体，单手掏出手机，是梁诗诺发来的视频，曦曦小小的身影正坐在地上拆东西，满屋琳琅满目。
视频里传来梁诗诺教曦曦说话的声音：“梁诺曦，快说谢谢干爹干妈！谢谢他们送给曦曦的礼物！”
小女孩用小奶音跟着磕磕巴巴地重复一遍：“谢谢干爹干妈！”
莫杳没看懂，想打字回复，单手操作总错，干脆拨去视频通话。
梁诗诺秒接：“曦曦的干妈！看到视频没，我再拍给你看看，这里还有呢！”
视频镜头往下移，映入礼物堆积成山，数量多得根本数不过来。
“曦曦妈妈！你是签到什么大客户发财了吗？怎么突然买那么多礼物？”莫杳惊讶地笑着问她。
“我再有钱！也不可能舍得一下子买那么多啊！是你那出手阔绰的前男友送的！”
梁诗诺口中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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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前男友，除了段齐晞还能有谁。
“啊？他干嘛突然送礼物给曦曦？”
梁诗诺见莫杳毫不知情，凑近镜头瞪圆双眼，将那天段齐晞的通话内容转达。说到激动处，嘴角笑意再也收不住。
她在电话那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你知道你前男友多搞笑吗？他居然把曦曦认错成自己女儿，以为你当年未婚先孕带娃跑路哈哈哈……这狗血剧情不愧是一个演员能想得出来！”
莫杳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学校重逢对视那一眼后，段齐晞一直跟在她身后，难怪后来他一直叫小叶打探消息。
“他？怎么可能？”莫杳仍不敢相信，这会是段齐晞的做法。
“开始我也觉得很扯，后来我告诉他这是误会，曦曦是我女儿不是你的，他本来好像挺开心的，突然语气就变了，有点遗憾的意思？”
“哈？”
“他说以为自己有女儿了，一激动把曦曦这几年的生日、新年、儿童节、圣诞礼物统统买了，说不买也买了懒得退，就当给孩子的见面礼，非要地址寄过来，本来以为就一件，他盛情难却我就给了地址，可现在你看，整整十六件……”梁诗诺又重数地上的礼物，惊讶到倒吸凉气。
“以为自己有女儿了？这有什么好激动的？”莫杳从梁诗诺的口中，仿佛听到一个从未了解过的段齐晞。
“我觉得他就是爱屋及乌，只要关于你的，他都会关心。我刚发信息说寄回去，他拒绝了，说因为我是你朋友，送孩子礼物也应该，所以曦曦也是蹭了你的光，得跟你说声谢谢哈！”
“谢我干嘛？这是他买的……”莫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手铐，腕间的红痕在屏幕冷光下若隐若现。
“但不得不说，你这前男友真的很不错！莫杳你这是捡到宝了，确定不旧情复燃破镜重圆一下吗？而且他对你还念念不忘耶！”梁诗诺再次感叹。
黑夜中，莫杳脸颊瞬间害臊得发烫起来，“什么前男友？什么旧情复燃？”
“嗯？难道现在不是前男友了？变回现任啦？”梁诗诺激动到手机差点没拿稳，注意到莫杳那边漆黑环境，“你这是在哪啊？这么黑也不开灯？”
莫杳也不打算隐瞒梁诗诺，将镜头对准被拷住的手，无奈解释：“在帝都以前住过的老房子，被你说的那位‘真的很不错的前男友’锁在这……”
“啊！你们都进展到玩上这么刺激的囚禁项目啦？”
梁诗诺大喊一声，低头瞄了眼女儿，感觉接下来会聊到些少儿不宜话题，转身躲回房间讲电话。
“哪跟哪啊？他就把我锁在这，回剧组拍戏了。”莫杳累到手发麻，侧头蹭了蹭冰凉的床头铁栏。
“那他肯定会回来的啊！”
“不知道得几点……”
“那……要不要我去解救你？还是叫个开锁师傅上门？”
“等你过得来我都成干尸了，叫人也太丢脸……”莫杳心里实则笃定相信能等到段齐晞回来。
梁诗诺突然捂嘴闷笑：“嘿嘿！那就乖乖等你们家大明星回来吧，但作为有过前车之鉴的好姐妹，得提醒你一句，那啥的时候记得戴小孩嗝屁袋！别还没想清楚前，真意外弄出个小孩，像我这样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出她言外之意，莫杳本来就燥热的脸烧得更厉害了，猛地直起身子，手铐撞得哐当响，“梁诗诺你瞎说什么啊？”
“我们都成年人，聊点成人话题也没啥吧？那你说实话，你们之前那啥是不是就没戴，要不他怎么会那么确定，怀疑你的孩子就是他的呢？”
不管过了多少年，梁诗诺脑回头和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这话莫杳确实不知该怎么接，眼看手机电量越来越少，草草含糊几句挂断电话。
不到五分钟，梁诗诺发来一大段文字信息：【撤回刚刚我说的那句“后悔也来不及”。想想我当年意外有了曦曦，现在比起后悔，更多还是幸福吧。所以建议我还是不瞎给了，你们感情还是自己决定吧，加油我的好姐妹！这次绝对不要再退缩了！】
陷入沉思的莫杳放下手机，不由自主地将梁诗诺刚描述的段齐晞，与自己见到的他联想到一块。可不管是哪个他，都不似五年前认识的他了。
窗外风一阵阵吹进房间，她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纸页被吹得翻动作响。莫杳用仅能活动的右手够到书，发现是自己从前收藏的史铁生《病隙碎笔》。
其中有几页夹着当书签的便利贴，微微泛黄带着古龙水微香，她认出这是段齐晞的笔迹，上面工工整整的抄写了她当年画线标记的句子。
【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程上迎候解放。】
【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爱，即分割之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或者竟是，向地狱要求天堂。爱所以艰难，常常落入窘境。】①
当年读到这本书时，这两段文字深深震撼到莫杳内心深处。可直至今天此时此刻，她才真正读懂背后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