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眼生的公公推开宇文府的门。
宇文晗正背着手,站在阴影下。
软禁已经解开,但朝堂皆在唱衰。作为武将,他已经功成身退,少有再参与边防事务,但如今尚需稳住朝堂脚跟,笼络势力,才能保证宇文家经年基业不倒。
五大三粗的身形,毛发旺盛,藏在光洁精致的常服下,只有胡须像浓密的一丛杂草,裸露在外。而再看脸,在武将里算得上端正。甚至,再年轻十岁,算得上个俊俏的玉面少年将军。
可如今风华正茂的年纪已逝。意气风发的风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愈发膨胀的欲望。
公公迈步上前,“将军,允王有请。”
宇文晗没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就示意公公带路。
朝廷传来消息,马元挚早已被锦衣卫查明释放。这件事最终也是首辅与长公主两相争斗,各伤半分。个中局势,宇文晗有自己的一套把握。
他重重推开紫宸殿的大门。
穿堂风吹得肃穆,整个京城已经快要入秋。竹叶飘摇的声音尤其响,沙沙地磨在人的心上。
紫宸殿内早就端坐了一个阴沉的身影。
这人身着碧绿色圆领袍,坐在案前,单膝耸起,一手搭于其上,两指靠拢,缓慢地有节律地敲着腿骨。乌纱帽低压,眼眸半阖,只看得见长长的眼皮。
见到来者,允王抬眸,唇角几不可见地有一丝勾起。他抬手示意,“坐。”
宇文晗与允王对坐,下人就像枝头鸟一样匆匆消失了,殿内静得发憷。熏香袅袅,仔细听还能听见火焰啃咬线香的声音。
允王抬起全脸,他长相英俊,眉头有一道浅疤痕,眼眶深邃,眼眸却像闪着绿光。他笑得温和,一味请宇文晗喝茶,不言他物。
宇文晗喝了两口,没耐住武官草莽的性子。
“我知此次软禁能解,有允王殿下相助。”宇文晗作揖,“臣在此谢过殿下。”
还没鞠躬下去,便被宇文晗虚扶了起来。
“是宇文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宇文晗也没敢继续寒暄,收了手与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被允王盯着发寒,好一会儿,他才道,“允王殿下叫臣前来,一定是有臣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允王静了静,忽得提起一阵意味不明的微笑。而他越慢条斯理,宇文晗就越像在火上炙烤一样煎熬。
终于,允王眼眸朝下垂着,挪了挪唇瓣,“宇文将军这次还挺沉得住气。”
宇文晗眼睛猛地一睁。
恰好这时,允王猛虎一样抬起头,盯了进来。就像一把剑,毫不客气地刺进了别人平静无波的湖面,搅出涡旋。
允王眯着眼,“念旧情是件好事。”
“可不能什么情,都念着。”
宇文晗说不出话——
二人心里都想到了同一个女人的背影。
·
秋日簌簌,燕览喜欢踩干枯的落叶,听脆响酥脆。脚下枯叶众多,想必是去年落下的枯枝败叶却无人打扫,真要踩,能给她踩个舒舒服服。可奈何,这次她得谨防此举,偏偏落脚避开枯叶。
她没想到她会跟踪马元挚一直到这。
抬头看,万神庙的牌匾悬挂在头上。四周梧桐树的枝桠伸得长,扣在牌坊上,绿与棕交相掩映,俨然一副快要入秋的好光景。
四周行人熙熙攘攘。这种青黄不接的时节,不是来千神山的最好时候。但若是深秋,万神庙就会香火不断,作为圣地,堪称越京最受人敬仰和爱戴的地方。
燕览很少来这里。
她的目光流连在四周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的美景,巨大的山好像葱郁的神明笼罩着自己,庙如同一颗芝麻点,点缀在天阶尽头。一直低头走,不自觉发现竟已经走到其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第一次如此有实感。
她恨不得在此赏玩一番。奈何有要事在身,燕览不得不收回馋馋的思绪。心下想着,若有下次,要带那个人来。
自那次误打误撞闯入客栈后,二人终于突破了某种界限。
对燕览而言,想到这人,率先想到的不再是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未来,而是丝丝缕缕可以尽情享受的当下。
那些情愫,被她当成夜空的星点,一一数着珍藏。
至于冯水,没想到真死了。
合燕览意愿。谢游偷传密信交代过,他会处理好一切。
想罢,燕览挥挥手打掉脑海里和谢游迈步在万神庙的幻景,再次盯上不远处,一个青灰色衣裳的男子。
马元挚好歹是好生好养的文官,生得细皮嫩肉,偏偏天生骨相就不错,在一众粗麻布衣的平民里很是起眼。跟踪他了如指掌。
自打他莫名其妙从牢里被放出后,就再没什么动静。
可直觉告诉燕览,不对劲。
他似乎在背着所有人,偷偷掀起什么波澜。
上次在内府十库的异常——朱砂,还未解开。
燕览跟着马元挚进了万神庙,她默默藏在梁柱后面,只见马元挚对着住持说了句什么,住持就十分礼貌地欠了欠身,未己,从别处找来一个匣子,递给马元挚。
又是那种匣子!
非常眼熟的匣子。
燕览在脑海里仔细搜索,她似乎在哪里曾见过这匣子,可暂时没想起来。奈何再一看,马元挚已经消失无踪。
燕览慌张地追过去,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消失得如此快,似乎是有意躲藏。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燕览却忽然被寺庙里的壁画和题字吸引。那是万神庙那则最出名的,关于黑猫和灵鱼的传说。
这则故事,据说是由传说中的慧止僧人亲题。
没多久,一道慈祥的声音入耳。
“姑娘在找何人?”回头一看,是刚才的住持。
燕览磕磕绊绊,“无事,只是随便看看。”
住持懂礼节地行礼,便微笑着走开了。
“这位法师!”燕览忽然叫住她,“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施主但说无妨。”
“我刚看那壁画上,关于慧止僧人与灵鱼黑猫的故事,有一事不解。”
“施主请讲。”
“既然说因溪水里飘满死鱼,唯有灵鱼晶莹剔透,尚还鲜活,才称其为灵鱼。但我却以为,灵鱼或许是至极邪恶之物,并非先有死鱼而有灵鱼,而是先有灵鱼,才会致使所有鱼都死亡。”
住持沉静了半晌,才徐徐开口,“施主此言着实新奇。只是,万物众生,都无善恶好坏之分。所谓纯良邪恶,不过是苍生的一念之间,所有生灵,难逃此理。”
“至于先有灵鱼还是先有死鱼,在乎于观者之心。”
燕览淡淡站在原地,细细揣摩着。
而这时候,她却忽然走了个神,霎时就想起来那精美的匣子为何物——是和谢游在“花之艺”赌坊拿到的朱砂匣一模一样!
马元挚竟和首辅一样,在收集朱砂?!
“多谢法师提点。”燕览忙回道,“其实我刚在这里,是在找我兄长。”燕览简单描述了一下马元挚的长相,“请问住持可有见过?”
住持却陡然微笑,上下打量了一眼燕览,满是质疑,却并不尖锐。
她看穿,“姑娘以为,贫僧不知马大人的名号么?不知马大人的胞妹早就病逝了么?”她释然地笑,却并无怪罪燕览的意思,“姑娘若是想从贫僧这里套话,恕贫僧无从告知。”
燕览却怔住在原地——
她从不知马元挚有一胞妹,且病逝了。
也是歪打正着。住持意欲离开,燕览却心中疑云满满。
她觉得这事蹊跷。马元挚有胞妹这事,她不知道,甚至宫里的人应该都鲜少有知。他是否又在隐藏着什么?
这朱砂是否又和他逝去的妹妹有关?
燕览脑海里灵光一现。
早年间她曾在书中读过,朱砂除了一般的作用如制作墨锭、作画等以外,还少有用作于巫术与祭祀场景中。
莫不是...
燕览忙跟上了住持的背影。
“法师,”她叫住她,佯装神色慌乱,“我的确不是马大人的胞妹,但我与马大人乃是旧识,方才一时慌乱来不及解释,才随意以胞妹称,是我考虑不周。”
住持停顿,似乎半信半疑。
“可我知道刚才马大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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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这里拿走的是什么。”燕览沉声,“是朱砂,对么?”
住持微讶。
从她那里要朱砂的事情,是马元挚动了些手段才拿到的,并非走正常程序。
她打量着眼前的燕览,欲言又止。
“其实这朱砂根本不是马大人所求,而是我。”燕览胡诌。
“你?”住持疑惑,“姑娘要朱砂作何?”
“敢问住持,朱砂可否用宽慰死人亡魂的作用?”
住持虽不明,却迟疑地点头,“是的。”
“以朱砂涂抹于逝者身体及棺椁上,可保佑逝者投胎到来世时身体完整,不致腐烂。”
燕览心头猛地一震。
“多谢住持。”她匆匆应答,正还想找个法子,让住持务必对她来的事情保密时,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人优雅地仰着头,一段时日不见,那种在牢房里备受蹉跎,略显憔悴的影子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矜持的文人风骨。
燕览看到秦杨,就想起墨羽的一封封提笔写下的思念。
秦杨看到燕览,意外又惊喜地快了几步。
“懒锦姑娘?”
这副模样倒显得二人像关系很好的相识。
燕览礼貌颔首,“秦大人。”
“姑娘不必多礼。”秦杨谦逊道。
燕览微笑,“大人为何在这?”
秦杨身后跟着二人,看样子是来履行公事。
“钦天监奉圣上指令要勘测万神庙的修缮情况,我便先来简单看看。”
燕览点头,这时候住持才道,“原来姑娘认识秦大人。”
接着,住持才解释,“万神庙快要重修,秦大人最近时常在这,都快和僧人们同吃同住了。”
秦杨笑以回应,随后道,“住持夸张了,此乃本官分内之事。”接着话锋一转,“住持可否带我去藏书阁看看?藏书阁地处低处,常年浸润在水汽中,湿气重,恐怕许多物件早都朽了。”
“自然可以。请跟我来。”
住持走远,秦杨正准备跟燕览告别,她便悄悄叫住了他。
“秦大人,”她悄然道,“实不相瞒,我奉公主之命前来有要事要办,若秦大人能相助一二,我会替你向公主美言几句。”
燕览走近,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公主知道秦大人常年患思念之苦,若秦墨羽入了宫,你们兄妹二人便不必再分离两地。只要秦大人想。”
秦杨听到“秦墨羽”的名字时先是讶异,而后才异常激动,只是被强压下来。
“公主有用得上本官的地方,本官定当不遗余力。”
燕览凑近向他讲了几句,秦杨便心领神会。
到了藏书阁门口,住持称还有他务,只能劳烦秦大人自便。住持走后,秦杨的两位下人守在书阁门口。
藏书阁并非寻常人能来的地方。
燕览悄悄跟着秦杨走了进去。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霉味里充斥的不仅是常年累积不散的湿气,更有万神庙里一册册书卷所承载的秘辛往事的沉重和酸潮。
若马元挚要那朱砂去慰藉死去的胞妹,那为何偏偏要从万神庙取朱砂?内府十库的朱宝砂还不够吗?而万神庙的朱砂又为何与谢游从邶江常艺姑娘那里取来的朱砂一样?
燕览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藏书阁里关于朱砂的记载。
读了一页又一页,关于朱砂用处的记载作为注释占了好大的篇幅,却越发坐实了燕览的猜想。
可接下来的一页,她读了又读,逐渐感到浑身发抖——
关于马元挚逝去的胞妹没有找到,却找到了另一位从未谋面的逝者......
燕览全身发凉。
至此,她才发现这么久以来,自己其实从未接触真正的宫廷秘辛......
那页书上有一张画像,据一边的文字记载,画的是一个已经夭折的婴儿。婴儿被母亲抱在襁褓中,脖子上带着一条绳子,坠珠是颗泛粉的珍珠。怀抱着她的母亲粗麻布衣,头发凌乱,却掩不住浓眉媚眼的艳丽。
即使所有装束和气质都换了样子,但燕览还是一眼就认出——
那是长公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