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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木与青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细流涓涓,小泉叮咚,山色葱郁,日光下澈,银色光波在碧绿绦水中荡漾。


    正是盛夏的晨曦。


    一条碧绿溪水上正站着两位姑娘,粗麻布衣,袖口与裤脚高高挽起,说笑打闹。一人拿着竹叉,一人捧着湿漉漉的竹篓,竹篓中空空如也。


    荷苼举着竹叉,竹叉前端是锐利的铁。脚下,澄澈溪流淌过二人的脚踝,细腻冰凉,丝丝浸入肌肤,驱散掉不少暑气。


    小鱼成群结队打圈游来游去,或悬停在碧水中。而乌黑大鱼在大石头板旁边出没,如鬼魅一般。


    荷苼来时还胸有成竹,如今过了半刻钟,竹篓里还空空如也。


    昨夜的话语声在夜色中消逝,疲倦过后,荷苼给燕览简单安置了一张凉席,将就了一晚。


    在宫中呆的久,盛夏消暑都睡在竹篾凉席上,盖着薄如蝉翼的纱被,旁边摆个冰盆,却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粗竹编的凉席,身旁还嗅得到薄荷与艾草装满的香包,防蚊安神。


    昨晚燕览睡得尤其好。


    大早上醒来时,荷苼说去接点冰凉的山泉水,好给燕览冷敷后背的烫伤。提起山泉,燕览便说起捕鱼,荷苼大放厥词,燕览就嚷着要看她一展身手,于是还满怀期待地跟了过来。


    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出师不利。


    “你看着啊,这一条一定有!”荷苼朝燕览抛去一个眼神,然后慷慨地奔赴了下个战场。


    一条草鱼悬停在石板边缘,不仔细看很难注意。


    荷苼如漂移一样缓步接近,连水都不荡起波纹。


    看准时机——下!


    一阵灰尘在水中扬起,大鱼叉举出水面,空空如也。


    “什么嘛!”荷苼泄气。


    燕览捧着竹篓,捂嘴一笑。


    荷苼没好气地把竹叉塞给她,“笑什么,你来!”


    燕览顺势接过竹叉,把竹篓给她,扬起眉毛,忽然自信了起来,像只得意的小狐狸,“我来就我来,瞧着。”


    荷苼努努嘴,也笑着揶揄,“你别摔了就行。”


    “你是这京中来的权贵,要伤在我这里,我可摊上事儿了。”


    “那不巧,你如此精通医药,我若受伤了,必赖在你这几个月不走了。”


    二人相视一笑。


    荷苼捧着竹篓,燕览小心翼翼在水中漫步,寻找下一条受害鱼的身影。荷苼一路虚扶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打滑。


    “要不还是我来吧——”


    “嘘!”燕览屏气凝神,正瞧着脚下一条鱼,仿佛是刚刚那条大黑草鱼,她悄声,“保准今晚有鱼吃,信不信?”


    “我说你别——”


    话音未落,燕览一叉下去,可谓快准狠。不待草鱼反应,四周快速扬起沙尘,叉子一举,鱼身正堪堪横在叉子上。


    “抓到了!”燕览狂喜。


    “什么?”荷苼也跟着一诧。


    荷苼不可思议,可看着那条鱼却就横在上面,毋庸置疑。她忙道,“我不服不服,这肯定是新手锦囊,再来!”


    燕览宠溺地挑眉,仿佛这鱼塘都被她承包了。


    “想吃哪条,挑。”


    很快二人又找到一条。


    燕览躬下身,以极其敏捷的姿态在荷苼尚未反应之时就出了手,一击必中。


    不出一刻钟,竹篓里就多了五条鱼。


    太阳升空,直晒到溪水上,二人早擦干了手和脚,坐在一旁草地的阴凉处。


    荷苼看那竹篓里的鱼,又大又肥,够炖好大一碗汤。她仍旧不可思议地摇头,啧声。


    “你是习武之人吧?江湖上的?哪门哪派啊?”


    燕览失笑,又还击道,“习什么武啊,哪个门派是教叉鱼的?是不是还教下田和砍树啊?”


    “瞧你得意的,”荷苼打趣道,“不过说真的,看不出你还挺有天赋的。要不要考虑弃仕从农?”


    燕览噗嗤一笑,拍拍手中和身上的叶子,“我倒也想。不过,哪有那么多天赋啊,我这本事都是拜师学艺学来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是没手生。”


    言及此,燕览含笑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怀。


    “我就说么!你果然是有‘门派’的。”荷苼道,“宫中还有教这些粗活的地方?看你来时一身锦玉,还以为你出自官宦世家,现在看来莫不是个小宫女,常在平日里替哪个公子爷干这些事吧?”


    燕览又恼又笑,心中难得这般欢喜过,“这位荷苼姑娘,你平时话本看的不少吧。”


    末了她无奈道,“我不是在宫中学的。我幼时和师傅住在山里,那时粗活累活干了不少。”


    荷苼煞有介事地点头,仿佛看到了一副江湖飘摇,师傅带着徒弟隐居山林的荡气回肠图景。


    “原来如此。那么你师傅...是何许人也?她教你十八般武艺,能打能杀,还是教你识字读书,闯荡仕途?”


    燕览认真地思考了下。


    她抿嘴,“都不是。”


    “嗯...那是教你闺秀礼仪,气质谈吐,还是教你刺绣女红,歌舞才艺?”


    燕览也摇头,“也没有。”


    “那她教你什么?”荷苼弹开。


    燕览眯眼,细细思索。思绪仿佛从视线里的葱郁碧绿,穿越到当年那片灰黑丛林里,一幢小小的木屋中,一个总穿葛布衣裳,腰间围着淡粉围裙的女子。她总把棕发低低盘起,用她最爱的一根玉簪穿过其中。


    “她教我写字,也教我杀鸡。她教我砍柴烧火,也教我节气时令,还教我缝补丁,浣衣服,摊煎饼,煮野菜粥。”她回忆道,“不过她其实自己也不太会写字,但她把会的都教给了我。”


    “...原来她是你娘。”荷苼道。


    “她不是我娘。”燕览失笑,“她是我师傅。”


    荷苼微愕,“可这些东西,任一个普通女人都会。想当初我那邻居们,每家每户的女人个个搭着队去江边浣洗,再顺路买点时令蔬菜回家,晚饭全看当天心情!”荷苼说罢笑起来,“凤姑生病之前也这样,和那群四五十岁的街坊女人们常来往,她们个个都是哪家哪户的母亲、妻子,可有共同话题了。凤姑也是,只不过她和离得早,但谈起那家长里短的,还是可能唠。”


    燕览也随之一笑,“是。”


    “我师傅她叫椛娘,也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乡野村妇。”


    “...原来如此。”荷苼仍略感疑惑,“你为何拜她为师?这些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燕览思考了半晌,脱口:


    “那是种最朴素的生存智慧。”她望着荷苼,“它们不是‘没什么大不了’,而只是藏在琐碎的角落,一直被人们理所当然地忽视。如你所言,任意一个普通女人都须得学习这些,才能看起来‘正常’。所以,要成为一个平凡人,也要花很多功夫。”


    “这样想的确也是,”荷苼努力回忆,“凤姑从前老是抱怨,从早到晚抱怨个没完,我那时还不懂,她为什么有那么多怨念...”


    燕览抿嘴淡淡笑,“我拜椛娘为师,便是因为她平凡。但平凡,不意味着薄弱。相反,却远比世人看到的多。”


    燕览冷不丁说:“我没有学过功夫,更不懂武术招数,到现在也是三脚猫。可我为了复仇,杀了许多人。”


    “你猜我是如何杀的?”燕览勾起嘴角,“我从前每日砍五斤柴、杀鸡做饭、挑四桶水,这些事情,看起来比想象中耗费心力得多。可世人就是这样低估这群年过不惑的女子们,予乡野以粗俗,予力量以蛮横,予毅力以庸碌。”


    荷苼听到这话不由怔松,沉默了很久。只听燕览继续道:


    “入京之后,我去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如梦如幻,好像钱财能买来所有快乐,而因此穷苦百姓的日子就那般庸碌乏味。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见过椛娘那么多笑容,每一个都发自内心,那真的很美。”


    燕览凝望着葱郁的草,静静流淌的河。阳光微微晒在她瞳孔和鼻梁,留下温度。


    她已然逃离了过往,可椛娘的尸骨,应该已经在木棺中安置了近十年。有棺无椁,葬于无名山,永远停留在过去的岁月,伴随那些生机勃勃的笑容。


    荷苼也陷入了沉默,她想到了凤姑。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我也曾无比希望,凤姑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施展自己。”


    “想她没傻之前,虽然总抱怨,整日愁眉苦脸的,逢人就念叨。可事实上,她真的很擅长算学,总是菜市场砍价算账最快的那个。她也有极强的书画天赋,我见过她自己偷偷胡画,却被她揉成团子扔了,若非我捡到,还不知道她有这等爱好。”荷苼念及此,叹了口气,“可惜,她半生受困于那一隅狭小天地,有儿有女,完全顾不上自己。”


    荷苼手中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狗尾巴草,弄得她指腹毛酥酥。


    荷苼苦笑着耸了耸肩,“现在好了,儿女没了,人也傻了。”


    她虽笑着,话语中却蔓延着二人都感同身受般的酸楚。


    燕览并没有同荷苼展开曾经经历过的伤和痛,即使有很多个瞬间,阳光闪烁晃眼,她的回忆呼之欲出,可她仍然保持了缄默。


    荷苼是万千寻常人家的平凡女子之一,燕览看过很多很多这种人。对幼年被囚禁在山洞里受人捆打、受野兽虫蚁啃食的她来说,做一个平凡人,已经是莫大的愿望。荷苼与椛娘这类平凡女子的存在,给了燕览生的希望。


    气温燥热起来,阳光直晒,二人往回折返。


    回去的时候,燕览没忘了正经事。


    “既然你从前住在广津,那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荷苼走在前面,回头,“何人?”


    “他姓谢,单名一个游字。”燕览道,“我不确定他是否住在广津...”


    荷苼没直答,转过头来饶有意味一笑,“是你那又爱又恨的情郎?”


    燕览一愣,脸颊“唰”地便红了,“什,什么情郎!别胡说。”


    “都说是恨了,怎会有爱,怎会是情郎?你昨天说的那邻居少年,我和他可不像,爱与恨,我还是分得清的。”


    荷苼懒洋洋地笑着,不置可否。


    “唉,可惜呀,你说这人我没听过。”


    燕览低低应了声。


    二人穿过草丛间的小路,很快就回到了屋子。


    荷苼猛地想起来,“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叫谢团团,就是昨天跟你说的我那邻居!”


    燕览狐疑,听到“团团”,她想起她的大黑猫。


    她又好笑又疑惑,“谢团团,这什么名字?”


    “不知道,”荷苼耸肩,“听说是他的乳名,他娘说他太瘦,希望他多吃点,变成大团子。不过,街坊少有人这么叫他,当时欺负他的小孩儿多,都叫他‘狗肉干’,因为他瘦的跟骨头似的。”


    燕览敛了敛笑,“也是可怜。”


    “除此之外,我便不再认识姓谢的了。”荷苼放下背篓,进入屋内打点起来。


    燕览进了屋子,熟练地打起下手,“那便罢了,谢团团......”她嘴里念叨着名字,再想起谢游的长相,他的确清瘦,可不露喜色时浑身凛冽肃然,要么眸子里就含着算计不完的狡黠,和这可爱的名字实属沾不上边,她摇了摇头,“肯定不是我要找的人。”


    荷苼要留燕览吃鱼,燕览却拒绝,说自己是时候下山返程了。


    此趟没要找到太多谢游从前的线索,可仍然收获颇丰。至少,她好久没体味过抛去勾心斗角,在乡野里饮酒捕鱼、生火煮饭的日子,这里的夜空要比京城美上一百倍。


    而遇见德恩寺与荷苼也是意外之喜。


    走时,荷苼给燕览塞去片洗好的鱼鳞。


    那片鱼鳞有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光泽温润,色彩斑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带着淡淡腥味。荷苼又忘燕览手里塞了几株干艾草。


    荷苼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背后灶台里的炊火还噼里啪啦烧着。


    “带走啊,你捕的鱼,自己也留个纪念。艾草除腥,回家拿块好布包起来做个香包,时间太紧,我就不给你做了。”


    燕览失笑,望着荷苼细长的双眸,水雾江南般的女子却有她自己的豪放豁然。


    她颔首,郑重道,“多谢。往后若有机会,望你我还会再见。”


    荷苼不喜这些拉拉扯扯的做派,洒脱地摆了摆手。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求往后,只求当下。萍水相逢一场,已是一种幸运。我不问你在京中哪处谋差,是不想知道你是个破当官的,免得败坏对你的好印象。所以,我不去京中寻你,你也别来大晴山找我,相不相见的,就看造化了。”


    这一番话弄得燕览又酸又笑。


    “再会,荷苼姑娘。”


    田野之广,江湖之大,庙堂之高,有的人一生只有一面之缘,却足以在心中记很久。


    燕览下了山,驱车回京。


    短暂逃离朝野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如今休沐结束,她要回到长公主的身边,亦要继续干她该干的事情。


    也不知那人,怎么样了?


    ·


    如月客栈里,谢游打了个喷嚏。


    回过神,他略感困惑。这阵子喷嚏异常得多,也总觉得后背发凉,好像除了手头这事以外,还出了什么事似的。


    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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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风平浪静,看不出端倪。


    紧接着,门口跑来淮驹,他火急火燎过来禀报:


    “大人,找到了!”


    谢游随即正色,“说。”


    “果然,范府不仅将账册分为真假两份,一份给了咱们,一份给了燕姑娘,其暗中还将真账册做成上下两册,乍一眼看不出端倪。看样子,如今燕姑娘也并不知道自己被蒙骗了。”


    谢游并不意外,唇角勾起懒散的笑。


    “在谁那?”


    “如今这本真账簿的下册的确被范氏转移了,属下已查到,是范氏粮行的一位账房先生,名唤...袁崎。”


    “袁崎...”谢游喃喃这名字。


    实属有些熟悉。


    下一刻,淮驹便面露难色。


    “这袁崎...就是当初孟惜案中死在乱葬岗的那位方士。他...还活着。”


    谢游眉捎一挑,沉声,“竟然是诈死。”


    想当初,袁崎是首辅招揽的一位死士,他本职为算命先生,走投无路才投奔首辅,正好几个月前在孟惜一案中有所用处,便用了这颗棋。


    却不料棋子有自己的想法,这案子结束这么久,他居然是诈死,转行潜入范府,做了账房先生。


    这其中,不知是否有首辅陈山的授意。


    “首辅大人从未与我提及此事,极大可能是袁崎自己的主张。”谢游冷声,其中千丝万缕暂且还乱成一团。


    “先不管这些,一切以拿回账本为上。”


    “是。”淮驹随即告知了谢游,袁崎的位置。


    “对了,大人,燕姑娘假传消息这事,想必一定是墨羽那头出了茬子,被燕姑娘收买了。大人看,该如何处置?”淮驹欠身,试探问。


    墨羽在谢游手下一直勤勤恳恳,事干得干净利落,话也不多,淮驹对她的印象一直是个温敛且没有二心的小姑娘。却不料有朝一日,她竟会投入对敌麾下。


    问这话时,淮驹心中不真实,也有点不忍,却无法。


    见谢游不说话,淮驹生了半分恻隐之心。对此等背叛的人,谢游一向不会留情。可如今,淮驹却想至少保她一条命,于是犹疑道:


    “是剥去所有钱财,赶她出京,还是将她送去作坊做奴?”


    谢游面色不喜不愠,淡淡道:


    “留着吧。”


    淮驹诧异。


    “她如今是阿览的人,我又怎能不卖阿览一个人情?”他讥诮地一笑,“阿览既然想留人在我身边,那便让她留。”


    淮驹揣摩道,“大人的意思,是想借机看看燕姑娘还会做什么手脚?”


    谢游不置可否,只保持着唇角冷冽的弧度。


    他脑海里浮现出燕览的模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对这人实在太朝思暮想,但凡得知她的一丁点消息,平静的水面也会泛起波澜,即使是对他不利的消息。


    他很想告诉她,他身边干净的很,没有别的女人。如果监视是一种在乎,那他不介意再多些。


    “对了,大人,还有一个消息,也是关于燕——”


    话音未落,谢游再次打了个喷嚏。


    “——姑娘的。”


    淮驹转了个话头,“大人这是怎么了?这阵天气变化也不大,难不成受了风寒?今天已经打了三个喷嚏了。”


    谢游的确也觉得奇怪,总有种老底被人掏了的恐慌感。


    面上,他不置可否,“说。”


    淮驹措辞,“还有一个燕姑娘的消息。”


    “广津城的线人来报,说这几日有位普通百姓拿着大人你的画像四处询问,以失散亲人的借口,似乎在打探你的消息。而线人跟踪他,说后来他将收集来的消息飞鸽传书,往京城这边来了。我左思右想,觉得做出此举的,只有燕姑娘。”


    “阿览在查我?”


    谢游蹙眉,戏谑一笑中带着微微惊讶,随后眼里却浮现出不明不白的神色。


    她终于有心思挂念着他,想了解他的更多...


    可从前的他那般不堪。


    在广津城,在猿啼峰,在宁山寺的一切,都仿若是上辈子的事情。


    十余年前入京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本以为过往是个蝉蜕,他已完全脱壳,不必再受其掣肘。如果生命里可以出现一个无底洞,他希望把过往的一切悲痛连同喜乐一起抛入谷底,彻底从他身体上剥落。


    可当燕览要再次迈入那里的时候,谢游恍然间才意识到根本没有。


    那里只有怯懦,甚至生出阴暗的卑劣。


    那年净行死后,谢游最后去了趟爹娘的坟冢前。表亲早已弃他而去,而他也搬离原来的地方,不再住在广津很久。净行死在那场大疫的开端,后来他才知道,广津城瘟疫弥漫,不少人因此病逝,家毁人亡,而他竟然因祸得福,逃过一劫。


    那年冬天,他最后一次在爹娘的坟冢前跪拜后,孤身来到了越京。


    刚到越京城落脚的那一刻他如行尸走肉一样僵硬。朱雀大街直直一条通向皇宫,他眺望着看不见的宫墙檐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去往哪里。


    越京的河流与广津不同,大而急,波涛汹涌,贯穿京城。站在桥头,他想他要就此一跃而下了却前尘,还是浑浑噩噩地前进,直到筋疲力尽。


    他选了后者,可整座越京城的确使他感到疲惫。在夜深人静时,他挑灯在租住的驿站中读书,天寒地冻,唯有那件青鸾色氅衣用以御寒,却完全不敌刺骨的冷。那种寒夜与在广津不同,广津的寒夜孤独而狭小,找一副棋,可以勉强度夜,而京城的夜寒冷而漫长,越点灯,越是冷,世界被包裹在流民穷人困苦的呐喊中,越刺耳,便越静谧。


    他时常无法读书,便干脆出去走。夜半三更,京城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有流离失所的平民,有睡在马厩旁的乞丐,有无数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失落灵魂,他们明明那么狰狞,却被一层又一层墨黑色的夜空沉沉压住,被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制成无声的冻死骨。发闷又寒冷的空气中,夜晚保持着最嘶哑的缄默。


    谢游还是回到了油灯前,回到了书和棋盘边。


    他意识到了他对这些场景的熟悉甚至安心,于是感到了厌恶。他要逃,逃离曾经那个被叫做“狗肉干”的自己。于是他不断读书,直到入选首辅府的幕僚。


    十余年过去。


    他直到今天才意识到,那份属于过去的怯懦,根本是他身上不可剥离的一部分。


    阿览......


    你会可怜我,还是会和其他人一样把我弃如敝履?


    他心中情愫暗涌。


    她可以恨他、伤他、害他...


    但绝不可以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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