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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作者:木与青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清晨,首辅府,淮驹按常时间苏醒,进行一天的巡逻任务,刚一出门,却见一高挺背影立于庭院中。


    竹叶飘飘簌簌,墨绿之间一抹浓郁挺拔的湛蓝色,淮驹赏心悦目了刹那,认出这是谢游。


    “谢大人?”


    淮驹往谢游走去,注意到门口停着不少空的马车。


    谢游回过身,不疾不徐。看起来,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淮驹心道奇怪,这一天天的,不是首辅大人起早,就是谢游起早,个个都这么睡不得好觉?


    “谢大人今日何故如此早来,瞧这时间,首辅大人应当才刚醒。”淮驹看了看天色。


    谢游只是保持着惯常弧度的微笑,还没说话,便神色一转,往远处看到了什么,兀自做了一鞠。


    “首辅大人。”


    淮驹寻声而去,忙跟着行礼。


    首辅陈山已然穿戴整齐,走入庭院中。见到谢游在此,也并不讶异。他今日神色凝重,浑身上下有一股肃杀之气,淮驹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心也跟着吊起来。


    看样子,淮驹又木讷地忽视了什么。


    谢游道:“周显已被东厂捉拿关押,在狱中他抵死不认,并一直求着见您,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如今形势正僵,他生与死,乃是您一句话的事情。您看......”


    陈山拂袖,负手站在庭院中,似乎是早已听闻了这则消息,并不意外,却迟迟不露言语。


    淮驹依稀记得,上次讲到这事,在堂屋中,谢游还评到周显已是无用之人,醉春楼情况已探,的确是长公主的手笔,可折个废人,也算不得什么,何须兴师动众?


    奈何陈山下一句话,便和淮驹的想法背道而驰。


    “你且随我去看看。”


    “是。”谢游应下来,二人朝着府外走去,淮驹赶紧跟上去,匆匆上了马车。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马车早是谢游备好的。


    得讯首辅大人过来,令狐言早早就将周显提了出来。他虽和孙正一派,却也得罪不起首辅大人。


    周显被私刑问候了一天,却仍像热锅上的蚂蚁,火急火燎地喊着“冤枉”。在牢狱里呆了一天,没等来妻子娘家高家的营救,反而等来了一纸反休书。估摸着是他私通之事传到娘家耳里,对他再无希冀了。


    于是,破罐子破摔。一路上路过东厂众人,周显嚷嚷着是孙正污蔑于他,他有确凿证据,望有人能秉公执法。


    这厢,消息传到孙正耳朵里,无论担忧还是得意,他自然要去瞧瞧。周显与他无冤无仇,他只是收钱办事,不过秦杨的行刑已定,他此番本来也算赚了。


    但走在去东厂的路上,孙正的脸却青一阵紫一阵,不知盘算着什么,走路也顿顿挫挫的。这厢总觉得身边少了个人,路过长公主府,想搞法子叫上冯水,却犹豫再三气冲冲地离开了。


    路过醉春楼,一个没忍住还去买了酒喝。醉醺醺地挪步到胭云坊,找一个叫冷玉的女子,老鸨却说,冷玉今日告假,不接客了。


    没辙,孙正独自前往东厂,等他到的时候,首辅众人已在殿内了。除此之外,来的还有东厂太监左春来。孙正讪讪贴着窗户在外,不敢进去。


    令狐言把周显押在大堂内,踹上他肥厚的身体,将他踢在脚下。


    “首辅大人,你可算来了!救救我啊首辅大人,小的真的是被冤枉的!都怪那孙正,都是孙正的错啊——”


    令狐言和孙正沆瀣一气,明里暗里帮着他说话。


    “首辅大人,左公公。昨日在周府,众目睽睽之下,已有人证物证,此番周显的话,不可信。”


    左春来端坐高台,翘着脚尖,捏着嗓子问:


    “何为人证物证啊?呈上来。”


    “这......”令狐言语塞,他一时拿不出证据,“请公公稍候,证据都在孙大人那里。”


    “孙正人呢?”首辅沉声。


    “应在...来的路上了。”


    首辅不耐烦,派人迅速去请孙正,这厢孙正就在门口,听到这动静哪还站得住,灰溜溜就跑了。做这事,他本仗着背后是长公主才敢肆意妄为,如今真孤身到了首辅面前,他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奈何出逃伎俩拙劣,很快便被当值的番役捉到了殿中。


    孙正颤颤巍巍行了礼,便像石像一般站在一旁,还没用过刑的周显跳得蹦跶快活。周显在一旁啐道:


    “孙正,你这个小人,你说话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谅你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首辅大人和左公公面前说假话了吧!”


    孙正不言,令狐言一味挤眼色,他也不说话。场面一度僵硬,然而一声通报如石破天惊,打破这里溺水般的氛围:


    “长公主到——”


    迎面风风火火赶来的宛平公主摇着扇子,轻快迈着步子就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笑容未减,一双明亮如火的眸子看此处这森冷场景,却权当看戏一般。


    她身后跟着一众婢女,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冯水,她高扬着下巴,睥睨他人。其余婢女,皆低眉顺眼,以显尊卑。


    一座雕着飞鸟花纹的石柱背后,谢游站在阴翳之中。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半寸步子,目光扫过那排列整齐的队伍中个个如瓜子大小的人脸,一眼便认出了燕览。


    她低着头,和众人无差。


    从前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无数次出现在他眼前,却叫他难以发现。


    但今日好像不同了。


    他唇角浮现起微弱的弧度,脸颊被明暗交界的光线分开。


    “我当今日什么事,原来是首辅大人在此处盘问刑犯。”长公主斜着眼看了跪在地上的人,“哟,原来是周侍郎,看来是首辅大人的‘家事’了。左公公,周侍郎犯了什么错?我这外人可听得?”


    长公主睁着明亮的眼睛,眨巴着问。


    还没等左春来回答,首辅便扬声:


    “我与周显并无家族联系,何来‘家事’一说?”


    长公主听罢,敲了敲脑袋,“怪我记性不好,常看到周侍郎和您往来走动,还以为两家或有姻亲之系呢。”


    首辅脸色一青,不置可否,转而继续问孙正:


    “孙正,是你举报的周显,证据在哪?现在就拿出来!”


    孙正骨头一酥软,“嘭”地跪在地上,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支支吾吾半天,才抬起手,往长公主身旁举:


    “冯、冯水!冯水知道!”


    冯水本还怔松着,此番,一众目光纷纷聚集到她身上,像千钧重的群山倒来,一时站不稳了。


    她环顾四周,长公主的目光也缓缓游移,落在冯水身上。她尚微笑着,桃花面目下,嘴角笑容却和刀一样锋利,明媚灿烂的妆容,更衬得她如茹毛饮血的妖兽一般。


    长公主抬眸,扬扬眉,似安慰又似威胁地暗示冯水回应。


    冯水愣着,看了眼孙正的背影,又看了眼公主,才悻悻跑到殿中央。


    短暂的片刻,藏在女婢人群里的燕览极小幅度地抬起头,就像经过无数次练习一样熟稔地望去了谢游的方向。


    以往的每一次,她都这样暗中观察谢游的表情和反应。看他的神情,往往比直接揣摩首辅的表情来判断局势走向,要高效数倍。届时,再和长公主暗中呼应,及时应对,保能全身而退。


    这种方法,次次奏效,她如法炮制。但不料,这一次,当她望向谢游时,谢游也在看着她。


    正正地,分毫未动地,看着她。


    如饿虎扑食前的环伺一般,藏在暗影中,静悄悄地,看着猎物的一举一动。猎物怔松抬头注视,还以为自己安全,殊不知早就入了圈套。


    被逮了个正着。


    燕览飞快低下头,许久没有再抬起头来。隔着很远,谢游却自信绝没看错,她在紧张。


    扣着手、抿着唇、睫毛微颤。她紧张的时候,原来也这么明显。


    欣赏这副有落差的表情,实在是太美妙了。


    谢游目光不动,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这殿内的一切。燕览也没再看谢游,而是用余光瞥着其他动静。


    只听见冯水在殿中央强压战栗道:


    “回禀各位大人,奴婢并未参与其中,只是略有耳闻。”


    “听到什么?赶紧说。”长公主催促道。


    “奴婢常在醉春楼走动,那日凑巧听到胭云坊一名叫冷玉的妓子说,孙大人在醉春楼宴请,她亲眼见到周大人偷了孙大人身上的官印。”说罢,冯水讪讪望了一眼孙正,期盼他能说出拿着官印偷盖文书的部分。


    然而,孙正并不接收冯水的信号,兀自把头拧到一边,一声不吭。瞧着突如其来的变卦,冯水一头雾水,却也低头没吭声。


    看到这一幕,燕览心惊,周遭却无人有细微反应。长公主还信任着冯水,等待下一步的变化,冯水虽然显得有些木讷,却符合她的性子。唯有燕览,察觉到一丝不同。


    她再次将眸子挪向角落里,站在首辅身后那高挺的人儿。湛蓝色的衣冠下,一双含笑的浓黑眸子也恰巧瞥向了自己,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犹如一片羽毛。


    也许不是羽毛,是一撮猫毛。


    浓黑的眸子,也好像反射着莹绿色的光,甚为狡黠。


    直觉告诉她,谢游这副表情不对劲。待燕览还在思考,便看到左春来两颗桂圆核一样的眼睛扫视一圈,道:


    “既如此,便把那冷玉叫来吧。”


    冷玉今日对外告假,实则是被冯水她们带来了这里。


    冯水清了清嗓子,退到一边,等待冷玉被押上来。


    今早,冯水和燕览一行人从公主府出发时,冯水便死缠烂打地问过燕览。


    “昨日醉春楼后,你去哪儿了?今日想必要面对首辅他们,你可有对策了?”连珠炮似的问题对着燕览,燕览没辙,冯水还从她身上搜出一块没见过的绢布。


    冯水细细一闻,怒道,“男子的味道?!”


    燕览一把抢过,难以同她言说太多,只知道安抚:


    “不会有事。”


    今日来的路上,马车里,冯水有了燕览的准信,又和冷玉再三对了口供,保准一切万无一失。现如今,孙正跟吃错药似的,冯水只管在心里行白眼,却也没管那么多了。只要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应能无误。


    冷玉很快被押上来,被官员摁倒在地。


    左公公有些等不及了,很快盘问:


    “你就是冷玉?如实说,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冯水将脑袋抬起,等待马车上对过的话术讲起。


    却不料,冷玉哭戚戚,捋着糟乱的头发,整个人一副可怜状,张嘴,那言辞却掷地有声,逻辑清楚:


    “回大人,小女只是胭云坊一妓子,那晚被唤到醉春楼服侍周公子,行该行之事,可...可周公子洁身自好,不肯与小女胡来,便同小女饮了几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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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并未醉酒。后来,小女还随其他姐姐们一起,送各位大人们出楼。这就是小女那晚的全部经过了。至于这位姐姐...”冷玉看向冯水,“小女只和她有一面之缘,她说的那些,小女一概不知。”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惊愕扼腕。


    冯水怒目圆睁,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不敢相信冷玉竟然当场翻供;长公主魅色凌厉的表情未变,眼瞳里那把火却烧得更热烈了;周显更是暗自揣摩,看了看坐如钟的首辅大人,压下心头震惊,心想着,应当是首辅出手了,他有救了!


    各女婢也是跟捡着瓜子看戏的表情差不多,议论纷纷,趁乱,燕览定定抬起头,远远地朝谢游望了一眼。那眸色里不愠不怒,凝望着带着质问。


    这就是你说的,此子已废,算作送我?


    她并不失措,好似早已料到一般,只是多少要对当事人数骂两句才解心头淤堵。


    谢游如同读懂,轻轻阖眸,眼角含笑,以示回应。


    兵不厌诈。


    不过看来,有人早就猜到了。猜到了,也就更有意思了。


    燕览收回目光,这厢,大堂上同时进行着。


    “真的?”左春来问。


    “此言属实,小女不敢撒谎啊!”冷玉磕头道。


    “那好,”左春来点点头,目光微移,“冯水,你又如何说?”


    冯水如大难临头一般,颤颤巍巍爬出来,霎时脑子里什么也不剩。情急之下,她望向长公主,长公主看着她,眼里威迫甚浓,冯水又急急望向燕览。燕览正低着头,扮作宫女模样。


    不是说不会有事么?!


    冯水回过头,身上热一阵凉一阵。昨日燕览在后院狗洞处和她说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这件事若首辅出手反击,最大可能就是她被推出去结案!


    “冯水,怎么不说话了?”左春来迫声问。


    “回、回大人...”冯水感到身体沉沉的,就像有东西在把她往水下拉,那她就算变作水鬼,也得带走一个!


    霎时她看向孙正:


    “是孙正,孙正撺掇奴婢说的!其实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场面又是一度混乱。


    “孙正与你有何干系?”左春来问。


    “孙正曾钟意于我,有意纳我做妾,这才想拉拢我干这一档子事情,害了周显,好趁机向长公主邀功!大人若是不信,孙正左手臂上有一鸳鸯刺青,是奴婢亲手纹上去的!大人可验证啊!”


    “来人。”左春来招手。


    两位番役冲上来,三两下就扒拉开孙正的袖口。


    只见孙正两只手臂的衣裳被撸到肩膀,而那臂膀上,却光洁干净,毫无刺青印记。


    “怎么可能?!”冯水“噌”地站起来,往孙正身上扒,“怎么会没有?!”


    “呵,”孙正冷笑一声,将冯水甩开,“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还敢污蔑!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冯水听罢扬起手就要落到孙正脸上,却被旁边的番役拉住了。


    比起前面的局势混乱情急,被相好背刺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明明昨日还在的刺青,为何今日就完全了无痕迹?!冯水嘴里念念有词着“贱人”,一旁的长公主终于黑下了脸。


    笑容转移到首辅脸上。


    “好了,我看此事大约也弄明白了。左公公,你说呢?”


    左春来审时度势,道:


    “既然冷玉此言属实,想来,定是冯水蓄意捏造,造谣他人。冯水,你还有什么说辞?”


    冯水的目光如同粘在了孙正身上,半晌才回过神,感受到背脊上,长公主的目光如冷刺一样扎入。


    她环顾四周,孙正、左公公、首辅、冷玉、谢游,有的人看着她有的人不看,但她却觉得这些人都虚伪极了,个个是阴险狡诈的主。


    再看看燕览,人群里,她毫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她没有回避冯水的眼神,而是拧眉注视着她。


    坚持住。


    她好像在说。


    如果抬出殿下,那便再难保命了。


    冯水回过头,好像吞了最后一缕气焰:


    “奴婢无话可说。一切,都是奴婢擅作主张、咎由自取,任凭...公公处罚。”冯水往地上用力一嗑,在额头上破出一块血疤。


    左春来核仁一样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偏了弧度,看了眼长公主。她此刻意兴正衰,即使维持着面容的体面,那抹笑容却已然僵硬了许久。


    “公主殿下,恕咱家无礼,这婢女,可得押下了。”


    长公主朱唇微启,发出一声嗤笑,拂袖道:


    “婢子而已,府上多得是。这等不中用的,扔了杀了,也无妨。”


    左春来熟悉长公主的做派,并不惊讶,这就派人押下了冯水。


    长公主的目光游移到座椅上的首辅,“今儿这出戏唱得不错,首辅大人。改日,咱们再接着唱。”


    长公主留下一眼,便转身,拖着长长的华服往外走去。


    走时,冯水被人架着,悲怆地吊着口气。长公主路过她身边,也没看她一眼。


    殿内,周显被释放,孙正无事,首辅也拂了拂尘灰起了身,谢游跟在身旁。他注视着从殿内离开的燕览,消失在女婢群里,不禁想象着她现在的表情。


    那副表情一定是面不改色的,但奈何,谢游早已学会看她神情细微之处的动静。


    鱼咬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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