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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作者:木与青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燕览僵在原地,如同冷水浇身。待她反应回神后,船舱内只剩她一人。


    船身摇晃,原是船夫踩着进来,走到燕览身边。


    “姑娘,时辰到了!若要续用,得付十两银子——”


    “不必,我这就走。”


    燕览起身,走时,踌躇半晌还是带走了棋台上那枚绢布包着的白子。


    细细一闻,绢布有清淡的沉水香味,这种味道她未曾闻过,想来是要靠着用香人很近很近才能嗅到的气味。


    不知想到了什么,燕览飞速将绢布藏进了袖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二人弈棋过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已是入夜,街边铺子张罗着收场,打更人也即将上工。燕览眼看天色不早,速速回了公主府。


    寝殿内,她掏出绢布,摊开,看着那枚锃亮圆润的白子。


    此子已废,周显已废,这是谢游的答案。


    从谜面上解这句话,便是:他不会再出手,此局这一步,就当他让她了。


    可他背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未可知。


    燕览吞了口气,闷哼一声。她不至于天真到随意相信一个对手的表面之词。以及,他们两派斗了多年,谁让着谁还说不太准呢。


    燕览不在意那些,又兀自揣度起了谢游最后的那番话。


    她攥着绢布,难得有难以抑制的紧张时刻。多年前,她曾再三确保,这世上,除长公主以外无一人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众人只知道她叫燕览,却不知这名字背后隐藏着什么。


    可谢游不同。依他的性子,很可能会查到她的端倪。


    月色渗进来,生生照得她发冻,仿若七月流火,初秋将至一般。但此刻分明是盛夏。


    骤冷后又略感燥热,门被叩响。


    “何人?”


    门外传来软糯之声。


    “燕姑娘,是我,惰珠。我奉长公主之命为你送些夜食,消消暑。”


    燕览将门打开,惰珠端着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


    “殿下关切燕姑娘的身体,特意叮嘱奴婢送来这羹汤,叫您莫中了暑。”


    “多谢殿下。”


    燕览接过银耳莲子羹,略急促地饮了起来。冰水入喉,果真消解了些许她的燥热烦闷。


    惰珠少见沉稳缓慢的燕览有这副模样,诧异问:


    “燕姑娘是有烦心事?”


    “啊,”燕览一顿,捋了捋头发,“没有,天着实热罢了。”


    奈何这公主府里的下人也都不是笨拙木头,惰珠会心一笑,宽慰道:


    “天儿热了,心也热了,哪叫人能坐得住?只不过,不知何许人也,能叫燕姑娘放心上。我想啊,定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俊俏小生叫你挂念,怕是棘手案子、困棋之局,更叫你难捱——”


    看着惰珠一副打趣样,燕览更不自在。不过她这厢倒是说对了,这心头想的,正是困棋之局。


    但倒也不全是,这下棋之人,也算是个俊俏小生。


    “燕姑娘?”


    燕览心不在焉,募地回神应了声。


    “既然燕姑娘还有要事,那惰珠就先退下了。”


    惰珠离开后,燕览坐在窗台前,点了一支香。这支香比沉水香更浓郁,也更猛烈,迅速充盈室内,占据燕览的思绪,强行将理智拉回。


    月渐升高,白月如霜,窗外树影阴森森的,覆盖了天边最后一抹蟹壳青。


    回廊里暗色浓浓,烛光摇曳。惰珠停住脚步,往头上一敲。她记起来,长公主还嘱咐她给燕览送去新进的一批布匹料子,她却忘记了。


    待她终于拿好料子来到殿前,殿内唯余黑暗一片。


    “燕姑娘今日睡得这么早?”


    惰珠叩了叩门,里头无一人回声。


    ·


    璀璨华光漫漫,笙歌四起。深夜,整座越京城一派寂寂之时,唯有胭云坊还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快活。这天上的星子有多少颗,胭云坊明明灭灭的厢房便有多少间,一间一间小格子挤在灰棕色的楼体上,远看犹如蜂巢般庞大且密集。


    聆漪跪坐在舞台侧,正把弄着老鸨新进的箜篌。


    她是目前这胭云坊唯一会弹箜篌的人,上一位箜篌乐女不久前被赎了身,嫁入了一户屠夫家。本成了平淡幸福的一家几口,却好景不长,这女子竟不知怎得被指犯了通敌卖国之罪,原是她真实身份竟是敌国细作,一夜之间就被锦衣卫带走了。后来,这箜篌乐女的故事被街坊邻居传了开,被聆漪听了去。她本半信半疑,再一见面,乐女却已是城墙上挂着的断头了。


    想到这事,聆漪愣生生地接连好几天都没睡好。


    箜篌之声清脆,传扬几里外。聆漪成了唯一会弹奏它的人。再抚上那把旧旧的箜篌,指尖却又硬又僵,弦成了割人的刀子,在葱尖一样的手指上豁出无形的血口子。


    聆漪再三要求,老鸨看在她人气旺且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份上,才高价买了把新箜篌,去去晦气。


    “今儿你可没藉口再同我说你不弹了。”老鸨叉着腰,望着聆漪,眼神跟被欠了钱似的。


    “是。”聆漪颔首。


    指尖抚上新箜篌,一首曼妙的曲子起先像落雨似的一滴一滴,后才终于风一样涌了出来。


    “这还差不多,”老鸨离开,嘴里念叨,“真不知怕什么,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细作了?我看那敌国细作,也非谁都能当!都是青楼卖身女,就属你高贵。”


    聆漪装作没听见,只更投神去弹箜篌。箜篌弹得越妙,赏她的人越多,她越有话语的资本。


    老鸨守在门口,京城贵公子哥们络绎不绝,她招呼着一个个的,脸上笑容不减反增。


    箜篌奏完一曲,老鸨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聆漪身边。


    “聆漪,叫你的,快快跟我来。”


    说完她便转身,生怕耽误贵客似的。语气里听不出好坏,但笑容没减,看样子是银子给了不少。


    聆漪走到门前,一位面熟的公子站在眼前,她缓缓作揖。


    老鸨的声音尖而滑腻:“聆漪来了,公子!聆漪是这唯一会弹箜篌的,你看,现在她来陪你了,咱这舞台也只能空着,是不是得——”她比出捻东西的手势。


    公子负手而立,冷漠地甩了两袋银钱,便拉着聆漪走了。


    进了包厢门,走在后面这男子再三确认门拉好了。


    “燕公子。”聆漪道,又左顾右盼了些。


    燕览回过头。


    这里人多眼杂,称呼公子算作做戏做到底。


    “夜如此深,公子此时前来,难道有何情况?”聆漪挤眉弄眼,试探着问。


    不曾想,燕览开门见山。


    “是,”二人落座,聆漪熟稔地倒水,燕览接着问,“醉春楼长公主宴客那日,你可在?”


    聆漪点头,“自然,公子交代我紧盯着醉春楼和胭云坊的情况,我自是不敢怠慢。”


    “那日谢游与冷玉对话,你可听到什么?”


    聆漪仔细想了起来。


    “谢游扮作长公主的人,许了冷玉地契等嘉奖,现在想来,应是试探冷玉背后的人罢。”


    燕览点头琢磨。冯水被发现是迟早的事,用不着惊讶。


    “仅是如此?”


    聆漪谨慎地思考了半晌,应了声。


    “后来直到宴客结束,我都未曾看到他们二人再交谈。”


    燕览明了,却不说话。


    “公子,出什么事了?”


    “无碍。”燕览答,“你且继续帮我盯着,有什么事,快马加鞭。”


    “是,”聆漪灵光一现,又看了看周围,“对了!我想起一事。今日,冷玉从胭云坊离开了片刻,老鸨盯着我,我抽不开身,只知道,她被一男子带走了。带走时,还鼻青脸肿的。”


    “男子?是何模样?”


    “身板不大,络腮胡,金鱼嘴。”


    想来是孙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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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正带着冷玉,定是去作证词,那不出意外,周显已经被抓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燕览脸上露出不太好看的神色,比她预料得快些、利落些,还好她今夜潜行来了这里,若不然明日周显被抓的消息一放,便十分被动。


    “我明白了。”燕览最终撂下一句话,转头便准备走了。


    却不料这一起身,竟被聆漪给拽了住。


    “览姐姐!”聆漪急促唤道,“先别走,我...”


    燕览顿住步子,回过身来。聆漪蜷缩在草席上,杯中的水已被饮尽,方才二人不说话的静谧之时,只有聆漪一盏盏地喝着水。


    “我怕。”


    燕览迟疑,“箜篌女?”


    “嗯。”


    燕览没落座,也没迈步子。静了半晌,她才宽慰道:


    “箜篌再换新,也难料上一位主人是不是个沾了血的苦主。这世上坏事时时刻刻发生,年年岁岁相似。你怎么办?这架新箜篌要死过人,便再换、再换?”


    聆漪尚才十七岁的年纪,听到这可怖的话不由愣了神。燕览一向待她温柔可靠,却不料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聆漪默了默,忍了忍眼珠子里打转的泪。


    “做览姐姐的线人,已是一种幸运,至少还有能离开这里的希望。我只是不知,此番,到底是希望先来,还是如诗画姐姐一样的悲惨结局先来......”


    燕览蹲下来,和聆漪平视。


    “那你想如何?”她语气淡淡的。


    “我......”


    聆漪还未答,燕览便先道:


    “箜篌晦气,便换了箜篌。但同诗画一样的悲戚人生呢?这胭云坊里个个女子都凄惨,入了青楼,身和命就是别人的,那这样的人生呢,你可有权换么?”


    聆漪鼓起腮帮子,燕览这话句句戳心窝子,即使她十七岁,即使她要领着燕览的钱财过日子,她也忍不住含泪怒骂:


    “我正是因为换不得,才更怕!而你,享受荣华富贵,众人敬仰,这般滋润,当然不知我们青楼女的痛,于你而言,这些同情不过是说说而已的谈资,真论起来,你又有何权利指摘我?”


    燕览不讶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见的笑容,双唇缝隙里发出一声冷笑。


    她想到她的十七岁,再看到眼前聆漪洁白的脸。聆漪即使卖了身在这胭云坊,却自打成年便被燕览收入麾下,未曾干过服侍男人的那股子活,在这青楼,也算女人堆里气运较好的那个了。


    而她的十七岁,她多希望有人能像自己这样至少救她一点。


    燕览眼波中流转着光芒,末了她垂下头,像劝自己一样:


    “人之痛苦,难以衡较。你说的对,我无权指摘。”


    燕览站起来,转身走到门扉处。她并非聆漪,也无法切身感受到她的痛苦,并以自身痛苦去给予标准和施压。只是刚才那一瞬,她本能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这么一突然离去,聆漪又傻了眼,兀自顺了顺气。


    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沉默,落在皮肤上却湿漉漉的。


    往事的碎片很快就消失了。燕览数了数身体周围能嗅到的七种味道,蓦然感觉回到了当下。


    她提醒自己,至少轻舟已过万重山。身后,聆漪还啜泣着,讪讪擦干泪水。


    燕览侧过脸,翘起的圆尖鼻头在烛火微微下立体锐利,脸颊被青灰和暖黄割开。


    “要过千帆,只能直面。战胜怯懦,是唯一的路。”


    门被合了上。很快,舞台中央又传来箜篌曼妙,只是这次听得各看官心有垂怜,凄凄惨惨戚戚。伴着乐声,一公子往写着“聆”字的银盆里扔下袋银元,匆匆离去。站店的小厮目光追着看了好久,认出些眉眼,才在账簿上左右游移写下钱财数目,落下一个“燕”字。


    翻翻账本,这位姓“燕”的公子每次都匆匆留下数目不少的钱财,专宠这弹箜篌的乐女,掂量下,都快够赎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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