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警报声从未停歇。
刺耳的蜂鸣穿透舱壁,与引擎的轰鸣混在一起,搅得人不得安宁。蝎子一拳砸在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该死!他的心率在往下掉!”医疗兵满头大汗,双手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强心针已经到最大剂量了,再注射下去,他的血管会先撑不住!”
叶弈墨靠在另一边的舱壁上,每一次警报的尖叫,都让她的世界跟着晃动。她体内的虚弱感如同涨潮,一波高过一波。她能感觉到傅薄嗔的生命正在流逝,那种感觉,比岛屿沉没时被切断联系的虚无,更加具体,更加冰冷。
那是一种缓慢的、被凌迟的恐惧。
“没用的。”蝎子喘着粗气,他转过身,看着面无血色的叶弈墨,“他的内脏在衰竭,失血太多了。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我们要失去他了。
叶弈墨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她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身体内部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议。
“让开。”她对挡在病床前的医疗兵说。
医疗兵愣了一下,看向蝎子。
“夜莺小姐,你……”
“我让你让开。”叶弈墨重复了一遍,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
蝎子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不行!绝对不行!”
“这是命令。”
“在这里,没有主上的命令,只有我的判断!”蝎子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你在岛上用过那东西的后果,你忘了吗?你差点就死了!现在再来一次?你是想让我们把两具尸体带回去吗?”
“那也比只带回去一具强。”叶弈墨试图绕开他。
蝎子死死地挡住她。“鬼影他们用命给你换来的三十秒,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杀的!主上如果清醒,他第一个就会阻止你!”
“可他现在不会醒。”叶弈墨抬起手,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你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蝎子低吼,“那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仙术,那是换命!你用你的命,去填他的命!值得吗?”
“值得?”叶弈墨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是无尽的疲惫和苍凉,“蝎子,你告诉我,什么不值得?是鬼影的命,还是那几十个影卫的命?他们都可以为他死,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弈墨反问,“因为我是夜莺,因为我还有用?可如果他死了,我的用处又在哪里?整个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敲在蝎子的心上。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因为在影卫的信条里,主上的生命,高于一切。包括他们自己。
“你……”蝎子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警报!警报!心跳停止!”医疗兵的尖叫声撕裂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发出持续而绝望的长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蝎子僵住了。
叶弈墨不再看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蝎子的肩膀,扑到病床边。
她的手,覆上傅薄嗔冰冷的胸膛。
就在这时,那个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男人,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他似乎用尽了轮回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道缝隙。他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叶弈墨苍白的面容。
他的嘴唇翕动,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别……”
那是他最后的意志,最后的命令。
叶弈墨的动作停顿了。
监护仪那刺耳的长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害怕。不是害怕死亡,不是害怕任务失败,而是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这种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岛屿上,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因为她相信鬼影他们能完成任务。
可现在,她无法放手。
“对不起。”她低下头,嘴唇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
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芒,从她的掌心亮起。
那不是温暖的生命之光,而是一种燃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她的生命力,正通过她的手掌,被强行灌注进傅薄嗔那具已经停止运作的身体里。
蝎子在一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到叶弈墨的黑发中,有几缕发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她的皮肤,正在失去最后一点血色,变得像一张脆弱的纸。
那不是拯救。
那是献祭。
叶弈墨感觉自己正在被掏空。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手伸进去搅动,然后一点点地抽离。她仿佛沉入了一片没有浮力的深海,身体不断下坠,下坠……
在她口袋里,那块从岛上被蝎子捡回来的玉佩,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一道新的裂痕,从玉佩中心蔓延开来,与之前的裂纹交错,形成一张破碎的网。玉佩上最后一点温润的绿色也消失了,它彻底变成了一块灰败的、毫无生气的石头。
“嘀……嘀……嘀……”
监护仪上,那条冰冷的直线,忽然跳动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微弱,却顽强。
那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死亡长音,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傅薄嗔胸膛上那致命的伤口,边缘的血肉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蠕动、愈合。他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气。
他活过来了。
叶弈墨的手,无力地从他胸前滑落。
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朝着冰冷的甲板倒去。
蝎子一个箭步冲上来,在她落地前接住了她。
入手的感觉,轻得吓人,像一具没有重量的空壳。
“夜莺!”他喊了一声。
叶弈墨没有回应。她瘫在他的怀里,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医疗兵扑向傅薄嗔,检查着他奇迹般恢复的身体。
蝎子却抱着叶弈墨,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着这个几乎耗尽了自己一切的女人。
飞机的引擎依旧在轰鸣,他们正在回家。
可是,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