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鼻腔。
叶弈墨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海中被强行拽回,第一个感知到的,是痛。
不是火焰灼烧的剧痛,而是一种弥漫在四肢百骸的、沉闷的碎裂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部,让她几乎要再次昏厥。
有规律的“滴、滴”声在耳边回响,稳定、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眼前是纯白的天花板,光线柔和得有些不真实。这里不是地狱般的火场。
她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她积攒的全部力气。
床边立着一道人影。
高大的身影将灯光切割开,投下一片阴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与这间医疗气息浓厚的白色病房格格不入。几天没有打理的胡茬,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上投下淡淡的青色。
是傅薄嗔。
他察觉到她的苏醒,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在哪?”叶弈墨的喉咙干涩地冒烟,发出的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傅氏旗下的康合医院。最好的私立医院。”傅薄嗔的回答没有起伏,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的影卫……”
“死了。”傅薄嗔打断了她,“为了护住你,内脏被冲击波震碎,当场死亡。”
叶弈墨闭上眼。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最后用后背为她挡住了死亡。她欠他一条命,却再也还不清了。
“是你……救了我?”她再次睁开眼,思绪回到昏迷前的最后一幕。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个与她玉佩呼应的纹样烙印。
“这不重要。”傅薄嗔避开了这个问题,“重要的是你活下来了。”
“为什么?”叶弈墨的质问很轻,却带着穿透力,“为什么要救我?”
傅薄嗔终于动了。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因为你还有用。你的复仇计划,你的‘血引’,会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在你搅乱这潭水之前,你不能死。”
“所以,我只是一枚棋子?”
“你也可以当成一笔投资。”傅薄嗔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现在,我要来谈谈这笔投资的回报和附加条款了。”
叶弈墨没有作声,只是用残存的力气维持着清醒。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不做亏本生意。他救了她,必然要从她身上拿走更重要的东西。
“你伤得很重。”傅薄嗔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与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重叠在一起。“多处骨折,内脏严重受损,还有爆炸造成的神经性损伤。没有傅家的医疗资源,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黑猫’的残党在全城搜捕你。你以为那场爆炸是结束?不,那是开始。他们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收手。”
“你想说什么?”叶弈墨问。
“在你彻底康复,并且解决掉所有尾巴之前,你必须留在我能绝对控制的地方。”
叶弈墨的呼吸一滞。她预感到了他接下来的话。
“傅家老宅,地下的安全屋。”傅薄嗔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宣布一个最终判决。“那里有最顶级的医疗设备和安保系统,与外界物理隔绝。在危机解除前,你不能离开那里半步。”
“你这是囚禁。”叶弈墨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句话。
“你可以称之为‘绝对保护’。”傅薄嗔的逻辑毫无破绽,“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里,等‘黑猫’或者其他什么人冲进来,把你从病床上拖走,完成他们没完成的事。第二,跟我走,活下去,然后完成你的复仇。”
叶弈墨试图撑起身体,但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脱力,重重地摔回枕头上。冷汗从额角渗出,身体的虚弱是如此真实,让她感到一阵陌生的无力。
这具身体……已经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不甘心地问。
“凭你现在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傅薄嗔的回答直接而残忍,“凭救你出来的人,是我的。凭你躺的这张病床,用的这些药,都姓傅。叶弈墨,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叶弈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痛恨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在傅薄嗔面前。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地剥夺她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救我的人……是谁?”她换了个问题,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一个处理‘脏活’的人。”傅薄嗔的回答滴水不漏,“他的任务就是保证我的投资不会血本无归。你只需要知道,他听命于我。”
他在撒谎。
叶弈墨可以肯定。那个男人身上凛冽的杀气,与傅薄嗔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那个纹样烙印,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处理脏活的人”会拥有的东西。
那是一种古老的,带着某种传承意味的印记。
傅薄嗔不想让她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你的电脑,‘黑猫’的人拿到了部分加密数据。”傅薄嗔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虽然以他们的水平,暂时无法破解核心内容,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你的‘血引计划’,已经暴露了。”
这个消息,比她身体的伤势更让她感到寒冷。
那是她所有计划的核心,是她复仇的利刃。如果落入敌人手中……
“你想要什么?”叶弈墨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直奔主题,“傅薄嗔,你费这么大周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血引计划’的全部。”傅薄嗔身体微微前倾,“不是你给我的那些残缺不全的资料,而是完整的,包括所有阶段、所有后备方案的全部。你做饵,我收网。你复仇,我得利。很公平的交易。”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只能指望‘黑猫’的人对你温柔一点了。”傅薄嗔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但不管你考不考虑,结果都不会改变。”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我的人会把你所有的东西都从废墟里带回来,包括那枚玉佩。”他补充道,“前提是,它还在的话。”
门被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两名护士走了进来,对着傅薄嗔恭敬地躬身。
“傅先生。”
“给她用最好的药,让她尽快恢复到可以移动的程度。”傅薄嗔下达指令,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
傅薄嗔没有再看叶弈墨一眼,转身离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医生和护士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她的身体状况,更换药液,记录数据。他们动作专业而沉默,像一台台精密的仪器。
叶弈墨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他们摆布。
她输了。
从她被那个神秘男人抱起的那一刻起,她就落入了傅薄嗔精心编织的网里。他算准了她的伤势,算准了敌人的追杀,算准了她的不甘心。
他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只留下一条通往他所指定方向的道路。
傅家老宅,安全屋。
那不是避风港,而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将成为他豢养的金丝雀,唯一的价值,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唱出那首名为“复仇”的歌。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滑落,隐入鬓角。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绝望。
而是因为,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所谓的谋划和骄傲,不堪一击。
医生检查完毕,低声对护士交代着什么。
叶弈墨闭上眼,将所有情绪都锁回心底。
没关系。
只要还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傅薄嗔,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