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宅邸的灯彻夜通明。
叶弈墨将车停在主宅门前,苏晴已经在大厅里被管家安顿好。她独自一人,走上通往书房的黑檀木楼梯。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推门而入。
傅薄嗔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夜景。他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的深色睡袍,身形挺拔如松。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是码头的那个黑影之一。他垂手站立,像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
“说。”傅薄嗔没有回头。
“四名打手,隶属‘黑水’佣兵团,常年在东南亚活动。背景干净,都是拿钱办事。主顾信息被物理销毁,无法追踪。”黑影的语调没有起伏,像在背诵一份说明书。
“刘振呢?”
“已处理。按照叶小姐的指令,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他。”
傅薄嗔沉默了片刻。
“那份资金转移记录,”他终于开口,问题却抛给了叶弈墨,“查到了什么?”
“一个名字,一条线索。”叶弈墨走到书桌旁,将那张纸放在光滑的桌面上。“资金的最终流向,是东南亚一个叫‘金三角特区’的地方。接收方是一家矿业投资公司。”
傅薄嗔缓缓转身。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投射出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半边脸庞隐在暗处。
“巧合。”他说。
“什么巧合?”
“‘黑水’佣兵团的据点,就在金三角。他们最近很活跃,一直在骚扰傅家在那边的一处新矿。”傅薄嗔走到书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他们背后的人,代号‘磐石’,也可能是‘创世’。我们一直在找他。”
叶弈墨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所有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拨向了同一个地方。
“所以,刘振背后的人,和骚扰你矿产的人,是同一伙。”她做出判断。
“可能性很大。”傅薄嗔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这个账户,这个公司,都是‘磐石’的白手套。他们想通过刘振拿到你手里的东西,同时在境外给我制造麻烦。”
“他们想要什么?”
“江安和留下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有价值。或许是一份名单,或许是一项技术,也可能……是另一个‘钥匙’。”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那个黑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要去一趟。”傅薄嗔打破了寂静,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亲自去。把‘磐石’的根拔掉,也该让‘黑水’那群苍蝇付出代价。”
“我和你一起去。”
叶弈墨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傅薄嗔抬起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地“看”她。那是一种评估,一种审视,像是在重新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和风险。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
“那里不是旅游景点。子弹不长眼睛。”他的回答冷酷而实际。
“我的理由很充分。”叶弈墨毫不退让,她绕过书桌,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一,刘振的目标是我,那份资金记录也是我拿到的。整件事因我而起,我有权知道最终的答案。”
傅薄嗔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倾听的姿态。
“第二,”叶弈墨继续道,“江安和的遗物,是我的私事。既然线索指向那里,我必须亲自去确认。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承诺是最廉价的东西。”傅薄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对我来说不是。”叶弈墨加重了语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说的那个矿业投资公司,我查过。它在过去一年里,恶意收购了‘华裳’在当地一家合作了十年的纺织原料厂。那家厂,关系到‘华裳’下一季百分之三十的产能。我正准备去处理,现在看来,也不只是巧合。”
她一口气说完,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把自己的目的、傅家的危机和江安和的线索,三条线拧成了一股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去,不是为了寻求他的庇护,而是作为“华裳”的掌权者,去处理自己的商业危机。
“所以,你不是在请求我的同意。”傅薄嗔陈述道。
“我是在通知你,我的行程和你的重叠了。”叶弈墨回敬道,“傅总,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想,在共同的敌人面前,我们应该协同行动,而不是互相隐瞒。”
她刻意加重了“合作伙伴”四个字。
这不仅仅是指商业上的合作。
更是指那枚玉佩,和它所代表的那个黑暗王国。
她已经证明了,自己不仅有资格握着钥匙,更有胆量使用它。
傅薄嗔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你变了。”他忽然说。
“托你的福。”叶弈…墨毫不示弱地回应,“在码头的时候,我学到了一件事。”
“哦?”
“老虎的爪牙,不用来撕碎敌人,留着只会抓伤自己。”
傅薄嗔的敲击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但叶弈墨没有后退半步。
“你以为你学会了怎么用?”他问。
“我正在学。”她答。
“那里的危险,超乎你的想象。你今天见到的,只是几只不入流的野狗。真正的战场,会把人连皮带骨吞下去。”
“我知道。”
“你不知道。”傅薄嗔否定了她,“你只是在赌,赌我不会让你死。”
“我是在赌,我的价值足够让你保住我。”叶弈墨纠正他,“一个活着的、能帮你找到‘磐石’、能帮你解决‘华裳’这个潜在麻烦的合作伙伴,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傅薄嗔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弈墨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谁先退缩,谁就输了。
“两个小时后出发。”
最终,他先开了口。
“团队里有我的人,你必须完全服从命令。任何擅自行动,我会立刻把你送回来,用任何必要的方式。”他的话语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宣布一条军事条例。
“可以。”叶弈墨干脆地应下。
“去准备吧。”
傅薄嗔说完,便转身走回窗边,重新将背影留给了她。
谈话结束了。
叶弈墨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书房。
当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攥着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与虎谋皮,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而她,已经跳上了这座最华丽也最危险的舞台。
楼下,管家已经为她备好了一切。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里面是几套适合热带丛林作战的专业服装和装备。
傅家的机器,一旦开动,效率高得可怕。
两个小时后,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湾流G650私人飞机,在傅家私有的停机坪上准备就绪。
叶弈墨登机时,看到了一支十人组成的精锐团队。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每个人都像码头那两个黑影一样,沉默而冷酷。
他们是傅家的利刃。
傅薄嗔最后一个登机。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休闲装,整个人少了几分商人的儒雅,多了几分军人的凌厉。
他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机身爬升,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脚下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叶弈墨靠在舷窗上,看着那片光海。
她知道,这一趟旅程,通向的将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充满血与火的领域。
而她,是主动踏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