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年度慈善晚宴,后台一片兵荒马乱。
“七号模特的发簪歪了!快扶正!”
“灯光组!B区追光太强,调暗百分之十!”
“叶总,媒体区的记者已经就位,比预计多来了三家。”
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和紧张,手里的对讲机滋滋作响。
叶弈墨站在监视器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着屏幕里衣香鬓影的宾客席,仿佛在看一份财务报表。“让他们拍。”
她的冷静,像一枚定海神针,插在沸反盈天的后台。
角落里,苏晴正在为最后一件压轴礼服做最后的整理。那是一件以“金丝软烟罗”为底,绣着涅槃凤凰的长裙。她不再是那个昏暗小屋里衰颓的老妇,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根银丝都仿佛淬了光。她的手拂过凤凰的尾羽,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个初生的婴儿。
过去的三个月,她几乎住在华裳的工作室里。她燃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将毕生所学,都倾注在了这十二件作品上。
“苏老师,该您准备了。”叶弈墨走到她身边。
苏晴没有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她不是为叶弈墨,也不是为华裳。她只为这身失传的料子,为这门不能断在她手里的手艺。
大秀开始。
音乐响起,第一个模特走了出去。
现场的议论声,在模特转身的瞬间,戛然而生。
不是传统的旗袍,也不是生硬的元素堆砌。真丝绡缎上,用苏绣勾勒出赛博朋克的城市夜景;香云纱制成的飞行员夹克,背上是张牙舞爪的盘龙……古典的柔美与现代的锋利,被一种蛮横又和谐的方式缝合在了一起。
大胆,冒犯,却美得让人失语。
宾客席第一排,傅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原本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她身边的傅薄嗔,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红酒的液面,不起一丝涟漪。
一件,两件,三件……
每一件作品登场,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认知上。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惊叹。
“这是华裳?那个快破产的老牌子?”
“疯了,这设计太敢了!”
“你看那件衣服上的刺绣,是苏绣吗?不,比苏绣更精细,我从没见过这种针法。”
当最后那件《涅槃》登场时,全场彻底安静了。
金丝软烟罗在灯光下流动,灿若云霞。裙摆上的凤凰,随着模特的走动,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生命的光。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华美,古典到了极致,也现代到了极致。
它宣告的不是回归,而是新生。
大秀结束,灯光亮起。叶弈墨牵着苏晴的手,走上T台。
掌声如雷。
闪光灯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将两人吞没。苏晴有些不适地眯起眼,叶弈墨却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她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苏老师,听。这就是你的手艺,应有的回响。”
苏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晚宴的后半场,叶弈墨成了绝对的中心。
“叶总,我们杂志想为您做一个独家专访!”
“叶小姐,我是K&L的买手,请问‘国潮新生’系列接受预定吗?”
“叶总,这是我的名片……”
助理小陈拿着平板电脑,挤到她身边,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叶总!成了!我们官网的预售服务器已经崩了两次了!财务那边说,光是这半小时的定金,就足够我们还清所有债务,还能……”
“我知道了。”叶弈-墨打断她,将一杯香槟递给应酬到脸色发白的苏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拄着檀木拐杖的老人,在傅薄嗔的搀扶下,朝她们走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是傅老夫人。
“奶奶。”傅薄嗔对她介绍道,“这位是华裳现在的负责人,叶弈墨小姐。这位是首席绣娘,苏晴老师。”
傅老夫人没有看苏晴,她的视线落在叶弈墨身上,像在审视一件古董的真伪。“华裳的根都烂了,换个盆栽,就想让它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当众发难。
叶弈墨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老夫人说笑了。我不是在换盆,我是在一片废墟上,重新播种。”
“播种?”傅老夫人冷哼一声,“借着老祖宗的手艺,卖你自己的野心。现在的年轻人,算盘都打得精。”
这句话,不仅是在说叶弈墨,更是在刺苏晴。
苏晴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攥紧了手,想说什么,却被叶弈墨轻轻按住了手背。
“野心我确实有。”叶弈墨迎上傅老夫人的审判,“我的野心,就是让老祖宗的手艺,活在当下,而不是供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被人凭吊。”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手艺如果失去了传承,那它就不是瑰宝,是遗物。苏老师的手,不是用来修复遗物的,是用来创造未来的。”
傅老夫人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了。她盯着叶弈墨,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锐利的光。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野心勃勃,像一株迎着风、向着光,肆意生长的藤。
“好一个创造未来。”傅老夫人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我等着看,你的未来,能走多远。”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傅薄嗔落在后面,他深深地看了叶弈墨一眼,什么也没说,快步跟了上去。
人群再次涌上来,但这一次,目标多了一个。
“苏老师,请问您是苏派刺绣的传人吗?”
“苏老师,您考虑收徒吗?”
苏晴被这阵仗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一辈子都待在绣架后,从未想过会有一天,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
叶弈墨替她挡开大部分记者,低声说:“您先去休息室,我处理完就来。”
她将苏晴送走,转身,又投入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订单、采访、合作邀约,她处理得游刃有余。
今夜过后,华裳不仅活了,而且会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姿态,重新站上顶峰。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渐散。
叶弈墨送走最后一个合作方,正准备去找苏晴,一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那副金丝眼镜,挡不住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沉。
“叶总,恭喜。”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却让人不舒服。
“你是?”叶弈墨搜寻着记忆,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我姓王,王思哲。”男人微笑着,主动伸出手,“我父亲,王海明。”
叶弈墨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去握那只手。
王海明。
那个克扣员工福利,挪用苏晴丈夫救命钱的华裳前任总经理。那个被她亲手送进监狱的人。
“原来是王公子。”叶弈墨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有事?”
“我父亲在里面,过得不太好。”王思哲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镜,“他让我给叶总带句话。”
他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温和的语调里,浸满了毒液。
“他说,华裳的水很深,里面的烂账,不止他一本。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只是踩进了更大的泥潭里。”
王思哲的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
“叶总,你动了不该动的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完,不再看叶弈墨的反应,转身融入了夜色。
大厅里璀璨的水晶灯光,照在叶弈墨的脸上,却暖不了她身上骤然升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