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夜阑,浓酽夜色笼罩着黑石沟,于家村内外却是灯烛煌煌,仿若星子落人间。
跃动的烛火将柳寄雪的和几名大夫的身影映在营帐之上,众人围案而坐,面前摊着纸笔,皆神色肃穆,正熬夜斟酌着药方的增减。
柳寄雪沉吟片刻,开口道:“村头何阿婶的病症发得急,今日用药起了红疹,似是风疹。我想明日在她药中加上一钱射干,一钱枳实,既不破原方药性,又可清热祛疹、理气抗敏。”
一旁蓄着雪白长须的徐大夫不住地点头,“此法甚妥,老夫认为可行。”
“于小莲的症状更为棘手一些。”另一名戴着叆叇,短髭整齐的陈大夫向柳寄雪请教道,“柳大夫,您看是加些麻黄好,还是桂枝更宜?她高热不退,需发汗解表。”
回春堂的刘大夫见状,略带骄傲地直了直腰,调侃道:“陈大夫白日里不是还说女子心性柔弱,悟性有限,从医绝非正道,又年资浅显,岂可统领你我,这会怎么倒谦恭起来了?”
陈大夫涨红了一张白净的面皮,赧然拱手:“是我狭隘了,柳大夫医术精湛,陈某心服口服,柳大夫,在此为先前无知之言赔罪,还望柳大夫海涵。”
“无妨,医者同心,皆是为救病人。”柳寄雪浅笑莞尔,感激地看一眼愿为她抱不平的刘大夫,说话时温和如春风,两句话消弭彼此之间的不愉,“我年纪轻,资历浅,陈大夫心存疑虑也是常情。”
她转而凝神道,“我记得于小莲的脉象较为虚浮,正气已伤,恐受不住麻黄、桂枝这等峻烈发汗之药。不知改用荆芥、防风配以太子参如何?此组药性平和,既可疏风透邪,又能扶助正气。”
“荆芥、防风配太子参……”陈大夫呢喃思索着,忽地眼前一亮,“荆芥、防风温而不燥,发汗而不峻,太子参益气生津,温和滋补,正合于小莲虚人外感之症。便用这个方子!”
“别碰他!”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众人神色一变,慌忙撩开帘帐跑了出去。
于家村的外沿早已设下重重木障,限制出入。村内同样以栅栏自左到右隔出三个区域,最左侧是已确认染病的疫病重症区,中间是轻症区,最右侧是观察区,若在观察的时间内未曾发热,便可以离开于家村,送去封眠所在的驿站附近。
火把的光灼灼笼罩在重症区栅栏前的几道身影之上,全副武装的三名守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名跪坐在地的妇人面前。
妇人怀里紧紧地抱着个两三岁的孩童,哑声哭嚎着:“你们不许碰他!他还活着,半个时辰前还嚷着难受,我才喂过药,怎么可能就死了?你们休想骗我!”
她声嘶力竭,状若疯魔地挥舞着手将三名守卫赶得退了半步,忙又温柔地垂首去哄怀里的孩子,“乖乖,迎儿乖乖,别怕,阿娘保护你呢,阿娘不会让他们把你抢走的,等天亮了,大夫就会来看你了,就没事了,乖啊。”
动作间,她怀中的孩子露出半张面色青白的小脸,双目紧闭着,已然失去了声息。
三名守卫未被面巾遮挡住的眉眼中皆露出不忍的神色,彼此望望,谁也没狠下心来再次上前。
杂沓的脚步声在最右侧的观察区响起,又一名全副武装的守卫领着一行人举着火把挤到栅栏旁,隔着中间的轻症区遥望。
守卫看向身侧的于村长和他的儿子于大树,道:“两位快劝一劝吧,孩子的尸体不好在病区久放。”
“婉娘,别这么固执!”于村长颤巍巍扶上身前的栏杆,深呼吸一口气,厉声喝到,“迎儿已经走了,你就让他安心地去吧!”
于大树哽咽着,举着火把的手颤颤作抖,“是啊婉娘,你别,你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将迎儿……将迎儿交给他们吧!”
佝偻着的妇人身影听见这声音顿了顿,猛然抬头,双目射出仇恨的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也能望见其中跳动的火光。
“是你,你不让迎儿吃药,才害他高烧不退,染了疫病,都是你的错!”她咬牙的声音含着切齿的恨意,仿佛欲啖其肉,饮其血,“如今你还要来咒我儿死了,你安的什么心!”
凶猛的恨意惊得于村长踉跄退了两步。
“让我进去。”
守在于家村门口的守卫正伸长了脖子往内看,忽听见身后响起一道轻柔女声,回身便瞧见柳寄雪已穿戴好进入重症疫区需穿好的围罩和面巾,忙向一侧推开,拉开木障,“柳大夫。”
柳寄雪一路无阻地行到名叫婉娘的妇人面前,蹲下身,问道:“让我瞧瞧孩子。”
正轻声哼着歌哄孩子的婉娘顿住,抬头瞧见柳寄雪,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托着孩子的手臂递了过去,“柳大夫,您可算来了,快瞧瞧迎儿,他们非要说迎儿死了,你快帮他瞧瞧!”
细瘦的手臂触之冰凉,无需搭脉也知这不是活人应有的温度。但柳寄雪还是细细地搭了搭脉,一字一句道:“无明显脉搏跳动,身体亦无生命体征。据体温和僵硬程度推断,约半个时辰前便已生机断绝。如何如何,已经死了,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没有生机了。”
婉娘垂首抱着孩子没有说话,半晌,一滴泪滴到孩子紧闭的双目之上。婉娘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滴落的泪,颤抖的指尖捋过他的额发,落下的泪珠却断了线似的越来越多。
她仓惶地抬起脸,火把森然,照亮她泪流满面的绝望面容。
孩子是在婉娘的怀中停止的呼吸,她一点一点感知到他的体温逐渐变得冰凉,怎么会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呢?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刚才还乖乖吃了药的孩子,怎么眼睛一闭上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但现在大夫把过了脉,亲口告诉她这个事实,再没有了可以侥幸欺骗自己的理由,她终于崩溃地落泪。
柳寄雪自袖间取出手帕,替婉娘擦拭湿漉漉的颊侧,轻声劝道:“松手吧,迎儿要换个地方睡了。”
婉娘哑声问:“他会被带去哪儿?”
“在西边的山脚下新辟出一座义庄,郡主出资请人打了棺材,会好好将迎儿收殓下葬。”
婉娘微微出神,呢喃着:“西边的山啊,我知道,迎儿以前最喜欢去那边玩了。”
她嘴角极细微的颤动了一下,牵动出一抹又放心又悲伤的笑,“迎儿会喜欢那里的。”
她松开双手,两名守卫忙上前将迎儿的尸身抱起来,放到用来搬运伤员的舆架上,向外抬去。
婉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舆架远去,柳寄雪净手消毒过后,转而为她搭了搭脉,“你脉象平稳,身体还不错,可以单独隔离三日。若没事的话,便可以去观察区再观察一段时日……”
“我不走。”婉娘淡淡道。
最初她为了不与迎儿分开,担心他无人照顾,明明没有染病,硬是跟了进来。许是老天怜佑,她一直没有病倒,有足够的体力来照顾孩子。
只是可惜,孩子还是没能活下来。
可重症区还有许多人在受苦,她夜里守着孩子不敢闭眼时,听见其他病人痛苦地呻吟声音,看见冒着风险留下来守夜的医馆学徒们累得倚在屋外头的墙根就睡着了。
“我要留下来照顾他们。”
她为孩子担忧时,这里的许多人都劝慰过她,有几位婶娘更是关心她的身体受不住,许诺会帮她照顾好孩子,让她别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
既然她在这里头待了那么些时日都还好端端的,她便不想就这么离开。她也不想再回到薄情的丈夫与公公身边。
“柳大夫,您快出去吧,别在这里头待太久了。大家都还等着您瞧病呢,您可不能出事。”
婉娘说着,起身盈盈一拜,一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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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也未给向远处的丈夫和公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重症区的屋舍走去。
背影没入渐渐亮起的一片天光之中。
初升的旭日之下,数道马蹄踏碎草叶间悬垂的露珠,远处放羊的孩子听见动静抬首,高兴地甩起牧羊的鞭子往回跑,边跑边喊:“圣女回来了!圣女回来啦!”
马蹄在羊群前急停,溅起碎尘和草叶。
弥荼回首,天光洒落在她身周,明媚热烈。
“这便是苍狼部了。”她望向驱马行至近前的褚景淇,扬声道。
褚景淇神色疲惫,眼底青黑,想不通同样是奔波了好几日,绕了很远的路,将其余部族护送回到他们自己的领地上,弥荼怎么还能这般有精神。
他强打起精神来,“到了就好,那我也该回去了。”
“不准备留下做客吗?”弥荼邀请道,“黑石沟那边现在正危险呢吧?你可以在苍狼部多留几日。”
听见弥荼留他做客,褚景淇的眼中倏地便有了光,但还是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危险,才更要回去嘛。我这个做兄长的,总不好将小表妹丢在里面,只管自己逍遥快活。”
弥荼有些意外,又觉得这才像是他会做的事。她挥了挥手,两名侍卫拎着几个大包袱出现,将其交到大雍侍卫们的手中。
“这些是北夷特有的草药,有苍狼部的,也有其他部族送来的。你带回去给郡主,就说我们承她的情,望疫病能早日过去。”
疫病初发时,封眠第一时间便派人送他们离开,甚至提出要褚景淇将一路护送至家门口,以示几大部族与大雍关系良好,威慑阿尔纳部不敢私下对其动手,他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多谢你们。”他咧开嘴一笑,不舍地看着弥荼,“那我走啦,以后我再来,希望你们还和今日一样欢迎我。”
褚景淇挥了挥手,勒马调头,领着侍卫们策马离去。
赫尔林:“我还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定会想法子留下呢。”
“大雍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弥荼静静望着褚景淇的身影远去,“走吧,回家了。”
几日未好好歇息,褚景淇又一路不停歇地往黑石沟赶去,却在白水县外就远远地就被新增的路障拦住了。
“怎么回事?路障怎么都设到这里来了?”
守卫满脸疲惫紧张之色,拱手道:“疫病扩散,半个白水县都沦陷了,请小侯爷绕路吧。”
“那我小表妹呢?郡主呢?她出来没有?!”
守卫摇头,褚景淇脸色难看,心沉到谷底。
驿站内,一只素手执起银簪,轻轻拨了拨兽炉中的香灰,炉中旋即有袅袅青烟冉冉升起,如丝如缕,散入空中。
床榻上,封眠缓缓睁开双眼,睫羽微颤。久未安眠,午间小憩醒来,仍觉得头脑昏沉。
“郡主醒啦。”流萤特意放得轻快的声音响起,这几日见封眠为着疫病的事都心事重重,流萤心下不忍,有心想逗她开心,“您闻一闻,今日屋内是不是没什么药味了?”
封眠配合地仰首嗅了嗅空气,“是呢,有一股好清甜的味道。”
“世子殿下知道您不喜欢药味,特意寻来能安心神,也能祛浊气的香品。”流萤抿唇一笑,“一早便派人送来,只是郡主当时去了于家村,这会儿奴婢才有机会将香点上。”
“世子殿下不管去哪儿,心中都惦念郡主呢!”
封眠的目光落在烟霭之上,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不过片刻松缓,便急急起身更衣,“顾大人说的那批新病患,可是已经送到了?”
“刚到,正往于家村去呢。”
“去瞧瞧。”
疫病扩散,为了便于管理诊治,于家村和隔壁的小山村皆被隔做重症区,新来的病患不清情况,恐怕会十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