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又试了一遍字条,确认上头的消息判断无误,柳浮萍赤脚下床,轻手轻脚靠近了桌上的烛台。
烛火摇晃,柳浮萍眼中倒映着点点烛火,却冷的仿佛坚冰。
直到火舌将那字条吞噬殆尽,柳浮萍才抽回手。
室内只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焚烧气息,但因为字条极小,那焚烧的气息也在片刻后消散不见,再无人知晓。
柳浮萍又在房中躺了一会儿,做足了功夫,晚间同春桃一起用了庙中的素膳,更听了虚云讲经,才回来别院中洗漱睡下。
翌日一早,柳浮萍照旧同昨日一样,领着春桃去了前殿。
这次才一进殿,春桃就明显有些激动。
“夫人,正是那位小师傅,昨日捡到了夫人丢失的香囊。”
柳浮萍顺着春桃的动作看去,果然见虚云身旁站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沙弥。
他年岁极小,若在寻常人家,正该是招猫逗狗,最张扬的年纪,但他却跟在住持身边,一脸平静念着佛号,向每一个上前来的施主打招呼。
他略略低头,口中说着场面话,面色却没有一丝改变。
这样的步骤总是繁琐又无趣,便是柳浮萍看了这么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乏味,然而他却没动一下,好像早就已经看破红尘。
柳浮萍眼底不由自主扬起一抹兴味,话却说得冠冕堂皇。
“既然如此,咱们也上前同他说两句话吧。”
春桃应了一声,扶着柳浮萍上前。
“住持,多谢住持身边这位小师傅,昨日我同婢女来前殿上香,想必是路途遥远,有些疲累,竟没发觉自己的香囊遗落在了前殿,幸得小师傅心善,才能物归原主。”
柳浮萍款步而来,眼底是不失分寸的感激。
她虽在寺庙,但到底身份不同,穿着相比寻常人家华贵无比,说话间,头顶的缂金珍珠步摇,正随着动作前后轻摇。
她声音温柔,离得近了,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莫名的清香。
那小师傅方才一脸古井无波,像是早就不贪恋尘世,然而如今柳浮萍轻飘飘的两句话,却无端让他眼神闪躲,竟有一些不敢直视。
柳浮萍看着他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
但她很快转头,仿佛真是为了向他表示感谢,萍水相逢,匆匆两句便是缘分。
柳浮萍转向虚云,也行了一礼:“我想为家人诵经祈福,初来乍到,不知寺中何处可行,还请住持指点一二。”
“夫人宅心仁厚,上苍感念夫人善心,国公爷和郡主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
虚云头发胡子都白了,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问心殿中有大师讲经,也时常有施主在偏殿抄写经书,夫人若不嫌弃,可去观看一二。”
柳浮萍颔首谢礼。
转身的瞬间,她眼底冰冷一片。
自然是要替家人抄经祈福,以此告慰爹爹娘亲在天之灵,更要他们亲眼得见,女儿步步为营,替他们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但秦骁策和秦明珠?
他们也配称之为他的家人?
不过,做人不能厚此薄,此去祈福,她自然也会替秦家父女求上一求。
但求的却不会是家宅安宁。
她要佛祖亲眼看着,她求他秦氏将来被铁蹄踏过,跌入尘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掩去眼中如海啸般翻涌的恨意,柳浮萍妥帖上前,依例上香,又恢复了往常那个菩萨心肠的国公夫人模样。
上过香后,柳浮萍依然没有在前殿多停留,问过了问心殿的方向后,柳浮萍便带着春桃前去。
来前一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柳浮萍净手后,在偏殿一间空室跪坐下来,春桃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磨墨。
问心殿极大,似乎比前殿还大上几分,但主殿偏殿一分为二,便显得平常了。
柳浮萍同常人一样,在偏殿专心抄经。
正如虚云所说,那位高僧,素怀大师,此刻正在问心殿的主殿讲经。
他声音低沉,听得出来,只是个少年人,却对佛法经书参悟极深,众人跪坐于蒲团之上,听得心驰神往。
偏殿之中,众人也未曾出声,整个问心殿便只能听到素怀大师平和的讲经声。
午膳时分,柳浮萍打发了春桃去用膳,又说自己要在问心殿抄经一日,让她不必再来伺候。
春桃更替柳浮萍觉得不值。
自家夫人为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被迫退让来了寺庙之中不算,这才第二日,夫人便心心念念,想着为国公爷和大小姐祈福。
大小姐真是不识好人心。
春桃转身离开,此时素怀大师讲经也已经结束,殿内众人三三两两离开。
一片宁静。
柳浮萍手下不停,满脸虔诚地抄写,她心中念着爹娘的名字,十分尽心。
未时三刻。
柳浮萍停下笔,恰在此时,有人缓步靠近。
她抬头,正撞进一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睛之中。
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然而眼前男人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素怀大师。”
“叫我阿珩。”
素怀,从前的萧珩,轻声打断她。
秦骁策找来的侍卫很是忠心,寸步不离柳浮萍,即便此刻也仍在殿外警戒。
两人心知肚明,也生怕隔墙有耳,即便心中思绪万千,也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柳浮萍由着他打断自己,却没有说话。
素怀一脸心疼,上前两步,却又不敢再靠近。
“这些年以来,你还好吗?”
“再不好也到如今了,再说从前,不过徒增烦恼,又哪里能时光倒流。”
柳浮萍声音清冷,再没有在秦骁策面前时的温柔小意。
素怀浑然不觉,只觉得心痛难以复加。
“我知道你进了国公府,也知道你的筹谋,因此秦明珠那个贱婢对你动手时,我不能贸然阻止,可我的心好痛。”
素怀眼底竟然隐隐有了水色,他气息不稳:“你在府中还好吗?秦骁策可有欺负你?他……是真心爱护你吗?”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艰涩。
然而柳浮萍却不为所动。
素怀看明白了,想到从前天真烂漫的人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只恨不得以身替之。
“昭华,你原本可以一辈子不回来,可如今,你委身于他,真是心甘情愿吗?这一切,又真是你想要的吗?”
柳浮萍倏然抬头,眼底已经有了杀气。
“萧珩,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想与不想?”
她猛的退后一步,像是以此平复情绪。
再睁眼,已经一片平静。
“爹娘为我而死,我要替他们报仇,便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