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下人匆匆赶来报的时候,谢嘉宁与孟靖正在同谢玉书说话,她一身大红嫁衣皱眉看向下人:“他怎么来了?不是没邀请他吗?”
下人头也不敢抬的说:“相国大人说,他是来见皇后娘娘的。”
谢玉书顿了一下,近半个月来宋玠都没有上早朝,她知道他又毒发病的下不来床了,算一算他的时日也不多了,到底是于心不忍,她命人请他进府来。
宋玠是被用木轮椅推进来的,金秋的季节,他却已经穿上了狐裘,整个人瘦成了一副枯骨,陷在轮椅中脸色灰白。
他从很远就望见谢玉书,对她很虚弱的笑了笑。
金灿灿的阳光照过他的脸,像照在灰白的尸体上,谢玉书心中竟有些难过,她替女配玉书痛恨宋玠,从头到尾她对宋玠全是利用,没有半点真心,可她在这一刻无端端想起很久以前英国公大寿宴上,那时的宋玠也病着,可他依旧谈笑风生,是像个人一样活着的。
很多记忆里的宋玠,没有办法和如今枯骨一般的宋玠重叠在一起。
那些宋玠就算恶毒也是有光彩的,痛苦时眼尾会发红,病重时身上也是有肉的……
现在宋玠被推到她眼前,僵尸一样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嘴唇也没有血色了。
他快要病死了。
可他仍然穿得齐整,束着从前的白玉冠,尽可能体面的出现在她眼前。
“半个月没见,皇后还好吗?”他声音哑的像砂纸,问她。
谢玉书才意识到这半个月的时间,苍术传过许多次信,求她去相府见一见宋玠,但她一次也没去。
因为不想,也没有必要了,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一切都好,宋相好吗?”谢玉书问出了违心的话,他好不好一目了然。
宋玠却笑来一下说:“我也很好,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这句话像根针一样细密的刺进谢玉书的心里。
她不喜欢自己对宋玠心软,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那就好。”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笑着命人在她身侧为宋玠加置位置。
宋玠闷咳了几下,抬起手,命苍术把礼物送给谢嘉宁:“谢小姐,你我相识一场,你曾对我展露过善意,或许我在你眼里不算是朋友,但我谢谢你。”他真诚的说:“祝你举案齐眉。”
谢嘉宁接过那份礼物,轻轻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柄水头极好的翡翠玉如意,她难免生出些愧意,其实在遇到萧祯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宋玠,她故意疏远宋玠,也为了萧祯怒斥过宋玠,后来失踪归家,她嫉妒心作祟又要针对谢玉书,收复宋玠这个失地……
她和宋玠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多谢你。”谢嘉宁释怀的笑了笑,对宋玠说:“我年少无知,对你说过些不好的话,但当初道观相遇,我确实把你当朋友。”
宋玠此生除了苍术,从未有过朋友,如今也不需要了。
他又抬手命苍术将他推向万素素。
万素素下意识露出惊慌的表情,但宋玠停在她跟前只是抬手递了一个小盒子给她。
“玉素女观不必惊慌。”宋玠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我只是来物归原主。”
万素素打开了放在她手里的盒子,眼眶止不住就红了,里面是她当年的一把簪子,这把簪子是她入宫时先帝赐给她的,她被宋玠的父亲囚禁时,他抽走了。
如今宋玠还给了她……
她再抬起眼看向宋玠,心里也已经恨不起来了,她老了,过往的爱恨也该尘埃落定了,其实她也曾想过若是当初没有灌下宋玠毒药,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宋玠会跟着玉屏嬷嬷一直在民间过寻常的日子。
也或许宋玠会被找回宋府,但他一定不会那么恨她……
她望着形容枯槁的宋玠到底是落了泪,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玠早已转动轮椅不再看她。
万素素伏在乔宝儿的肩头,很小声的抹眼泪,她是后悔的,她并不想害任何人,可她当时太恨,太怕了。
乔宝儿替她擦眼泪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恨来恨去,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宴席正常开始。
宋玠坐在谢玉书一侧,并不说话,只偶尔闷咳几声。
可谢玉书却无法忽视他,他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吃没喝,她询问他吃什么可以让厨房再做一些。
宋玠摇摇头说:“皇后不必在意我,我现在不需要进食。”
“不需要进食?”谢玉书不明白。
苍术忍不住说:“相爷已经不能进食快七日了,他吃什么都会吐血,喉咙和牙齿全烂了。”
饶是谢玉书知道他命不久矣,心还是震动了一下。
那他吃什么?就这样饿着吗?
她问不出口,怕听到更令她心软的答案,她是恨他的,她不能背刺玉书对宋玠心软。
她便不再与宋玠说话,在宴席结束前就提前离席了。
天还没有黑,夕阳红的像是要烧起来。
她与小刀上了回宫的马车,浩浩荡荡穿过长街回宫。
小刀让她枕着自己的腿休息,边同她说话边把一样东西从衣袖里拿了出来,是只马尾草编的兔子。
“你什么时候做的?”谢玉书用手拨了拨。
“在永安侯府时,我闲着无聊在桌下编的。”小刀将兔子的耳朵轻轻搔在她的额头、鼻尖,逗得谢玉书忍不住轻拍他的手说痒痒。
小刀笑着捧住了她的脸,垂下头想吻她,一滴热热的液体却从他的鼻孔里滴下,落在了谢玉书的脸上。
红色的液体,是血?
小刀愣了住,谢玉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抬手捧住他的脸:“你鼻子怎么出血了?”
小刀张口想说什么,却感觉热热的液体又从喉咙里涌出来,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感觉到液体从他的七窍不断的往外流,然后耳朵轰鸣,眼前惊慌的玉书在晃动……
他想他一定把玉书吓坏了,就抬手握住了玉书的手,艰难的说:“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血又从他的眼角流下来,谢玉书的脸色惨白立刻高声吩咐车夫:“去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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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快叫陆太医过来!”
永安侯府也乱成了一片,万素素倒在乔宝儿怀里七窍流血,浑身痉挛。
所有人都吓到了。
裴衡快步上前,让乔宝儿将万素素先平放在地上。
反应过来的谢嘉宁立刻冲到宴席上的陆太医身旁,拉了他到前来替万素素诊治。
陆太医跪下身替万素素诊脉检查,脸色都变了,没有立刻说而是请孟靖和孟敏先把人转到内室里再说。
孟靖留下孟敏安置宾客,陪谢嘉宁,她和裴衡将万素素抱进了内室里。
等进了内室陆太医才说:“王爷,玉素女观这是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一出,孟靖就知道非同小可,若万素素是在宴席上中的毒,那就完了,宴席上那么多人,皇后与圣上也用过。
她立即又问:“她中毒有多久了?是什么毒?”
“这毒里至少有几种剧毒之物。”陆太医脸色惨白:“她中毒不超过两刻钟的时间就毒发了,应该就是在宴席上……”他不好说被下了药,只是紧张的说:“王爷还是快点停下酒宴,将宾客安置到暖阁中,只恐怕还有人中……”
陆太医的话还没说完,裴衡就断然道:“王爷先安置宴席上的宾客,我去追皇后与圣上。”话没落地,他就已冲出了内室。
宴席上的人早就没心思继续吃席了,只有轮椅中的宋玠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酒洒在地上,算是他为万素素送行。
残阳似血,他又掩住口鼻闷咳起来,只听见裴衡快步出来说:“众人请先去暖阁休息。”
但裴衡连脚步也没停,快步冲出永安侯府。
宋玠猜,他大概要去救皇后和小刀,来不及了。
永安侯府外,裴衡翻身上马,才要扬鞭就见远处一名禁军快马而来,急叫一声:“裴将军!”
裴衡认出那是谢玉书身边的亲信,他心里当下一沉立即问:“可是皇后与圣上出什么事了?”
“是!”禁军急道:“皇后命您速速赶去太医院!”
糟了!看来下毒的人不只是要毒杀万素素!
裴衡一路快马加鞭,心悬在喉咙口,他几乎下意识的祈祷,千万别是谢玉书,千万别是谢玉书。
等他赶到太医院,被金叶带进药房中看见躺在侧榻上口鼻出血的小刀,和坐在一旁完好无损的谢玉书时,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竟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裴衡快步上前,谢玉书回魂一般抬头看向他,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她说:“他明明就要好起来了,裴衡。”
裴衡的心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副样子的谢玉书,哪怕她在被先帝胁迫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失魂”的模样。
他下意识伸手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全然顾不得分寸,也顾不上询问她圣上的状况,只想第一时间安抚她:“圣上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可他这话才说出口,在为圣上施针放血的太医就惊慌的跪倒在地上,汗水淋漓的脸几乎抵在地面上,颤声道:“皇后娘娘,老臣已经尽力了……”
“什么叫尽力了?”裴衡伸手抓住太医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恼怒道:“去把所有太医召进来想尽一切办法救圣上!”
“来不及了裴将军……”太医声音发颤,急得双目通红道:“皇后娘娘在您来之前就命太医院所有擅毒的太医都来替圣上诊治过,她也已经派人去玉清观接玉妙师父了!但……来不及了!”
原来她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把能做的全做了。
裴衡手指发抖看向谢玉书,她靠近小刀,握住了小刀的手在叫他:“小刀我在,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床榻上的小刀,睁着眼却已经像看不见了似的视线僵直,只一双手紧紧的握住谢玉书的手,嘴唇不停的嗡动,发不出声音。
太医挣开裴衡的手,跪到床边一面施针一面对谢玉书说:“娘娘,老臣现在封住圣上的心脉和喉咙,让他能再和您说两句话,您抓紧时间。”
几针下去,小刀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玉书……”
“我在我在。”谢玉书将脸贴过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了,但眼泪打湿了小刀的脸。
“别哭……”他说:“我很满足……别哭小姐……”
谢玉书喉咙抽动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小刀吃力的抬起一只手像是想抓住什么,谢玉书想握住他的手,却听见他又叫了一声:“裴将军……”
“臣在。”裴衡立刻俯身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僵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他看到小刀的瞳孔已经在溃散。
可小刀努力的将他的手,放在谢玉书掌心里紧紧握着,争出最后一口气说:“裴将军,玉书……帮帮玉……”
他没能将最后一句话说全就断了气。
谢玉书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终于痛哭出了声。
——裴将军,帮帮玉书。
裴衡双膝跪在地上,想起曾经小刀跟他在战场上受伤时也说过这句话,他说:“我若是死了,就劳烦裴将军把我的骨头带回去给玉书小姐,她活的很难,麻烦裴将军帮帮她……”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娘娘!玉妙师父请来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裴衡听见谢玉书的哭声,看见她发抖的双肩,忍不住在小刀僵冷的手里握紧了她的手,他该说什么?他该怎么安慰她?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伸出手,落在她颤抖的背上,将自己的身体靠近她,给她倚靠。
可她连悲伤和痛苦,都有时间限制。
圣上的突然薨逝,必定会带来朝堂动荡,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她连眼泪也没有擦干就抬起头下令:“太医院所有人不得离开,圣上薨逝的消息暂时不能泄露,就说圣上虽然中毒,却仍在救治。”
她需要时间。
“臣明白。”裴衡跪在她脚边,眼里除了笃定还有止不住的心碎。
他的手还紧握着她的手。
谢玉书从他的脸上看到怜惜,她的心在这一刻定了下去,她已经失去了小刀绝不能再失去皇位,她需要裴衡对她忠心耿耿,只忠于她。
“宴席上万素素也中毒了。”裴衡告诉她:“我离开时,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中毒。”
万素素也中毒了。
谢玉书几乎立刻清楚是宋玠下的毒。
除了他,还会有谁会同时恨着小刀和万素素?
她的悲伤和痛苦在这一刻突然燃成了恨意,直接对裴衡下令:“抓了宋玠,不用审问立即抓入大牢。”
裴衡这才反应过来,她怀疑下毒者是宋玠?
“章翎。”谢玉书转过身去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命护送她与圣上的禁军副统领章翎进来。
等章翎跪到她身后,她再转过脸来已没有一丝慌张和失魂,那张脸上没有泪水,只有冰冷的恨意。
她对章翎下令道:“将肩撵抬入太医院,送我和圣上回宫,太医院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随我进宫,替圣上继续诊治,其他人等不得离开太医院半步。”
“还有一事。”谢玉书看向跪在脚边的太医刘奕:“刘太医,我已有身孕两个月。”
裴衡一愣,她有孕了吗?
刘奕也没反应过来,诧异的抬起头望她,皇后的平安脉一向由他诊,有没有身孕他再清楚不过……
可皇后站起身,华丽的吉服上是一张不容置疑的脸,她的身影覆盖住刘奕道:“我有身孕一事,原想等三个月胎像平稳后再说,可圣上突然出事,我要提前公布此事替圣上冲冲喜。”
刘奕明白过来,皇后是不是真的有身孕不重要,在此时此刻她必须已经身怀龙裔。
“臣明白。”
“臣明白。”章翎与刘太医全部应声。
裴衡也再这一刻也全然明白,这是谢玉书唯一能选的决策,这也是小刀在死前所托“帮帮玉书”的意思。
圣上薨逝,皇后无子,前朝必定会逼迫皇后过继皇室的孩子以继承皇位,最优选一定是大皇子十三岁的儿子,可那么大的孩子早已懂事,一旦他继承皇位,那谢玉书的位置就极其难堪。
她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臣领命。”裴衡握紧手指,他也绝不想看谢玉书落到那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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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衡带禁军冲入永安侯府时,宋玠早已在等着了,他知道以谢玉书的聪明很快就会知道是他下的毒。
所以他安然的在暖阁中等着万素素气绝的消息,也等着谢玉书来杀了他。
只是遗憾,谢玉书没来。
裴衡带军冲入暖阁,遣散所有宾客,将他团团围住,怒气冲冲的走到他面前。
“死了吗?”宋玠灰白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裴衡压不住怒气,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几乎将他拎起来:“真是你做的?”
宋玠抬手止住要救他的苍术,在快要窒息的晕眩中又笑了,他感到轻松和愉悦:“玉书不亲自来质问我?杀了我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衡不明白,他不是喜欢谢玉书吗?为什么要让她痛苦?
宋玠已窒息到发不出声音,裴衡松手将他丢进轮椅里,听见他在闷咳声中仍然笑着说:“让她亲自来问我吧。”
裴衡不再与他耽误时间,亲自将他与苍术押入大牢。
夜里已经很冷了。
宋玠被关在单独的牢房中,强忍着寒毒的折磨。
老鼠在他眼前窜来窜去,踩在他吐出来的黑血上,他冷得发抖,听见苍术在远一些的牢房里求狱卒将他们关在一起。
没用的,谢玉书特意分开关守就是为了让他一个人受折磨。
可他不在意这点痛苦了,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他只是想快点见到谢玉书,怕自己撑不了几天。
夜里毒发要昏迷时,他第一次迷信的期待自己还能醒过来,至少……让他在临死前见一见谢玉书,至少让他把苍术托付给谢玉书……
虽然他从小就知道,神佛是没有用的。
可他还是在第二天醒来时感到欣喜,错觉的以为神佛终于怜悯了他一次。
但他很快就明白,不是神佛怜悯,是谢玉书命狱卒给他喂了朱砂丹药,那些他从前吃习惯的丹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清醒过来,但也会加快他的死亡。
这很好,这说明谢玉书还不希望他死,她一定会来见他的。
他一天天的等,一天天的被狱卒塞药。
每次被塞药时,他都会从狱卒那里得到一些谢玉书的信息。
第一天时,他听狱卒说皇后已查清就是他下的毒,他最好祈祷圣上能救治过来,不然他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第二天时,他听说皇后在朝堂上宣告了她已怀身孕的事,要为圣上冲喜。
第三天时,他听说大皇子儿子试图逃离软禁的府邸,在长街被禁军射杀,二皇子的儿子吓的自请贬为庶民,流放苦寒之地,永不回汴京。如今只剩下永乐公主的儿子景弘还养在宫中……
第四天的时候,他被灌药也有些清醒不过来,听不清狱卒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自己的两只脚都被老鼠快要啃光了似的痛。
再后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只隐约在听见大巽的丧钟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
可谢玉书还是没有来,他开始在短暂的清醒时求狱卒传信给皇后,让皇后来见见他。
但狱卒只是讥讽的将药塞进他嘴里说:“如今你该称圣上了!”
他那时太不清醒了,没有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他再次被灌药醒过来,听见了谢玉书的声音,他趴在地上吃力地睁开眼,一点点看清了端坐在眼前的谢玉书,她穿了一身皇帝才能穿到朝服,脚尖轻轻拨了拨他的脸说:“看来还没死。”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动了动手指,摸到了谢玉书垂在地上的龙袍,闻到了她熟悉的气味,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梦,她真是来了,穿着帝王之服来到他面前。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他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我也得偿所愿了。”
他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多少悲伤,所以他艰难的说:“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小刀……你只是死了一条很听话的狗……”
他的头发被孟今越扯起来,孟今越似乎想对他用点刑,可他的头皮轻易就被撕掉了一片,孟今越反而顿住了手,无言的抬头看谢玉书。
“不用费心折磨我了,我这一生都在受折磨。”他不觉得痛,对谢玉书笑笑说:“我临死之前再和我多说两句话吧。”
他用尽所有的精力和她说话:“我听说你已有身孕,心里松了一口气……我本不想动手这么快,想等你怀上龙裔坐稳帝位……但我撑不住了,我怕死之前不能带走小刀……”
她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愤怒,也终于开口对他说:“你为什么那么恨小刀?”
他听见她的声音就止不住露出笑意,“为什么呢?因为他不配得到你的真心……我愿意扶持他做皇帝是为了你称帝……不是为了让他有资格被你喜欢……也因为既然得不到你的爱,那被你刻骨铭心的恨着也值了。”
谢玉书盯着他,像是终于解开了疑惑一般,慢慢松开了眉头:“宋玠,你恨他不只是因为我,还因为他和你都是万素素不肯接受的孩子。”
宋玠怔忪在原地,腐烂的心像是被挑破一般,隐秘又尖锐的痛起来。
“你认为他和你一样,都是不配被爱的人,可他却得到了皇位,得到了万素素的接纳,也得到了我的喜爱。”谢玉书近乎怜悯的说:“而这些你一点也没有得到过,所以你恨他。”
宋玠的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像是很冷,又像是很痛,他的眼前快要看不清了,可他脑子里被万素素灌下毒药的画面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出现……
他听见自己声音颤抖的说:“不是不是……不要再说了……”
他的血从喉咙里涌出来,从眼睛里也涌了出来,他挣扎着到谢玉书膝边,握住她的龙袍:“恨我吧,处斩我吧,我这个奸佞之臣原本就是用来做你称帝的垫脚石……我相府所有的资产都归你,玉书……玉书,苍术也是你的,你放过他……你知道他会对你忠心的……”
他的血越流越多,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恳求。
可谢玉书只是垂眼看着他,近乎残忍的说:“来不及了宋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见你吗?因为苍术在牢中自杀了……”
宋玠抬起发黑的眼,瞳孔收缩的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用死换我来见你一面。”谢玉书叹息一般的说:“所以我才来见你。”
苍术……死了?
宋玠张开口,最后吐出的一口血落在谢玉书的龙袍上。
谢玉书伸手托住了他坠下去对脑袋,闭上眼,压下翻涌而起的痛苦,宋玠和苍术的结局不曾改变,他们一起来,一起去……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恨来恨去,杀来杀去,她也依旧是一个人……
可这无边的孤独在今越的一声:“圣上?”中被打断、终止。
她睁开眼,看见英姿勃发的今越担心的在望着她,忽然想起,她身后还有孟靖、孟敏,还有许许多多追随她的女臣子、女将领。
她们在等着她往前走,走出一条广阔通天路。
这些她爱过的恨过的男人,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天夜里,她召了裴衡进宫。
在她的寝宫里,热了一壶酒,等他。
服侍的宫人全被遣散出去,金叶和银芽也守在寝宫外。
裴衡踏入殿门时,就闻到了淡淡的酒香混杂着谢玉书身上的那股香。
殿门在他身后关闭,他走近一些才看清,谢玉书穿了一身道袍常服坐在桌边温酒。
这身衣服他记得,是当初他闯入玉清观中,劫持谢玉书时她穿的。
“圣上。”他在几步外行礼。
谢玉书没有看向他,只是笑着说:“裴衡,今天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喝几杯。”
她让他坐在身边,倒了酒给他。
其实裴衡在饮下第一杯酒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该喝,也不该离她这么近,他心中是清楚这杯酒是宫中欢好时的助兴酒。
他也很清楚,身为臣子本就不该与她平起平坐,更不该离她这样近。
可他的心让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饮下那杯欢好酒。
她也喝了酒,眼神明亮而温柔的望着他说:“裴衡,我假孕一事瞒不了多久,我需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重要,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小刀的孩子。如果你愿意就留下,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离开。”
她并没有强行留下他。
裴衡多么清楚,一旦他离开这里,会有其他男人进入这个寝宫坐在她身边,前赴后继的讨好她。
所以他看着她只迟疑了很短的时间,又饮下了一杯欢好酒。
他很想骗自己,是这酒让他动情。
可在他主动吻她的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他幻想过、关于她的一切画面……
他的愧疚将他淹没,他难以否认,在小刀死的时候她挨在他肩上哭泣,他就幻想过拥抱她。
在她独自守着小刀的尸体,孤军奋战稳住局势,深夜里展现出脆弱和他说:“裴衡,陪我坐一会儿吧,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待着。”
他就幻想过这样……这样的亲吻她。
裴衡将她抱起,放在桌上,吻掉她的眼泪,颤抖又笨拙的如剑入鞘……
来年盛夏的末尾,谢玉书生下一个女孩儿,出生即封为皇太女。
群臣再次劝解她,将永乐公主的儿子景弘过继,将来继承皇位。
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皇太女满月时正式改革,女子科举制度。
金秋之际,她抱着女儿在树下看黄橙橙的柿子,裴衡从回廊下走来,手里拿了新作的小木剑。
他望见她们就笑了,行了礼之后将木剑在皇太女面前晃荡。
谢玉书将女儿递给他:“抱抱你女儿吧。”
裴衡小心翼翼接在怀里,女儿小小的手抓住他的拇指,他的一颗心也被握了住似的:“她更像你。”
谢玉书听见系统的声音——
“宿主您已刷满万人迷值和生命值,主线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五,您只需要完成最后百分之五就可以离开任务世界,回归愿世界。”
谢玉书听得有些恍惚,她都快忘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但这些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想离开,她不只要自己做皇帝,她还要她的女儿也做皇帝,要不然她怎么会选了裴衡?
新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一口气写完更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