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商序从花长老静室出来，脸上惯常的笑意淡了几分，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百里秋阳立于廊下，正与胡月儿挥手道别，廊柱的影子斜斜投下，将她清瘦的身影笼罩。阳光勾勒出她的轮廓，落到谢商序眼里，像是百里秋阳在发光。
谢商序痴痴看着，微微皱起的眉间散开。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美好的一幕。
有人为他等待，实在是一件幸福至极事。
余光注意到谢商序，百里秋阳迎上前，“怎么样？”
谢商序习惯性朝她扬起嘴角，“就是问了下我受伤的细节，没什么大事，我没说出你也在。”
“我是问你怎么样。”百里秋阳声音如松间细雪，她目光锐利，捕捉到谢商序快速闪过的疲态。
“我吗？”谢商序表情有一瞬的错愕，“我也还好。师尊只说叫我安心养伤，具体裁决等崔落嵇来了一同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习惯性上扬的尾音沉下去：“不过师尊察觉我气息虚浮，灵力运转也不畅，可我明明感觉伤口已无大碍。”
百里秋阳心下一沉，但还是强装镇定的安慰道：“重伤恢复都要多费些时日，你的恢复早已快过常人，不要太担心。”
谢商序垂头，“可是我怕去不了秘境，拖了你的后腿。”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百里秋阳的意料，她报以沉默，目光扫过谢商序略显苍白的脸。
浮夸的病弱是假，但灵力运转不畅确是真的。
百里秋阳的心又沉了几分。连花长老都只能察觉异样，无法彻底看透，崔落嵇下的这道咒术到底藏了多深。
章老所说的清露草，当真能彻底解决吗？
谢商序小心翼翼观察百里秋阳的表情，想拉她的衣袖，却在即将触及时生生顿住。他最终收回了手道：“走吧。”
百里秋阳未置一词，转身向外走去。谢商序望着她清冷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失落，随即很快跟上。
两人沉默着穿过合欢宗香气浓郁的回廊，沿途遇上相识弟子与谢商序热情打招呼。百里秋阳目不斜视，步伐加快，谢商序只得草草点头，紧跟其后。
直到二人走出合欢宗的山门，喧嚣被抛在身后。闻到林间特有泥土与草木混合的味道，百里秋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缓。
她放缓脚步，与赶上来的谢商序肩并着肩，在蜿蜒小道慢悠悠往山下走去。
“秋阳，”谢商序带着小心试探，打破了沉默，“方才你和胡月儿都说了什么？”
百里秋阳声音平静，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崔落嵇彻夜未归，合欢宗派人搜寻无果，疑似失踪。
谢商序轻轻“啊”了一声，“那这事一时半会没法解决了。”
百里秋阳暗暗咬牙：“此人下手狠毒，若能再见必当小心。”
“还好吧。”谢商序故作轻松，还活动了下脖子，“不过是些皮外伤。”
百里秋阳噎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的内心此时正在天人交战，阴毒咒术这事他人不晓，但身为当事人的谢商序同样一概不知。
该告诉他的，百里秋阳想，但又不敢面对知道消息后的谢商序。她一遍遍的自我催眠，说是在找合适的时机，实则总在拖延。
不然趁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他吧。
百里秋阳嘴唇浅浅张开，但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
谢商序并未注意到百里秋阳的这些小动作，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眸光暗下去。若百里秋阳此时盯着他的眼睛，定然会被深处不易察觉的狠厉震惊到。
“但崔落嵇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谢商序反常的神态一闪而过，无人发觉，声音却是愤愤不平，“他学到合欢宗的术法，却意图对你行不轨！”
若不是谢商序提起，百里秋阳早就把此时抛在脑后了。
“他若再敢出现，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百里秋阳对此事无所谓，反倒是谢商序耿耿于怀。不过这并不耽误百里秋阳同样想将崔落嵇碎尸万段的心。
“秋阳。”谢商序突然停住脚步，语调也有些怪异，“这事我没向师尊提起，你会怪我吗？”
百里秋阳也停步，疑惑的看着他。
若是将此事上报，崔落嵇或许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谢商序死死攥着衣角，“你毕竟是女子，传出去会对名誉有损。”
百里秋阳先前的确没想到这一层面上，但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好笑，“我是受害者，被人议论也不该轮到我。”
说了又能惩罚的多重呢？这可是合欢宗，修炼根基可是双修。崔落嵇这一招说出去，指不定还要被夸上进。
即便过了这么久，百里秋阳对合欢宗的偏见也没能完全消除。
更何况，只是这些就能影响她的名声？那谢商序天天往她屋里跑算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么？
瞧谢商序这副紧张的样子，他自己定然也想到了，忐忑不安的看着百里秋阳。他犯错时，总是微微低头摆出看起来最可怜的角度，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人。
百里秋阳轻轻拍了拍谢商序绞紧衣物的手，宽慰道：“你不用太紧张，我既允了你来找我，没什么可被人说道的。”
谢商序没想到百里秋阳会如此回答，自己的隐瞒反倒是犯了错，无意中为崔落嵇减轻了惩罚。他有些无措，“那我再去向师尊禀告。”
“不用了，毕竟你掩盖了我参与的痕迹，没必要再提及。”百里秋阳打断他，目光投向快到尽头的山路，“送我到山脚就好，你先回去吧。”
说起隐瞒，百里秋阳自己瞒的事显然更严重些，她也没必要苛责什么。
“好吧。”谢商序有些失落，步伐放缓了许多。他做得太刻意，速度跟蜗牛一样，不想分开的心思无需共感传递，就能被人看出来。
百里秋阳有些心虚，眼角余光扫过谢商序，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盛满纯粹的信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百里秋阳心尖一缩。
她迅速转回头，强迫视线锁住前路，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还记得仙门考核放榜那天吗？”
谢商序微怔，他误以为百里秋阳也在暗戳戳表达不舍分开，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当然记得。”
莫名其妙的，百里秋阳的嘴角也跟着扬起。
放榜正值夏日，阳光格外炽烈，灼得人皮肤发烫。参与考核的人们聚集在合欢宗的中心广场，巨大的鎏金榜单在最醒目的位置。
谢商序自觉从名单最尾找起，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他眼花。看得越来越往前，谢商序的心就越来越凉。
直到看到最开头，他自己的名字赫然悬挂在第三名的位置。巨大的惊喜瞬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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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吞没，冲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在凡人的学堂中他一直成绩平平，就算不是榜首，第三名也是一个足够优秀的成绩。
不顾人潮拥挤，他像疯了一样急切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越过重重阻碍，终于锁定了稍远处，如约而至的百里秋阳。她依旧站得笔直，如一株孤傲的雪松。
往日的百里秋阳面无表情，但此时的百里秋阳已算得上臭脸。奈何谢商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注意到百里秋阳不善的面色。
谢商序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像一阵疾风冲到百里秋阳面前。自上次争吵后两人便未再说话，他没想到百里秋阳竟真的会来。
“秋阳，你看到了吗！”谢商序咧着嘴，眼睛亮得惊人，声音激动拔高：“我是第三！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想起百里秋阳并不喜他来合欢宗，甚至曾当面说这是在自甘堕落。
奈何谢商序的声音已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百里秋阳眉头微蹙，嫌他过于张扬。
当她看清谢商序那纯粹到毫无杂质的眼睛，和压不住的喜悦时，突然有些呆愣了。夏日阳光刺眼，但谢商序散发的光更加炽热，似乎能透过层层叠叠，照进百里秋阳的深处。
然而这束光却因为百里秋阳，正极力压制着自己。那副想乐又不敢乐的模样，就像犯了错的小狗在主人面前战战兢兢，倒显得可怜。
百里秋阳面色缓和下来，唇角几不可察的向上牵动，快得如同幻觉。破天荒的，她对谢商序说：“恭喜你。”
得到了百里秋阳的认可，谢商序不再压抑自己的喜悦。他甚至趁百里秋阳不察，将她抱抱起来转了个圈。
旁边传来别人的声音：“又不是榜首，有什么好嘚瑟的，就算进了合欢宗也不会有出息。”
谢商序的笑容僵在嘴角，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老老实实地把百里秋阳放回地上，缩头缩脑起来。
却不想，百里秋阳还未站稳就开口：“敢问阁下，你排名第几，第一还是第二？”
那人被她直直盯着，在炎热的天气却冷汗直冒，“关，关你何事！”
“那我们在此庆祝，也与你无关。”百里秋阳抛下一句，拉着谢商序转身便走。
来到人少处，见谢商序还有些愣，百里秋阳冷冷道：“你不是最伶牙俐齿吗，方才怎么哑巴了？”
谢商序低垂着头：“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太浮躁了。”
百里秋阳甩开他，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他那叫嫉妒，你自己的努力成果，怎么就不能开心了？”
谢商序神采奕奕，亮亮的眼睛看了百里秋阳半晌，突然嘿嘿一乐，“秋阳，你真好。”
百里秋阳轻哼一声，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高兴完也不能松懈，毕竟上头还压着第一第二。”
“知道啦知道啦。”谢商序揉了揉被弹到的地方，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说不定那俩不入学了，我就顺延成首席了！”
百里秋阳瞪他：“你可真敢想。”
微风吹过，给燥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谢商序觉得，前路明亮固然好，但更好的是百里秋阳在他身旁。
曾经遥远的仙途触手可及，而百里秋阳一直都在。
当时的谢商序绝对想不到，那个他以为可以携手同行的百里秋阳，不久后就要把他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