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秋阳话说的实在，像一把刀直直戳在谢商序心上。
“不是……”虽然在外人面前说这种事很奇怪，但谢商序还是想辩解：“你到底对我们合欢宗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认知啊？”
百里秋阳茫然：“你们不都是靠双修来修炼吗？”
“是有，但不强制。”谢商序急得挠头，“邀请你被拒后，我就死了双修这条心。我发誓，我可从来没有过！”
百里秋阳尴尬的移开视线：“抱歉，误会你了。”
谢商序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所以你一直以为我……”
百里秋阳不再理他，而是转头去问章老：“章老果然妙手回春，才一日他就见好。”
章老摆手道：“与我关系不大，他靠自己就能恢复得活蹦乱跳。”
“那……”百里秋阳用眼神询问。章老明白她问的是崔落嵇种下的咒术，沉重的摇了摇头。
百里秋阳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跌落下去。她先前怎么也想不到，崔落嵇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眼见气氛凝重起来，谢商序抓住百里秋阳的袖口，轻轻晃了晃，“秋阳，我们走吧。”
“去哪儿？”
“回宗门，我要见一下师尊。”
百里秋阳抽回衣袖：“那你走吧，咱俩又不是一个宗门的。”
手中落空，谢商序又跟蛇似的缠上百里秋阳的手臂：“我重伤未愈，你陪我。”
说着，他一手虚握放于嘴前，极其夸张的咳了几声。百里秋阳看着谢商序那浮夸的动作，额角微微跳了一下。
章老在一旁捻着胡须，慢悠悠地收拾着药箱，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谢商序咳完，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百里秋阳。
见少女不为所动，谢商序手臂缠得更紧了些。明明比她高出半个头，非得矮着身子把下巴靠在百里秋阳的肩头。
“秋阳你看，我这一咳，心口都疼了。定是方才急火攻心，牵动了内伤。章老医术通神，自然能妙手回春，可这路上万一再有个闪失……”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天晓得，合欢镇离着合欢宗没几步路，倒叫谢商序形容得危机四伏。
百里秋阳被他缠得无法，用力抽了抽手臂，纹丝不动。谢商序像块粘人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谢商序苍白却精神奕奕的脸，最终落在他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那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带着暖烘烘的温度，哪有半分重伤未愈的冰凉？
“放手。”百里秋阳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放。”谢商序立刻摇头，反而贴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百里秋阳的耳廓，“除非你答应陪我回去。”
百里秋阳求助的目光投向章老，后者笑的慈祥：“现在的年轻人啊。”
日子一久，百里秋阳都差点忘了，她的这位竹马脸皮厚度堪称一绝，且深谙死缠烂打、装乖卖惨的精髓。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认命：“走吧。”
谢商序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他站直了些，脚步轻快得像是踩了云。
“我就知道，秋阳你最好了！”谢商序声音雀跃，带着得逞的笑意。
来到合欢宗，谢商序独自去见了他的师尊花长老。百里秋阳等待之时，遇到了闻讯而来的胡月儿。
胡月儿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夜没能休息好。
“我没事。”面对百里秋阳关切的目光，胡月儿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百里秋阳朝谢商序离去的方向侧了侧头，示意道：“他非要我来。”
“也好，师尊若想问你什么也方便。”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伤了合欢宗的人，百里秋阳在这里待的有些不自在。
路过的不少合欢宗弟子，都曾在松寒峰“巧遇”过，此时与她热情的打招呼。百里秋阳虽一如既往的冷脸相待，可打心眼里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虽搞不明白谢商序非要她前来的用意。但百里秋阳想到他被种下的咒术，还是由着他来吧。
胡月儿道：“说起来，崔落嵇失踪了。”
百里秋阳闻言蹙眉：“失踪？”
“是的。”胡月儿点头，“崔落嵇彻夜未归，住处和忘忧茶馆都没有。我禀报后，师尊派人去找，翻遍合欢镇也没见人影。”
“合欢镇以外呢？”
“周边村落找过了，更远的地方人手少，还没消息。”
百里秋阳抿了抿唇：“才过了一日，是否真是失踪还未可知。”
“但愿吧。”胡月儿叹了口气，“我也按你所说，没有告诉师尊谢商序中咒的事。”
胡月儿顿了顿，纠结片刻还是道：“只是我不明白，崔落嵇这术法实在阴狠邪门，若如实上报，必能引起重视。届时他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对他出手也可以算作自保，省去很多麻烦，为何不禀告？”
百里秋阳凝视着紧闭的深褐色大门，谢商序就在里面，不知与花长老在说些什么。良久，她才淡淡开口：“若搞的人尽皆知，谢商序该怎么办？”
胡月儿没能跟上节奏：“什么？”
百里秋阳问：“月儿，你对章老了解多少，他所言可靠吗？”
出于谨慎要确认，又因质疑略带愧疚，她对胡月儿的称呼缓和了些。
胡月儿没觉得冒犯，反而惊讶于称呼突然亲昵，反应慢了半拍才答：“虽然相识缘由不便说，但我用性命担保，章老绝对可靠。”
“既然如此，章老所说都是真的。”百里秋阳垂下眼睫，“谢商序无法修炼，只会成为废人。若让人知道，他必定坐不了首席弟子的位置。”
话到这里停住，但二人都明白，结果不止于此。
修真界弱肉强食，各大门派将其理念贯彻到底。不少宗门内部以实力为尊，弟子身份随实力变动。
就像百里秋阳，起初有人质疑她不配独居一峰。她只在练功场将挑衅者次次揍飞，那些声音便消失了。
若让人得知谢商序仙缘已尽，不止首席弟子之位，连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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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亲传弟子的位置也保不住。往严重了说，成了废人的谢商序，连个外门弟子也混不上。
百里秋阳永远忘不掉，谢商序得知自己是入学第一时，脸上的喜悦之色多么耀眼。
从小到大，谢商序在学堂的成绩并不出众。入学第一的成绩，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当初他们两人自己摸索着引气入体，觉醒灵根，但是谢、百里两家的长辈对于修仙之事一概不知，无法指引。
能作为引路的，只有百里一族留下的古书。
两人几乎前后脚觉醒灵根。凡人与修士壁垒森严，消息不通。是他们泡在库房，用同一盏烛火，肩并着肩从古书中摸索修炼之法。
谢商序起初对这种事并不积极，但他对于陪伴秋阳很积极。而百里秋阳对修仙的向往近乎痴迷，求知若渴，习得新东西后还会顺手塞给谢商序，谢商序则是一点就透。
不夸张的说，进入宗门正式修炼之前，谢商序是百里秋阳一手带出来的。
两人的确是天赋异禀，没有任何引路老师的情况下，硬是靠着从书籍中抠摸出来的知识修炼筑基，得到了仙门入学考核的名额。特别是谢商序，入学考核夺得魁首，狠狠惊艳了众人。
若谢商序就此止步，那么先前的努力都会化作泡影，先前的喜悦也全部都是空欢喜。
百里秋阳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无数个深夜，年幼的百里秋阳几近崩溃。百里氏早无仙缘沦为凡俗，连珍贵的仙法书册都不配进入书房，只能堆在库房落灰。她像无头苍蝇乱撞，出路何在？
谢商序生性好动，却能陪着百里秋阳在库房成日成夜的待着。倘若没有他讲的那些个无聊笑话，百里秋阳怕是撑不住这么久。
谢商序会捡起被百里秋阳赌气扔掉的书籍，百里秋阳看不进去的，他来帮她看；百里秋阳找寻不到的，他来替她找。无论百里秋阳做什么，他一直在。
那时的百里秋阳只当他也同样向往求仙问道，却未曾发觉，谢商序手捧的书籍背后，藏着他看向自己时炽热的双眼。
昨夜端坐瀑布之前，百里秋阳想了许多。
她试着想象百年以后，自己尚处在修真之人的黄金阶段，回归凡人的谢商序已是耄耋老人。甚至再过百年，留下的只有一抔黄土。
百里秋阳想不下去，她接受不了。
修仙之人寿长，必然会面对亲人的离世。可谢商序与她一同初学入门，他曾是仙门中人，却要重返尘世，实在让人无法面对。
比起从未获得，得而复失更痛苦。
百里秋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想与谢商序轻易断绝的想法多么荒谬。他们之间的情谊并非一朝一夕，岂是短短几句狠话就能消失？
百里秋阳性格虽冷，可她的心说到底也不是冰做的。
她预想过家人寿终正寝，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却从未想过要面对谢商序老去、离世。将来漫长的岁月，百里秋阳要有，谢商序同样该有。
不知不觉间，谢商序已不只是朋友。他也是家人，甚至是比家人更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