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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作序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91我的家在我娘肚子里。


    少女衣袂翻飞,剑起剑落将白清安周遭的束缚都斩断了。


    他是新娘,却是被人五花大绑抬上花轿,之后又要捆着上高堂的。


    是新娘,却更像笼中被折断了翅膀的囚鸟。


    楚江梨将他半掩的盖头掀了去,想将人从轿子从拉出来。


    境地已经岌岌可危,若再多在此处停留,走尸定会嗅着味儿围过来。


    可轿中人却将她往身上一勾,少女直直坐在了他身上。


    白清安往日里身上是无比清淡的花香气,可是今日却是脂粉香。


    轿子外面分明处处是走尸,正张牙舞爪朝着轿子过来,这里面却静极了。


    白清安的眸被侍女们装点得浓墨重彩,唇色又偏偏淡薄些,不大含情,显得冷冰冰的。


    楚江梨神色直勾勾的,她如何都觉得今日白清安与往日不同。


    她像是哑了声,眨巴了下眸,只看着他,不说什么,双手自然的环上了他的脖颈。


    白清安唇上口脂蹭着少女的脸颊,他轻声问:“阿梨说我穿红应当很美。”


    他眉目流转,勾出媚眼,那模样与院中那鲜血浇灌的牡丹竟相差无几,声音又缓又柔:“阿梨,我好看吗?”


    白清安轻言细语将她抱在腿上,轿子很窄,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少女的指尖搭在他的腿上,她回眸,捧起白清安的脸庞,细细端详。


    “这脸好看,穿得衣裳也美,但是不好看。”


    白清安不说话,那冷冰冰的模样似化了水,霎时他的眼眸泛起微红的涟漪,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楚江梨亲亲他的鼻尖,声音中带了些少女的恼怒:“又不是嫁给我,为何好看?”


    他们两日未见,却算不得太久。


    但是从前日日在一起,这几日身旁空荡荡的,二人都有些不习惯。


    白清安抿唇,像在思索着少女的话,他道:“谁掀了盖头,就嫁给谁。”


    少女笑得咯咯的,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眸:“好呀,不过你这也太轻易将自己嫁予我了吧?还是蹭了旁人的轿子。”


    她思索万分后,才又说:“若是嫁给我……定然会给你比这个好上千倍万倍的排场。”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灵鸦一声声在旁的仙山息着,日日报喜,听得他们脑瓜子疼,听得他们不敢再多看你这个小花神半分!”


    这话还未说完,楚江梨的眉峰骤然一凝,刹那间将霜月剑横在二人中间。


    她将白清安轻轻推得看着轿子的后背。


    有一只手正企图从外面捅进来,那走尸已经近如咫尺了,她甚至能听见走尸那如兽类的叫声。


    三言两语间,屋外的走尸已经缓缓围了上来,他们被活人的气息所吸引。


    那走尸刚想用手捅破轿子,被被楚江梨朝着那处捅了出去,那走尸的血溅到了轿面上。


    少女眉目是凌冽的,却还在碎碎念着::“仔细点,别把我未来老婆的脸弄花了。”


    这话随着风自然飘进了白清安耳中,少女给他留了个纤细的身影,盈盈可握的细腰,还有随着舞剑动作摇曳的青丝。


    他垂眸,脸颊早已滚烫,润色却被脂粉尽数掩住。


    除了面对白清安时,楚江梨向来对旁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二人从轿中出来。


    周遭密密麻麻,那些走尸神色浑浊,唇边涟水。


    他们个个身体残肢,骨骼崎岖,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念些什么。


    楚江梨对这样的场景已是司空见惯,于她而言,同这些东西打并非难事。


    她指尖轻捻,瞬间捏成剑诀,轻轻一扬,便轻易地将聚集在轿前的走尸驱散得无影无踪。


    楚江梨挥剑,霜月剑光如霜雪般凛冽,一道道剑气层层叠加,仿佛寒月之下的潮汐,将周围一圈的走尸远远震退。


    风吹着少女的发梢,应付了眼前的场景,她回眸朝白清安微微一笑:“别的推后再说,该去解决麻烦了。”


    走尸已是活死人,暂且无解,少女只得先施法将山门封起来,防止这些走尸去往画人间,抑或是去往别的仙山。


    此物与丧尸无异,若是抓到人分毫,只要见血,便会染上这种毒物,瞬间同化。


    此法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能将其彻底铲除。


    虽说将这些暂且困于此处,可昨日弟子们被遣散下山,那些人是否会成为走尸,还尚未可知。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楚江梨还需找到观妙,这些东西既然是他弄出来的,那他应当会有解决的办法。


    那些走失没有思考的能力,被击退后会站在原地缓一段时间,才会颤巍巍站起来。


    而现在她与白清安要前往天宁寺,解决那边的局面。


    他们来此一路四周都空荡荡的,灌耳的风声,枯槁的树枝从高墙中延伸出来,其上挂着羽毛漆黑的乌鸦,还有何处的大红喜结。


    楚江梨走在前面,晨间的光打在低矮的围墙上,拖长二人的身影。


    白清安身上的喜服,在影中像是一朵随着风晃动的花。


    他垂眸看着被紧紧勾住的指尖。


    墙角的杏花生出枝桠,开了几朵嫩色的花出来。


    那乌鸦受惊,扇着翅膀飞去了别处。


    ……


    天宁寺后院,比楚江梨走时还凌乱。


    狼藉一片,血渍斑驳,像是一片漂浮着遗骸的血海,倒是像忘川河。


    楚江梨极目视之,寺庙中剩下的活人只有观妙与紫芸。


    紫芸是观妙的人,楚江梨并不意外,一开始她就猜测紫芸可能归属于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


    如此狼藉,尸骸皆因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玉面观音而起。


    紫芸站在一旁,泪眼朦胧,看着井边的观妙,他白净的衣裳上沾满了污浊的血。


    观妙身上的血并非是他自己的,而是那井中之物消化不下去,呕吐出来的污血。


    观妙神色痴痴的,口中还喃喃道:“娘……娘……”


    那藤蔓没有任何反应,只倚在他怀中,一收一缩,像在平缓的呼吸一般。


    野神食亲。将死去的孩童供奉成野神以后,死而复生的魂灵寄宿在别物身上,以达到重生之效果。


    可是被造成野神的原主,意识早已消失,只剩下魔性。


    若有实体,极易伤人。


    观妙这样聪明,又如何不知此物虽是由他娘亲复活的,但是却并非是他娘。


    心中的执念控制着他,让他不去思考,是与不是的问题。


    观妙抬眸,见楚江梨来,莞尔一笑,抬手擦拭脸颊带着粘液的污血:“神女,你回来了。”


    白清安闻言,却将眉眼压低了,悄无声息看向观妙。


    观妙这话像是与楚江梨非常熟稔般,他们分明只分开了五日,少女与旁人相熟的感觉让他不悦。


    观妙视线挪动,也见着了她身后的白清安。


    “看来神女已经找到小侍女了。”


    楚江梨声音冷冷的:“少同我废话,屋外那些走尸,你可有方法解?”


    观妙神色天真,看向楚江梨骤然一笑:“有解。”


    “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神女呢?”


    观妙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他本是明媚长相,如今看来却有几分森冷:“除非……”


    “除非神女愿意当着你这小侍女的面,亲我。”


    楚江梨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提出这么莫名其妙又无礼的要求:“?”


    “我凭什么……”


    楚江梨这话还没说完,白清安骤然闪到观妙眼前,手中不知何物,刺入了观妙手中抱着的那根藤蔓中。


    瞬间鲜血四溅,白清安穿着一身嫁衣,也是血红的,他往后退一步,像嫌恶


    那血只有少许溅在他的衣裳上,却又因同色,并不明显。


    观妙见他如此,面色扭曲起来:“你……!”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白清安的手却比他的嘴还快一步。


    下一刻,白清安将手中的簪子刺进了观妙眼中,这支簪子样式华丽多了,并非楚江梨赠予他的那支。


    是今日晨间,他随手藏进袖中的,他的防身之物。


    却并非用来保护他自己,而是用来必要时候保护阿梨的。


    他舍不得楚江梨赠予他的那支簪子沾上污秽之物。


    白清安看着他的神色是冰冷的,声音泠泠如水。


    “谁让你看她的?”


    “谁让你说这话的?”


    观妙跪在原地,捂着眼哀嚎,旁边的紫芸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把断剑,情急之下向白清安刺了过来。


    “不准你伤害小主人!”


    紫芸毕竟是凡人,被白清安轻巧地躲了过去,夺过手中的剑,丢在了另一边。


    白清安瞥着她的眼神,也宛若蛇蝎。


    将紫芸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清安知道,既然观妙能一次说出这样的话,那定然之前也有。


    观妙手捂着那只眼睛,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染到身上的袈裟上。


    “我要将你千辛万苦复活的母亲杀了。”


    “再将你这能看她的眼珠子抠出来,能与她说话的舌头拔了。”


    白清安这话说得小声,他神色冷冰冰地落在观妙身上,用簪子的一头抵着他的下巴。


    “你是什么东西,与她这么说话。”


    观妙轻笑一声,“她说我是疯子,我看你比我更像疯子。”


    从楚江梨的角度来看。


    白清安突然飞过去,将手中不知名的东西捅进藤蔓中,又与观妙在说些什么。


    下一刻观妙眉心微蹙,捂着眼,脸色苍白,神色恨恨,是她从未见过的。


    还有紫芸持剑上前,被白清安避开了。


    她不知为何白清安会突然这样。


    楚江梨本就打算用这井中之物威胁观妙,让他说出这走尸究竟如何能解。


    少女手持霜月,忙飞身上去,她原是怕这二人再做出什么来伤着白清安了。


    却不知若非她在此处,这二人早已倒在白清安面前了。


    白清安不想给楚江梨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收了手。


    白清安手中拿着的是簪子,他苍白的脸颊都是鲜血,眼帘微垂,神色无辜,眼中含着些泪。


    楚江梨眉目间净是凌冽,左右细细瞧着白清安,又问:“他将你弄疼了?”


    “我上次便与你说过,莫言突然这样,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楚江梨有些头疼,偶尔白清安就像听不懂话的小孩儿,她如何说,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白清安摇头,“并未”,但双眸却还是红的,神色也有些楚楚可怜。


    这副模样让楚江梨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楚江梨将他脸上的鲜血擦拭干净,侧身挡在前面。


    观妙笑得阴恻恻的:“我欺负他?你看看我这眼睛怎么弄的?”


    他将手拿开,那眼中空了,只有血缓缓往下流,是被白清安手中的簪子戳瞎的。


    楚江梨见白清安无事,心中也没这么紧张了,她瞥了一眼观妙:“那又如何?你活该啊,我这小侍女也是凡人一个,连他都打不过,你这几年究竟学了些什么?算枉费了。”


    她看着白清安方才还干干净净的裙襟如今染了鲜血,又说“你失去的是眼睛,他脏的可是裙子。”


    “不过你的死期也不远了,瞎一只眼睛算得了什么?”


    楚江梨凝眸,又问他:“我问你,外面的走尸可有法子解?”


    观妙又用手捂着那只眼睛,轻轻一笑:“无法可解,只有等他们自己死了。”


    楚江梨又问:“那些下山的弟子呢?”


    他的笑意更浓了些,吐出二字:“等死。”


    楚江梨:“我自然知道等死,这些既然是你创造出来的,那你应当有方法解决才是。”


    观妙说:“我能解,可是我凭什么?”


    他的眼睛被戳瞎一只,浑身都是鲜血和粘液,身上的袈裟被撕得破破烂烂,看起来狼狈极了。


    少女恶声恶气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妈的藤蔓撕烂了。”


    观妙不在意自己如何,只在意这藤蔓。


    观妙瞳孔骤然放大,挡在那藤蔓面前。神色也冷了起来:“你敢?”


    少女好笑道:“我如何不敢?”


    她又说:“你将她变成怪物了。”


    观妙:“这不是怪物,是我娘。”


    楚江梨又问:“你将她变成怪物,可是你可问过她是否愿意变成怪物?”


    宁夫人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去留,被自己的儿子因为自私,活生生炼成了野神。


    “宁川澹,你在你阿姐那边明明过得很好,那里也是你的家,又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宁川澹是他的本名,是他母亲取的名字,更是他在画人见一直都用的名字。


    观妙的双眼骤然睁大,形若走尸,哑着嗓,字字句句说着:“我的家在我娘肚子里。”


    观妙有天分,却并无灵根。


    在溪山,他是大师兄,更是旁人都私下议论的,无法修行的废物。


    他们表面上对他恭敬,实则背后闲言碎语不少,只有赵小倩待他好,他们二人连接着血脉,更亲一些。


    后来赵小倩也不见了。


    观妙声嘶力竭吼着,他握紧拳


    心,苍白的手臂,青筋暴起,想是又忆起了往日之事,颠三倒四说着。


    “我娘死了我阿姐死了,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


    他目色森森,不知在看何处:“这世上,剩下我一人,无牵无挂。”


    楚江梨:“你说你母亲曾告诉你,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她活得也并不快乐,那她定然不希望你用这样的办法,伤害无辜之人,让她以一种怪物的形态半生不死的活着。”


    观妙的神色阴恻恻的,眼中的鲜血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滴,他双手环抱着粗壮的藤蔓,低声问:“那又如何?”


    楚江梨笑:“那又如何?你自觉聪明,实际上也蠢透了,你往身后看看,那还是你心心念念的娘亲吗?”


    观妙缓缓往后看,就这个间隙,紫芸看到了楚江梨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小主人。


    楚江梨手中的霜月剑便先一步抵上了观妙的脖颈,只要微微一用力,他便会死在少女手中。


    少女将手中的霜月剑抵得死死的,声音倒还是笑盈盈:“屋外那些走尸究竟要如何,若是同我说,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娘。”


    观妙恨恨道:“不用如何,往眼中撒了盐便全部死了,咬上人也会成走尸。”


    “若是你要我将他们变回来,那便无解。”


    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些从前漠视旁观他娘亲被人欺辱的人,全部死去。


    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给自己和这些人留后路


    他们会死,他自己也会死。


    楚江梨问:“是这样吗?”


    这时那井中的藤蔓突然暴走,从井中伸长出几十米来。


    楚江梨见了讶异,这井吃得下那么多人,还能容纳下这么些藤蔓。


    究竟有多深,她不敢去细想。


    这藤蔓的根已经深深吸附在曳星台的土壤之中了,像一只盘踞在曳星台的大蛇。


    方才吃了好些人进去,已生了妖性。


    楚江梨心中却觉得不对,若只是方才吃下的人,却不至于它生长得如此粗壮。


    她心中有一物骤然闪过。


    ——卫珠凤院中的那一株吃人血的牡丹花。


    这藤蔓通过牡丹花来吮吸营养,得到人血的滋养,曳星台中所有的植物都成了它的分支。


    少女眉心紧蹙,这事情确实麻烦,若是不除,此物便会将整个曳星台吃空。


    那藤蔓暴起,先是直勾勾朝着观妙来,但是不知为何又停顿下片刻,后掉头将一旁的紫芸吞了进去。


    紫芸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吃进去了。


    楚江梨急声道:“你认为这是你母亲吗?她连自己院中的侍女都不认得了!”


    方才藤蔓调转的动作,却已叫观妙感动得涕泗横流。


    他的声音激动,反驳着楚江梨的话:“她人认得,她方才明明是认得我的!!她方才并没有吃掉我,就是认得我!!”


    旁边的白清安却说:“世间万物有灵,但此为妖物,纵然有灵,也是恶灵。”


    他抬眸看着观妙,神色淡漠:“你母亲的意识已被此物吃净。”


    “而它不靠近你的缘由是,旁边的阿梨和霜月剑让它感受到威胁,并非因为你是它的肉|体所出之子。”


    “我能通灵世间生灵万物,你母亲本体是一株幽思草,我初到此处还能感知到,可是如今尚不可感知。”


    “是你害死了她。”


    “用此法令人起死回生,本就是逆天命而为之,会被降下天罚。”


    说到此处,白清安的神色有些异动,从前他也曾想过用此法让楚江梨复生。


    可是此法需肉身和灵魂都还在体内才行,且灵魂会被妖性慢慢吞噬。


    后来他失败了。


    “你害死了她”这几个字一直在观妙脑中回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你们是骗我的,你们想将我娘杀了,才这样与我说的!”


    “方才我与它靠得这样近,都并未想过要吃我!分明就是还记得我!”


    观妙的模样狼狈极了,他双眸大睁,手脚并用爬到井边,指尖抚摸过那滑腻的藤蔓,哀声祈求道:“娘……娘我是阿川,你可还认得我?”


    那藤蔓将紫芸吃进去以后,往外吐着污血,又耷拉在井口处,一收一缩,像是消食,却并不搭理观妙。


    白清安:“你看吧,它并不认得你。”


    观妙立刻反驳:“胡说!”


    “它认得!它认得!它认得!”


    楚江梨通灵问白清安:“可有法子毁了这玩意儿?”


    “有,此物原身本是一株幽思,可以将其净化以后,再将它送回人间。”


    楚江梨又问:“如何净化?”


    白清安回答:“我可以。”


    毕竟这方面白清安在花花草草这方面是专业的,可是楚江梨却还是担心。


    “你的身体当真能承受住?”


    白清安只说:“我心中有数。”


    他时日无多,这身体再羸弱些又如何呢?答应下后,007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宿主!你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主神那边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估计没几天了!”


    白清安往楚江梨那边走,他回着007的话:“你不是正想要一个,我死以后的世界吗?”


    “为何又总是劝我。”


    生与死他早就不在意了,这话也是从前他回答过007一次的。


    白清安最怕的就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楚江梨会伤心。


    007带过许多的宿主,所有人里面只有白清安的身份最特殊。


    别人都拼命了的活下来,只有他随时都是“如果不能活了就不活了”的态度。


    楚江梨是个重情之人,如果白清安死了,有怎么会不难过呢?


    而且如果知道是007背着自己捣鬼,指不定以后要怎么骂它呢。


    净化是最劳心劳力的,尤其是这种已经造下杀孽的妖物。


    白清安又说:“此物……若是连我都没有办法,那便只有杀掉了。”


    楚江梨:“如果净化会让你的身体受到损伤,我宁愿将它一并杀了。”


    白清安闻言,微微一笑:“阿梨,断不可这样。它的根系盘踞在整个曳星台的底部,是如何都杀不完的。”


    “春风吹又生,等来年此时,不知又要吃多少生灵下去。”


    “但是我需要阿梨与我配合。”


    “如何配合?”


    “我要将它所有的妖性激发出来,才能净化。在此过程中,它极有可能会失控、伤人,需要阿梨与它打一会儿才行。”


    楚江梨:“这简单。”


    少女手中拿着霜月剑,晶蓝色的剑光萦绕着剑神,攀附上少女的袖口,已是战斗之姿势。


    而白清安现在另一边,指尖翻飞,幻化出一道光萦绕着那井口。


    观妙见他们如此,便着急了:“你们想对我娘亲做什么!”


    楚江梨:“你最好站远一些,免得你娘不认识你,将你当做吃食送进口中了。”


    观妙却并不听她的,还是站在一旁。


    他问:“你们想将它杀了?”


    白清安并未理会观妙,那道萦绕在井边的光愈发显眼了,呈鹅黄色攀附在井边的藤蔓骤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暴起将观妙甩了出去。


    楚江梨与藤蔓打得不可开交。


    她应付这玩意,与之周旋倒也是小菜一碟,此物虽有妖性,根系盘踞,可能力却还不如一川风月中的模拟出来的大boss。


    简而言之,吃的人还不够多。


    那藤蔓抖动得越发厉害,动作也愈来愈快,将周围的一切都破坏了。


    这时少女才有些认真,与它从井边打到前厅。


    方才那一下,都能给她打睡着过去,现在才勉勉强强能打起精神来。


    白清安:“就现在阿梨,给它一剑,在进口处上方有个非常明显的白点,刺那里。”


    楚江梨手中的剑一横,已经找到了他所说之处,回答:“好!”


    剑指着藤蔓,瞬息间,少女飞身上前,却被观妙挡了去。


    剑并未刺进观妙的身体,但是这妖物却将他吞进去了。


    藤蔓将观


    妙吞进去以后,楚江梨也准确刺到了白清安让她刺的那个地方。


    藤蔓骤然倒地,白清安那边却还并未停止净化,他的唇愈发白了,却还在撑着。


    终于在最后一束强光以后,那藤蔓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缓缓化成了一滩血水。


    楚江梨随身携带的一百日卷轴展开了,宁川澹三个字被划去。


    如走马灯的前尘梦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观妙将母亲的肚子视为自己唯一的家。


    在生命的尽头,又回到了那个被他视之为家的地方。


    第92章 92她发誓自己不再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曳星台好名声在外,更是四大仙山中,最为财大气粗的一处。


    在旁人的口中,是俸禄高、不苛责下人、侍从们所吃所穿所住与主子无异的好去处。


    台主陆魏之的夫人甚少,自然也是下人们好吃好喝伺候着。


    膏粱锦绣、饫甘餍肥却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曳星台,却独独只有一人与之不同。


    宁雪时有孕之时,诞下幼子之时,她的院中最为冷清,无人庆贺。


    却独独有人盼着她带着这孩子去死从才好。


    屋外是风雨如晦,她却固执的用身体为这孩子撑起了一片天空。


    那时后院中不过两个孩子,台主又不在,主掌的卫夫人与她不对付。


    幽思原身是植株,原是不能与人通姻缘的,更不能生下“人”的孩子。


    纵然是上仙界的仙人后面也是跟了个“人”字。


    若是与人诞下孩子,会使之身体衰弱、法力尽失,诞下之子也体弱多病。


    宁雪时尚未化为人形之时,便听闻阿姐说过,人世间的种种人与情。


    阿姐从前也曾与人私奔。


    如今重新化形,她失了前尘的记忆,却还记得往日之事带予她的深刻伤害。


    宁雪时曾在旁的幽思口中得知,阿姐当初是跟着一个人间的少年走的。


    那少年衣着不凡,是某某国的皇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要让阿姐过上好日子的。


    最初他与阿姐恩爱有加,可是登基当皇帝没多久,像变了个人。


    这少年儿时过得并不好,曾得了某位高门权贵家小姐的施舍,那位小姐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而阿姐只是与那白月光有几分相似,少年觉得高攀不起那小姐,便找了她阿姐。


    少年当了皇帝,更是理所应当将白月光娶进宫了。


    白月光生得极美,黛眉灵眸,唇红齿白,声若百灵,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簪缨世家的贵气。


    是她这样乡野中偶生的野草所不能比的,她只见了白月光一次便觉自惭形秽。


    自立后,少年天子少有来她这处,日日留宿于白月光那处。


    为与白月光表忠心,还将后宫中的女子尽数遣散了,只留下了她一人,在人间倒是一段佳话。


    然,旁人只知少年天子与皇后恩爱有加,为其遣散后宫。


    皇帝尚能做到一夫一妻,更何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呢?一时间便引得纷纷相仿。


    可是谁也不知道,还有她这么一株被困于深宫中的小草。


    她被天子圈养。


    因幽思对所见第一人钟情一世,便更是自我折磨,留着痛苦,走也难舍。


    她曾主动与少年天子说:“如今陛下与娘娘恩爱有加,遣散了后宫之人,臣妾也没有再留于此处的必要了,何不放臣妾归山去?”


    天子坐着,她跪着,她为他学来的礼数周全,他一分一毫都不记得了。


    天一端茶抿了半口,天子脸上是少见的怒意,说话却还如往日柔和:“你是在责怪朕极少关心你?”


    她挺直脊背,跪得规矩,抬头看这天子与年少时的模样愈发模糊了。


    他又言:“阿姝,此为乱世,若是无朕庇佑,你体质特殊,又如何能活得下去?”


    字字句句似为她着想,阿姝也当真有些懊恼她脱口的话了。


    轻纱缦舞,更深露重,那夜天子留宿在她宫中了。


    宁雪时的阿姐叫阿姝,名字是少年取的。


    阿姝问他名字何来?


    他那时是说,出自《诗经》中的“静女其姝”,阿姝不懂便问此为何意。


    少年抚着她凌乱的鬓发,说是形容女子娴静美好。


    阿姝又问:何为娴静?


    少年却并未嫌她问题多,而是一一解答了出来。


    她却不知,实则是《神女赋》中“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中的“姝”。


    而白月光名唤玉颜,小字一个“姝”。


    她这个冒牌货还因为与皇后撞了小字,而更名为“静”。


    天子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只说静也尚可,静也衬她。


    少年之时,因宫廷斗争,他被追杀至此,便是阿姝舍血救他。


    他也知道阿姝并非人,而是树妖成精。


    他所言的“体质特殊”便是此,她的血尚有救人之效。


    阿姝天真还以为他对她还有情分,更是幽思体质导致她的心软,最终没走。


    可再往后,她便知道为何少年天子还要将她留着。


    因他的白月光体弱多病,还需要她舍血供着。


    他最初还好言好语哄着她,后来便将她囚于宫殿中,日日送些油腻吃食去给她“养身体”。


    阿姐怕尖锐的利器,她复生之后却不知自己为何每每看到尖锐之物便心中发颤。


    更不知将袖口拂起,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道蜿蜒、狰狞的伤痕又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抚之刺痛。


    她并非自愿舍血,是她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子,亲手剜开她的血脉。


    幽思多怕疼,她每每都泪眼莹莹。


    少年却也权当没见过,他心中只有那来之不易的白月光。


    那日取血后,她擦干净眼泪与天子说,我要舍你而去了。


    天子却不甚在意,只说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会的。”


    她发誓自己不再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那日静妃碰倒烛台,宫中大火弥漫,将屋内一切连同她自己,都


    烧为灰烬。


    幽思生命力极强,只留下种子却也能够活着。


    宫墙四壁被烧得腐朽,婢子们将一盆盆水泼了上去,将漫天的大火扑灭了。


    那日少年天子从梦中惊醒,唤着“阿姝”,不顾身边之人,赤脚跑出寝宫,见熊熊烈火。


    幽思的种子顺着水,又缓缓回到了忘川河畔的生长之地。


    阿姐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人与她说了一句“静女其姝”,记得自己在画人间受了男人的情伤。


    阿姐说:“人心是世界上最难猜之物,尤其是男人的心。”


    宁雪时那时尚且还未化形,这些话落在她耳旁与穿梭而过的淅沥小雨无异。


    她化形与那人走的那日,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今却又想了起来,才深觉这是他们幽思的命中该有的劫难。


    就正如为何她要拼命生下这个孩子。


    她生为幽思,是对所见第一人情难自切,对他们二人的孩子爱屋及乌,生出勾连的母爱来。


    宁雪时有时觉得,她并不是爱陆魏之,而是因为她体质如此,“爱”是她的本质,却并不是纯粹的“爱”。


    身体中的某种因素控制着,她“爱”陆魏之,便难以抛下这份母爱。


    她知晓自己已有身孕时,陆魏之与卫珠凤吵得不可开交,陆魏之放下狠话此后再不归山,便负气离去了。


    若是陆魏之在,她在山中的情况会好上许多,可如今他一去,便是雪上加霜。


    卫珠凤对她颇有怨言,却又礼佛,忌杀生,不会直接将她腹中的孩子拿掉,但却也用尽了别的方法,想让她看上去好似因自己滑胎的。


    宁雪时好不容易才熬到十月临盆。


    那日飘着鹅绒大雪,处处银装素裹,屋内却连一只暖壶,几块煤炭都没有,将人冻得瑟瑟发抖。


    侍女敲不开卫珠凤的门,更敲不开台中医亭的门,只得宁雪时一人孤伶伶,将这样将孩子生下来,又剪断脐带。


    宁川澹出生时如雪般惨白,声小气弱,旁的侍女拍了他许久,这婴儿才小声呜咽了出来。


    天又冷,宁雪时月中也没吃过什么好物,孩子出生之时轻极了,险些断了气。


    宁雪时体质特殊,让他食了母亲的鲜血,这才保住了性命。


    宁川澹都是饮血长大的,自小只有娘亲没有爹。


    但是娘亲的侍女总是会说:“少爷的亲爹是台主,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与夫人更是恩爱有加,若是等台主回来,咱们想吃什么没有?”


    少年懵懂,好像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明白。


    院中生长着花花草草,还有梅花,那枝桠弯绕,从低矮的墙延伸出去,最艳的花攀在矮墙之外。


    他日日蹲在墙边看花草生长,看着他们攀枝而上,花草岁有枯荣,少年就这样一日日长大。


    娘亲待他很好,只是他们二人整日与丫头们在院子里,却从未让他出去过。


    旁人苛责,送到院中的吃食多是些冷的、嗖的。


    宁雪时不用吃,可是她儿子好歹也有半个人的血脉,不吃便只能饿死。


    因此宁川澹自小以为,人世间的所有吃食,原本便这么难吃,还伴随着怪味。


    他稍微长大些,便有了去外面的想法,但他生得懂事,却从未提过。


    因宁雪时的体质,院中花草茂盛,是曳星台别处不能比的,招蜂引蝶。


    偶有一日,宁川澹在院中追着迷路的蝶儿,恍恍惚惚已然走到庭外。


    他像井底之蛙,这才知晓原来天空并非抬头一隅。


    他追着蝶去了别处,不知这是哪里,却觉得此处比他与母亲居住之处繁华多了。


    他嗅到可口的饭菜香气,才知原来人世间的饭菜并非全是冷的、臭的。


    宁川澹在那繁华的庭院中,闻到饭香,便顺着饭香来到了后厨,他踮脚,望着珍馐逗留。


    却被赶来的侍女当做是不知何处来的野孩子打了出去。


    那侍女拿着扫帚边赶他边厉声骂道:“哪来的野种,你母亲是谁?谁叫你在这里偷吃的!”


    “这可是卫夫人平日里的吃食,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吃这些东西。”


    宁川澹年纪尚小,细皮嫩肉,他的周身被打的都是伤,更被唬住了。


    旁人问起他是谁的孩子时,他不敢说娘亲的名字,他想若是说了娘亲的名字会连累她。


    只拿着院中小丫头的话,鼓足了勇气说:“我爹……是台主。”


    他甚至不知道台主是什么,更不知道他爹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大笑两声,神色鄙夷,上下打量着他:“你说你爹是台主?那我还是台主夫人呢!院中统共只有两位少爷,你是哪儿来的野种,还敢冒充少爷!”


    “你娘是哪个宫里的侍女,怎么将你教得跟个野种似的!”


    宁川澹听她提起自己的娘亲,便反驳道:“我不是野种!”


    后厨炊烟袅袅,少年被揪着耳朵贴着墙站在窗边,低声下气的听着这丫头训话。


    没一会儿,前厅里来了个嬷嬷,横眉厉色,打量着他,声音尖哑道:“我在那头便听着厨房里吵,你们这群小妮子毛手毛脚莫不是打碎了盘子在互相推卸?”


    “回嬷嬷的话,这小杂种在厨房里偷吃被我逮着了,我这会儿正在问他娘是谁呢!”


    嬷嬷双眼尖长刻薄,盯着他仔细的瞧了瞧,掐着嗓子道:“我以为是哪个婢子的贱种,这般不懂规矩,却没想到竟是三——少——爷啊。”


    她这声“三少爷”倒也叫得阴阳怪气的。


    小侍女一头雾水,她来曳星台这些日子,只知道有大少爷、二少爷,却不知还有个三少爷。


    嬷嬷又道:“罢了,你不知我也不怪你。这三少爷的亲娘原就是个惯爱勾引男人的狐媚子,既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知道的人自然少。”


    “他动了哪盘菜?”


    侍女指着旁边那盘子缺了一瓣的枣糕。


    枣糕个个饱满,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蜜香。


    嬷嬷将枣糕端起来,神色嫌恶道:“这小畜生且不知身上有没有病,他吃过的东西更不敢拿给夫人吃。”


    “不如……”


    灶边生着火,地上都是草木灰,嬷嬷恶声恶气的笑了。


    她将盘子翻过来,圆滚滚的枣糕尽数滚入草木灰中,滚了两圈,踩上几脚,再啐上几口唾沫星子。


    今日她在主子那处受的气,便一并撒了出来。


    再与旁边站着的宁川澹道:“拿回去,让你与你娘都吃些,这样好的糕点,你们怕是一辈子都吃不上一次。”


    宁川澹虽说从未出来过,却也从母亲那里读到过:“至于口吸之烟灰,头上之汗汁,灶上之蝇蚁,锅上之烟煤,一玷人菜中,虽绝好烹庖,如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矣。”


    却也知晓,这落灰之物不能食之,可是他看不明白眼前这嬷嬷为何要这么做。


    宁川澹问:“这吃食原本洁净,为何要如此?”


    嬷嬷并未想到他会开口,听他如此问,不耐烦道:“你和你娘这样的人,哪里配吃干净的东西,爱吃不吃,若是不吃,我拿去喂狗。”


    宁川澹又问:“人与动物并无区别,你既觉得食之无事,为何不自己吃下?”


    嬷嬷气极了:“你你你……小杂种,这东西是我能吃的吗?你这嘴巴与你那娘一样能嚼!”


    后来,宁川澹挨了一顿打,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皮肉。


    侍女按着他,让他将污浊的枣糕一口口吃下去。


    直至深夜,院中的侍女和他娘亲才在院门前寻到半死不活、皮开肉绽的他。


    那一夜,院中的灯一夜未落,宁雪时落泪到深夜。


    几日后,宁川澹能走动了,侍女将枣糕放在桌上,与那日他吃进去的第一口味道一般香甜软口。


    只是宁川澹对此物已有了阴影,吃了两口便放在一旁问:“这是哪里来的?”


    侍女神色闪躲,左右不说:“少爷莫问了,快吃了便是。”


    “我娘呢?她为何不与我一起吃?”


    “夫人她身子不爽利,现下还在休息,少爷只管自己吃饱了便好,等会我再给夫人拿去。”


    宁川澹少年便聪明,知察言观色,如何都觉得他们好像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自那以后,他见到娘亲的次数变少了,娘亲总说自己身子不适。再见之时,更是脸颊消瘦,唇色苍白。


    院外种了片竹林,来年他与娘常于竹林之中乘凉、嬉戏。


    娘亲摇着扇子,坐在竹林中的摇椅上,这是多年以后还是会出现


    在他梦中的一幕。


    后来他才知娘亲是去舍血了,将她自己的血赠予主殿那位,以此来换得吃食。


    那日他悄然跟随娘亲到了后院主殿,他看见娘亲将手腕割开,放血给那地上鲜艳的牡丹花。


    鲜血缓缓渗入地下,牡丹像是将鲜血都吞下去了一般,色泽更加明艳动人了。


    他眼睁睁看着娘亲唇色尽失,颤巍巍走到后厨得了侍女手中的糕点又折回院中。


    宁川澹一直跟在她身后,娘亲走走停停,像是两步路都耗费了她不少力气一般。


    他盯着夕阳远山,还有延伸出庭院的花枝,思绪万千。


    娘亲平坦的小腹是他生的温床,甘甜的血液养育他长大。


    如今为了给他换来一隅吃食,却又将鲜血换与他人。


    他与书中所写的蛀虫又有什么区别?


    他更不明白为何人会有三六级等,为什么他生下来活得就困难?


    那日宁川澹回去以后,将娘带回来的糕点都吃完了。


    雨水沁入房檐,一滴滴滑落在地上,他娘静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说:“娘,我不想吃那些了。”


    宁雪时看着窗外簌簌落花,风吹起她的鬓发,她瘦了些,却还如往日那般肌肤细腻,且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折眉笑得柔和些,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问:“可是人人都吃呀,阿川又如何不吃了?”


    宁雪时只当他吃腻了,心中想着改日再换些别的样式来。


    她问:“是不好吃吗?”


    宁川澹摇头,“并非如此”,他神色犹豫,却不知究竟该不该说出他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就算他说了也是无用的。


    他娘的性子倔,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不会更改。


    这几日都有雨,有时是淅沥沥的小雨,有时电闪雷鸣,鹅绒大雨。


    宁雪时昼伏夜出,再多些时日已是骨瘦如柴。


    宁雪时是幽思不错,可从爱上一个人之后,她身上便再无幽思的妖力,如今更是与凡人无异,没人会帮助她和她的孩子,她只能自救。


    时日过去许久以后,她终于读懂了阿姐所说的“人心难测”,她自问从未做过伤害他人之事,却不知为何他人却对她怀这么深的恶念。


    长此以往下去终有陨落之时。


    “娘,我知道你给我的那些吃食是从何处来的,那日我不该进后厨,不该偷食了那枣糕。”


    他双手捧着娘亲的脸,抚摸着她薄薄的皮肤纹理,还有其下脆弱至极的手腕、骨骼。


    他痛哭流涕:“娘,我再不想吃那些了,枣糕根本就不甜,是苦的。”


    宁雪时苍白一笑,“傻孩子,那有这样容易脱身呀,我同卫夫人那里求得了机会,阿川不是一直都想下山去看看吗?明日便让小芸带你下山去。”


    “往后娘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夜急风骤雨,将后院中牡丹的土壤都冲去了一大半,覆于土壤泥沙之下的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旁的侍女夜里经过,是以为此处死了个人,吓得丢了灯笼,坐在雨中声嘶力竭的尖叫。


    她入山时间不长,便不知晓这些。


    卫珠凤发现宁雪时的血与旁人的血不同,最是适合浇灌她的牡丹花。


    这几日有雨,冲刷泥土,今晨雨停以后,便将她叫来喂血给牡丹花了。


    宁雪时肤色白皙,远远站着时,弱柳扶风,就像一束飘零的丁香,香气醇淡、悠远。


    这几日瘦了些,脸上却多了几分可怜之色。


    卫珠凤坐在远处见此女身影似裁,心中难免又想起了她与自己丈夫的那些过往。


    便错手摔坏了几个琉璃盏。


    “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若是不高兴了,再同她撒气便好,又为何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此人正是赵锦云,她笑得谄媚,又说:“我知夫人菩萨心肠,不愿杀生,可此事也不会让夫人自己动手,她不是喜欢放血给自己那儿子换吃食吗?”


    赵锦云的声音放轻了些:“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放多了呢?”


    “再说我曾听宁雪时院中的侍女道,他们夫人不似……凡人,而是妖邪!具体是何物,那我便不知了。台主是斩妖除魔的谪仙人,院中如何能容纳她这般的妖物呢?”


    “夫人若是除掉此女,那便是天道所向。”


    卫珠凤听了她的话。


    宁川澹也并未像宁雪时所说的,第二日立刻同那侍女离开,而是偷偷跟着他娘去了卫珠凤的院子中。


    雨后院中处处泥泞,黄泥被雨水冲洗得满院都是。


    唯独那牡丹花依旧妖冶的绽放着,花瓣上竟无一星半点的尘埃,干净得像方才长出来一般。


    在那处,宁川澹看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母亲活生生被眼前这些披着人皮的妖物放干了鲜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宁川澹想叫“娘”,想将娘亲扶起来,可是身后的人捂住他的嘴,将他定身了。


    少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他面前,泪水打湿了他的双眸,他将那人的手咬得一口血。


    “我知道你母亲今日有难,我是来救你的。”


    “我是曾受过你母亲庇佑的神龟,如今是来还你母亲恩情的。”


    神龟带着他下山,宁川澹动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母亲、离山门越来越远,他眼中蓄满泪水,口中发出呜咽之声。


    他曾想过自己上山,却无奈上仙界并非他一个毛头小儿轻易可闯的。


    老龟将他安顿在山脚下一户人家,他们抚养他逐渐长大,可宁川澹心中始终怀着那份憎恶。


    他生得好看,少年之时便已有天人之姿色,为人体贴大方,爱笑,将村中的姑娘们弄得五迷三道。


    后来龟仙人又派人将他送到溪山。


    他虽为凤凰子,天赋极高,却并无灵根,只得修些道符、岐黄之术。


    在溪山,他与同父异母的姐姐相认。


    那时他才知他爹不是什么所谓的大英雄而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马。


    旁人说在画人间走火入魔而死,可是在画人间的人却说是他沉醉于温柔乡,得了烟花巷子里的病死了。


    阿姐酷爱饮酒,醉时还抚摸着他的发顶,眯着眼道:“陆魏之不是个东西,你莫同他学。这世间男子与女子本就平等。”


    “为何女人就得三从四德,男人可以花天酒地?”


    宁川澹端坐在一旁,随着赵小倩的话问:“是啊,凭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在溪山中过得并不好,赵小倩去了忘川再没回来,他也离开了溪山去自谋出路。


    后来在街上撞见了正往寺庙去的卫珠凤。


    他曾在古书之上见过,究竟该如何造野神,如何去复活他母亲,他心中生了邪念,化名观妙。


    在陆言乐死后,他亲手为卫珠凤缔造了一场美梦。


    寺庙中的所有和尚都是他的


    分身,包括那小沙弥。


    紫芸是从前送他下山的小芸。


    宁川澹早就推断出了楚江梨来这里的目的,更是知道他自己已经没有几日时光了。


    他不能死在旁人手中,至少也应该死在一个如他姐姐那样的人手中。


    疏漏万千,却不缺乏他故意为之,他在数着时日过,这也是他亲手为自己选下的结局。


    可是最终不如他所愿,他并未死在楚江梨手中。


    却也正如他所愿,他回到了儿时贪恋的,母亲的温床中,沉沉睡去。


    此为观妙死后,一百日卷轴中所展现出的前尘往事。


    幽思的藤蔓软瘫在地上不动弹了,白清安的指尖翻飞,继续净化着井中之物,藤蔓慢慢化成了一滩水,白清安的唇色也愈发苍白了。


    最后幽思化为一颗种子,落在白清安的掌心中,他双眸微微眯起,脸色白得吓人,身体有些晃。


    这净化最是耗费人的精力,何况是幽思这样少见之物。


    楚江梨上前将他扶住了,他看似比少女高上许多。


    她一扶,却摸到了一手硌人的骨头。


    白清安气若游丝了,却还在交代着:“阿梨,将它放在忘川河畔来年便会再生长出来……”


    楚江梨又问:“那若是来年生长出来了,还是宁雪时吗?”


    宁雪时的名字,是她从观妙的前尘旧梦中看到的。


    白清安摇头:“那便不是了。”


    就算是也没有往日的记忆了。


    下一刻,白清安便昏厥在了她怀中。


    第93章 93恭!迎!神!女!回!山!……


    大婚那日,晴雨初霁,是个大好的天气。


    曳星台中各处都空旷了,遣散了弟子和仆从,矮墙深院,四处空寂寂的。


    只剩下这么一个瘸腿的台主,还有他年幼的弟弟以及塘中那只成形已久的苍颜白发的神龟。


    繁荣昌盛数百年之久的曳星台,摈弃昔日荣光,彻底成了一处荒山。


    这下守着的当真只剩下过往蜿蜒血脉了。


    ……


    白清安昏厥以后,楚江梨便通灵给了云釉,叫她派些人来,只说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云釉却问:“神女,你可还安好?”


    神女心忧这影响苍生的令牌,而云釉他们这留在长月殿的一干人,却更是忧心她的身体是否康健了。


    楚江梨也知他们忧心自己的身体,“无事,但出门在外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都是小伤。”


    说的也都是实话。


    云釉声音肃然:“小伤也不可儿戏,我专程为神女做了个养身食谱,神女归来后,一定要按着我做的方子好好养身体才是。”


    这已经不是云釉第一日开这“养身食谱”了,楚江梨又开始头疼了:“好好好。”


    云釉开的自然都是量大管饱,还营养好的食谱,但弊端在于……难吃。


    楚江梨从前吃过七日,给她生生喂吐了不说,七日下来后还圆润了不少。


    她若不答应,云釉那嘴巴估计是堵不住的,索性先答应了,介时再找个理由。


    毕竟她也是能屈能伸的人。


    话听到此处,云釉便放心下来了,又问:“与神女同行的那位姑娘如何了?”


    楚江梨垂眸,眼睫洒下一小片阴霾,心情倒是不大好,看着怀中白清安的脸庞,:“他不太好。”


    “不过倒也不算大事,回来找医师看看,再养养就与往日一样生龙活虎了。”


    “对了,再差人收拾一个殿出来。”


    那头声音换了个人,一听便知是她那精灵古怪的小侍女阿焕:“神女给谁住呀?难道是小白姑娘?”


    楚江梨:“当然不是,小白住我殿中就行了。”


    她怎么可能让白清安自己住一个殿。


    倒不是她小气……就是不愿意罢了。


    她想日日夜夜与白清安贴贴这事儿也不能说给这些姑娘听,若说了指不定如何笑话她。


    楚江梨好歹还有些神女的心性在。


    再说了,白清安身娇体弱,若离了她,谁照顾?


    楚江梨:“是桑渺要来长月殿住。”


    他们都是知道桑渺是自家神女从前的好友,往日里也没少听到神女是如何骂她那夫婿,不成气候、性情阴郁、双面人的。


    阿焕“哦”了一声,又问:“长住短住呀?渺渺姐姐同那男的合离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八卦”味道。


    楚江梨怎可能不知她那些小心思,立马止住:“打住打住。”


    她毫不留情:“收收味,你那八卦味都要溢出来了。”


    “他们二人已是一刀两断,但她来长月殿只养病,痊愈后就走。”


    阿焕刨根问底:“好了去哪?”


    再由着阿焕这么问下去,怕不是要天黑了。


    “你这小妮子问题怎得这么多,快让云釉带人来曳星台收拾,别的我回去再同你讲。”


    阿焕:“那那那,神女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阿焕又问:“神女与小白姑娘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楚江梨哭笑不得,她就知道这妮子没安好心,“再问扣你一个月工钱了!”


    阿焕一提到钱,那声就似要哭出来了:“我的好神女,我再也不说这些话了,您可别扣我工钱!我去让云釉带人来曳星台寻神女。”


    通灵挂断了。


    楚江梨先将白清安带回了别苑休息,至少一时半会云釉带的人也来不了。


    桑渺的侍女来问:“神女,夫人想问神女可要歇上一晚再走?”


    楚江梨:“渺渺身体如何了?”


    她回道:“夫人比往日好些。”


    楚江梨听到这话,才放心些,接着又问:“那陆言礼可去寻过她?”


    小侍女摇头:“台主从未来过。”


    “我叫了长月殿的人来,你回去与渺渺收拾好,晚些同我们走。”


    小侍女听后知晓自己与夫人要有新的依靠了,便喜上眉梢连连称是。


    等人走后,她才得了空隙,垂眸看着床榻上的白清安。


    他睡得不大安稳,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蹙着,几乎将身子蜷缩起来了。


    与上次楚江梨在陆言乐那处所见一般。


    他总是将自己蜷缩起来睡觉,就像某种小动物。


    楚江梨望得有些痴,她伸出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心,再顺着鼻梁往下,一直滑到下巴。


    他身上还穿着旁人的嫁衣,眉眼间的妆容已经模糊了些,挂在他这张脸上倒是未显任何丑态。


    反而犹如涓涓细流,清透琉璃蒙了一层淡淡的尘埃。


    他紧闭双眸,模样看起来易碎怜人,楚江梨心中却知并非如此。


    她神色冷了些,这副模样倒是勾起了少女的一些回忆,她开口唤道:“寂鞘。”


    观妙曾说,他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这种白清安有事情瞒着自己,但旁人却知道的感觉并不好受。


    少女又唤。


    “寂鞘。”


    这声音犹如泠泠碎玉。


    骤然间,她腰间的霜月剑剑柄连接着银白色半透明的锁链,另一头系在了白清安的脖颈处。


    少女冰冷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下巴,她轻轻挪动,指尖掐着他的脸颊,虎口放在下巴上。


    她将白清安的下巴轻轻一抬,他脖颈上的锁链便随着少女的动作清脆作响。


    白清安像是有意识,知道有人正在摆弄着他,甚至还知道这人是楚江梨。


    楚江梨想松手,他的指尖却贴了上来,覆在其上,强迫着少女的手抚摸他的脸颊。


    他像小狗似的,脸颊轻轻蹭着少女的指尖,粉白的舌尖也伸出来舔舐着她的手背与掌心。


    “阿梨……”


    懵懂的声音含着雾霭和哑气。


    楚江梨轻笑:“人还没醒,倒是不老实上了。”


    “同我说说,你还有些什么瞒着我?”


    房中静极了,没人回应她的话。


    想起了白清安往日的种种誓约:“你不是说过,不会骗我。”


    白清安与寂鞘向来相看两厌,可为什么白清安代替了寂鞘的位置,或者说……为什么他们二者融为一体了?


    剑灵其主未死,将终身跟随,锁链也会一直存在。


    剑灵有分身,但是另一头只是系在本体上。


    目前的状况是,白清安成了寂鞘,变为了霜月剑剑灵的本体。


    至少剑灵与分体见面不应该次次吵架,因为这二者的本质利益应当是一样的。


    分体的存在就是为了达到本体的目的。


    ……


    一刻钟后,云釉便带人到了曳星台。


    见曳星台中四处张灯结彩、贴红挂绸。


    “神女,曳星台是有喜事吗?怎得也没听说过。”


    虽是上仙界,“仙人”倒也带了个“人”字,自然哪处有何婚嫁喜丧都会宴邀众人,备礼前往。


    这“礼”在长月殿又一向是云釉在备,她最近并未听闻曳星台有何喜事,若真是她记漏,那当真是她的失职。


    可云釉觉得自己的记性一向不错,应当不至于会记漏这么重要的事。


    楚江梨坐着,手靠着桌面,喝着云釉方才给她到上的茶。


    “是啊,曳星台中有人要成亲了。”


    “但并未请外面的人贺喜。”


    云釉放心些,可她思量,陆言礼早已婚配,陆言乐死了,难不成是那还是个孩子的陆言溪?


    “谁成亲?”


    “陆言乐。”


    云釉神色惊讶,“神女……他不是死了吗?我记得在长月殿,神女得知他死讯时,还让人从画人间买了鞭炮回来放。”


    “是啊是啊,但是他娘有病,想给他寻一个阴亲,好在那边与他有个照应,莫说,那姑娘还并非是个已死之人。”


    “这一家人真是出不了一个正常人。”


    “他是死了,这事情非常复杂,等回去有时间了再与你说。”


    “来这么一趟还怪晦气的,等回去以后你再差人去画人间买几捆鞭炮回来放,冲冲晦气。”


    云釉答道:“是,神女。”


    楚江梨又让云釉叫人带上些盐,即可山下,去寻那些从曳星台中出去的弟子、侍从,还要通知各仙山瞧瞧是否有人收纳了那些弟子,派人观察着,若是出现了别的情况,那便立刻撒盐。


    这些人皆有可能是活人走尸。


    但这些人成为走尸的可能性并不大,她知观妙恨的是后院那些人,而非这些弟子,却还是有提防的必要。


    她原本还想派几人来拆了那天宁寺,可又想此处毕竟是曳星台,又去问了问陆言礼的意见。


    派去的人说,曳星台台主不愿,说那天宁寺他会自己处理。


    云釉却不解:“他能如何处理?那处怨气极重。”


    “若是将曳星台的祠堂建于那处,便可以镇压怨魂,再说了,幽思已经在我手中了,旁的也好对付了。”


    楚江梨问云釉:“你看那高台上供奉的是什么?”


    虽说没拆,可云釉还是带人去将天宁寺收拾了一番。


    云釉回忆一番后:“我见到的是一尊寻常的佛像,神女可是发现了什么?”


    楚江梨看见的是一尊野神像,她想起了那日观妙笑吟吟同她说着什么,相由心生,人人所见的同一种事物,便会有差异。


    她又想起来,那日为何卫珠凤只说起了她将佛像破坏了,却并未提起佛像里面究竟是什么。


    但是她与白清安都看见了,那里面分明就不是佛像。


    楚江梨摇头:“没发现什么。”


    她心想,坏了,原来当时是冲她来的。


    ……


    收拾妥当后,她带着桑渺回长月殿,直至他们到山门前,陆言礼都未出现过。


    那日虽如黄历中所言,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


    可前几日曳星台中阴雨连绵,将整个庭院淋得湿漉漉的,就今日是个难得放晴的好日子。


    却是曳星台时日转晴。


    桑渺身子弱,面白如纸,侍女搀扶走。


    楚江梨见她回望,又说:“你该清楚,他今日不会来的。”


    桑渺如今模样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却不只是今日,还有无数的时日,她都在想着如果当初阻止了桑渺嫁给陆言礼,是不是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娘也曾说过,出门在外莫做恶人,人各有命,成长往往也是由经历换的。


    桑渺将指骨握得青白,终回头道:“我知道。”


    侍女搀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她缓缓道:“如今我多回头一次,不过是想要记住,我在此处生活了这么久,喜怒哀乐,却都是过往了。”


    “他来与不来,都与我毫不相干了。”


    她垂眸,似将眼中朦胧的泪掩了去。


    曳星台留了她袅袅十载,尚为少女时,在此处有说不尽的欢声笑语。


    后嫁为人妇,反而不如当初快乐。


    繁华之地,折了羽翼的鸟儿又如何能长久的留着。


    天与地才是她心之所向。


    她自是凡人,人生不过数十载,却不能总困于一处,总归要出去看看才是。


    用时日与真心换来的经历和教训,会让人变得伤痕累累,更是日后披在身上的尖利盔甲。


    ……


    陆言溪踮脚,看着山门前驻片刻以后,又腾云御剑而去的众人,他多看了几眼,因为那里面有一个他熟悉的身影。


    他回头与身边的哥哥说:“兄长,嫂子要走了。”


    陆言礼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随她去吧。”


    兄长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往日里也沉默寡言,见他不再想说什么,陆言溪也识相的不再多问。


    他尚且是个少年,身体虚弱,便从未出过山门,他还在踮脚看着外面的场景。


    朦胧的远山轮廓,青绿的江水,渔人帆船,还有处处可见的宫廷矮墙。


    少年又说:“四四方方,好像一个大笼子。”


    他一直都与兄长守在此处,他的腿是偶然有一次练功摔的,便落下了终身的病。


    听说他们这里是仙界,毕竟旁边那乌龟都会开口说话,可是陆言溪觉得与书中的画人间却并无区别。


    陆言礼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抬眸看着少年眺望的方向,他手下还在描摹着一个个“渺”字。


    他低头,却又觉得恍若隔世。


    陆言溪受了刺激,他将陆言溪的记忆清除,如今他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哥哥。


    天宁寺的井口被封起来了,原本供奉着神明的高台之上供奉着凤凰一族的灵牌。


    上仙界中早就传开了,曳星台的衰败成了众神的饭后谈资。


    他们知晓,如今只有一个瘸腿的台主,一个少年,还有一只乌龟,长长久久守着这座空山。


    ……


    长月殿山门外,众人整齐的排成一排,在山门前候着他们的神女归来。


    楚江梨刚落地就听见这气震山河、中气十足之声。


    “恭!迎!神!女!回!山!”


    她往后退了半步,转身想跑,却被阿焕拦住。


    她问:“这不是我们长月殿吧?”


    他们长月殿再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他们这样楚江梨怪不好意思的。


    阿焕站在最前面,脸笑得跟花儿似的,方才那嚎叫就数她声音最大,她又往楚江梨身后看了看。


    “小白姑娘呢?”


    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摇头道:“昏过去了。”


    今日晨间起,白清安便没有再醒过,楚江梨这几年学过些皮毛医术,她只知道白清安脉象虚弱,别的便再看不出来。


    楚江梨又说:“找几个医师来。”


    不只是为白清安,桑渺的身子也需要方子调理。


    阿焕连声答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殿中。


    桑渺被安排在收拾出来的殿中,这一行的奔波倒是让她本就脆弱的身子有了些反应。


    “渺渺,你就在此休息,若是想吃什么便吩咐人去做,当是在自己家,别的事情切莫多想,现如今养好身子才是你的大事。“


    桑渺被侍女服侍着将这一路奔波落尘的衣裳换了下来,她口中清淡,


    送来的粥也只是吃了几口,又觉得困了些,便收拾着打算休息。


    她知道楚江梨在担心些什么,她纤细苍白,神色憔悴,握住少女的指尖:“阿梨宽心,往日之事,与我如云烟,不会再牵挂。”


    “好,渺渺你好生休息,若是有事差侍女来寻我便是。”


    将轻纱拉上,熄了屋内的烛灯,只留了安神的熏香。


    香炉之上,拿缭缭熏香在屋内蔓延。


    桑渺看着昔日好友的绰绰之影,她出声叫住了她。


    “阿梨。”


    少女的脚步停下,隔着轻纱回应道:“嗯?”


    她说:“谢谢你。”


    她与阿梨只有往日的情分。


    人总会变的。尤其是阿梨如今身处高位,所见所闻自当与她这深院中的的妇人不同。


    桑渺原本忧心,她会与往日不同,却是她将人看轻了。


    不过当初阿梨那样劝她,她都割舍不下这所谓的“爱”,还与阿梨少了些联系,如今想来都是她的过错。


    “还有,对不起。”


    楚江梨一怔,却乐呵呵道:“你我之间,不需言歉,更不必道谢。”


    她又佯装恼怒道:“再多想我当真要恼了。”


    楚江梨守着的并非只是昔日的好友,还有她自己那颗对人对事对感情的初心。


    她如今是神女,多得是做不成自己的时候,过往的人与事反而在提醒着她是如何走到如今的。


    表面是她在帮桑渺,却也是在帮她自己。


    ……


    阿焕请的大夫来得快,还叫了山中的丹修。


    等同于又有人间的大夫,又有仙界的大夫,属实中西医结合了。


    楚江梨一回来便看见阿焕带了浩浩荡荡一干人在正殿中候着,见她回来,阿焕道:“启禀神女,这是我为小白姑娘、渺渺姐姐找来的大夫。”


    “……怎么这么多人?”


    她一个个看过去,有尚且年轻的少年,有须臾白发的老者。


    阿焕一一为她介绍着:“这位是李医师,山下赫赫有名的赤脚大仙;这位是宋医师,镇中的名医:这位是宋医师的孙子,是随着祖父来学习的;这位是丹修……”


    楚江梨听得脑袋大了:“……”


    她扶额坐在高台上,这男女老少,倒像是群英会诊。


    “白姑娘又不是绝症,怎么叫这么多人?”


    少女抬头看着这殿中乌泱泱的人群,“再说,你将大夫都请上来了,拿下山的凡人看病该寻谁?留下两三个,让云釉将别的送下山去。”


    阿焕答应道:“哦……好吧。”


    留了两个人间的医师,还有一个山中的丹修。


    “晚些叫去给渺渺看看。”


    桑渺这几日都未曾休息好,现今怕是才睡下,那就晚些再叫人去。


    几人先去看了白清安。


    楚江梨站在一旁,神色凌然,倒看不出别的。


    她心中告诉自己,白清安只是这几日太累再加上净化耗费精力才晕过去的,却还是怕他们诊出他有何种不治之症。


    结果与她所猜测,倒也并无差别。


    这两个人间大夫只说,体虚身弱,等醒后吃几味药补一补便好。


    等那两位医师退出去以后,那丹修停下来,神色倒是比那两位凝重些


    这是个苍颜白发的老者,常年在长月殿中,楚江梨此次受伤都是他治疗的,是她师父的下属。


    “神女,老朽观之,这位姑娘虽脉相无异,也多体虚之症,然他的肝脏脾胃皆有衰弱之相,恕老朽直言,照此下去,这位姑娘不久便会命丧黄泉。”


    楚江梨眉色凝重:“可有解?”


    她手中早就捏得涔涔冷汗,白清安的身体状况她如何不知。


    那老者摇头:“不知缘由,老朽给人看病,少说也有几十余年,却从未见过这般状况,这位姑娘的身子是自己衰弱的。”


    “好……劳叔伯费心了。”


    楚江梨耳中嗡嗡,方才的话像一张网将她困住,她原就知道,再听见别人说出口时却还是感觉这个被她掩埋在心中每每想起来便像用针刺着十指那样,过于疼痛、残忍。


    是她早就得知的,血淋淋的真相。


    一百日卷轴中只记载了死亡的时间,从不会记载是因何而死。


    她知道,却并不完全知道。


    阿焕从殿外回来,见楚江梨失魂落魄的,问道:“神女,您的脸色怎得这样惨白?”


    楚江梨摇头。


    “阿焕,若是你有个关系好的朋友要死了,你会这么做?”


    阿焕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是滋味,却并未问神女口中所谓的“好朋友”究竟是谁。


    毕竟他们此番从曳星台回来,可不止一人受伤。


    “我会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心愿未了,带她游山玩水,吃人间美食。”


    楚江梨又问:“若这个人什么都不想要呢?”


    “人皆有情,又不是畜生。既是人,又如何会没有心愿,什么都不想要呢?多是不好意思说或是不知这么说罢了。”


    “神女不要这么悲观,先下左右不过是小白姑娘与渺渺姐姐身子虚弱了些,又为何说这死与活的?”


    “从前我与娘亲去看病,那些医师也会将病情往重了说,不过是风热咳嗽,那医师偏说是肺上有问题,这就是想多讹些钱财钱,神女莫要听那些医师乱说!”


    阿焕又问:“山在那位伯伯如何说的?”


    她这么一问,却观神女的神色更惨淡了些。


    一百日卷轴中,死为两种,即天灾与人祸,就算侥幸逃得,也会再有下次。


    此两种死法,却不会明说出来。


    她心中为何忧心,却无法告诉阿焕。此为天机,不可泄漏。


    楚江梨神色恍惚,应答道:“阿焕,你先去罢,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阿焕追随她许久,更知神女想来是乐观之人,便也不再多问,行个礼便退下。


    楚江梨看着幕帘之后,躺着的婆娑人影,心中却难免泛起些苦味。思绪犹如一团凌乱的丝线,将她缠住如何都脱不开手,解不开结。


    ……


    这几日上仙界中处处落雨,少女踩着小碎步穿梭过檐下、长廊亭子。


    阿焕去寻云釉了。


    她愁眉苦脸,将神女所问说与云釉听。


    彼时云釉还在处理着长月殿中细小的事,手中的毛笔写写画画,还腾了只耳朵听阿焕的话。


    阿焕说完后,云釉才说,“神女也有自己的心事和考量。”


    阿焕又说,“可是神女看起来不大高兴,我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


    云釉手中的笔停住了,“我以为,当是那位小白姑娘。”


    阿焕侧身趴在旁边问:“为何?”


    云釉跟着神女的时间更长一些,自然也懂得更多。


    “这其一,若是桑渺姑娘,那些医者就应当先往那处去,可神女偏偏让桑渺姑娘先休息了,这便说明,白姑娘那边更严重些。”


    阿焕又问:“那其二呢?”


    “你也说了神女是与医师一同看过白姑娘后,才失魂落魄的,这是其二。”


    云釉抬头看了阿焕一眼,又说:“其三为,普天之下,能让神女失魂落魄的,只有那一位了。”


    阿焕听后,若有所思,深觉云釉说得有道理,顿时眼冒星星:“云釉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云釉是个冷面美人,哪里受得了旁人这样热情,顿时脸颊便红得不自然些了,又垂眸说:“不过是跟着神女久了,学些察言观色的本事。”


    阿焕笑语嫣然:“这本领可得好好教教我才是。”


    “我想起神女还未去曳星台之前,曾说自己栽了,云釉姐姐,这个‘栽了’又是何意?”


    云釉却也拿不准,凝眸思索片刻后道:“许是那日神女摔了一跤?”


    第94章 94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等医师给白清安看过诊后,晚些等桑渺醒来用过膳后,再去给桑渺看。


    桑渺那边,医师只说,她现下身子已是大好,就是往日吃食差了些,如今多休息,食谱上稍稍注意些,喝点补身体的药尚能痊愈。


    等安顿好后,楚江梨才往地云星阶去,归还众生灵,还要同地云星阶的主神司渊复命。


    这是新秩序以来,第一次出现众生令,虽说众生令之上还有另一重级别更高的令。


    但众生令众生令,这就说明此令的重要程度,是关乎三界安危的。


    楚江梨又将云釉叫来,问她今日交代的事办得如何。


    云釉答道,神女所交代的一切已差人去做。


    “神女交代下的,我已经派人去跟着那些从曳星台中归俗、或是去别处谋生的弟子了,目前来看,他们并无变化。“”继续差人看着,有别的变化,再来与我说,你且去忙罢。”


    云釉走前又问:“神女这几日可是还在忧心白姑娘的事情?”


    楚江梨问:“阿焕告诉你的?”


    她早就知道阿焕那小妮子藏不住事儿,她这丫头与左右手二人算得上是串通一气,


    凭谁上哪处去知道了些什么,另一个都能知道。


    他们俩倒是甜蜜恩爱,跟一个心眼儿的夫妻似的。


    云釉老实回答:“正是。”


    楚江梨回答:“并未如何忧心,我是长月殿神女,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事日日忧心。”


    “神女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与我都这样说?”


    楚江梨摇头道:“我心中也很乱,说不出什么来。”


    白清安会变成这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她怎么想的?


    她心中只是觉得旁人的死活与她并无太大干系,况且那人是白清安,便不大在意。


    如今不过是她与他又好了起来,日日耳鬓厮磨,生了情,便不想让他死了。


    楚江梨越是这样想,越觉得心中有一个黑洞,里面暗无天日,正在不断向她靠近,逐渐笼罩在她思绪的上空,脑中有个声音与她说,你看,这就是自私自利的代价。


    她问那声音:我为什么不能自私自利?喜欢就想要他留下,不喜欢就不管他的死活,难道不是人人都这样吗?


    那声音逐渐消失了,楚江梨走神,小脸惨白,那声音的余音犹如耳鸣,还在耳边回响。


    “无论如何忧心、顾虑之事,都会过去的。”


    云釉静静望着少女那张忧心匆匆、白皙清娟的脸,回想起了从前之事。


    神女还不是神女时,云釉便跟在她身边了,最初神女来此处并不像如今这样洒脱,反而性情更加内敛一些。


    起初成为神女时,因她年纪轻压不住山门里面、山门之外的众人,神女后来便成了这样有仇必报的性子。


    谁若是惹了她,定然会龇牙咧嘴地咬回去。


    如今身处高位,却更像是在淤泥中生长出的艳丽的花。


    花自然不是说她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她可以不择手段为了自己的盛放,而从淤泥中寻找养分。


    若非这样内里的性格,也不会被太引尊者看中,最后成为下一任长月殿主神。


    云釉记得太引尊者曾经夸神女,性格的韧性很强。


    云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人,她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云釉还想说些宽慰的话,神女却开口了。


    “但愿吧。”


    “你退下吧,我自己再想想。”


    云釉行礼,答了声“是”,便不再多问。


    可是太过于利己,无牵无挂反而会不快乐,反而会像一个假人。


    神女却并非单纯的利己,她次次下山去降妖除魔,若是遇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人,都会丢些银两,若是年纪轻,有天资便带上山修行,没有便留在身边当侍从。


    阿焕也是这样来的。


    神女只说,“我做过的错事,杀过的人太多了,这些不过是给自己积德罢了。”


    神女又像是茕茕于世间,了无牵挂的遮风树。


    因为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姑娘,神女变得有了喜怒哀乐,有了追求的和牵挂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最初因他身份不明,云釉原是不愿他留于神女身边的,可是时日过去,他却并未做出伤害神女的事情,再说他们二人已有了感情。


    如今云釉却更希望那位白姑娘好好的,能长长久久陪在神女身边,她不希望神女跟从前一样孤独。


    就算这白姑娘以后会做出对神女不利的事情,云釉也相信神女能够权衡利弊做出决断,就像和那位魔尊那样。


    她知神女是有决断的人。


    ……


    晚些,楚江梨带着众生令去了地云星阶。


    离上一次她来已快一月,那时是夏末,地云星阶山路沿途青木葱茏,鸟叫蝉鸣,是一番秀丽的自然风光。


    通俗来说,不像在人人御剑飞行,飞禽走兽皆有灵气的上仙界。


    倒像是在画人间某个犄角旮旯的大山里隐居。


    楚江梨从成了太引弟子之后,此处没少跑,毕竟她师父太引与主神司渊是至交。


    大大小小事就让她来,司渊不像是神仙,与他这山头一般,像凡人一样。


    平日里没事在山中摆弄些机械小玩意,地里种了菜,树上结了果,土里埋了酒。


    楚江梨的师父太引就好那口酒,司渊不出山,此处仆从少,此次就使唤她去拿。


    且上山的路,被太引设下了禁制,只能走路,不能御剑飞行。


    楚江梨每次走得求爹爹告奶奶从,累死累活不说还要抬着一坛子酒。


    这次来已是秋日。


    草木枯黄,山路崎岖蜿蜒,却不如那时来酷热,楚江梨不如当初的少女心性,被这路也磨平了棱角与脾气。


    至此处却难得觉得山风恍然,风中还带着些果香叶香,倒是让人放松。


    她心中却又想,若是能与白清安一起来就好了。


    走至山门前,便有灵童引路。


    地云星阶不似别处,不会大肆收纳子弟,就连山中的仆从都能一只手数清楚。


    山中若是哪一日有了弟子,那便是承了主神衣钵,他死以后的接班人。


    也俗称,关门子弟。


    “神女随我来,主神已恭候神女多时。”


    小娃声音稚嫩,跟楚江梨行了个礼。


    山门中处处亭台水榭,草木假山,都是庭院之景,再往里面走一些,还能看着左边圈了篱笆种地,右边是养的些鸡鸭鱼鹅。


    这些东西都是主神的宝贝,平常都是他亲自在照顾,但是吃的时候却从来不见他手软。


    楚江梨随着那小门童往里面走,绕过假山,到了山门深处,才见一处错落别致的院子。


    却也简陋,不像是一山之主的居所,倒像是隐居于世外桃源的茅房小屋。


    小童走到门前,敲了敲木门。


    “师父,长月殿神女到了。”


    那声音倒是有些不情不愿,小孩儿心中藏不住情绪,那副扭捏的神色被楚江梨看了去。


    楚江梨有些惊讶,“你唤他师父?”


    据她所知,地云星阶的主神尚且没有关门弟子,这位与她师父一般年纪的老东西,无亲无故,无子无女,如今终于破天荒收了个徒弟。


    少女又垂眸细细看那男童,却觉得看不出什么,这不就是个粉面团子吗?


    楚江梨问他:“小弟弟,你师父都教了些什么给你?”


    这么小的孩子,能学些什么?


    那“粉面团子”神色不自然起来,嘟囔着想说些什么:“神女,我是……”


    司渊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虽说已有几百岁的年纪,声音却并不显老,反而如穿堂而过的风,萧萧朗朗:“莫要吓着我的乖徒儿了。”


    “神女去了一趟曳星台怎么反而眼神不好使了?我这乖徒儿还是个小姑娘。”


    这门随着男人的声音缓缓打开了。


    楚江梨:“……”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小童,发现这清秀的眉眼确实是个小姑娘,留着短发,正神色幽幽地看着她。


    楚江梨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开口道个歉的,谁知这小女娃下一刻便将眼神挪开了。


    “神女同师父说罢


    ,炼丹房中还有事,我先去了。”


    小姑娘还同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一溜烟儿跑了。


    楚江梨往房中走,这间房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是司渊平生最爱摆弄些机器、奇门遁甲什么的。


    她进去都还要避着些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这小姑娘哪里来的?”


    屋中有一张桌子,那人还埋头不知在摆弄些什么。


    听见楚江梨问,才又随口回答道:“路边上捡的。”


    楚江梨:“怕不是某户人家弄丢的孩子,你就这般捡回来了,人家父母再寻,怎么办?”


    “我看她倒在路边快冻死了,我在那处几日都见她坐在那里,面前放了个空碗,看她昏过去了,我才带回来。”


    “听起来还挺宝贝的,那为何又让她去山门外罚站,我瞧着这小姑娘神色不大好,有些不开心,你就不怕她记恨你?”


    司渊不回答,反而开口问她:“神女觉得地云星阶这山路难走吗?”


    楚江梨不懂他为何问这个,思索了一下又说:“还行吧,不算难走。”


    “小草与神女的性子很像,我不过是为了磨她的心性,才让她走上一个来回的,当初你师父可是七日叫你跑两次。”


    楚江梨听司渊这么叫那孩子,嗤笑一声:“人一个小姑娘,你给取了个什么名字?小草?”


    司渊:“画人间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贱名好养活。”


    “她险些被冻死在雪日里,我捡回来以后身体一直都算不得多好,药从未停过。”


    “小草,是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了的。”


    楚江梨又说:“倒是个好兆头。”


    “这孩子天资高吗?从前也不见你收徒弟。”


    司渊说:“高。甚至比当初的你还高。”


    楚江梨并不在意司渊说她天赋如何比一个半大的孩子低的他,她的模样甚至有些笑盈盈地。


    “外面的人都在吹嘘我天赋如何,你也听去了?”


    “我分明就没什么天赋,全靠努力,进长月殿第一日便险些被人当成凡人,赶下山了,如此还叫天资高?”


    司渊却不赞同她的话:“努力本就是一种天赋。”


    楚江梨却只是笑,不再说些什么。


    “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楚江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想一日弄完了好休息。”


    她伸手摆弄着木桌上离她最近的机械木鸟,此物就跟她自己世界中,小孩儿玩的玩具似的,扭两圈便满屋子又叫又跑。


    楚江梨将去曳星台都经历了些什么,同他说了。


    司渊却问她:“阿梨,你这次去又学到了些什么?”


    主神抬眼看她,“你认为宁川澹可有罪?”


    “学到了什么?好像没有。”


    该懂得道理她本就懂,又如何是在此处学到的。


    楚江梨道:“宁川澹有错,却又无错。人性太过于复杂,也更自私,不一定看起来无辜的人,就真的无辜。”


    主神笑:“这不就是你所学到的?”


    “此物是小草做的,若是喜欢就拿去罢。”


    楚江梨又左右摆弄了一下,“好啊,看着还没你这木桌子高,倒是心灵手巧呀。”


    她心中想的不过是,拿回去以后给白清安玩玩儿。


    司渊听着自己小徒弟被夸了,心中自然也高兴。


    “小草学东西很快,毕竟是我徒弟。”


    “阿梨,你何时也收个像我这样的徒弟,你也老大不小了……”


    “……”


    “等我跟你一样,几百岁了再说吧。”


    楚江梨敷衍他:“活了几百年,终于是后继有人了,恭喜恭喜。”


    她将那手中能叫能跑的小鸟收了起来。


    司渊乐呵呵的,倒也没与她多计较,又说起别的。


    “你最近可是得识新人?”


    司渊又说:“却也算不得是什么新人。”


    楚江梨也不隐瞒,点头道:“是。”


    地云星阶主掌三界秩序,几乎无不知晓。


    楚江梨问他:“你觉得我当初与戚焰那一事,连累了旁人,是我做错了吗?”


    司渊好笑道:“连累?是那人说的,还是自己觉得的?”


    “我自己,他待我好,从来不曾对我说一句重的话。”


    “自然他都不曾说过,那便不是连累。”


    司渊见她眉眼中藏着忧色,便又说:“但是你对他,心中还存在许多疑惑。”


    司渊不知从何处变来了一张请帖,放在木桌上,轻轻推到楚江梨手边。


    “去了,一切便会水落石出的。”


    楚江梨接过那张红字喜帖,上面写着“白若蔚”三个字。


    她将喜帖又搁了回去:“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司渊与太引关系甚好,她作为太引的弟子,将太引当作父亲,自然也将司渊当作叔伯。


    她在旁人那里尚且可以耍耍豹子狮子的威风凌凌,在司渊面前就宛若做错了事,被父母知道,准备挨骂那活脱脱的缩头乌龟模样。


    楚江梨解释:“我并非有意这样对他。”


    司渊还在摆弄桌上的物件,头也未抬,声音中有些笑意:“方才我便与你说了,上仙界中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楚江:“那你有办法救他吗?”


    司渊摇头,抬眸看她,神色却宛若深邃的沟渠:“我没办法,但我知你有办法。”


    司渊是地云星阶的主神,与天地日月同生,自百年以前便存在了。


    虽说已是几百岁的年纪,观其容貌,若说是画人间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却也不为过。


    楚江梨不懂,她觉得这些神仙惯爱掐头去尾,故弄玄虚,若是不能说那便一字都别说,如今还这样那样吊着她的胃口。


    “何意?”


    果然司渊不会再多说别的,一句话说了跟没说并无区别:“介时你就会明白。”


    少女有些恼了:“你这老头,话别说一半啊!”


    司渊也恼了,他这副容貌,何曾有人叫过他一声老头?


    “你这小妮子怎么说话呢?往日我去人间,这容貌小孩买糖葫芦过,都得唤我一声哥哥,谁是老头了!”


    楚江梨想着他那半截得话心中就来气:“不但是老头,还爱装嫩。”


    ……


    楚江梨手中拿着大红色得请帖,人已经到了山门外。


    “姐姐,我师父就是那不饶人得性子,你莫与他生气了。”


    那粉面团子见她神色不佳,那手中的请帖都快要捏个粉碎了,便出声安慰。


    谁知她那师父十里之外还传音道此处,“小草,你说谁不饶人!!”


    “小草脑袋一缩,“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等会他要骂我了。”


    这二人如今像是“统一战线”的“战友”,楚江梨摸了摸小草的脑袋,说:“若是不高兴就到长月殿来寻我!这老头能教你的,我也可以!”


    “好,谢谢姐姐!”


    ……


    回到长月殿已是日落西山。


    云釉已经备了他那“十全大补”的食谱,预备着让楚江梨吃。


    楚江梨看着这满桌子的菜,她自己也是面如菜色:“小白姑娘醒了吗?”


    云釉:“并未醒来,但是桑渺姑娘却已经醒了,夜里喝了点粥,吃了大夫开的药,如今怕也是休息下了。”


    楚江梨挥了挥手,让云釉靠她近一些:“我问你,你可想我与小白姑娘长相厮守?”


    云釉虽不知自家神女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思考以后回答:“想,但是神女的意愿更重要一些。”


    楚江梨放下竹箸,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可是我聊表心意以后小白姑娘一直不肯,说人生大事,她还要考虑考虑。”


    “她对我身上有一处不满。”


    云釉当真被她唬了去,又问她:“哪一处?”


    在云釉心中,自家神女自然是完美无缺的,若是这位白姑娘对神女哪一处不满意,她可就不同意这白姑娘与神女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楚江梨原本想骗云釉,可是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她怕这样说,云釉会对小白印象不好。


    她嗤笑两声:“骗你的,但是小白姑娘也确实没答应我。”


    云釉不懂:“为何?”


    “不为何,你想想若是有人说心悦你,你会立刻就答应她吗?”


    “不会。”


    “那不就对了,你想想,小白姑娘都还没答应我,这节骨眼儿上你再用这满桌子的菜将我喂胖了,她说不定立刻就回绝我了。”


    云釉想了想,她思考这些事一向是木头脑袋思考法,却觉得神女说的也不无道理。


    “来人,将这些菜撤下去,分着吃了。”


    毕竟这菜楚江梨也是一口未动,她不爱吃这荤腥油腻的,那长月殿中自然有别人爱吃。


    这才好容易将云釉搪塞过去,但是也只是这一会儿,云釉又问她


    :“那神女,我再给神女弄一个别的食谱?”


    楚江梨两眼一黑,“不……不用了!”


    就算不像这样大鱼大肉,估计也会特别难吃。


    ……


    这几日白清安还是一直不醒,楚江梨日日守在床边。


    人呼吸还在,当然也不是死了。


    像是被梦魇缠绕住,困在梦境之中出不来。


    白清安时时皱眉,时时脸色苍白,发着虚汗,抓着她的手是冰冷的,口中还念念有词。


    有时叫着“母亲”,有时是“阁主”,有时是“父亲”,他的语气中含着些吐不出来的苦水。


    噩梦连连。


    楚江梨不知道他的过往究竟是如何的,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是大概知晓,在归云阁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很好。


    她这几日都睡在白清安的枕边,眼睁睁见他身上的衣裳逐渐污浊。


    白清安喜欢穿干净的、洁白的衣裳,往日里都是日日勤换的,可是现在人晕过去了,衣裳又是那日还穿的,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楚江梨想,若是他自己醒来之后,看着还穿着这么一身沾满血又脏兮兮的衣裳,还不得又被气得两眼一闭。


    她原本想叫侍女来给白清安沐浴更衣,可是话到嘴边,又不说了:“阿焕,你来……”


    阿焕不明所以:“神女?”


    楚江梨又说:“算了。”


    她不放心旁人不说,出于对白清安的占有欲,她不想让人去过多触碰他的身体。


    还是她自己动手吧。


    “阿焕,去给我备热水。”


    阿焕伸个头进来:“神女要沐浴?”


    楚江梨不知怎得,阿焕问起来时,心中又有些犯怂了:“对……也不对,这么些日子了,总要给小白洗个澡才行。”


    阿焕这小丫头片子,这么一句话,她能脑补一万个画面出来,这会儿正挤眉弄眼看着楚江梨:“哦~”


    楚江梨恼了:“哦什么哦,赶紧去准备,你个小妮子,我瞧你模样心中就没想什么好的。”


    “神女呀神女,这种给人洗澡的活儿,为何不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来做?”


    “难道是怕我们碰坏了小白姑娘一分一毫?”


    阿焕都退出去两步了,还探个头出来戏弄楚江梨。


    “我今日真的要让你下山去!”


    “好神女,我错了,再也不嘴皮了!现在就去给小白姑娘备热水!”


    他们这主仆间嬉笑惯了,阿焕也没个正形儿,与她玩笑。


    不过这办事效率倒是快,没一会儿便让人将沐浴用的热水弄来了。


    楚江梨想着现将门合上了再脱衣服,阿焕又问她:“神女,需不需要我帮你……们?”


    楚江梨没好气,“不用。”


    那木桶与热水置于寝殿的屏风之后,屏风为三面,两面绣着翠绿的竹,中间那一面搭着飘然的薄纱。


    殿中点着香,合着那热水的雾,将那竹衬得栩栩如生,好似在殿中摇曳,那薄纱宛若云雾。


    她轻手轻脚,不知是不是太紧张,胸口中那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屋中极静,熏香袅袅,只听得见白清安薄薄的呼吸声,还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与白清安都是女子,这原本就没什么,若是换个人来,比如阿焕受伤了,她也可以与云釉一起给阿焕宽衣沐浴。


    本就都是女子,这有什么?


    可是楚江梨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白清安是她的心上人,便不能视之为寻常女子看待。


    关了门,殿中便没有方才明亮,薄纱将床榻上的光景都遮掩住了。


    只能见着有一人躺在那里,飘散的水汽,让人恍惚间觉得好似在梦里。


    楚江梨走过去,掀开薄纱,坐在白清安身边。


    她这几日没闲过,现在才有时间能细细看他。


    白清安的脸是苍白的,双眸紧闭,漆黑的长睫像芦苇,血色尽失的薄唇,巍峨的鼻。


    他睡得很乖,双手合十放于小腹。


    这几日楚江梨常在他身侧,便不像平日里那样没有安全感。


    楚江梨每靠近一寸,那颗心就会多砰然跳动一下。


    往日里就是随便摸摸小手,或者亲亲小嘴,楚江梨最多是心跳加速一下,却难得有如今这样“近乡情怯”之感。


    白清安身上的白衣裳是脏的,她在一侧睡了几日,倒是并未嗅到别的味道,只有他身上杏花的香气。


    楚江梨伸手去将他衣裳剥开,他穿的也并非什么繁缛的样式。


    少女脱衣裳的过程,就像是在轻轻的,一瓣瓣,剥开一朵花的叶子、花瓣,那嫩色的花蕊逐渐在她眼前展现出来。


    越是中间,见到花蕊,楚江梨嗅到的馨香愈发浓烈。


    往日里她以为这气味是类似于某种特异的熏香,可是今日才觉,那气味似从白清安身上散发出来的。


    楚江梨本不是爱动手动脚的人,可是无意间覆上白清安的胸脯,却觉得那处不似其他女子柔软,反而是坚硬的,楚江梨的手微微一顿。


    她心中想的却是,就算白清安是个平/胸,自己也不会嫌弃他的。


    别说是平胸了,就算是男的,楚江梨也不会嫌恶他。


    她生活在一个开放的世界,那个世界有男女异性恋,也有男男和女女的同性恋。


    再者,她一直都认为喜欢应当是喜欢那个人,这种喜欢不会因为他是同性或者异性而更改。


    将衣裳脱去,只剩下那层薄薄的里衣,她不敢再脱了,还要先做做心理建设才行,因为她觉得……白清安似乎没穿小衣。


    楚江梨的手缓缓往下。


    ……


    她神色微变,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95章 95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白清安这几日都睡在床榻上。


    楚江梨睡在他身旁,她睡觉本就不安分,难免翻动,有时还会碰到旁人的人,腰间这根系带早就松了。


    此时少女想将他的腰带解开,她捻起指尖,有些轻手轻脚,谁知系在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拉就下来了。


    显然她并未预料到会这么轻易,已经做好了与这带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了。


    这带子解开,白清安身上的衣裳几乎都是敞开的。


    楚江梨的视角是看不见那敞开的衣裳里面是什么,但是她心里却有些乱,端坐在床边不知究竟该先碰哪里才不那么唐突。


    她感觉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解个衣裳都像做错事儿、算错题的小孩儿,原地等着被老师骂。


    甚至这种情况比老师跟学生还要严重些。


    楚江梨心想,若是白清安醒着,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知会怎么笑她。


    她是不蒸馒头也争口气的人,心中这么一想,就卯足了劲儿更想做好了。


    楚江梨心中又说服自己,她是要为白清安沐浴更衣的,就是如何躲,肯定都是要坦诚相见的。


    她深吸一口气,手伸出去停顿在半空中,心中还在思索着应该先碰哪里。


    她的目光落了下去,床上的人犹如一张干净的纸,被染了些别的污浊上去,可是却丝毫掩盖不住那白净的底色。


    她心中噔噔响,像有一片平静的湖水,那湖面原本平静,如今却像是丢了一颗石子进去,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就像是她的心跳,就像她心上系着的那个铃铛。


    往日将人关进地牢中,却不这么觉得。


    楚江梨从未不含任何杂质的喜欢过别人,当初对戚焰有情,可是这种感情却并不纯粹,多的是她在异世界对少年的依赖,是少艾之情,是受了以前看过的某些攻略小说的影响,才产生的。


    可是对于白清安,她却只是纯粹的喜欢和心动。


    如此一看,白清安是上仙界众神眼中一舞惊鸿的白月光,又何尝不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呢?


    既是白月


    光,她手闪光的动作、触碰,何尝不是一种染指和亵渎。


    就算心中这样觉得,她的手还是抚了上去,指尖划过轻纱般的面料。


    白清安吃穿用度与她一个规格,衣裳的面料自然也是最好的、最柔软的。


    偏偏就是这种亲肤的感觉,让楚江梨宛若隔着薄薄的衣料都像是抚摸上了白清安的肌肤。


    指尖滑过骨骼、肌肤。


    白清安瘦极了,几乎摸不出肉来。


    方才解开的只是外面的带子,里面却还有一根系着,少女也正准备着伸手进去解开。


    她的手就像是进入了某个漆黑的山洞,手中没有烛火,像个楞头青,左撞右撞,也不知碰到了些什么。


    这处那处,统统被她碰了一遍。


    白清安的肌肤微凉,是近乎死人的惨白色。


    被屋内的烛光轻轻托起,犹如精致人偶,美得惊心动魄。


    楚江梨的手始终碰不到系在衣裳里面的带子。


    终于,在游离许久以后,她微微停顿,好像摸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那物件软趴趴的,正紧紧贴着白清安。


    她的手是伸进薄纱里摸到的,像摸到一只巨大的蚂蟥。


    让楚江梨不禁想起,还在原来那个世界里的时候,她的爷爷奶奶都是乡下人,她跟爸妈回老家,坐在田坎边吃西瓜,爷爷在田里插秧,小腿里钻进去了一只蚂蟥。


    那玩意是吸人血的。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一直没醒,是因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一只吸血虫黏在了他身上,一直在吸他的血。


    但是蚂蟥不应该是这么大,难道是因为此处是上仙界,连蚂蟥都变异了?


    那玩意不动弹,只是“趴”在那里,楚江梨不知道是不是发现她了,所以才没继续往肉里钻。


    可是这……不应该的,如果蚂蟥这么在白清安身上这么久,早就将人吸干净了。


    再说她这长月殿日日有人打扫,又没像地云星阶还种了地,怎么会有蚂蟥呢?


    要么就是之前在曳星台中无意间沾到的邪物。


    楚江梨一边思索,指尖无意识地轻轻一动。


    身下传来了绵软的叹声:“嗯……”


    一只有气无力、苍白冰冷的手,犹如藤蔓般抚上了她的指尖。


    楚江梨微微低头,烛光之下,白清安眼神深邃,眼中空洞,正幽幽看着她。


    她的触碰太过于暧昧和无理。


    在这微弱的烛火之下,楚江梨甚至读懂了白清安眼中的含义。


    白清安是宽衣解带的模样,此时却已经借着她的手坐起来。


    “我……”


    少女见他这副模样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眼的凡人,神色晃晃,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却无意识地又动了动。


    “啊……”


    白清安的神色阴郁了一些,是少女从未从他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在她的印象中,白清安大多数时候都是温顺、清冽的,少有情绪的波动。


    这是……少女骤然对手中的东西有了些实感,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在原本的世界中,楚江梨甚至没有谈过恋爱就死了。


    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


    她抽手的速度之快,将手抱在怀中,神色惊恐的看着眼前就连眼神中都荡起了涟漪的白清安。


    这时她才注意到白清安脸颊微红,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已经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了。


    “你你你……你……”


    她心中猜测的分明是不可能在白清安身上出现的。


    她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在这时候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清安看她这副模样,神色暗淡些,他就知道,任何人知道了他的身体之后都不会喜欢他的。


    “阿梨为何……?”


    白清安说着,抬手将露出的肩头的衣裳拢了拢,模样有些楚楚可怜,话音中又带着些哑,像是才被她轻-薄过一般。


    他后半句话并未说出来,可楚江梨见他的动作却明白了,白清安想问自己为何脱……他的衣裳。


    楚江梨用双手将脸挡住,听了白清安的话“我我我”了许久,才将遮住眼睛的手放开,“我只是想帮你洗澡,你浑身都脏了。”


    少女不知道,她的脸颊也泛着红晕。


    白清安自己将衣裳解开,惨白的绸带缓缓滑到脚边,他才醒来,虽许久未下床,步履却还是稳的。


    从衣裳圈中走了出来。


    “阿梨。”


    少女又堪堪把眼睛遮住。


    “你看我。”


    白清安的指尖犹如一条冰冷的蛇,吞吐着蛇杏子,在这漫如黑夜的主殿中,逐渐靠近,攀附上她的手腕。


    冰冷的手感让楚江梨一怔,他的话似有魔力,让她逐渐将遮住眼睛的手拿了下来。


    “阿梨方才不是说要为我沐浴。”


    “你现在已经醒了,我……”


    她想找个理由先出去,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一下子接受不过来。


    白清安往她身上一靠,又说:“可是阿梨,我才醒来,浑身都没力气……”


    他的声音是脆的、雾的,眸中的微光将少女的魂儿都沟去了。


    “好。”


    二人绕到屏风后面,木桶中的水还在散发着雾气,方才还觉得屏风上是竹影恍然,如今注意力却都落在了白清安身上,顾不得别的了。


    楚江梨一边观察着白清安的神色,一边眼神还流连在他身上各处。


    不限于小腹薄肌,紧实的大腿还有虚挂的白绸缎掩盖不住的……


    楚江梨没在现实世界中见过这玩意,只在视频里晃过一眼。


    她看着眼前的白清安有些犯怵,虽说确实生了一副娇柔的好容颜,羸弱的身体,竟然……有只大……雀。


    谁知道上仙界第一美人是个少年。


    少女又回味了一下方才手中的感觉,心中生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殿中静极了,楚江梨想着想着,咽了下口水。


    她是扶着白清安站在一边的,大概是因为这咽口水的声音太过于明显,白清安的脚步都停下了。


    转眸正看着她。


    楚江梨有些心虚地低头,可是她一低头就看到少年双股之间。


    ……


    真的不是她想看,但是她一低头就刚好正对那玩意。


    楚江梨活了这么多辈子,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青春期特别蓬勃的少女。


    对眼前人的身体结构充满了好奇。


    但是她别扭,也不说,抬眸又对上了白清安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的眸。


    “没什么,就是……就是饿了。”


    少年没问,她倒是自己先胡诌了个理由。


    又垂下眼眸不敢多看他。


    白清安点头,将少女的手拽紧了些,“原是这般。”


    那神色像是对她说的话没相信几分。


    他又解释说:“我怕摔。”


    可是楚江梨分明看他的步子比自己的都还稳,少女碎碎念道:“


    想牵就牵,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不知是不是受了这殿中水雾的影响,她觉得看白清安看得不大清明,或者说,感觉白清安与之前不一样了。


    若说具体,楚江梨觉得像是撕开面纱,白清安不像以前那样温顺了。


    楚江梨问:“为何不说你不是个女子?”


    白清安微微停顿,他猜不出少女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为什么,“我也并未说过我是女子。”


    “旁人都说你是女子,再说归云阁的历任阁主都是女子,自然旁人包括我在内便理所应当觉得,你是个女子。”


    楚江梨这么说完以后,自己突然怔住了,她好像找到了白清安在归云阁中被欺负、孤立,所有人都不喜欢他的原因了。


    她知晓归云阁中,男子的地位是极低的,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女尊社会”。


    据她所知,归云阁的阁主只有白清安这么一个孩子,而与白清安同辈的其他姑娘都是阁主的姊妹所出。


    不过这么说起来,曳星台是缩小版皇宫,归云阁是缩小版女尊社会,而地云星阶是缩小的乡村生活,好像就只有她这长月殿还算比较正常了。


    白清安神色幽幽,看了她许久后才说,“他们都说我是女子,那我便是女子。”


    他又问:“你与他们一样,很在意这个?”


    白清安虽然问出来了,却并不想听到楚江梨的回答。


    少女摇头:“不是。”


    “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你就是你,你不是别人,这就够了。”


    少年不知,楚江梨却感受得透透的,他说这话潇洒,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楚江梨逼近了些,距离拉到不过半拳,她问:“你怕知道我的回答,怕我与他们一样因为这个厌恶你,是吗?”


    第96章 96你走神了。


    “我不在意你是男子是女子,我只在意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少女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想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出来,不管白清安究竟是如何想她的,如何想她说出口的话的。


    她在意的不是白清安是个怎样的人,而且他究竟因为什么事情开心、难过。


    因为无论白清安是个怎样的人,她是改变不了的。


    要将一个人的心填满,要塞多少心思进去。


    每个人最初都是一块玉石,经过时间岁月与磨难,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裂痕却并不代表着破损,伤疤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


    所以她不会去强制让白清安做出如何的改变,不会强迫他去忘记过去。


    而是想让他更清楚的记得,现在与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有过怎么样的体验。


    楚江梨将自己的心认得很清楚,无论是想要什么,还是不想要什么,她通通清楚。


    她想要的不是白清安的某一个部分,他的好,他的坏,她都是喜欢的,都会接受。


    “他们都在意这些。”


    白清安微垂眼帘,长睫扫下来,衬着他柔弱的脸庞,宛若琉璃的双眸。


    “他们”在过往对他做出的审判,那根根分明的裂痕,犹如一条条巨蟒,正长久的盘踞在他的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依旧摆脱不了。


    “他们”是他的父亲母亲,是他的姊妹们,是所有指责他,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的人。


    少年双眸微红,许多时候若非通过梦境,他自己也记不清那些人家究竟是什么模样、神色的了。


    他只记得鲜血染红了□□中参天的杏花树,一具具尸体倒在他眼前,血色也在他琉璃似的干净的眼眸中蔓延。


    他的神色那样纯粹,手中的剑还在淌着鲜红的血。


    少年眨了眨眼,额间的鲜血也在缓缓下坠。


    他的意识回笼了,手中淬满鲜血的剑不见了,那一大片的尸体也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眼前少女神色中难于掩盖的关切。


    少女又说:“可是我不在意。”


    “我没办法改变你的过去,但我可以改变你的未来和你的想法。若是在意过去的经历,那从今以后就只看着我,就只是在意我一个人的想法。”


    她不能看着白清安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她的话认真,瞧着白清安那副模样,却不知他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白清安原本都想了些别的,想得最多的是,楚江梨将他的手甩开,让他滚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少女却不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在尝试着安慰他。


    在多年以前,少年生于百花盛放的归云阁,他的心头原本有一片碧色的青草,那青草地正有颜色的花正悄然无声冒头出来。


    有人将放了一把火将那碧草烧成灰烬,踩在他的伤疤上狂欢。


    白清安最开始会痛,会哭,可是后来已经变得麻木,他将原本只属于自己的这一片旷野化为荒漠。


    纵然伤害他也没关系,因为他已经不怕疼了。


    他们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眼神流转,对视之时,少女从他眼眸中看到了泪。


    那泪水顺着脸庞缓缓落下,滴落在地面上,他心中的荒漠像是又生长出了嫩绿的芽。


    他原本就不在意别人再说些什么,而过往的痛却像是溃烂在他心头的伤疤。


    忘却的多,能记住的少。


    人本能会忘记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当初他没有能够反抗的力量,如今谁再说一句别的,他会将那人杀了。


    他早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旁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在意,但若是再说楚江梨些什么,他便不会让那人好过。


    他的眼睛在楚江梨看来是纯粹的,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楚江梨所知道的“他”是他表现出来,想让楚江梨看到的,可实际却并非如此。


    他的心中又藏着些什么,又如何能让楚江梨知道。


    他每看少女一眼,对他来说却都是一次对心尖儿上珍贵之物的窥视。


    从前他站在远处看着楚江梨之时,他嫉妒能呆在楚江梨身边的任何人,甚至嫉妒她的指尖触碰过的任何一片落叶、人或是动物。


    想要成为那些人、那些事物、景物。


    他嫉妒得发疯,甚至想像吃食,被少女一口一口吃进去,这样他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他在楚江梨面前却并非伪装,而是少女喜欢什么样的,他就是什么样的。


    楚江梨喜欢猫,他就变成猫,喜欢狗,他就变成狗。


    而他的泪,并非是因为被戳中心中之事的难过,而是源于少女将一切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的战栗。


    他兴奋、颤抖到落泪。


    可是楚江梨不知道这些,她只看到了眼角挂着的泪,更不知他的一切行径都与自己有关联。


    白清抬手拭去眼泪,却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行为在楚江梨心中已经激起了涟漪。


    他类于某种动物,将柔软的肚皮和洁白的毛发给眼前的“猎物”抚摸,最后再龇牙咧嘴咬上去。


    他一方面期盼着楚江梨能够看见他的过往,能知道他过往的痛苦,能将自己的视线全部放在他身上。


    另一方面,他害怕楚江梨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怕她知道自己的劣性而退缩。


    眼前的少女才是毫无防备的兔子。


    而这是他在少女面前近乎卑劣的生存法则。


    ……


    白清安眼下垂着的泪,叫她心疼不已,楚江梨心中不禁考量起了司渊所言,究竟要不要带白清安回归云阁。


    但是这件事还不急,等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她抬手拭去白清安的眼泪,却没看见他眼中闪过的异样的光。


    又轻声安慰道:“以后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


    白清安点头,他现在身子本就脆弱,三两句话下去,便有些神色晃晃。


    “你先进去,我帮你将身体擦擦。”


    “若是不弄干净些,等会睡觉也会不舒服。”


    白清安点头,抬脚往木桶中去。


    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少女身上。


    白清安垂眸,在少女看不见的角落中,神色皎洁又


    明亮。


    他脚下一滑,将楚江梨一起拉入了木桶中。


    直直落在他身上。


    温热的水快没过二人的胸脯。


    少女犹如一只惊魂未定的鸟,虽处于上位,却神色紧绷,想从他身上起来。


    并非楚江梨在意什么,而是白清安本就体弱,她怕将人弄伤了。


    可是白清安的双手扶着她的腰,近乎扣进肉中,将她弄得有些疼,更是直不起身来。


    少女与他那双深幽的眸仅对视一眼,便知道他是故意的。


    可是白清安如今得的状态,她便不会多与她计较些什么,只由着他的性子和行径。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些:“我先起来,你身体还没好……”


    话说完,她俯身往白清安唇边落下一个吻,以示宽慰。


    不过这个以示安慰的吻未免太过于敷衍,只是唇角轻触,如蜻蜓点水。


    少年并不买她的账,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胸口,双手将她禁锢在怀中。


    楚江梨脸色红润,既有殿中热气带来的,更是眼前少年的靠近带来的。


    虽说楚江梨觉得白清安有什么地方与从前不一样了,但是却还是如从前一般黏她、依赖她。


    眼前的少年犹如塘中生长出来的,洁白的花。


    白清安的声音闷闷地:“不要。”


    “不要走……”


    楚江梨又听见他说。


    “我不走,我只是怕这样你不舒服。”


    楚江梨跟哄小孩儿似的,轻声细语。


    少年又说,声音带着些乞求意味:“哪儿也别去,我不会不舒服。”


    当真让楚江梨心中软了半分


    他这般说着,手上的动作,脸颊蹭得更紧了些。


    她顺着少年的话说:“我哪儿都不去。”


    楚江梨觉得自己是理智的人,理智的防线会在白清安如此轻声细语中,崩塌。


    “母亲,父亲……”


    她听见了少年的喃喃。


    他的声音很轻,双眼有些迷蒙,蹭着她脸颊的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楚江梨这才发现,白清安其实并未真的清醒过来,他可能偶有清醒,偶尔又沉浸与过往的虚虚实实中。


    她将少年的脸摆正,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若是痛苦,便不要想过往那些,从今以后只看着我就行了。”


    少年下巴削尖,胸口与她紧紧贴着,那处温热,正跳动着。


    “阿梨……”


    白清安口中的喃喃细语成了她的名字。


    这声却比他唤父母之时更细碎些。


    像将她的名字咬碎了,混着坚硬的骨头,口中的鲜血一并咽了进去。


    “阿梨……”


    “阿梨阿梨阿梨……”


    少年在她身下,唤她名字之时,神色中带着些哀求,他的发梢被热水打湿,贴着脸颊与胸口,有种说不出的妖媚之感。


    楚江梨从未从“妖媚”来形容过男子,热水与热气并未让白清安的肌肤红润起来。


    他像是一只冷冰冰的、惨白的水鬼,这缭绕的热气也像是湖面深重、古怪的夜露。


    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之时,带着一种夺人心智的痴迷。


    让楚江梨再不愿去想别的,只想与他一起在此处下沉。


    “我在。”


    少女的声音也被雾气弄哑了。


    “若是我只看着阿梨,阿梨也会只看着我吗?”


    少年又拧巴地问她。


    这种听起来无礼至极的问题,若是往日,楚江梨是不会给他回答的。


    今日却偏偏答了出来。


    “我只看着你一个人。”


    这林中大雾弥漫,水声湛湛,楚江梨被“水鬼”迷了心智。


    听到她的回答后,白清安才终于勾唇,露出一个笑,指尖覆上少女的眼睛,咬住了她与热水同样温热的唇。


    与楚江梨不同,他这是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少女却从他这个吻中体会到了方才的怒气。


    ——来源于那个浅薄又敷衍的吻的怒气,是来源于往日里自己不知何处又招惹了他的怒气。


    舌尖在湿热包裹中流连,他含着少女的舌尖,吞咽、啃食,将她折磨得无呜咽出声来,唇中尝到鲜血味道,眼前人还在吞咽,像要将她吃进去。


    在漆黑的殿中,有烛火燃烧“滋滋”地声音,有滴滴落下的水雾声,更有二人吞咽缠绵之声。


    热水和这般耳鬓厮磨让楚江梨周身都热,身上的衣裳被水打湿,将她玲珑有致的身线衬托出来。


    倩影缭绕。


    她从前不是没跟白清安亲过,只是从来都不会像今日这样,有要将她吃进去的感觉。


    楚江梨感觉白清安今日“凶凶”地。


    就算亲得犯迷糊,脑袋不清醒,却还是本能的知道,方才白清安所说,“要自己只看着他一个人”这种话很奇怪。


    可是这分明也是自己先这么说的。


    从前楚江梨以为白清安是个情绪波动很小,更不通情爱之事的人。


    可是现在她却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人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感情。


    楚江梨与他吻着,心中却还想着方才他泪水涟涟的楚楚动人模样,与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她心中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白清安演出来给她看的?


    可是她又不确定。


    感受到她的走神,白清安咬上了她的舌尖,痛觉将楚江梨拉了回来。


    “你走神了。”


    她听见少年在含着她的耳垂说。


    第97章 97我并未骗阿梨。


    直到同痛感逐渐蔓延开,楚江梨才发现舌尖已被眼前的少年咬出血来。


    少年是轻轻咬的,唇与齿缓缓将舌尖上单薄的皮肉撕咬开。


    但温润的舔舐就像是麻药,就是这样的舔舐,让她对痛觉不那么敏感。


    舌尖破开许久,直到她自己也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这才后知后觉。


    楚江梨来不及再去思考别的,再去分神想些别的,注意力被少年用这样的手段拉扯回来。


    白清安以往的温顺与今日的獠牙此刻在楚江梨心中变得模糊,她分不清楚。


    少年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以往温柔,反而夹杂了些别的情绪进去。


    白清安的指尖几乎将她的腰际深深镶嵌住,唇间的吮吸,殿内的水汽。


    楚江梨被折腾得恍惚,好似看见了屏风上斑驳摇曳的竹影。


    她原本以为,他才醒来,身体还柔弱,如今却又觉得是她自己多想。


    但是至始至终,白清安都并未对她做些什么更出阁的事情,掐住腰间的手也并未将她弄疼。


    像是在顾忌些什么,又像是一种怜惜,怕将她弄疼了。


    但是偶尔窥得的冰冷神色,却让楚江梨知道并非如此,她突然觉得自己也猜不透白清安的心思。


    少女浑身湿透了,衣裳却还是好好穿在身上的,他并未再多动她分毫。


    楚江梨却不知,于他而言,再进一步的交流,若是违背楚江梨的本愿,那便真成了亵渎。


    白清安心中存在着两种极端的想法,他不想让楚江梨厌恶他,却又想让楚江梨对他恨之入骨,这样十年、百年、千年的时间过去了,她还会记得自己。


    只是他从来不会这样说。


    殿中安静极了,只剩下这涟涟水声。


    一吻之后,二人分开,白清安的脸色本就苍白,如今只是稍微活动,便比醒来之时更白上几分。


    他并未恢复好,这次醒来也是因为少女的触碰。


    那日在曳星台净化,耗费他大量的精力,再加上这些日子来,007告知他,主神已经找到了能将他完全消灭的办法。


    他衰弱得厉害,不只是力量,更是生命在缓缓流逝。


    白清安已经知道,在不久之后,他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世界上。


    若是他卑劣一些,就会找别的办法让少女永远记住他,可是他舍不得这样做。


    眼前的少女却不知道这些。


    楚江梨双手放在他坚实的胸口上,红着眼,轻声喘|气,神色幽怨。


    这小子亲人倒是一点也不嘴软,她心中想。


    掐在她腰间的手松开,白清安正别过头,看着别处。


    少女凑近了出声问他:“闹好了吗?”


    她默认白清安这样的做法是不高兴,在跟她“闹”。


    白清安这才转头看她,点了点头,倒是承认了:“嗯。”


    少女又问:“那我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他又点头。


    当真是折腾人,少女心中想。


    楚江梨从桶中出来,她身上的裙襟湿漉漉的,她双手拾起裙摆又拧了拧水,那单薄的衣裳贴着她的身子。


    少女这才明了白清安不敢看她的原因。


    她分明知道,却还刻意去逗弄他:“方才亲得这么有劲儿,现在不敢看我了?”


    “要不我脱了衣裳和你一起洗?”


    楚江梨是性子洒脱的人,但是她发现白清安这人骨子里其实和从前一样,对于男女之事害羞至极。


    楚江梨甚至能够看到白清安明显身体僵硬了一瞬后才吞吞吐吐道:“不……不必。”


    白清安少有失控的时候,今日却是只有他们二人在之时的头一次。


    她笑:“逗你的,将你这湿透了的衣裳脱下来。”


    白清安却不动了,声音轻却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穿着衣裳不可以洗吗?”


    楚江梨:“……可以吗?”


    “穿着衣裳的,又如何能叫做沐浴?”


    她当然不会满足白清安这样的要求。


    “我不想……唔……”


    白清安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江梨噤声禁行了,少女拍了拍手,倒是笑容和颜悦色。


    她的神色皎洁:“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方才她被欺负了这么久,这下也应该轮到白清安了。


    楚江梨上手将白清安的衣裳拉开,这里衣本就单薄,浸湿水,便更贴身了,里面是什么光景,楚江梨看得清清楚楚。


    白清安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却只是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任由少女的指尖在他身上。


    缓缓游走。


    若只是撩开衣裳,未经情事的少年会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该有何种反应,但心中定然是期待的。


    可他却不想楚江梨再继续下去。


    因为就算是白清安,也会有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那些狰狞的、溃烂的东西。


    就如他手腕处,解释不清的伤痕。


    这噤声禁行原本是小法术,如今他却连这样的小术法都没办法很快的解开。


    白清安试了好几次,却都无果。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江梨将他的衣袖掀起来,那蜿蜒得犹如沟渠的伤疤露了出来。


    白清安心中常常想,想要将那伤疤与过往伪装起来,可他又想将这一面展露在楚江梨的眼前。


    他只是想看看少女的反应。


    想看她失望、惊恐或是厌恶。


    想看她神色讶异,质问他为何是这样的人。


    无论楚江梨对他展现出什么样的神色,他都会因为少女的反应欣喜若狂。


    因为只有活人才会有不同的情绪,而他的情绪波动只跟随楚江梨起起落落。


    白清安看向楚江梨的神色,阴郁又痴迷。


    长久以来营养不良、见不到日光,在他的肌肤上显现了出来。


    柔嫩、细腻、苍白又易碎之感。


    那蜿蜒的伤疤像是一道道通往过往,通往他内心深处崎岖的道路。


    楚江梨怔住了。


    他想,正如他心中所预料的,楚江梨早晚都会看见的。


    ……


    她将白清安的袖口掀开,看到了里面一道道伤疤。


    少年生得如女子般细皮嫩肉,手腕上却有着不同于别处的道道伤痕,新的、旧的,一条条纵横交错在一起,密密麻麻,恐怖骇人。


    楚江梨怔住了,又掀开另一边,那边也有。


    “这……”


    她一时间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新伤旧伤杂糅在一起,在楚江梨将包裹在外的衣裳解开时,其中有些伤痕还在往外渗血。


    像是才形成不久又沾了水,伤口肿胀,像一只只吸血的虫。


    她没有问这些伤痕又是如何来的,只是用干净的布,将白清安手臂上的伤疤都小心翼翼缠了起来。


    若是等会沾了水,会更严重。


    修仙之人向来都会有自愈的能力,白清安这个伤痕一看便知时故意留下来的,或者说他的自愈能力也衰退了。


    无论是哪一种,却都不是特别好的回答。


    “阿梨为何会哭?”


    耳旁传来少年的声音,他抬手将楚江梨眼下的泪拭去,话音也轻飘飘的。


    他用了许久才挣脱开这极为简单的咒术。


    楚江梨回神,才觉得脸颊微微滚烫、湿润,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眼泪了。


    她摇头,拭去眼泪后矢口否认:“我不知道,我没有哭。”


    指尖擦拭过脸颊的泪花,却与少年冰冷纤细的指尖短兵相接。


    却又如触电一般,二人将手迅速收了回来。


    少女接着说:“你好像总是不高兴,总是会伤害自己。”


    她的声音落地,却又几分薄薄的哭腔。


    就像她说的,她并没有想要哭,只是眼泪自己滚下来了。


    楚江梨一向都觉得自己如今的力量,已经足够去保护身边的人了,可是白清安却处处都瞒着她。


    她知晓白清安的本意,心中却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不能接受所谓的以保护之意的隐瞒。


    少年抚摸着她的脸颊,还在做着承诺:“我与阿梨保证,今后不会了。”


    少女神色有些愤怒,唇中咬着字字句句:“你骗我。”


    白清安的掌中湿润一片,是方才少女脸颊上温润的泪,他轻声:“我并未骗阿梨。”


    楚江梨却不再信他的话:“你口中就没有一句是真话。”


    白清安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疼,却不知究竟该怎样说,只看着她的眼又说:“阿梨信我。”


    他从未想过欺骗,许多时候不说出真相也是出于对楚江梨的保护。


    或者说,她就算知晓,也没有任何的好处,只会徒增烦恼。


    他从前都呆在楚江梨身后,从来不曾过多与她接触,想做什么便自己做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楚江梨。


    却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得到少女的信任。


    少女还在继续问他:“你想瞒着我的那些,从未问过我的意见,你觉得是在对我好吗?”


    “我……”


    他回答不出来。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他在背后做过的一些龌龊的事情,全部都不能被她知道。


    楚江梨擦试过白清安身体的每一寸,眼泪也在悄然的下坠。


    除了今日,她从未生过白清安的气。


    她又将白清安噤声了。


    安安静静为他沐浴收拾完后才解开法术。


    不过不该碰的地方,少女一点都没碰。


    白清安也不知究竟该怎么解释,少女不愿多与他说话,甚至多数时候只给他一个背影。


    “我……”


    等他穿好衣裳,二人在殿中之时,少女也是背对着他的。


    正当白清安想与她说些什么时,殿外却有人来叫楚江梨了。


    “神女,殿中还有些事宜要处理。”


    云釉跪于殿外,一般情况下长月殿的事情她都是能自己处理的,可总有她做不了主的事情需要楚江梨去处理。


    楚江梨将衣裳穿好,她听见少年叫她了,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与屋外敲门的云釉说话:“好,你先去正殿中等我。”


    她不打算给白清安说话的机会。


    她有些生气了。


    对这人采取了“冷战”的政策。


    移步正殿中,云釉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僵硬。


    神女今日的神色比平日里烦躁些,白姑娘还是站在她旁边,但是二人之间却并无交流。


    往日里如何都会“打情骂俏”地,说上一句半句,今日搞得云釉都有些不习惯了。


    再说,就连白姑娘醒了,神女也并没有多高兴。


    怪,非常怪。


    云釉将事宜都交代完毕,又问道:“白姑娘的身子可还有不适的地方?需要唤几个医师来再看看吗?”


    楚江梨马上道:“不用管他,他没事。”


    云釉不再多言,她的神色在二人之间流转,她发现,小白姑娘也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注意力都在神女身上。


    而神女的注意力在除了小白姑娘的任何东西上。


    这真的太刻意了。


    这事儿处理完以后,楚江梨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等等。”


    云釉停下了脚步,俯身行礼:“神女还有何事?”


    “将你那十全大补的食谱,给小白姑娘弄一份来,我日日看着他吃。”


    白清安闻言:“……”


    云釉神色欣喜,忙道:“是。”


    云釉得了令,快步走出神女殿,将今日的离奇经历都说给了阿焕听。


    阿焕:“小白姑娘才醒来,就与神女吵架啦?”


    云釉眉心紧皱:“又不大像,感觉只是神女不想理小白姑娘,不过好似也并非如此,神女对白姑娘还是贴心的,甚至让我给白姑娘备上十全大补食谱。”


    阿焕扶额:“你确定神女是贴心?”


    “你也不怕你开个食谱将身娇体弱的小白姑娘吃死了,呸呸呸,这种晦气话还是不能说的,总之神女的话你听听就好了,可千万别当真!”


    “若是吃坏了小白姑娘,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釉将信将疑:“为何……?”


    阿焕无奈地摇摇头,她心中却想,可怜的云釉还不知自己也成了这二人吵架中的一环。


    阿焕又说:“那不就是吵架了。”


    云釉不解:“吵架不应该是你来我往的,你一句我一句这般,从前魔尊与神女就是这样。”


    阿焕“嘁”了一声,“魔尊哪里能跟小白姑娘比?”


    “你真是个木头脑袋,不知有一种吵架是无需与对方多说半个字,也能伤人的。”


    这一大堆说完了,可是任阿焕如何想,都觉得神女会与小白姑娘吵架这事儿,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合常理。


    “但是神女对小白姑娘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再说了,小白姑娘那不爱说话的性子,又如何会惹神女不高兴,定然是你……感觉错了。”


    于是她做出了结论。


    ……


    晌午饭桌上。


    阿焕有气无力,一字一顿:“神女说,她不想跟你说什么。”


    阿焕坐在二人中间,百无聊赖用掌心托着下巴,在二人中间传话。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云釉说的都是真的。


    这小白姑娘醒来本就是好事,不知为何这俩又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那盘中原本神女爱吃的菜,一点也没动,竹箸都在摆在远处。


    “小白姑娘”又温声与她说:“我有话想与阿梨说,可否让阿梨理我一下。”


    阿焕扭头看向自家神女:“神女,小白姑娘说他有话想说,问你可不可以……”


    阿焕话还没说完,楚江梨便干脆回答:“不可以。”


    这么一来二去,阿焕终于崩溃了。


    “神女,你这不是听得到吗,为何又要我在中间传话!”


    她绝望地仰天怒吼:“你们俩到底要怎么样!!能不能和好呀!!”


    还从来没有东西能将她折磨成这样。


    “能。”


    “不能。”


    这俩人异口同声。


    一顿午饭二人吃得乌烟瘴气,却也没动几下筷子。


    ……


    “我早从阿焕那处听到了,你与这小白姑娘可是闹不愉快了?”


    桑渺这几日好些了,便没有如何在床榻上睡着,日日都会出来活动一下。


    她与楚江梨对坐,桌上放着热茶。


    桑渺又说:“若是心中不快,那不如早散去了,放他离开。”


    前一句少女不回装聋作哑,现在却又听得清楚明白。


    她立马回答道:“我并未想过与他分开,就是有点不高兴……他什么都瞒着我。”


    桑渺见她这副模样,又笑:“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情吗?”


    她这话本就是说出来唬楚江梨的,楚江梨的心思,她最清楚不过。


    楚江梨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楚江梨细细思索后,答道:“并非特别要紧。”


    桑渺又试着问她:“那他可是故意瞒着你的?”


    “倒也……并非。”


    “既如此,为何又要这般?”


    楚江梨:“但是,我心中不愉快。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话音却已然被桑渺盖了过去:“还有……”


    桑渺问:“这位白姑娘是不是归云阁的人?”


    楚江梨神色惊讶:“你怎么知道?”


    桑渺问她:“这上仙界,姓白的能有几人?”


    “数不出十人罢。”


    桑渺当初来上仙界是做过功课的。


    往日里她的想去之处有二,一为曳星台,因为此处酬劳最为丰厚;二就是归云阁,此处女子地位高,去了待遇比寻常男子好。


    因为她那时急用钱,便去了酬劳高的曳星台。


    功课做足,也知道上仙界各处的规矩了。


    归云阁虽说白姓为长,却并非归云阁女子都姓“白”。


    归云阁分四宫,各宫宫主姓白,阁主姓白,嫡出之女姓白,旁的便再无多的白姓女子来。


    桑渺又说:“如今归云阁的阁主白若蔚,是冬宫嫡出之女。”


    “我虽在曳星台深不见底的后院中,却也对这些有所耳闻。我更知道,白若蔚并非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她上位之前,归云阁中平辈女子竟以各种方式丢了性命。”


    “所以,这位“小白姑娘”究竟是谁?”


    她的话虽然并未说完,二人却已是心知肚明。


    这“小白姑娘”要么就是失踪的少阁主白清安,要么就是从白若蔚手中逃出来的,某个平辈的女子。


    可无论哪个在手中,都是个烫手山芋。


    楚江梨却并未想过真的多,她又说:“若小白是画人间的人呢?”


    桑渺笑:“这倒也并非不可能,不过这也都是我的猜想。”


    楚江梨并未想过隐瞒:“渺渺,你确实说对了。”


    “他为何失踪了还在此处,这要从之前开始说起……”


    楚江梨把这件事省略她“攻略”的部分,都讲给了桑渺听。


    桑渺若有所思:“原来是这般。”


    她有些不可思议:“还是为了戚焰?”


    这二人不知道自个儿都是“亲妈眼”,如何看都觉得对方选中的爱人还不如烂在地里的白菜。


    桑渺看不上戚焰,楚江梨也看不上陆言礼。


    桑渺又叹了口气说:“不过结局总归是好的。”


    至少让楚江梨遇到了白清安。


    楚江梨又说:“还有一事。”


    “我原本也不知,小白是个……男子。”


    桑渺苍白瘦弱的脸颊拢上几分少见的疑惑,“啊?”


    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不过细想,却也能猜到。


    “原是这般,这样便能明白,为何他母亲等他这样的年纪,才将他放在了众人眼下。”


    “若是这样,他儿时在归云阁怕是……不好受呀。”


    桑渺人聪明,事儿也想得通透。


    楚江梨点头:“确实如此。”


    桑渺又问:“所以你与他之间,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楚江梨闻言又叹了口气:“他事事瞒着我,好的坏的,我能知道的我不能知道的,统统不与我说。”


    桑渺:“他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但即是为了你便有得商量。你再与他说说,让他能宽心将事儿都吐给你听。”


    感情之事,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江梨不如桑渺看得清楚倒也并非不常见的事。


    一来二去,楚江梨又想起了自己前几日还说,要教他这,教他那的,现在却又这样。


    白清安从小本就无人教过他情与爱,又如何知道这些,知道在感情里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


    再退一步来说,他从未伤害过自己。


    桑渺劝她:“你再同他好好说说,他又怎会不听你的。阿梨不是还说,这几日他都寻你想说些什么吗?何不先听他说完了,再恼他?”


    楚江梨听了。


    屋外的侍女脚步匆匆进来了,她俯身行了个礼,“夫人,神女,屋外的……小白姑娘


    来了,问神女可在夫人屋里。”


    这小侍女是桑渺从归云阁带来的。


    桑渺:“你瞧,这都寻到我这处来了。”


    第98章 98还想被咬一下。


    白清安在院外等着,桑渺让侍女去唤他进来,他也不肯,只说在外面候着。


    桑渺看向坐在对面的楚江梨,笑着仰头示意着楚江梨屋外的人:“你瞧,他如何都有话想与你说,不如痛痛快快让他说了去,何必这样总是避着?你们二人迟早都要面对的。”


    楚江梨是被桑渺赶出来的,让她纵然不说些什么,也要听人将话说完才是。


    堂堂神女在自己的宫殿中被赶出来,她那模样看起来便不情不愿了些。


    抱手扬眉,看向别处,与白清安站在庭院外,似什么也不愿说。


    站在对面的白清安却先开了口:“阿梨,是我不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阿梨说一句谎话,若是我说了,那便……”


    白清安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楚江梨便捂住了他的唇,声音也含着些愠色:“为何又起誓?我可不爱听你那些。”


    此处是上仙界,纵然是随口起誓,若是不做也会遭到天谴。


    白清安的话音又柔又缓,有几分认错的意味。


    楚江梨这人一旦生气,便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从前对白清安尚且留情,可如今却如何都不买他的账。


    “你又有何错?伤的也是你自己,我不疼不痒的,更不必同我说,更不必起誓。”


    少年比旁人更了解她的性子,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反话。


    无论楚江梨如何说这些,这少年跟小跟屁虫似的,总是跟在她身后,已经有好几日了。


    是那种就算楚江梨伸手给了他一巴掌,都会眼巴巴上来舔楚江梨掌心的人。


    正如现在,少年并未将她那些话放在心上。


    歪头笑道:“阿梨是心疼我。”


    楚江梨没好气,却也不想被猜中心思。


    心中更是想,这人怎得现在还在考虑这些,她自然也不会顺他的意说,别过头冷冷“哼”道,“我不心疼你,我就当喂狗了。”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眨了眨眼,又看着她。


    楚江梨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太狠,少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谁知白清安微微弯起眉眼,柔声笑道:“阿梨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当阿梨的狗。”


    他的笑容温润,却如蛇蝎,像舌尖之下藏着麻药,神色中隐隐有种对眼前少女的痴态。


    他愿意给她当狗,只要她喜欢,只要她高兴。


    这是白清安从前心中便想过的,却从未同楚江梨说过,因为他一贯都要保持着外人眼中“白月光”的模样。


    白月光是旁人心头的月,可月不是人,月没有情绪,不知喜怒哀乐,永远都是皎洁无暇的。


    白清安却并非这样的人。


    他承诺阿梨往日之事不能再隐瞒,他是乖乖听少女话的人,自然会将心中所思所想都吐出来。


    ……


    这屋内主仆原是从窗户边探头出来,想看看这两人究竟如何了,又在你来我往地说这些什么。


    却因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稍微看清二人的神色如何。


    一会儿怒,一会儿像是……喜?


    小侍女看来看去,却有些不明白。


    没一会儿,又见着这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


    那小侍女探头探头,问自家夫人:“夫人,神女与这位小白姑娘可是又好了?”


    楚江梨身边的贴身侍女阿焕,是个自来熟的主儿,在他们二人刚进长月殿当时,便将长月殿中的琐碎事同这小侍女讲了个遍。


    包括自家神女与这小白姑娘,是如何浓情蜜意的,倒是将自家主子的“底裤”都在外人面前扒干净了。


    故而这小侍女也知,这位姑娘姓白,旁人都唤他一声“小白姑娘”,她也跟着这么叫了。


    桑渺听旁边踮脚的小侍女唤白清安“小白姑娘”,神色微微一变,却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只道:“我瞧着倒是差不多,估计还需他们二人再聊聊。”


    桑渺看着远处的二人,难免又想到自己身上,不禁暗叹道:“果然这世间最奇怪之物,是男女之情。”


    旁人听不见,纵然听见也不知她在说谁,旁边的小侍女是听进去了。


    小侍女不明所以:“夫人,这小白姑娘不是女子吗?”


    ……


    屋外不知何时生出的杏花正簌簌落着,点点洁白之色飘然在二人之间。


    竟恍恍如白雪,楚江梨看眼前的人都模糊了几分。


    楚江梨知晓,这杏花的生长,当说明白清安心情还不错。


    少年心情不错时,便是万物悄然破土之时。


    纵然这是秋日,他也有方法叫这杏花簌簌地开。


    白清安眸中有微微亮色,如这洁白的杏花纯粹,这样的神色之下,就连“给她当狗”这种话也不似假的。


    楚江梨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从前她不知白清安竟然是这么想的。


    感觉有点变|态。


    但是他们二人也不是没做过更变|态的事情。


    少女见他这副低眉顺目讨好自己的模样,心情好上许多,却也好奇应答:“好啊。”


    她又和颜悦色问:“我如何知道你这话的真假?”


    少年这几日并未休息好,眼周的青黑在苍白瘦弱的脸颊上愈发明显,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仍然水盈盈的。


    少年唇瓣微颤,并未开口,似在想着如何证明自己话的真假。


    楚江梨见他这模样,心中又觉有些好笑,这几日生的气一并烟消云散,她将手心伸到白清安眼前。


    少女声音清甜,唤着他:“小狗。”


    白清安本不懂她的意思,可是看到她伸出来之时,却本能将垂头,将下巴靠在少女的掌中。


    眼巴巴看着楚江梨,当真有了小狗的模样。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蛊惑,又问他:“小狗怎么叫的?”


    白清安神色茫然,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声音有些轻:“汪。”


    冰冷的脸颊蹭着少女温和的指尖,那副抬眸伏小的痴态却取悦到了她。


    楚江梨的手心磨蹭他靠着自己的下巴,端详着他这副模样,缓缓道:“你这幅模样倒是不像狗,再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猫,你也更像猫一些。”


    眼前的少年用舌尖舔舐她的掌心,学着猫儿的声音,又轻轻叫了一声。


    他看着少女的眸色熠熠生辉,又随着少女的话说:“我是阿梨的猫。”


    倒像是自愿,没有任何人逼他。


    只有白清安才知道,他现在浑身已经兴奋得发颤了,这当然也是他自愿的,他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干。


    楚江梨掌心擦红擦疼了他的下巴,少年感受着那极其轻微的刺痛感,听着楚江梨与他说:“做猫就要有做猫的觉悟,以后还会瞒着我别的吗?”


    他乖乖摇头:“不会的,主人。”


    因为“主人”二字,楚江梨心中阵阵涟漪,她甚至想将眼前的少年蹂躏得更加皱皱巴巴。


    无论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无法激起少女心中的怜爱,只会让她更想将眼前的人弄坏。


    想看白清安苍白的肌肤上绽放出如红梅的印记,想看他眼角微红,抓着她的衣袖求饶,或者想看他一声声叫着她“主人”。


    此时楚江梨心中却有些遗憾,为何白清安不是个女子,分明生得那样好看。


    欺负起来还会梨花带雨。


    ……


    屋内的主仆二人,早就在桑渺几声“非礼勿视”之后,将窗户合上了。


    实际上是桑渺让小侍女将窗户合上的,那小侍女倒是看得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桑渺身边这小丫头尚未及笄,又如何看得听得这些。


    ……


    阿焕得知这二人和好以后,这原本行事作风极为抠搜的小丫头片子,竟然自费请云釉在山下酒楼中好一顿大吃大喝。


    楚江梨听了以后决定扣她一部分工钱,并且放话给阿焕,除非她愿意也


    请自己和白清安吃一顿。


    阿焕听闻以后宁死不屈,甚至哭哭啼啼告到了桑渺那处,咛嘤道:“桑渺姐姐,你看她!”


    阿焕表示天塌了,这工钱一扣,她在长月殿中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桑渺一边安慰着阿焕,一边从她口中听到了二人和好的喜讯,倒是乐得又赏了阿焕二月余的工钱。


    阿焕痛哭流涕,并且表示天又被桑渺姐姐撑起来了,从今以后,还要给桑渺当牛做马。


    楚江梨听了以后,气得想将这人直接放归画人间去。


    ……


    这一来二去,这两人也终于算是和好如初了。


    这些时日来,楚江梨与白清安照常同吃同穿同住,无论是沐浴之事,还是往日的争执,谁也没再提起。


    平静得犹如镜花水月。


    但楚江梨却有别样的心思。


    她虽从未直接问过白清安是男的女的,却凭着那日的所见、所摸心中已然默认了白清安是个男子。


    再说二人早已坦诚相见。


    楚江梨心中已打定主意,既然知晓了白清安的性别,往日里又多数时候见他穿女装,心中自然对他另外一副模样产生了些好奇。


    少女的小心愿是,想看看他穿男装的模样。


    便派人悄悄去照着少年的身形,制定了男人的装束。


    可是无论楚江梨好说歹说想让他试试,白清安却如何都不肯,也不说其中缘由。


    少女手中拿着衣裳在他身上比划:“为何不愿?这衣裳虽说看起来颜色暗淡了些,但却也是我让阿焕从画人间买的好料子,让最好的裁缝做的。”


    可如何说,白清安神色却还是不好,别过头不看她,摇头道:“阿梨,我不愿。”


    少女最擅长花言巧语,好说歹说,一顿哄一顿骗,还是骗着他将这衣裳穿了上去。


    白清安如何能拗得过楚江梨。


    少年的腰比寻常女子的还细些。


    他穿这么一身衣裳倒是有翩翩少年郎的感觉,可穿上以后,他却觉得拘谨些。


    楚江梨将他转了几圈,看了又看,颜狗的毛病又犯了。


    楚江梨一边当着颜狗,一边心中罪恶感满满。


    白清安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还并未成年。


    可是在他们这个世界,画人间一些男子甚至十三四岁就娶妻生子了。


    楚江梨这么一想,心中的罪恶感便没那么深了。


    白清安将衣裳换下来比穿上去不知快多少。


    少女却不解他为何这样抵触,“小白,我瞧你穿着还是好看的,又为何不愿意?”


    白清安却说:“我……我母亲自小就告诉我,说我是个女子。”


    楚江梨耐心道:“可是此处没有你母亲,只有你和我,那小白你自己更愿意穿什么样的衣裳?”


    少女说话声音轻柔,就像在哄小孩儿。


    白清安指着她道:“阿梨。”


    楚江梨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衣裳:“我的?”


    她觉得白清安当说的是她身上所穿的,女子的衣裳。


    白清安往日里常穿着白裳,楚江梨便为他定制的是玄色,因为少女想看看这反差究竟有多大。


    男子也衣裳也不是没有白色。


    白清安本就是花神,归云阁繁花锦簇,便不以暗色为美。


    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早已习惯了装束与女子相同。


    再者,白清安就是长了张雌雄莫辩的脸,无论穿男装还是女装,却都更似女子。


    楚江梨看惯了他这副女子的扮相,也觉得他突然着男装,不仅没有着女装好看,反而看着更奇怪些。


    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人。


    自小被当成女子,若是一下穿男装,他自己也会不适应。


    少女如此一想,却也还是能理解。


    她让阿焕定这身衣裳之时,阿焕还十分警惕地问她,是不是有新欢了。


    除了桑渺,楚江梨并未将关于白清安身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便搪塞过去,说些类于“心血来潮”的话。


    阿焕不好糊弄,对她的话更是将信将疑,但怀疑的方向却走错了。


    “虽说我觉得这般有些对不住小白姑娘,神女可以偷食,但莫要被小白姑娘发现。介时若被发现,我可不会帮神女圆谎!”


    阿焕叉着腰,义正言辞道。


    楚江梨觉得,在那是她这在阿焕眼中本来“高大”的神女形象,一瞬间轰塌成废墟。


    楚江梨哭笑不得:“我从未背着他跟旁人有些什么。”


    她心中衡量,现在还不是将白清安真实身份说给旁人听的时候。


    面对白清安的事情,她比任何人,比对待自己的时候之时,还要谨慎些。


    她自己如何背着骂名都觉得无所谓,可是白清安不行。


    若是白清安在旁人面前穿男装,解释不清不说,旁人还会非议他。


    她可接受不了。


    也不介意对那群爱嚼舌根子的老神仙动手动脚,不介意让自己在上仙界的名声更臭一些。


    楚江梨不是这种会思量周全的人。


    可她却会为白清安着想,会想若是旁人若是知道归云阁的少阁主是个男子,又该如何去想他?


    她不会一直让白清安活在黑暗中,寻了个时日总会将他如何昭告众人。


    总有一日会让这归云阁的少阁主,在旁人口中早已死去的人,死而复生。


    楚江梨:“若本就是你自己喜欢,那我便不再逼你。”


    她从前以为,白清安这样是被强迫的,可是如今却知是他自愿。


    少女从房中退了出去,等白清安将衣裳换下来,往日里倒不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样在白清安看来却是一种反常。


    白清安见她不再多说什么,问道:“阿梨可是恼我了?”


    他比从前坦然许多,心中想的什么便会讲出来。


    但是长久以来,白清安在少女面前总是自卑的。


    他从前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


    “我为何会生气?”楚江梨问,她甚至都未曾想过生气。


    白清安神色倒看不出什么,是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神色,“因为我……”与旁人不一样。


    后半句他却并未说出来。


    “因为,我不愿变成阿梨想要的那样。”


    楚江梨又问他:“我想要你变成什么样子?”


    白清安将唇瓣咬得口中吃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在说出这话之前,曾经心中千万次告诉自己若是阿梨想,却也不是不可以。


    白清安说:“想要我变成男子,真正的男子。”


    对寻常之人来说,这可能只是男女装束。


    于他而言,这身柔软的衣裳,却犹如他的躯壳、保护壳,他常年以往龟缩在那壳中,早就习惯了。


    若是突然换掉,就是将他从壳中血淋淋拔出来,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他却不知这对于楚江梨来来是什么,更不知究竟该如何将心中的想法说给她听。


    面前的少女许久未说话,白清安抬眸的瞬间,少女却上前咬上他的唇。


    疼痛之感在舌尖缓缓蔓延开,眼前还有少女恨恨的眼神。


    这不像是吻,只是一种惩罚性的“咬”。


    他说的这话让楚江梨实在是气不过。


    分开以后,楚江梨又说:“我从未说过要让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是好奇。”


    可眼前的少年指尖还放在方才被她撕咬之处,那处已经溢出些鲜血来了。


    楚江梨的语气中含着怒意,少年眨了眨眼,却好似并未将她的话、她恼怒的语气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回想着方才被咬的感觉。


    白清安开口:“阿梨。”


    他神色中原本的冷意消失了,如今眼中却犹如朦胧的烟雨景色。


    他又说:“阿梨,疼。”


    眼帘下狭长的绒毛,铺下一小片阴影。


    像疼得真心实意。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倒是心中半点气都没有了,真是颜狗的失败。


    她以为真将白清安咬疼了。


    方才她就是听了白清安的话气急了,才上嘴咬的痛了些,刚想开口说些道歉的话,却又


    听见少年说。


    “还想被咬一下。”


    因他这话,楚江梨僵住半晌,却表示接受习惯,并且没好气骂道:“变-态。”


    她以为的惩罚,在白清安看来却是奖励。


    但楚江梨却并不知道,只要是她,无论做些什么,哪怕是学猫学狗,对于白清安来说,那便都是奖励。


    ……


    可是隔日,她便发现自己晾在后院中的小衣离奇失踪了。


    如何找都找不到。


    楚江梨本就是个现代人,这些贴身衣物都是自己手洗的,从来不会假他人之手。


    她今日甚至问了阿焕。


    阿焕却说:“奇怪了,昨日我还曾见过,怎么今日神女便找不到了?”


    “怕不是被风吹去了。”


    “这几日的天气,哪里来的风?就算是被风吹去了,那也当在这附近才是,可如何都找不到。”


    楚江梨心中想,还真是坏事了,莫不是她这偌大的长月殿进小偷了?


    那也不应该。


    ……


    夜里,楚江梨在白清安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小衣。


    第99章 99爱阿梨的永生。


    楚江梨原以为,白清安那日指着她说“阿梨”,是她身上穿的这女子衣裳,却并非想过竟是她自己的衣裳。


    且不说,这都是往后几日的事情了。


    她作为长月殿神女,时时都会有公文要处理,也只是这几日,她许久未归,才会公文累积堆叠,回来以后又接连几日都花上时间去处置这些大小事宜。


    前几日,二人都还是如影随形,楚江梨跟到哪里,白清安亦步亦趋,便到哪里。


    甚至偶尔楚江梨在正殿中累了困了,趴着睡过去,醒来还会发现白清安将她的公文都批阅完了。


    云釉甚至还叹神女如今批这些公文是愈发快了,谁知却根本就不是她批阅的。


    白清安所批公文,甚至还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字字斟酌,有理有据,倒是比她自己都还写得好些。


    云釉那般觉得倒也不无道理。


    楚江梨甚至还戏弄他:“小白姐姐,虽年纪不大,倒是将事情处理的头头是道,不若我这长月殿神女之位你来坐坐?”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但她这位置也确实坐腻了,若小白想要,那让给她也无妨。


    可楚江梨也清楚,白清安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否则为何又要放着归云阁的少阁主之位不坐,反倒觉得她这长月殿好呢?


    那时白清安正坐得端正,指骨握着毛笔,正落笔写下一字,一身白衣,像和煦日色,倒是明媚,不似往日的瘦弱和目色森然。


    将楚江梨看得走了神,这才真的意识到,如今的白清安也不过是画人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俊俏的少年郎。


    若是骑马过巷,不知怀中会得多少少女的鲜花、手绢和缠绵悱恻羞怯的神色。


    他侧眸看着少女,眼中却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话音淡得像一阵风过:“阿梨若是我的,那长月殿也是我的。”


    “但我不要长月殿,只要阿梨。”


    白清安跟着楚江梨却也并非一日两日的事了,她的好与坏、好恶喜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旁人口中的“坏事”,楚江梨也不是没做过。


    在白清安心中,楚江梨对长月殿的重视程度甚至过于他,他又如何会从少女手中夺走长月殿。


    “或者将我关在地牢中,等我挫骨扬灰后,把我当成种子撒在各处,等来年春日,无论阿梨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我。”


    他神色直勾勾的,眼中还含着痴迷,说着一些近乎癫狂的话,“我生长出的花花草草,根系会盘踞在长月殿下,介时便成为长月殿的一部分,阿梨在意的一部分。”


    这话却符合白清安一味的极端风格,他说话向来如此。


    楚江梨却问他,“谁教你这样说的?你还与谁这样说过。”


    白清安的情话就正如甜蜜素,有糖果的甜味却带着毒素。


    白清安将手中的笔搁下,认真看她:“无师自通,我只同阿梨说过。”


    楚江梨却笑,“好啊。”


    她将眼前的少年推倒在桌面上,又俯身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可是觉得若是这样说我就会怜惜你?”


    少女正如她所言,神色微冷,也并未对眼前人有何怜惜,一巴掌扇在了白清安那苍白的脸颊上,“啪”地一声在寂寥的空气中回响,少年的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那边脸颊逐渐泛起红,还肿了起来。


    楚江梨毫不留情道:“若你死了化成了灰,散在长月殿各处的灰成了花,我会像现在这样,将那花踩烂、揉碎。”


    正殿的桌上时常被堆叠成山的公文弄得乱七八糟,少女埋头在其中,她找到哪里是哪里,哪份是哪份。


    但是偶尔也会有记不住的时候。


    可白清安来了之后,将桌上的公文都分门别类放置好了,要么就将已阅文的递了出去。


    楚江梨伸手再要些什么只同他说便好。


    就连阿焕见此场景都破天荒说,神女竟然将这凌乱的桌子都收拾出来了。


    她不允旁人动,这是少女的规矩,乱,却是乱中有序,她自己能寻到。


    如今白清安却成了她的左右手,要什么伸手就拿过来了。


    少年还兼任端茶倒水、递喂吃食。


    楚江梨这才恍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清安已经将自己融入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了。


    而这干净、整洁,能将人压在上面的桌子,也是白清安收拾出来的。


    白清安却也不管楚江梨说了些什么狠绝的话,更不管刚刚被扇红的半边脸颊,只轻柔地问她“阿梨,手疼吗?”


    又说,“阿梨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白清安的声音沙哑,因为被她压在桌上,脸颊也泛着些红,话语痴迷,像是在说,若是楚江梨现在就想将他吃进去、想再扇他一巴掌,也没关系。


    “只要阿梨喜欢,阿梨开心。”


    楚江梨怔住了,指尖轻轻覆上了他那半边红肿的脸,她承认自己心中确实有气,轻声说,“无药可救。”


    “不疼。”


    她这话回答的是白清安问的,她的手。


    楚江梨又问:“那小白姑娘还对别的方面无师自通吗?”


    她三番五次咬着“小白姑娘”的字眼,这俨然成了他们之间,旁人不知的秘密。


    白清安不解:“什么方面?”


    他的模样但是勤学好问,正经到与楚江梨心中所想截然不同。


    “自然是……”


    他们二人楚江梨在上,白清安在下,二人交叠在一起紧扣的指尖,她的另一只手缓缓从白清安的喉结、胸前滑到小腹处,耳旁已是少年微微急促却又克制的呼吸声,还有轻颤。


    他如今已经没有机会说这样那样的话了。


    因为如今的状况是,若再往下半分,他们二人之间就要出大事了。


    楚江梨看着他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心中的气也消下去了些,没有再计较方才他自顾自说出来的那些话,心中暗骂了句“菜鸟”,勾着少年的脖颈让他往下,踮脚咬住了他的喉结。


    白清安的喉结并不明显,只有吞咽之时才会显出轮廓来,故而这方面,楚江梨从未怀疑过他究竟是男是女。


    可是如今仔细看过去,她又觉得白清安的五官并不偏向于女相,外柔内坚,还有他的身形,虽柔弱,却又比她,甚至比寻常的男子都高出许多,胸膛也是撞一下又坚实得很。


    是她先入为主,将白清安的模样带入了旁人口中的形象,故而才会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女子,如今看来,若是不听旁人而言,凭着他们二人这样近距离的相处,她应当也是能察觉的才对。


    不过好像白清安从未主动在她眼前脱过衣裳,从前她只当白清安脸皮薄,却并未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可是她也怪白清安,为何没先说出来自己是男是女,而是非要让她自己去寻。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这样原本就能说出口的秘密。


    思及此处,少女狠狠咬上了他的喉结,疼痛让身下的少年闷哼一声,楚江梨得意,倾身而下,压得更紧。


    先是齿贝间的撕咬,往日里楚江梨都不会太用力,只是今日,撕咬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直到咬出血味来,听到少年的轻声的哼哼后,她才会停止。


    后又是安慰般的轻柔舔舐,将少年纤细的脖颈折磨得红肿,还留了牙印,这才肯罢休。


    她的动作缓缓下滑,已然伸出一只手像往白清安衣裳里去。


    白清安被她折腾得眼眸微微红,没了方才说那些话时的气性,今日却不比前几日,要更乖顺些,“哼……不要……”


    楚江梨的行径与登徒子无异,呵气如兰,在少年耳旁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不要?”


    桌上微微绽开翻阅的卷轴卷了边儿,桌上凌乱不堪,他们二人缠绕交叠在一起的衣裳也凌乱不堪。


    楚江梨又继续问他,手上的动作停在,慢条斯理问:“不要什么?”


    她既然问,看着少年折服、痴迷的模样,自然也知晓他现在想要些什么。


    这样亲昵的行为就像是罂-粟,让白清安欲罢却不能,他迫不及待想要少女更多的触碰来将他的内心、身体尽数填满。


    少年用削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示好,少女发顶的茸毛碎发扫过他的下巴,带上些毛茸茸的痒。


    白清安的声音氤氲含糊起来,语言也变得混乱不堪,“不要……嗯……要。”


    他脑中早就因为少女的行径乱了套,不知道究竟是要还是不要,或是说,不知现在该如何才好。


    楚江梨觉得眼前的少年就像是含羞草,只轻轻触碰,就会害羞地缩回去。


    “到底是要还是不要?若是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少女的声音含着些诱惑。


    楚江梨停下动作,视线越过凌乱的桌面,见着一支并未着墨的、干净的毛笔。


    她伸手将那笔握在手中。


    因她许久没有进行别的动作,白清安变得有些躁动,哼哼唧唧的,在她怀中胡乱动起来。


    少女指尖捏着一端,用毛笔的笔尖挑开了他的衣裳。


    那笔尖犹如一只灵活的蛇,在薄衫中穿梭,给身下的少年带来了些奇怪的感觉,他的身体好像僵硬了,又似随着毛笔的尖端柔软得化成了水,少年的内心深处燃烧着焰火。


    见白清安如此,少女也了兴致,也想着继续往下,可是殿外的敲门声却将这暧昧的气氛撩拨得一干二净去。


    “神女,我有要事商议。”


    听声音,屋外扣门的人是云釉。


    楚江梨眉心微蹙,人却已是坐起来整理身上的衣裳了,留下少年还在走神。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道,“暂且放过你,先起来将衣裳理一理。”


    她想若是阿焕那小丫头便直接进来了,云釉还懂几分规矩,知晓他们二人在,也不会妄然闯进来。


    今日也确实是她被眼前这男狐狸精迷了眼,才会在此处就这般莺莺燕燕起来,好歹往日她也算是公私分明的人。


    于她而言,长月殿的事情确实很重要,毕竟是她师父交下来的。


    二人的亲昵一旦停止,楚江梨又难免想起方才白清安说的话,心中想来还有几分气恼,倾身咬上了少年苍白的脖颈,留下一个血红的印记。


    楚江梨又说,“若是我当真白日宣yin,那都是你的错。”


    二人简略收拾一番,桌上规整些,至少不会让人看出有过什么暧昧的痕迹。


    云釉并未在外面候太久,楚江梨便放她进来了。


    楚江梨端坐,白清安站于身侧,少女装模作样将方才的毛笔握在手中,神色掠过少年之时,却想起了方才的画面,她难免心中会有几分动容。


    云釉将手中的帖子递到桌上,道,“神女,这是归云阁递送来的帖子,几日后请神女移驾归云阁,参归云阁阁主之女满月礼。”


    楚江梨接过这帖子,随意翻了翻,大致内容她是只晓得,上次她去司渊那里便见过,司渊那时的意思是,让她代表地云星阶去,她的评价是想得美,若是若是代表地云星阶去了,那她这长月殿这么办?


    司渊这老头甚至想将自己要做的事,都甩在她身上。


    那帖子她并未带走,却没曾想到这么些时日过去,这归云阁请帖才递送到她手中。


    这些人愈发不把她当一回事礼物,不过她都快忘记这去归云阁是需要帖子才能去的了,毕竟她成为神女之后的这些时日,也没几个人真的请她去,且她自己也懒去,让云釉备礼之时更多些。


    不过这白若蔚……


    听云釉说“阁主”二字,楚江梨却笑,“何人让她做阁主了?”


    且不说她究竟有无能力当这阁主,她能坐上这个位置,一是归云阁的阁主和少阁主失踪。


    二是,归云阁中同辈子女都离奇一个接一个死去,不然如何能轮得上她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人。


    白若蔚的能力并不强,更是不如白清安这样的天赋,楚江梨去过归云阁,也见过这人。


    不过归云阁这些同辈竟莫名“离奇”死去,谁又敢说白若蔚能撇干净呢?


    不过是怕这归云阁乱成一锅粥,若是再将白若蔚舍去,往后归云阁便是后继无人,这才让她坐上这个位置的。


    上仙界中,曳星台和归云阁是尤为注重血脉传承的,因为他们这两脉人的后代,能力的强弱几乎是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的。


    云釉将声音压低了些,“神女,旁人口中传闻,那些归云阁同辈女子多是死于她手中,归云阁的人都怕她,便让她当了阁主,传闻其人……面若罗刹。”


    传言就是这样,分不清真与假,她见过那白若蔚,是性情安静些的女子,与白清安有三七分相似。


    楚江梨边听着云釉的话,边观察着白清安的反应。


    她知白清安往日里在归云阁过得并不好,还曾被阁中同辈的姊妹欺辱,在阁中处于任何人都能欺辱的最低地位。


    原以为他们二人说起这些,白清安应当有反应才是。


    楚江梨侧眸看过去,却正撞上了白清安深邃的眼,他似知晓她一定会看过来,或者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清安就一直一直在看着她。


    少女却因这一眼,心中微颤。


    她将手中的请帖又丢到了琉璃桌上,与云釉说,“此事再议,你先去将贺礼备上,去和不去的,倒是不一定。”


    楚江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问白清安是如何想的。


    这种原就不需要她亲自去,备个礼让人送过去便是,她如今思虑,不过是司渊所言,说她去归云阁一趟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她心中难免腹诽,若是去了以后还是什么都不知,那她定叫那老头好看的。


    云釉答应下后又说,心中却讶异些,往日里这些帖子神女一个都不去参加,这归云阁的竟然要去,不过神女在想什么,她又如何能揣摩清楚,她又问,“是,那这帖子……”


    “你先拿着,有可能是你替我去。”


    “是,神女。”


    云釉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便告别了楚江梨,准备殿外去,谁知却又被自家神女叫住。


    “慢着。”


    “神女还有何事吩咐?”


    楚江梨:“这种小事,以后用膳之时再与我说。”


    云釉方才便感觉自家神女心情不大好,现在这种情绪更是具象化了,她细细瞧过去,甚至觉得是心情非常不好。


    云釉答应下,“是,神女。”


    云釉看了看旁边的白姑娘,这几日阿焕给她灌输了不少“知识”,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当是……她打扰了神女的……好事?


    可是她觉得神女不是青天白日里干……那种事的人,但她也说不清楚。


    她抬眸看了旁边的白姑娘一眼,


    才发现他一边脸颊上有一片红肿,想来……是被谁扇了一巴掌。


    云釉从前不觉得自家神女是不会体谅人的主儿,又怎么会去扇人巴掌,况且还是小白姑娘。


    不过神女的坏心情,云釉倒也可以理解了,估计是又与小白姑娘吵架了。


    云釉走出正殿两步,那殿门兀自合上了,她停住脚步,突然回忆起殿中那持久的花香气,这殿外也并没有花盛放,便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


    她又细细回忆,却觉着这味道神女身上最为浓烈。


    ……


    等云釉退出去以后,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二人间的氛围有些古怪,被打断的亲密接触,云釉来了这么一遭以后,也继续不下去了。


    他们二人又谁也不说话,一时间有些尴尬。


    楚江梨终于忍不住了,才开口道:“坐呀,为何站着?还离我这么远?”


    白清安:……


    他的衣裳早就在云釉进来之前,穿戴整齐,看不出有何端倪来。


    白清安虽能听见楚江梨的话,却还是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楚江梨将桌上的毛笔又拿在手中,可触及毛笔之时,她脑中又忆起了方才的春色,忙不迭又将手中的毛笔丢了出去。


    那毛笔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又形成了一道弧状抛物线。


    楚江梨:……


    她现在已经心乱如麻了。


    为方才白清安说的话,为她自己刚刚无常的行径,她方才扇白清安的手,还是热的。


    少年脸颊的一边也正高高肿起。


    她更不知究竟方才的行为是如何做出来的。


    少年看向她的神色很淡,全然没有方才的那副模样,只是声音带着些哑,他走上前,蹲下将那笔捡了起来,“阿梨为何握不稳这笔?”


    只蹲下的那瞬间,楚江梨又瞥见他领口处的那片如雪般白净的春色。


    她的脑袋是热的,舌尖也像是打了结。


    白清安抬头看她,神色中也勾出了几分媚|意,楚江梨怀疑他是蓄意为之,这种怀疑却不止一次产生了。


    可是她再眨眼,少年神色却又如往日清淡。


    她心中暗骂自己,心脏的人果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亲密接触时,少年多以弱势温柔乡为她勾勒描摹画面,可是正当她沉浸在少年造出的温柔乡之中时,他总会用淬毒的尖牙,蚕食她的身体,让她麻木,让她从主动转为被动。


    少女骤然觉得,就连那半边脸的巴掌印也是白清安计划中的一环,一点点用这些事情将她的心夺去。


    她心乱如麻,借口都是随意吐出来的,“笔太……滑了。”


    白清安将她的五指轻轻掰开,将笔放在她掌心中,又将她的五指合拢来。


    在这递送的过程中,二人触及的指尖,楚江梨发现少年的指尖是温热的,与她的心一般。


    少年小声提醒着她,“拿稳。”,又起身坐在旁边,给她研磨。


    白清安是坐下了,可少女拿着手中的公文,又如何能看得进去。


    她握着毛笔,写上两三个字,也是奇丑无比的。


    写上两三字,又去瞥白清安在干嘛。


    他至始至终都坐在旁边安静地研磨,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她。


    楚江梨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狭长、如绒毛般的长睫,在眼帘下铺开一小片阴影,他坐得端正,那半边红肿的脸颊正对着她,眼中晶莹的色泽,倒显得楚楚可怜。


    楚江梨写不进去,看不进去,便搞出些动静来。


    想起方才之事,深觉遗憾,可她拎得清,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只会处于“劣势”。


    实际上她与才白清安次次亲密接触,都是一次你来我往的博弈,彼此间却并没有真正的输赢。


    她不是那能吃亏的人。


    但若是白清安,其实也不是不能吃亏。


    毕竟她再如何吃亏,最后亏的都会是白清安,因为这人会无条件地容忍、包容他的一切行为。


    楚江梨问:“小白,你方才可听见我与云釉在说什么了?”


    白清安点头,他自然也听见了,却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嗯。”


    楚江梨小心翼翼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白清安难得疑惑,“我为何要有想法?”


    楚江梨:“因为……”


    她“因为”了半天,却如何都说不出口,她总不能说,她想白清安与她一起去让他有阴影的地方吧?


    她觉得这样未免太残忍。


    白清安却读懂了她的心思,“阿梨想问什么直接问出来便好。”


    楚江梨斟酌着问,“小白,你与你这个白若蔚姐姐熟吗?”


    少年说,“我与她并不熟。”


    又补充道:“她不是我姐姐。”


    姊妹在白清安心中却只能算是同辈人,而“姐姐”却应当是同一血脉的亲昵至亲含义不大一样。


    楚江梨又问,“那她……从前可曾欺负过你?”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摇头,“从未。”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楚江梨猜测,这话应该是真的。


    楚江梨从未在白清安口中听到他与归云阁的谁,关系不是水火不容。


    却也算不得什么他与旁人水火不容,只是别人眼中容不下他、针对他罢了。


    但既然白清安与这个白若蔚往日里并无瓜葛,那将他一起去应当没事吧?楚江梨这样想着。


    少女却又在想,她不知道白清安会不会触景生情,她很少有这样瞻前顾后的时候。


    白清安看出了她的顾虑,又说:“阿梨想做什么,更不用去顾及我的感受。”


    楚江梨怔住了,她又要去如何不顾及呢?


    楚江梨有时会怀疑,白清安说出来的一些话是为了让她心疼自己,比如方才,比如现在。


    那副几乎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楚江梨心疼,但她却并未起怜爱的心思,反而让她想将眼前的人碾碎去。


    花碾碎了香气会更加盎然,白清安就像那样一朵洁白无瑕却又无比易碎的花。


    楚江梨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恶念。


    她还在恍神,耳旁少年的话音像一阵带着清香的风,零散而过,除了风中那阵阵香气,什么都么没有再留下。


    “过往之事我早已不在意,伤的、痛的,都已忘记了。”


    那话太过于轻飘,楚江梨听不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像是风过,话音中带着情绪的那部分也并未在少年的脸上显现出来。


    他的青丝,丝丝缕缕垂下来,在桌面上犹如凌乱的毛线团。


    楚江梨看着他,巍峨的眼鼻、少年的肌肤犹如易碎的玻璃,几乎能够透过半透明的肌肤看见他透着薄红的血脉。


    只有这个昭示着他还活着。


    少年像一个工匠经手的精致的陶瓷娃娃,只能发出好听又动人的声音,却没有自己的情绪。


    全身心的扑在楚江梨身上一般。


    他的话音像是游戏中设定的悲伤化程序,每一句都带着能震碎人心脏的力量。


    “我这颗心,只会为了阿梨而跳动。”


    “若是它有一日停了,那便不是我不爱阿梨了。”


    白清安轻飘飘的话,像游戏be结局中人物做出来的离别箴言。


    这一字一句让楚江梨的心被玻璃划得稀碎,鲜血淋漓。


    楚江梨不知为何,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听见眼前的少年说着些她最不愿听到的话。


    他的话音却并未停止,他将指尖放在自己心口处。


    心还在蓬勃地跳动着,像在诉说着他的心中的情绪,心中的爱念。


    “若有一日停了,那便是我爱阿梨的永生。”


    第100章 100他失控了。


    这话是楚江梨最不能听的,也是她最没有办法的。


    眼泪顺着少女的脸庞滚滚落下。


    白清安眸中那一汪清泉像是凝固的冰,凝视着她,却也并非只有这一日才停留在她身上。


    楚江梨不是傻子,她又如何会注意不到白清安的神色时常


    落在哪里呢?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一层没有捅破的窗户纸,即便二人之间已经有了亲昵的接触,甚至彼此都知晓对方的想法如何,却谁都没进行下一步。


    白清安只是眼睁睁看着少女落泪,并未将她的眼泪擦拭干净。


    他的口中又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身体中的某些器官已经开始腐朽、衰败,方才与少女亲近之时,是他费了许多力气才使污血并未回流到口中。


    他们之间便无需再说些别的,楚江梨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清安如今的状况。


    他的身体如何,或是又能活上几日,说不定楚江梨比他更加清楚。


    不过白清安却并不希望将这些全部都展现出来,不希望楚江梨因为这些去怜爱他。


    往日里他渴望着得到楚江梨的怜惜、得到她眸中的关切,可是如今他却更想得到楚江梨的爱。


    可是他却不知,得到少女的爱以后,若是有一日他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那又该怎么办?


    他却想不到。


    楚江梨手中握着一百日卷轴,此为上古灵器,能通世间至理,上仙界对一百日卷轴的开发使用却不足二成,如今只能用于预判旁人的生与死或是得到他生前的记忆。


    白清安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里面。


    生与死之事,几乎已成定局。


    在上仙界中,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她手中的一百日卷轴更准确。


    白清安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许多问题,007也告诉他,关于清除他还个“病毒”已经成立了专班,并且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不日后,他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他生于这个世界,执念还在,便比较难以完全清除,只能慢慢将他瓦解。


    白清安却听不懂007这话中的某些词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明白,这个即将被消灭的“病毒”,指的就是他自己。


    留给他的时间已是不多,他想要用眼睛记下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想让他的记忆,连同少女的眼泪一并带走,他也不知道,人在消失以后究竟会不会有记忆。


    不过从007的话语中,他也应该明白,他这样的人是没有以后的。


    少女却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知他与007的关系,也不知他跟随她一起,已经走过三个轮回,无数个春秋。


    楚江梨泣不成声,神色中难免带着对他的埋怨,声音沙哑,眼中的泪宛若一圈又一圈涟漪,“你知道的,我向来最讨厌你说这些话。”


    但是她也知道,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没有办法决定未来发生的事情。


    楚江梨又问,“你为何总不与我说清楚?”


    白清安摇头,轻声道:“我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想起了007,尝试张口将007的事情说出来,却发现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轻笑,“有人不让我说。”


    楚江梨问,“谁?”


    她猜不出究竟是谁,难道是白清安的父母并未离世?可是她想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与白清安的父母究竟有何关系。


    她心中有一个答案,却又觉得应当不可能才是。


    白清安只说了句“不是,便再不提别的,显然是不想再同她说些关于这个的话题。


    白清安:“我以后都不会再说这些话,阿梨想问我什么,想让我去哪里,我就会与阿梨一起去。”


    “这就是我给阿梨的答案。”


    楚江梨两颊挂着泪痕,却已经明白白清安说的“答案”是什么。


    是去曳星台之时,她说的那句“喜欢”的回答,可如今他们之间又何止是那一层单薄的窗户纸,她不用再因为喜欢白清安,而想未来以后会遭受旁人何种的非议。


    可是他们二人的关系,白清安如今的身体状况,却让这句简单的“喜欢”也变得沉重起来。


    也是因为这些,楚江梨对他这个答案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怄气道,“我不要你的答案。”


    她的眼中又蒙上盈盈泪花,字句中带着哽咽的声音,“我要你活着。”


    白清安却不说别的,只看她,又轻唤着,“阿梨。”


    他不知究竟如何回答楚江梨的话,这并非他们中任何一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她这个要求确实“无理取闹。”


    楚江梨:“我想知道的你都不能说,那若是我想让你与我去归云阁,你会同意吗?”


    她想问的,却并未白清安不能说,只是这个世界的禁制,白清安无论说关于前世的什么,楚江梨都没办法听到。


    往日中在归云阁里发生过的一切,在白清安脑中闪过。


    白清安却如何都不明白为何楚江梨执意要去归云阁。


    他问:“阿梨为何想去归云阁?”、


    方才云釉进来时,与楚江梨说的,他也听见了。


    楚江梨看着他,脸颊还挂着干涸的泪痕,神色却坚定无比,“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你不能说的一切,不让我知道地一切。”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与未来。”


    连白清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样的未来。


    话音落下,白清安又想起许许多多从前的画面,都是他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但是最终他脑中的画面停留在了少女苍白的脸颊上,那是记忆中少女死去的那日,满天落下的风雪,犹如一床温软舒适的被褥,甚至他都想与楚江梨一同葬在那里。


    那些他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他过往的伤痛,也可以一并告诉她,白清安最终却还说答应了,“好。”


    ……


    归云阁的请帖还有几日。


    那日以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过关于以后的事情,既然改变不了,那如今要做的是要活在当下。


    这些东西并没有影响她与白清安的关系,他们还是如以前亲昵。


    发生变化的却是白清安的身体,越是往后便越是这样,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


    可是若问白清安、若是叫医师来诊治,都得不出结果。


    到了今日,白清安嗜睡,往日里到时间都会唤她起来收拾以后去主殿,可是今日就是楚江梨自己都醒了,白清安都还未醒。


    只是额间温热,埋在她怀中,任由她说什么,都并未醒过来,呼吸均匀、孱弱到几乎微不可闻。


    她叫来医师帮白清安看了以后,却也说看不出什么。


    她心中也紧张,却不敢再多问些什么,今日看着那公文也是心烦意乱。


    ……


    他们回长月殿已有十日,桑渺今日还来说,再过几日痊愈,她便要离开了。


    这几日长月殿中,也是日日有医师为桑渺调理身体,也会日日来正殿与她说桑渺如今的身体如何,楚江梨也知道她的身体好了个大概。


    原本桑渺是个凡人,可是不仅是楚江梨自己摸她的脉象,更是她那位做丹修的叔伯也说,桑渺与从前不同面似已经不是凡人了。


    她想起了观妙所说的话,他原本是想让自己的母亲附生在桑渺身上复活,可因桑渺体质特殊,此事便只能作罢。


    以及,在曳星台时,桑渺自己的住处也是日日焚香,她却并未出现所谓的“异变”,楚江梨猜测这也与她的体质变化有关。


    只能猜测是桑渺在上仙界呆久了,体质也发生了变化。


    这也并非没有先例,但是究竟如何变化的,又幻化出了何种能力,她便不清楚了。


    且不说楚江梨,估计桑渺自己现在也不清楚。


    桑渺之前便与她说过,等痊愈以后要去画人间游历。


    楚江梨与桑渺是好友,自桑渺成亲以后,就许久未见。


    在长月殿养病这些时日以来,二人倒是亲昵了许多,都以为二人会发生变化,可相处下来才发现,对方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过几日桑渺要走,楚江梨也有些不舍得。


    ……


    就算白清安已经给了她所谓的“答案”,可是二人始终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其实也并非白清安如何,是她自己,她心中顾忌太多了,倒也不知因为他身体如何,楚江梨不怕以后会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心中怕的是,白清安以后会离开她,却也并非后悔因为未来有可能二人会离别而付出的感情。


    说得简单些,她怕白清安死。


    平日里或许还能趁趁口舌之快,可若是真的当成什么关系再相处下去,她想起以后,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办才好。


    她克制不住心中的伤痛。


    再者,他们二人之间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


    她这几日难以入眠,甚至还在想着,如何才能改变白清安在一百日卷轴上的命运,可是她翻阅过无数的古书典籍,都找不到答案。


    命运是天定的,而并非人为,而他们作为上仙界的人,更是世界的规则制造者,就更应当知道,命运无法更改,更无法违背。


    她这几日神色恍然,皆因这些事情。


    白清安却与往日不同,对她更是亲昵,时常变着手段去撩拨她。


    若是以前,楚江梨还能称上他一句榆木脑袋,现在可不行了,白清安这人学习能力强,什么都能学得像模像样。


    这人精得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偶尔是手臂的触碰,不经意的拥抱,或者是睡一张床时,会像小猫小狗贴上来,声音又小又软,像毒素慢慢入侵她的身体、生活。


    怕到那日,就是她自己也无法抽身出来。


    白清安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往日里都是冷的,如今触碰过来之时,却是滚烫的。


    将楚江梨也被这样炽热的温度,熨得心乱如麻,不知究竟该碰哪里才好。


    少年环过来之时,楚江梨还会问他,“小白,你的身体为何这么烫?”


    可他只是埋在少女怀中,一言不发,还用头顶的绒毛蹭着少女的碎发,却只说一字。


    “抱。”


    白清安的反常是她一早就发现的,可她只当成是这几日二人愈发亲昵以后,少年更加的粘人了,要与她同吃同住同睡,想日日黏着她。


    今日一想却并未如此,他的身体为何会这么烫?


    楚江梨日日都在担心,白清安会在某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在她怀中失去了呼吸。


    她偶尔夜里被噩梦惊醒,透过月色,看到身边正睡得安稳的少年,会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才会松一口气。


    本想着处理完以后快些回去,可是今日殿中是事情偏偏繁杂,等她处理完以后,夜已经深了。


    她在殿中处理公务之时,她与白清安也并未通过灵。


    楚江梨甚至不知道白清安今日的状况,是否已经醒来了。


    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今日从正殿中回去的路上,她心中从未如此忐忑。


    楚江梨走到庭前,便闻到了些奇异却又无比熟悉的香气。


    这种香气,既像白清安往日身上的杏花香,却又有些不像。


    她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只是觉得非常杂乱。


    她想起来这几日长月殿中似乎进了“贼”,她的小衣不知去了何处,还与阿焕四处找过来着。


    她是有修为的人,若这气味是某种会致人昏厥的熏香,那便对她无用。


    若真是这样,那这“贼”未免太蠢。


    楚江梨眉色微凝,平日里她的寝殿中是不会有任何人看守的,她如此修为,就算殿中进了其他人,也会第一时间察觉。


    她手中握着剑,放轻了脚步往里面走,可是这样的想法却提醒了她。


    若是她的殿中进人了她一定会知晓的,那是否就说明其实殿中并未进人,那……这究竟是谁干的?


    难道像阿焕说的那样,被风吹去了?


    楚江梨却并不相信这一说法,可能性非常小。


    她心中边思索着,边小心翼翼往殿内走。


    越是往里面,这香气就愈发浓烈,院外空荡荡的,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瞬间如万物复苏,庭院外的一草一木竟兀自生长起来。


    这自然不是别人做的。


    更不是别人能做得到的。


    但是楚江梨却清楚,白清安往日里并不会这样,任由着花草树肆意疯长。


    楚江梨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白清安极有可能已经失控了。


    在她往里面走的这个过程,也可以证实她的想法。


    ——越是往殿内走,这香气就愈发的浓烈,不仅仅是杏花的香气,更有别的花香。


    那些花随着风窃窃私语。


    “他今日为何将我们都召出来了?往日里可从未见过这样的。”


    “嘘,他失控了,这种情况倒是从未见过。”


    “为何会失控?”


    “不知道……不过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吧?”


    “是呀是呀,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了?久到让我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


    “那这个姑娘是谁?”


    “长月殿神女。”


    “长月殿神女是谁?”


    “是他的心上人,心爱之人。”


    一阵风过,又将他们的窃窃私语带去了。


    楚江梨将手中的霜月剑收了起来,若是应对白清安失控的情况。


    她用剑,怕是会伤了他的心。


    楚江梨笃定,无论如何,白清安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不会伤害她。


    她走到寝殿前,却因为眼前的场景讶异了。


    她的寝宫被许许多多数不清、盘根错节的枝桠遮掩包裹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笼子。


    那树枝上还生长着许许多多洁白的杏花。


    这是白清安做的,却又不是他做的。


    白清安这几日身体本就虚弱了不少,就是平日里出门都懒,又如何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做到这种程度呢?


    楚江梨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停留在了原地,她有预感里面的东西需要她心中有一定的准备才行。


    院中的风恍然吹起,那些花花草草似乎在为她指引着前路,他们都纷纷随风往寝殿的方向飘,像是欢迎,又像是在催促她进去。


    楚江梨心中有了个大概,走至门前,却还并未推门进去,那门便自己开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将她迅速卷了进去,这东西还带着浓烈的杏花香气。


    “阿梨,你回来了。”


    她听见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那声音中却含着几分平日里在白清安口中难得得出的“欢愉”情绪。


    楚江梨意识到,白清安可能现在与平常不一样。


    她被那东西卷到半空中,睁开眼才看清眼前殿中的场景,目色所触及之处,尽数被藤蔓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上是大片大片白色的杏花铺成,像一张柔软的地毯。


    她环视周遭,又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她像是被掠夺回来,关在笼中的鸟雀。


    已经看不出此处是她的寝殿了。


    眼前的少年衣裳敞开,却露出里面的,楚江梨的小衣。


    他狭长的双眸定格在楚江梨神色,这才发现少女正在看着他身上的小衣。


    白清安眼眸亮亮的,神色却是往日里少有在他脸上见过的喜悦,他飞身过去,抓住少女的手腕,声音激动到颤抖,他问:“阿梨,我好看吗?”


    那小衣是白色的,白清安的肌肤是惨白。


    他身上都是花香气,这香气中像是含着些不寻常的成分,眼前的场景让楚江梨看了都觉得口干舌燥。


    他虽是少年,却身形瘦弱,肩宽腰子,穿上身也并不奇怪,只是将楚江梨看得脸红,垂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少年温热的指尖捧起她的脸颊,像是捧起了什么易碎品,声音沙哑、痴迷,几乎紧紧贴着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阿梨。”


    眼前的白清安非常不正常。


    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半犹如树木枝桠的羽翼,那些不像是羽翼,周遭的一切都是由他这一半延伸出来,编织而成,另一半则是火红


    的凤凰羽翼。


    白清安披头散发,只露出削尖的下巴,赤脚,衣裳不整,缓缓悬浮在半空中。


    楚江梨想起了白清安自己曾经说过的。


    凤凰血脉之下,多出疯子。


    白清安也是疯子。


    白清安的失控是凤凰一脉之下,几乎那一脉中的人身上都有的,传闻之中,陆引之便是死在这上面的。


    楚江梨想起之前她还曾问过白清安,他会不会以后也走火入魔,那时白清安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


    楚江梨心中犹如一团卷乱的线团,不知究竟从哪一处才能将这线团解开来。


    可是楚江梨又发现,如今的状况大概也并非凤凰血脉导致的失控,而是来源于他身体中的另一部分,花神之血。


    这失控却不只是一次,但楚江梨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导致的。


    很好的证明就是这殿中被树枝盘得像一个牢笼,这愈发浓烈的花香气,甚至是屋外迎风而生的花草树木,这是他情绪上发生的变化。


    但是楚江梨同样也知道,自己若是进来了,便不可能再出去。


    她在门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不知在里面即将会面临些什么。


    可她依然相信白清安不会伤害她。


    在推断出这应该不是凤凰之血造成之时,她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若是凤凰之血下的失控,固然会造成杀戮,且因此失控,时至今日还并未找到能够应对的办法,这是她这几日在古籍中搜寻到的。


    她还在思索着,眼前的少年却已经缓缓靠近她,先是双手环住她的腰,又狠狠咬上了她白净的脖颈。


    这一系列的动作却像是一个失去安全感的孩子,在寻求支撑和平衡。


    他的动作那样轻柔,怕稍微用力便会伤害到楚江梨,可是下口的动作却并不轻。


    若是楚江梨的处境再好一些,或许这样的话还有说服力一些。


    她如今四肢被藤蔓缠绕,被固定支撑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眼前的少年胡作非为。


    白清安似乎在因为她的走神而愤怒,想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回神,甚至是发泄情绪。


    “嘶——”


    这疼痛感确实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白清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隐的愤怒,“阿梨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楚江梨没闻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别人的味道,倒是觉得自己已经被白清安这花香气腌入味儿了。


    这花香也着实奇怪,分明在院外之时还浓烈非常,可是进来以后却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刺鼻。


    这淡淡的香气,似乎都是从白清安身上散发出来的。


    楚江梨问他,“谁的味道?”


    白清安摇头,“不知道。”


    那模样倒是又乖又老实,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只知道少女身上沾了别人的味道。


    无论是谁的味道,只要出现在楚江梨身上,他都会非常讨厌。


    楚江梨又仔细回想着今日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


    她今日一整天都在殿中处理公文,唯一见过的人就是云釉,不会是云釉身上的吧?可是她自己都并未闻到云釉身上有什么别的味道。


    还有一种可能是正殿中的熏香味道。


    楚江梨耐心解释,“我只见过一人,她叫云釉,是我的下属,你见过的。”


    白清安却摇摇头,发梢遮住了双眸,叫人看不清情绪。


    “不……我不知。”


    楚江梨觉得她现在说什么,白清安也听不进去,只是认定了她在外面有别人了,也不是有别人了。


    白清安更像是小猫小狗,与她斤斤计较,说她身上有别的猫猫狗狗的味道。


    楚江梨解释道,“我与云釉是清白的。”


    她至少需要为了她与她的下属辩解一下,他们二人可是清清白白的。


    白清安瞪着他那双宛若琉璃的眼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那阿梨以后能不能离别人远些。”


    “为何”二字还没问出来,便又被楚江梨吞了进去,她觉得现在白清安的状态还是不要轻易激怒了他为好。


    楚江梨自然都依着他说,“好。”


    白清安的神色看上去,这才满意了些,可是他却似乎并不是真正的相信少女的话,他细细看着楚江梨。


    既像是因为现在的模样反应迟钝些,却又更像是他想要从少女的脸上看出她骗自己的证据来。


    “为何看我?我并未骗你。”


    少女眨了眨眼睛,神色中有些无辜,她说的都是真的。


    楚江梨的四肢都被着藤蔓缠绕着,她被束缚在半空中,那藤蔓却并未将她弄疼,只是悬挂在这里,她浑身上下能动的地方只有头和脖颈了。


    她却并未打算完全挣脱开,白清安就算现在意识不清楚,却并未想过伤害她。


    楚江梨确定了这一点,那就足够了。


    白清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脑中现在很空,只有从前总是跟在楚江梨身后的那一段记忆,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与楚江梨还停留在往日里那不太熟的状态中。


    故而,他做出的要求,要楚江梨去远离别人,在他自己看来就是一个无理的要求,而楚江梨会答应下来,也完全是在他现在的意识中,意料之外的。


    白清安更加认为,楚江梨说的不是真的,是在哄骗他。


    可是偏偏少女的神色那样真挚,说的话好像也不是假的。


    楚江梨问他,“小白,你在想什么?”


    白清安神色却难得迷茫,“我…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还有些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他在哪里?又为何会在这里?还有眼前轻声细语说话的少女。


    白清安想问她些什么,却停住了,“我……”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楚江梨又不是什么很老实的人。


    她微微将头伸出去,含住了白清安脸颊上的软肉。


    白清安虽然瘦,脸颊上的肉也很少,却因年纪还有些难得的婴儿肥。


    楚江梨自己却并未觉得有什么,这几日她总是有意无意与白清安保持着距离,她自己都憋坏了。


    她口中叼着白清安脸颊上的软肉,舌尖在他的脸颊上打转,还轻轻往里面吸。


    楚江梨不知道白清安的记忆只停留在从前他们还不熟之时,而她现在的行为已经超出了白清安记忆中的认知。


    她睁眼看着少年的神色逐渐发现变化,他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根针,那是掩盖不住的惊讶。


    若是她手能动,甚至还是将指尖探入少年犹如虚挂在身上的衣裳中。


    可惜不能,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那么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个。


    白清安的神色让她觉得非常有意思,不仅仅是现在的神色,更是他的语气还有状态。


    楚江梨在他的脸颊上咬出了一个发红的印记,前几日的巴掌印才消,他的脸颊还泛着些红。


    白清安的状态在她做了这一切以后,始终都是呆楞的,目光像在看别处,又像是正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让楚江梨摸不透。


    可是少女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白清安身后的藤蔓已经在悄然延伸了,缓缓朝着她这边来了。


    那藤蔓放得很低,似乎是它的主人不想让他们被眼前的少女发现。


    可是下一刻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藤蔓骤然伸展出来,直勾勾往少女的方向去。


    楚江梨被缠绕的藤蔓横在半空中,她用余光瞥见了白清安脸上的痴迷,他正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方才她咬住的脸颊。


    还有周遭伸展过来,已经缓缓钻入她衣裳中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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