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阿梨,别乱碰。”
修仙之人灵体不同,往往也是本人性情最真实的写照。
就比如楚江梨的灵体怕生,而白清安的灵体更愿意主动与楚江梨贴贴。
在意识之海中人与人的肢体触碰是灵体的触碰,比现实世界中来得深刻得多。
楚江梨说:“我担心你。”
她别过脸,手指被少年紧紧勾住,面红耳赤,神色极其不自然,像是被白清安轻薄了一般,突然的触碰刺激着少女的反应。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楚江梨就会这样任人宰割。
白清安见她神色有异,他分明知晓原因,却还是轻声又刻意地问:“阿梨,为何不看我?”
楚江梨这副羞赧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好奇着少女的每一种不同的情绪。
愤怒的、害羞的、厌恶的亦或是嫉妒的。
楚江梨僵着身体转头看着他,仍旧面红耳赤,但是她向来都是不肯落于人后的人,就算在感情上也一定要站在上风口。
她掰过手腕,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这就更像是楚江梨在强|迫他。
通灵更似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在内部形成一个密闭、隐蔽的空间,只属于他们二人。
而意识之海正如其名,在周围的边境是一圈圈如海浪的波纹,能够在波纹中看清意识之外的现世景象。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使二人的灵体纠缠得更深了,白清安再如何聪明,也纠缠不过楚江梨这种“登徒子”性格的人。
他原以为楚江梨羞了,但却并非如此,她像农夫口袋中的蛇,等着温度回升,再咬上白清安一口。
少女得逞了,神色都皎洁起来,瞧着白清安这副吃瘪的模样,她心中生了些愉悦,神色得意地看着眼前的白清安,语调微扬:“是猫就莫要装成虎。”
“若是猫,就主动将脑袋伸过来让我揉揉。”
“可别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咬上我一口。”
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少女随口胡诌的,她盯着白清安看了好久,白清安也看着她,双眸水亮亮的,当真如猫儿似的。
白清安当真点头答应道:“嗯。”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反咬楚江梨一口。
对于楚江梨的说法他也并不生气,若是不在意他,又为何会将他当成猫,为何同他说这么多,为何不是与别人这么说。
他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楚江梨喜欢,做小猫小狗,做男的,做女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有在他厌恶之人面前、在伤害阿梨的人面前,白清安才会露出可怖的獠牙,才会随时预备着咬上他人一口。
……
楚江梨的灵体与霜月同色,视之为晶蓝,实为水色。
白清安的灵体是透明的,视之接近淡色胭脂。
灵体只存在于意识之海,悬在通灵双方的头顶,会根据主人的状态、情绪变化而变化色泽。
楚江梨眼睁睁看着白清安的灵体随着她的触碰,从淡色胭脂到接近白清安唇上之色,楚江梨意识到,他在害羞。
只是不通过灵体判断的话,白清安通常都害羞得不太明显。
白清安的灵体愿意与楚江梨贴贴,可是这是倾向于“喜欢”与“厌恶”的反应,因为他喜欢阿梨,所以更愿意贴贴,可是灵体忘却白清安身体上的反应。
楚江梨勾着他的手指,欺身吻了上来。
少女的心眼终究是坏的,只是亲吻贴贴早已无法满足她。
她用唇瓣慢慢描摹着眼前人的唇线,那模样似温柔。
而后却又咬了上去,小口小口,齿间咬着白清安唇上的软肉,从左边到右边,将白清安的上唇咬得又红又肿,鲜艳欲滴。
舌尖、唇上微微传来的疼痛刺激着白清安的身体和神经,甚至让他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他鲜少有这样手足无措之时。
少女咬着他的唇,不满的唔唔了两声:“嘴……张开。”
“又不是第一次亲了,为何还这么拘谨?”
白清安微微倾身,与少女齐平,这样会方便些,少女能够搀着他的腰,顺便还掐了一把,白清安身体僵硬一瞬,魂又被梨香勾了去。
他已被逗弄得七荤八素,双眼迷蒙,吐字模糊,兜兜转转也只说得出“阿梨”二字。
还有些残缺的呜咽声。
“唔……”
“呜……”
少女闭着眼睛,听着眼前人轻声的呜咽,二人灵体皆闪着盈盈亮光。
白清安的身体因兴奋而战栗,小腹和腰线都是紧绷的,脸颊泛红,笨拙的模样如临大敌。
缓缓睁开的双眸也没有方才那样清明,反而雾蒙蒙的。
楚江梨见他这副痴痴地模样又觉得好笑,轻轻舔舐着白清安上唇,眨着眼问:“可是我欺负你了?”
少女盯着他的脸庞,心中又忽然在想,其实她已经不用问白清安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喜欢与否,或许早就表达出来了。
白清安双眸有泪,那模样似委屈,闻言一怔,却摇头,声音沙哑:“未曾。”
楚江梨又贴了上去,梨花夹杂着杏花簌簌落下,声音似在耳旁沙沙响着。
舌尖绵密的感觉愈发明显和细微,在意识之海中,能看得清周围发生的一切,能够看清外面的世界,身体感官的碰撞与接触,因周遭的风吹草动竟有一种被窥视之感,变得更加敏锐。
少女是带着芬芳的梨,而白清安是诱香的杏,卸去粗糙的表皮,甜味与果蜜结合在一处。
可是楚江梨伸出舌尖,如何都咬不到中心最甜的那口。
少女的指尖贴着他的腰线缓缓往上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却骤然觉得掌中温热。
楚江梨睁开眼,才发现白清安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指尖和脸颊。
白清安哭了,泪水涟涟,哭得梨花带雨,正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楚江梨吓了一跳,她放开了白清安。
意识之海周遭的波纹随着少女心绪的变化,卷起了小圈小圈的波纹。
楚江梨心中慌乱起来,她忙用指尖给白清安擦着眼泪,又柔声问道:“可是我弄疼你了?”
白清安摇头,他擦干净眼泪,转过头去,头顶的灵体还在闪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
回应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哭腔,他说:“无事。”
白清安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他垂眸盯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指尖,青丝垂下刚好遮住了他颤抖的指尖和神色。
眼前的少女永远不会知道,白清安的泪水是因为同她接触,战栗而产生的。
少女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接触会刺激到白清安的身体,会让他产生本能又无法抗拒的反应。
她不会知道,白清安更不会让她知道。
白清安又说:“不是因为厌恶阿梨。”
楚江梨看着他泛红肿胀的唇,心中愧疚,便宽慰道:“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不会这么用力的。”
“……”
白清安想说的话倒是全部给堵回去了,他以为楚江梨这副神色是怕自己厌恶她,谁知道……
白清安抿唇,从错愕到平静,他知晓楚江梨就是这样的心性,便点头:“嗯……好。”
……
等休整好了绪,二人心照不宣地出了意识之海。
此处与外界的时间维度存在差异,他在意识之海中呆了许久,出来却只过了转眸一瞬。
白清安代替莲心去当陆言乐新娘这件事,楚江梨也考虑一下,可行倒是可行,多的左右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她不愿意将白清安置于险境中。
楚江梨问:“为何不能我去代替她?”
白清安神色幽幽的看着眼前的少女,那模样像不高兴极了:“不为何。”
楚江梨问:“不为何是为何?”
白清安:“……”
“她方才说了,陆言乐喜欢你。”
楚江梨又问:“这跟我代替莲心有什么关系?”
她笑眯眯的,分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听着白清安亲口说出来,或者说想看看他究竟能说出来什么。
白清安说:“我讨厌陆言乐。”
显然这个回答立不足脚。
“……”
沉默了好一会儿,白清安又开口说。
“若是阿梨非要去,那我会讨厌阿梨。”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说到后半段白清安也不确定楚江梨会不会听他的。
他的厌恶与否,对楚江梨来说真的重要吗?
白清安又说:“我吃醋了。”
这声音更是细若蚊蝇,不凑近了听根本听不清。
楚江梨听他这么一说,神色错愕了,她竟不知白清安还有这么直接的时候,便笑眯眯凑近了,又问:“我方才没听清,再说一次?”
白清安知楚江梨是故意的,却还是重复一遍,随了少女的愿:“我……吃醋了。”
楚江梨佯装不懂问道:“醋?小白你不是说自己早已辟谷,不食人间五谷杂粮,更别说如
此气味浓重之物。”
白清安神色幽幽看着少女:“……”
楚江梨笑意深了些,也不同他玩笑了:“可以让你去,但是我有要求。”
“什么?”
“凡事量力而行,有什么便立刻告诉我,不要自己硬撑着。”
楚江梨明显看到白清安松了一口气,他点头答道:“好。”
楚江梨:“你总不会以为我要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吧?”
白清安神色一僵:“我并无此意。”
少女又说:“有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提奇怪的要求,小白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白清安:“……你若是再如此,我……”
楚江梨见他一副“要哭”的模样,便马上认错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但是你要答应我的要求才行。”
白清安点头:“我答应你。”
二人说明白以后,楚江梨才同莲心说:“最好的办法是,我找个人先代替你的位置,与‘陆言乐’成婚,再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莲心神色有些犹豫,她转头看着床榻上的男尸。
楚江梨见她神色,又问:“怎么,还能舍不得他?”
莲心忙摆手,忙说:“若是神女找个人来,可是也会白白葬送了这人的性命?”
她的心终究是好的,并不希望无辜的人因她送命。
楚江梨:“你放心罢,倒也不会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需告诉我,要还是不要。”
莲心郑重地点头,想来是已经确定了。
楚江梨又说:“我会找个人带你下山,此后你与仙山再无瓜葛,可想清楚了?”
莲心闻言一顿,她贪恋赵锦云给她的亲情,但是她不是不知道赵锦云对她的亲近并不单纯,她想利用自己。
莲心年纪虽小,却也拎的清,若是再就在这里,她便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莲心重重地点头:“我想清楚了。”
楚江梨施了个障眼法,让旁人能将白清安看着莲心的模样,莲心看作白清安的模样。
“你自去山门前,我会让一个老龟带你下山,这副模样他们不会拦着你的,等会只需站在我身边,沉默少言便不会有差错,等门口那侍女走后,你该去哪里便去哪里就是。”
莲心点头:“谢谢神女。”
因为陆言乐的原因,她几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恨之入骨,却不想她是这样的人。
楚江梨轻笑一声:“我并非刻意帮你,只是不想届时打起来了还要再多救一个人。”
莲心神色中带着感激:“不论如何还是多谢神女的救命之恩,若非神女莲心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楚江梨又同白清安道:“若是出了什么事,随时与我通灵。”
白清安坐在地上,点头答下:“好。”
楚江梨说完后,带着莲心伪装的“白清安”开门走了出去,随后转身关上了门。
喜儿已经在旁边打着瞌睡了,听见声音才又醒过来,霜月剑也回到了少女的剑鞘中。
喜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连忙站起来,她看着楚江梨身边的“白清安”,神色有些怪异。
楚江梨问:“怎么了?”
喜儿是个凡人,不应该能看得出她施下的法术,不仅是喜儿,修为在她之下的所有人都不应该看得出来。
喜儿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
她接过楚江梨手中的钥匙,又打开门检查了一次,才又小心翼翼将门锁上了,紫芸姐姐布置下来的事,自然不能有差错。
三人一起往前厅去,一路上“白清安”都未曾说话,到了前殿喜儿朝楚江梨行了个礼便进去了,喜儿有些犹豫又问:“可需要我将神女送回别苑”
楚江梨摆了摆手:“不必。”
“你转达紫芸,陆言乐的身体并无问题,是卫夫人自己想多了,生了心魔才日日难以入眠,就算让我去也无用,有些事有些人还需放下些才好。”
喜儿道:“谢神女,我会转达给紫芸姐姐和夫人的。”
……
二人一路行至山门与别苑的分岔路。
楚江梨:“若是后悔了随时可以回来,但届时你的死活我可管不着了。”
“你原本是曳星台的侍女,那应当知道从这里如何到山门前吧?”
“白清安”忙点头:“知道的,多谢……神女,就此别过。”
楚江梨看着她走远,自己也回了别苑。
没有白清安在身旁确实少了不少乐趣,她横竖躺着都觉得不舒心,又开始在脑中回想着今日的事情,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后,楚江梨还是不明白为何非要有成亲这么一个流程。
“叩叩——”
“叩叩——”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此时卫珠凤殿中乱成一团,她也才从那处回来应当也不是那里的人。
说是陆言礼也绝无可能。
那门外的声音悠然,只听声音知晓应当是个少年人:“神女,可否开门,贫僧有话要说。”
听到“贫僧”二字,楚江梨便能才出来七八分,大概是观妙。
可是观妙不是不在山中吗?
难道观妙是刻意不去管卫珠凤那处的事的?
楚江梨手中幻化出霜月剑,剑光凌然缠绕着少女的臂弯。
她方才串联线索之时就发现了,这个观妙非常重要,不如就此将他解决了,这件事说不定就能够轻松破解。
门方打开,楚江梨神色警惕,手中的霜月剑骤然架上了观妙的脖颈,少女出剑的速度快极了。
观妙轻轻一笑,微微垂眸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笑盈盈地没有分毫慌张的意思,只轻声问:“神女这是何意?”
“神女知我只是凡人,若是杀了我,神女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我记得上仙界有规定,不能肆意虐杀凡人,但若是神女执意要杀我,自然也可以。”
观妙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他好似有十成的把握笃定楚江梨不敢下手。
果然,楚江梨将手中的剑放下了。
不过她也并未决定就这么杀了观妙。
楚江梨将霜月收起来,问道:“你侍奉的那位夫人都半死不活的了,竟叫我去帮她看看,你既在山中,又为何不去?”
观妙轻叹:“那位夫人命该如此,我也无力回天,能吊着这口气到五日后便已是极限了,可惜……”
他的神色有些遗憾,后半句话却足以让人骤生冷意:“可惜呀,我还没玩够……”
观妙说完这话,望着楚江梨的神色又无辜起来:“神女,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连一只鸡都不曾杀过,神女为何要这样阻拦我?”
楚江梨轻笑:“杀鸡有何难的,我瞧着方丈双手如白玉干净,但手上的人命倒是不少。”
观妙闻言也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翻了个面,“神女说笑了。”
“出家人不造杀孽,神女何苦这般诋毁。”
观妙又说:“不过我瞧着神女这性子倒是惹人喜欢。”
楚江梨嗤笑:“喜欢?骂你两句你也爽了。”
“怎么了,想留下来给我做姘头么?我嫌脏。”
观妙笑吟吟地,任凭楚江梨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似的。
楚江梨不知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观妙又说:“我与神女无冤无仇,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见我娘亲一面。”
楚江梨:“他们这些人都该与你和你娘陪葬吗?”
“我为何而来?地云星阶的众生令是天道。”
观妙嗤笑:“天道?也曾有人言,杀了我娘是天道。可我娘从未作恶,我不知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究竟对“天道”二字的释义为何。不过神女来晚了,你救不了任何人。”
“神女口中的“天道”,我也窥得几分,不过我时日无多了。”
“对于什么是恶,什么是善已经不在意了。”
楚江梨不知道观妙口中的为时已晚究竟是何意,他分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却还要这样。但是她非常厌
恶自己被他归为所谓的“名门正派”。
“你这般说,可知我在上仙界是何名声?我也是当上了别人口中的名门正派。”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我手中有地云星阶的众生令,若当真这一切因你而起,我自然可以斩了你。”
观妙轻笑:“神女如今就是杀了我,也阻止不了了。”
“天道论心,心向何处,何处便是天道。”
“我心自有天道,天道为己。”
观妙生了张少年容颜,唇红齿白,额间一点朱砂,却生了几分晶亮的诱人之色。
第一面是玉观音,第二面却是婀娜邪物。
他又说:“我中意神女性格,我观神女面相,知神女命中已过一劫,但……神女心中之人……”
“若是神女愿意,我可以将“天道”都告知给神女。”
楚江梨又怎会不懂他的意思:“我从未说过我信所谓的“天道”,方丈收拾收拾用你那神棍功夫去糊弄旁人吧。”
少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她白日起来得早,在卫珠凤那处忙忙碌碌一个晨间,如今应当休息会儿了。
这会儿却又来一个不省心的,她听到此处已经有些不耐了:“若是再无他言要说,方丈可以滚了。”
观妙一愣,脸上笑意愈发瑰丽、浓稠,像化不开的蜜:“我果然还是喜欢神女的。”
“不过也罢,神女不用担忧你那位姓桑的好友,那位体质不同于旁人,且命数在,便不会出大事。”
“我知长月殿有一上古神器名曰‘一百日卷轴’,是长月殿历代主神通传,神女翻开便知……”
观妙白玉指尖勾住头上的银冠,又顺至发尾,甩在身后,他的唇边有一颗如额间朱砂的痣,肤色白皙,宛若雪中一点飘然的梅,他展眉只说:“便知,我已时日无多。”
他这话倒像是在为自己所说的证言。
观妙是凡人,他身上并无修为,这是楚江梨探出的结论,可是一百日卷轴只有上仙界诸位神仙的名字,若是正如观妙所言,那他就是上仙界的人。
楚江梨将一百日卷轴展开,果然看到了另一个新的名字:“宁川澹”。
而这“宁川澹”的死期百日卷轴上显示是五日以后,正是所谓的大婚当日。
这是观妙的本名吗?姓“宁”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位夫人就姓“宁”。
楚江梨凝眸,看着卷轴上的名字:“宁川澹?”
观妙微微一笑,又说:“正是贫僧在凡尘俗世中的名讳。”
“你当真信佛吗?不要一口一口贫僧的,那佛像之内分明是吉祥天女相。”
观妙轻笑一声,又问:“神女看到了吉祥天女相?”
“所见即所得,在世间茕茕一世,不过是虚像罢了。”
观妙又言:“我瞧着神女和我眼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奉劝神女一句,当心眼前之人。”
楚江梨问道:“眼前人是何人?”
她发觉这些和尚惯爱些装神弄鬼之说。
观妙见她神色又问:“神女可是不相信我说的?”
“不信也罢,不过是些装神弄鬼之说,我也不信的。”
话音落下,观妙便已经离开了。
他会自己找上门,是楚江梨未曾预料到的。
楚江梨顺着思路,几乎能够确定,最终究竟如何还要看那场大婚,观妙想通过大婚在完成某种仪式。
观妙方才说想见自己的娘亲一面,难道他是想促成宁夫人的复生吗?
晚些时候,曳星台有侍从将夜间的吃食送了过来,分明是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少女拿着手中的竹箸,却觉得味同嚼蜡。
想来是少了点东西。
难道是这曳星台的吃食与上一顿相比,多盐少醋了?应当也不至于。
楚江梨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桌边,这才发现是少了个人。
白清安。
不知道他如何了,也不知可有侍从为他送上饭菜,楚江梨“哦”了一声,又突然想起来,白清安早已辟谷,根本不需要进食,需要进食的是“莲心”。
少女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拿着竹箸,在盘中随意拨弄两下,平日里爱吃的也不见多吃一口,吃腻了又下意识道:“小白,给我递杯茶来……”
等这话说完后,少女才后知后觉,小白不在这里。
也没个人给她端茶倒水,供她消遣玩乐,陪她吃饭。
楚江梨又想了想,若是她想,当然会有这么一根,但这个人若不是白清安,似乎也不行。
夜里极静,院中荒芜,曳星台的上空蒙着雾,无星无月,不闻鸦雀鸟鸣。
太闲了,楚江梨拨弄起倚在旁边的霜月剑,又一个“不小心”给白清安传去了通灵音。
听见那头的白清安轻轻地“嗯”了一声,楚江梨心中才算舒了口气。
楚江梨问:“小白小白。”
听见对面的声音之后,少女声音听起来才有了些生气。
“今日过的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她想了无数中若是白清安被卫珠凤地人为难以后,她会怎么做。
人前同莲心不留情面地说“若是卫珠凤的人再拿你如何,我便管不得了”。
人后便成了“谁敢动小白,我就掀了她的庙”。
少女倒是有两幅面孔。
白清安:“未曾,这一日都静,只有一个侍女来送过吃食。”
楚江梨松了口气:“那便好。”
她又同白清安讲了今日与观妙见面的事情,当然也将观妙犯浑乱说话的情节掐头去尾隐瞒了,虽然楚江梨自认为心中没鬼,但是说出来还是怕白清安会误会。
“他主动寻我不说,竟真是宁夫人的孩子。”
“他说这一切都晚了,纵然我来也谁都救不了了。”
楚江梨心中藏不住事儿,有点啥都像倒豆子似的同白清安讲。
少女又问:“小白,你说他究竟是何意?”
她自为戮神,自然知道人皆有命,再说,楚江梨并非那样匡扶正道、济世之人。
而地云星阶并未让她“救人”,分明是让她寻找源头,将这场即将道来的劫难阻止了。
那头的白清安还在沉默,楚江梨以为他在思考,少女的嘴巴闲不下来,又开始掰着手指算,“这是第一日,不过现在已经日落西山了,便暂且不算,那么还有第二日、第三日……五日!竟然还有足足五日我才能同你见面!”
她的声音有些不满,从前不知,五日的时间竟然能够这样漫长。
那头的白清安道:“还有四日,很快便会过去。”
白清安坐
在地上,还是楚江梨走时的那个动作屋外吹着风,将这门吹的“哐哐”响,空气中弥漫着晨间侍从端来的,馊臭的饭菜和榻上尸身腐臭之气,两种气味交杂在一起比白日更不好闻。
楚江梨的桌上还点着灯,一小盏烛灯,屋内亮了一小片,少女侧身躺在床上,神色寂寂,百无聊赖,窗外月色倾泻,将她的脸庞衬得如墨如画。
她哼哼了两声,有些不满:“还是很久很久。”
少女瞧着屋外皎洁的月色,又小声问:“你不想我吗?小白。”
那头的白清安却半晌没说话,少女耳边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凉风习习吹着耳旁的发,半开的窗托起圆月和远山轮廓,不知何处来的杏花瓣从窗外吹落到了少女的手心里,花香阵阵。
白清安的话音也如一阵轻柔的风吹进少女耳中:“我一直都看着阿梨。”
世间万物,生灵草木都可以是他看楚江梨的眼睛。
楚江梨坐起来,看着窗边延展进来的杏花,少女神色熠熠,指尖轻触那枝桠,杏花竟微不可闻地颤抖起来,她听见耳边,那头的白清安轻哼了一声。
“阿梨,别乱碰。”
楚江梨好似突然知道了些新奇的事情:“小白,我碰它,你可以感觉到?”
少女说着指尖朝着那叶子挠了上去,动作是轻的,只是轻轻触着叶面。
那头的白清安又闷哼了一声,“自然可以感觉到……但别抓叶子。”
第82章 82碰碰它。
楚江梨听着那头白清安动情的声音,有些面红耳赤。
他的声音并非是偏于少女的声音,却更似柔中带着些尖利的刺,不过那些刺自然不伤楚江梨,就算刺在掌心中,也犹如挠痒痒。
白清安从来都不会对她说重话。
楚江梨“欺”他脾气好,更是惯爱看他这美人受“折、辱”,便做些损事,说些损话,他不让做的,少女便非要做。
少女却不明白,什么地方都碰过了,这又有何碰不得的?
再说了白清安咿咿呀呀的,她爱听。
楚江梨轻轻揉搓着那杏花枝桠上翠绿色的叶面,那叶面却并无别的反应,只是通灵那头的白清安因为少女的动作,呼吸声变得有些按难以自控,揉搓叶面的手就像引线,将他身上处处都点起了火。
楚江梨的耳尖是热的,呼吸也随着白清安不均匀起来,却还是佯装着慢悠悠问:“为何不让碰叶子?”
白清安不答,他又像是无法自控地轻轻哼了一声,唤道:“阿梨……”
楚江梨的耳尖泛着薄薄的红,好似已经看到了美人在她面前悄然、缓慢褪去衣物的模样了,他嗓中的喘息,声声落在少女耳旁,楚江梨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因为这近乎yin靡的声音战栗。
白清安又唤了一声,他嗓中的喘息却越来越重,楚江梨有些走神了,揉搓叶面的动作不自觉重了,叶面之上有些分明的茎、纹路,在白清安声声之中,却让少女抚摸出了别样的感觉。
他声音如干涸的河渠,似在求着少女,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沙哑:“阿梨……别碰了。”
楚江梨也没什么好心眼,听着他这声音,只说:“再多叫我几声。”
少女的话就像是对他下达的某种命令。
白清安唤她“阿梨”之时,有一种将她的名讳咬碎了含在口中轻轻吞咽的感觉,白清安的脸时时是苍白的,身子是羸弱不堪的,可是这一声声却又让楚江梨觉得,白清安是想强行将自己吃下去的,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若是白清安在她面前,楚江梨已经能想到他神色直勾勾又稍些纯情的看着她。
她会受不了的。
在楚江梨提出这个要求以后,在短暂又寂静的时间之内,少女只听得见白清安的呼吸声,她并未觉得白清安会拒绝,只是以为白清安同她有些赌气了,便不愿开口说话。
在少女不确定之时,白清安却开口叫了出声:“阿梨……”
只是第一声开口,少女的耳垂便已经红得发烫了。
她听见了吞咽之声,听见了那一声亲昵中的缠绵之意,白清安唤着她的名字,声似泠泠清泉,落在地上,像一段苍白的绸带,徐徐绕上来。
一声,两声,三声……
这声缠着、绕着楚江梨。
“阿梨,阿梨,阿梨……”
似馨香的花揉碎在她耳边,少女听出了白清安话中的几分惘然与痴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眼前的杏花是否能随意触碰。
楚江梨将手拿开了,可是白清安却有些不满似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女只听见寂寂的风声和杏花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
许久后白清安才又发出声音:“我想……阿梨,摸摸它、揉揉它。”
他的声音似卑微极了,更似哀求。
比方才更像在求着楚江梨,字字句句都带着些轻微的鼻音和哭腔,这声音一直勾着她心中发痒,那片叶在她掌中快揉得出了汁水、绿浆。
少女哄他说:“你求求我,若我高兴,便会给你想要的。”
白清安茫然:“我想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不知道想要的究竟能不能得到,他想要少女再怜他几分。
白清安的声音有些哽咽,口中的字眼都被他掐碎了,这几个字像难得羞耻的话,他做了许久的准备才脱口:“阿梨……求求你。”
楚江梨手中捏着叶面,生生看着那杏花色泽越来越艳丽,她又问:“求我什么?”
她心中生出了些极坏的主意,楚江梨要他亲口将羞耻的词语说出来,她想看这三界白月光,堪堪折在她这么一个在上仙界中出了名的名声败坏、人人喊打的戮神手中。
白清安哼哼两声,又断断续续道:“求你……碰碰我,碰碰它。”
楚江梨想多听他哼哼两声,若是人在她眼前,她想自己应当会在不弄疼他的前提下,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多叫几声自己的名字,再让他多求自己几遍。
或者说,弄疼了也好,楚江梨也想看他泪水涟涟,向她求饶那副狼狈又泪眼盈盈的模样。
白清安是清白干净的,是上仙界多少人的白月光,是高高悬挂的皎洁明月,楚江梨从前也不知自己竟然也会生出折辱白月光的心思,将人弄哭、弄脏的心思,若是见她哭了,再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含着美人的泪,柔声宽慰他,若是下次,再也不这么做了。
不过定然也还会有下次。
白清安乖顺,总不会忤逆了她。
……
杏花是白清安本体的一种,归云阁之人,生命与花蕊相连接,尚可通过花花草草去看世界。
他并非第一次通过杏花去看楚江梨了,这次他却并未想到会被少女抓住枝桠、叶面。
他还记得那次,少女瞅着庭院中的杏花,说要将这树连根挖出来扔出长月殿,他自然也会心中神伤,可是那时他与楚江梨却并不熟,他没有伤心的立场。
就算现在也没有。
房中漆黑,少了些生气,这后院也少有人来,地上桌上落了灰,在黑暗之中的一切动静都能听得非常清楚。
榻上那俨然是死物一具,屋中只能听见蝇虫啃食之声,细细密密,让人头皮发麻又觉得恶心极了。
白清安儿时住的屋子又黑又小,他整日被关在屋中,不允外出,房中漆黑,是归云阁最破旧之处,他年岁尚轻,还正是依赖父母的年纪。
那时,少年蜷缩在漆黑狭窄的屋中,一声声叫着“爹”“娘”,却无人应允他。
夜夜梦魇,听见屋中有虫蛀木头之声入眠,他曾经梦见那蝇虫将小屋子吃空了,又蛀进他脑中,将他的脑子吃得空无一物。
在梦中即使这样,他都没死,爹娘见了都说他是“怪物”,姊妹对他露出畏惧之色,又哭又骂。
他说不上害怕还是年少无望,这虫蛀之声让他战栗,却只能蜷缩在角落中,动弹不得。
白清安觉得自己从许久之前
开始就与死物无异。
但是死物尚且能淌血、尚且能脱逃,而他却被束缚手脚,蒙住双眼,关在这寂寂又漫漫的黑夜中。
若说不甘心或是不恨,那便是假的。
少年回神。
过往之事总是勾连着他的回忆、心绪,总是让他觉得疼痛难忍,在意或是忘记都成不了旁人口中的过眼云烟。
白清安不在意,是同别人口中、书上所说的那样,他会去学着不在意,将一切都当成人们口中的“过眼云烟”。
没人教过他什么,没人告诉他应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才不会被人厌恶,才会有人在意。
他心中缺失一块,让他少了怜悯、共情,对旁人勾连、羁绊之情。
他在黑暗中张开五指,透过清冷的月色,看不清掌心,只能看见苍白泛青的骨节,白清安眨了眨眼睛,他面前是陆言乐的尸体,上辈子他曾经折断陆言乐的四肢,挖空他的眼睛。
陆言乐总是像条狗一般,窥伺着、对他的东西流口水,这是白清安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
他看见了自己掌中的鲜血,看见陆言乐涕泗横流,瘫坐在地上向他求饶,听见他声嘶力竭喊着救命,又骂他是畜生,白清安手中的伏杏剑,剑起剑落,血溅在他自己的脸上,直至陆言乐不再挣扎,白清安的神色神色是茫然的、冷的。
他看见了自己掌中的鲜血,看见父亲、母亲倒在他的眼前,院外屋后的那杏花簌簌落着。
……
白清安听着少女在那头数着时日,那声音饱含着各种他自己并未品尝过的情绪,他已能窥得少女在那头躺得东倒西歪地模样了。
这才是动物,并非死物少女与自己不同,更与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同。
人像是明月,高高悬在天上,与星星不同,人是完整的,可是白清安唯独觉得自己是撕裂的,是不完整的月,那撕裂之处却永远无法愈合,但是可以通过某一方面,某一个人去弥补。
屋中还是死寂,耳中少女的声音如一盏一盏明灯。
他也有了些生人之气。
白清安蜷缩在角落中,他听见少女问他是不是想自己了,那时少女周围,院外,角落中的杏花便悄然开了。
他如何不想,手中摩梭着少女遗留在地牢中、醉后又说是赠予他了的凤簪,他时时都拿出来,表面尖锐之处已经被他的指骨磨平,白清安用簪子贴着脸颊,那上面已经没有少女的气息了,冰冷的触感却还是让他有些痴迷。
他将那凤簪含在口中,双眸迷离,衣裳未敞,声声回应着少女的话。
屋外阵阵杏花悄然飘落。
……
方才他们二人只是通灵,并未进入意识之海,便看不得双方的模样,等结束以后,二人才心照不宣进入意识之海。
二人面对面在意识之海中,都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少女耳尖微热,白清安抬眸,神色有些纯,正看着她,楚江梨也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却也不是不知,是她哑巴了。
倒是白清安先开了口。
白清安的声音沙哑,还带着微微的喘气。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说道:“你与从前不同了。”
楚江梨有些疑惑:“何处不同了?”
她不知白清安口中的从前是何时的从前。
是他们在地云星阶相识之时,还是她将人囚禁在地牢中之时。
还是……方才他们之间那样,楚江梨自觉自己语气可能有些凶,难道因为这个白清安觉得她不一样了?
白清安却摇头:“我也不知。”
楚江梨在意识之海中给白清安转了个圈,双眸明亮,问道:“那你仔细瞧瞧?哪里不一样了?”
白清安:“……”
他确实仔细瞧了,少女秀美白净的脸、盈盈可握的腰肢、手中的一些小动作、脸上灵动的小表情,他都仔细瞧过了。
白清安:“瞧过了。”
楚江梨的声音追了上来:“那你可瞧见了哪里不一样?”
见他不说话,楚江梨又问:“修炼会让人变好看,难道你是觉得我变得比从前好看了?”
楚江梨还是与往日一样,伶牙俐齿,说一句回三句。
“……”
白清安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说:“阿梨是什么模样,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他眼帘微垂,又说:“皮囊于我而言,不过是行走于世间的容器。”
楚江梨听白清安这话说得洒脱,便忍不住又问:“那你为何之前还要问我,你与观妙谁更好看?”
“还有……”
她又问了些让白清安“尴尬”的话,但是她太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了。
白清安抿唇看着她,神色却并非尴尬,而是有几分难得的怨气,却终究说了些实话出来。
“我只是在意,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
“在意别人是否在你眼中……比我更好。”
他本就知道自己并不算是特别好的人,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模样,更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如何,可是旁人不是楚江梨,他做不到不去在意楚江梨的看法。
少女见他神色,与他日日夜夜相处后,便知白清安这人虽生了一副神仙容颜,还时时都冷着一张脸,但实际上却因为幼时经历之事,严重缺乏安全感,还有很重的自卑心理,并且不太认可自己。
少女说:“别人在我眼中都不好,只有你是最好的。”
从前她不明白,后来才明白,白清安只是太在意她的想法了。
楚江梨佯装有些恼怒,又说:“我不是早就同你讲过,我与别人都是假玩,只有与你才是真的。”
“若是真的在意我,就应当将我说过的字字句句都记下来才是。”
白清安看着她,轻声回答:“阿梨心中的想法,我知晓了。”
楚江梨又问:“当真知晓了?”
白清安点头,又“嗯”了一声。
白清安又说:“夜深了,阿梨该休息了。”
楚江梨问:“我休息这么早吗?”
“要让我休息,是不是应当给我一个晚安吻?”
白清安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思索着少女话中的含义:“何为……晚安吻?”
“就是……”
楚江梨看着白清安,他的神色有些疑惑,眉心微蹙,可是……偏偏有人冷着脸蹙眉也好看。
少女叹了口气,意识之海中涟漪一圈又一圈,白清安这副样子简直就像傻白甜,少女又说:“我总算知道为何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会不听女主在说什么就突然吻上来了。”
楚江梨突然又说了几个陌生、奇怪的词语出来。
刚想开口问,却突然被咬了唇的白清安:“……”
第83章 83我恨他,你也恨他。
弯月污浊,大雾弥漫,遮天蔽日,鸦雀蝉鸣。
曳星台中四处明灯,夜里行人匆匆,已无禁忌。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曳星台之中夜间的女子哭声也停了。
不过这一切还并未停止。
卫珠凤殿中的人从昨日起就开始忙了,殿内狼藉一片,在夫人昏迷的前一刻便已无从下脚了,后来卫珠凤好不容易才砸得累昏厥了过去,殿中的侍从们才开始整理收拾。
他们原本以为夫人只是累昏厥了,谁知已睡去一天一夜,殿中人心惶惶,无暇顾及旁的,叫来了大夫也诊不出病因来。
下面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又受了少爷的“影响”,可到底谁也不敢去妄言。
观妙方丈下了山,这几日山下都有事宜要处理。
只说,“不日归来。”
夫人的状况就只能同长月殿的神女说。
因为他们都知晓,自家的台主是个废物,而整个曳星台中,就只有长月殿的这位神女能力出众,最为可靠。
于是,日晒三杆,少女的房门便被敲开了。
少女从床上爬起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睛还未睁开便听见了屋外的敲门声。
往日里
不至于起这么晚,只是昨夜同白清安叨久了。
打开门便看见了神色焦急的喜儿,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神色慌张。
见楚江梨开门了,开松了口气,唤了声“神女”。
楚江梨倚在门边,打了个圆溜的哈欠,声音含糊问道:“何事啊?”
喜儿又踮脚往里面看了看,楚江梨将身后屋中的场景挡了挡,见她神色问:“你在看什么?”
喜儿这才将头收回来:“神女……那位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随从呢?”
楚江梨回答:“长月殿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怎么了?”
喜儿竟然还问起了白清安的事。
喜儿又道:“原来如此,没怎么没怎么神女。”
喜儿这才说起了正经的事儿:“神女神女,卫夫人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想……”
楚江梨睁了睁眼睛:“想我过去看看?”
“观妙呢?”
喜儿面露难色:“观妙方丈今日……又不在山中。”
楚江梨闻言轻笑了一声,观妙她昨日才见过,在与不在不过是观妙想不想出现罢了。
“所以又是紫芸让你来寻我的?”
喜儿忙摇头道:“并非如此。”
她神色有些为难道:“紫芸姐姐……也不知所踪了。”
紫芸也不见了?
楚江梨冷笑了一声,果然紫芸并非卫珠凤的人。
“我问你,紫芸当真是卫珠凤母亲的侍女?”
喜儿的神色有些疑惑,仔细回忆后又说:“是……吧?”
楚江梨问:“是谁说她是卫珠凤母亲的侍女?卫珠凤说的?”
喜儿摇头:“夫人并未说过,是紫芸姐姐自己说的……”
楚江梨又问:“有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人吗?”
喜儿:“没有罢……紫芸姐姐是某一日突然出现在夫人身边的。”
楚江梨又说:“得了,我知道了。”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紫芸并非卫珠凤的人。
她又看着眼前的喜儿,观察着喜儿的神色,喜儿作为卫珠凤院外的洒扫小侍女,为何会这么担心卫珠凤呢?
“那是谁让你来的?”
喜儿答:“是……我见着夫人难受,自己来寻神女的,殿中早就乱作一团了。”
楚江梨心中有了个大概,“行了,你走吧,就算叫我去也没用,睡了不行,醒着也不行,说不定你们卫珠凤只是太累了,睡着了罢了。”
她想起了昨日观妙来,说卫珠凤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去又有什么用呢?
喜儿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神女……”
少女的声音冷了些,生生将喜儿的话堵了回去:“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来此并非日日围着你们夫人转的。”
“我是神女,不是圣人。”
“若是真治不好,那便是人皆有命了。”
少女打了个哈欠,已经准备赶人了:“走吧,我还要休息会儿。”
喜儿却并未再说什么,楚江梨合上门,转身神色全然没有了方才那副随意、困倦的模样。
他表演得太过火了。
楚江梨想起了昨夜白清安同她说的,“喜儿有问题。”
她原本并未觉得,可是现在,楚江梨好像明白了白清安的意思。
楚江梨倒也并非关上门再休息,昨日观妙说的桑渺会无事,她想去看看桑渺。
……
桑渺的住处还是冷清,几乎没有人气,门前没有侍卫守着,楚江梨进了院中,前门又是之前那年纪轻的侍女开门。
这几日来桑渺这处的人少,她原本有些警惕,开门看到是楚江梨反而松了口气。
小侍女一眼就将楚江梨认出来了,知道她是自家夫人的朋友。
楚江梨问:“渺渺这几日可还好?”
她颔首回答道:“夫人这几日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屋内传来女子的咳嗽声,“是阿……梨吗?”
“夫人……”
“阿梨,你进来,我有些话同你说。”
桑渺的声音有些沙哑。
自家夫人都这般说了,小侍女便不好再阻拦了,让开一条道,让楚江梨进去了。
屋中昏暗,点着几盏烛火,已没了之前的焚香气,看来这几日确实已经没有和尚再来了。
帷幕涟涟,将榻上的场景遮了个大概。
那小侍女守在外面,将屋门合上了。
楚江梨走过去,掀开了垂下的珠帘,那一颗颗在昏暗的房中撞得叮铃响。
桑渺躺在床上,看着她,伸手过去握住了楚江梨的指尖,她露出一个笑:“阿梨……”
楚江梨将昔日好友的指尖握在掌中,她的手有些温热,上一次楚江梨来之时,桑渺的状况极差,昏厥、浑身冰冷。
楚江梨问:“你好些了吗,渺渺?”
她已经探过桑渺的身体了,正如观妙所言,已经没有上次她来时,这么糟糕了。
桑渺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好多了,这几日叫了大夫来为我诊脉,开了两副药吃了些就好了不少。”
楚江梨点头:“那便好。”
桑渺又问:“这几日可是曳星台中出什么事了?”
“那小妮子总是不愿同我讲。”
“阿梨,你近日可还好?”
楚江梨:“我一切都好。”
“只是,曳星台要变天了,渺渺。”
“你上次同我说的,要与我一起回长月殿,可还作数?”
楚江梨怕桑渺为了陆言礼那狗男人又反悔了,她又问:“这几日陆言礼来过吗?”
桑渺一怔,摇头:“未曾来过。”
“我已经决定了。”
“但是这几日我恍惚间做了个梦,梦见了我娘亲,梦见了从前的我,梦见了我游离在山河间,见涧涧溪水、潺潺河流,宫墙四壁、落雪纷纷、梅花绽绽。”
“从前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台主夫人。”
“若是能从这里出去,我想在长月殿养好身上的病痛后,再去游离人间,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从楚江梨来这处起,她便少有在桑渺眼中看到今日的光亮了。
不只是她来之后所见到的,更是桑渺自从嫁给了陆言礼之后,便没有从前那般快乐了。
她不再追问桑渺对陆言礼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说:“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去我长月殿住几日算什么,住几年、十天半个月又何妨?”
“阿梨方才所说的,曳星台要变天了,是何意?”
“我在梦中曾见过,曳星台以后的景象,但是我不确定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楚江梨:“在梦中,以后的曳星台是什么样的?”
桑渺回忆道:“卫夫人、赵夫人都……死了,我看见有一棵参天的树盘踞着曳星台。”
楚江梨原本以为只是桑渺做的噩梦,可是这样听来却又不像,她想起了观妙说的,桑渺体质异于常人,所以才会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
“渺渺,切记你梦中的内容莫要同旁人讲,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便带你回长月殿修养。”
桑渺见楚江梨疾言厉色,便也不再问别的,答应下了。
桑渺又问起:“你身边那小白姑娘呢?”
楚江梨说:“长月殿中有事,我让她先回去了。”
这话能骗着喜儿,可骗不了桑渺。
桑渺问:“殿中能有什么急事,这人都到曳星台还要让他回去?我记得你在长月殿还有一位得力的助手。”
“再说阿梨,这位小白姑娘应当不是长月殿的人罢?”
楚江梨一顿,“小白确实并非我长月殿的人,渺渺,我吩咐了些事让他去做了。”
桑渺人机灵,立刻就能明白方才楚江梨为何这么说了:“那为何要骗我?”
“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吧。”
楚江梨:“确实并非容易做到的事情,但是也不必担心,我相信小白能做好的。”
桑渺点点头,这才又躺了下去:“你心中有数便好,阿梨,有时我又想明白了,若是你当真喜欢他,倒也不错。”
“莫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才是,就像我与陆言礼。”
桑渺在黑暗中,为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楚江梨问:“渺渺,你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
……
楚江梨合上门,从桑渺房中退了出来。
她现在还并不清楚,为什么桑渺会梦到这些。
但是桑渺无事就好,观妙来无影去无踪,她无法轻易寻到,只能看在大婚之前,观妙会不会出现了。
昨日莲心所言的,她看到的那个男子,究竟是真的出现过,还是假的,她还需要去求证一下。
楚江梨从前就是陆言乐院中的,他住在哪里自然也轻车熟路。
她本以为陆言乐死了这么久,院中应当荒凉的,谁知道门口才见着倒是收拾得好好的,看来这卫珠凤当真觉得她这个儿子还活着,就连这院落都未曾收拾出来。
……
“神女莫问我了,就算你……你揍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呀。”
那侍从吓得坐在地上,神色惊恐,说话也吞吞吐吐。
他看着楚江梨手中正比划在他脖颈处的剑,咽了咽口水,吓得几乎要失禁了。
“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神女。”
“那日当真没看见有什么别的人来寻少爷。”
楚江梨神色冷冷地:“若是你说的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侍从欲哭无泪,从前楚江梨还是侍女时,他没少刁难楚江梨,当初却谁都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如今他就巴巴地趴在地上求饶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呀神女!”
“那时便已经有人审问过小的了,小的从未说过半句谎言!”
不仅是他,还有那日山门前的守门也说从未见过有他人上山。
楚江梨一开始心中便有了答案,既然不是山外之人,那便极有可能是陆言礼干的。
……
“是你做的?”
陆言礼伏在案上写字,他知晓楚江梨的来意,听她这么问,便轻笑了一声:“你并无证据。”
“这话我之前就说过一遍了,神女还想听我说些什么?顺你意承认吗?”
楚江梨又将莲心所说的字字句句讲给陆言礼听了,当然也是有用的那一部分。
陆言礼抬头,撂下了手中的笔:“所以神女有证据证明那个人是我吗?”
楚江梨却不回答,只说:“那毒针是你刺进去的。”
她与陆言礼这是一场心理战,就看谁先撂挑子破防,她不答陆言礼的,只问他,就看谁先搭理谁了。
陆言礼轻笑:“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要跟卫珠凤告我的状,让她将我抓去?”
他脸色苍白,这几日又瘦了些,看起来脸颊凹陷。
“神女,就算是我做的,那证据呢?”
陆言礼唤她神女之时,总有一些讽刺意味。
这事儿楚江梨知道是他做的,他们虽是同胞,却一个比一个更冷血,陆言礼这么做,不过是当初陆言乐种下的孽果,一报还一报了。
她倒是没有丝毫同情陆言乐。
楚江梨问他,不过是承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目的是找到这个导致上仙界覆灭的源头,是为了完成任务。
瞅着他这副模样,楚江梨又说:“曳星台真是疯子不少。”
这话也说得小声,不过陆言礼自然听见了。
陆言礼问:“我恨他,你也恨他,他死了不好吗?”
楚江梨懒得跟他扯这么多,又问:“因为你恨他,所以想让他死,杀了他?”
陆言礼却看着楚江梨,粲然一笑:“并非如此。”
“我看他那模样太痛苦了,想帮他解脱。”
“你觉得是我做错了吗?”
楚江梨看着他手腕上那一串佛珠,陆言礼生得惨白,手腕也细极了。
倒是生出了几分森然、诡异。
陆言礼摇摇晃晃从桌边站了出来,手中也并未杵拐杖。
手中幻化出佩剑,比划着自己的脖颈,瞪大了眼睛朝楚江梨笑,他的声音时而如低声耳语、时而又辽阔。
“他太痛了,好不容易站起来,拿起了我的佩剑。”
陆言礼学着那时陆言乐的模样,隔空用手中的剑抹了一下自己的脖颈:“自刎了。”
“他死了,我没杀他,他自己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言礼确实跛脚,修为也算不得多高,但有佩剑倒是很正常。
“我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让他死得更痛快些,免得以后都要半死不活的活着。”
“神女,你觉得我做得哪里不对?”
第84章 84这是我的过往。
并非出于对陆言乐的同情,只是陆言礼惨白着脸,又微微笑着露出一口獠牙,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
楚江梨觉得这人可能是在曳星台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病态了。
虽然陆言乐本来就有病。
楚江梨微微一笑:“没错啊,你觉得你自己没错,那便是没错,何须问我?”
楚江梨倒是没有人人怜爱的菩萨心肠,“所以,曳星台夜里的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相信陆言礼会不知道。
陆言礼神色一暗,他细细看着楚江梨,又说:“神女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事通透,什么都知晓?”
楚江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女不是觉得这曳星台空落落的吗?”
“你可知这几日曳星台究竟有多少人失踪了?”
“神女以为的哭声,是人的哭声,却并非鬼的,神女不会还以为这只是障眼法吧?”
陆言礼想从楚江梨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神色,就比如说没有救到人,或者是误判之后的自责。
可是楚江梨却并无神色,只说:“所以呢,是谁干的?你们曳星台疯子还真真儿不少啊。”
楚江梨不是没想过,有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楚江梨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各仙山从画人间来的侍从都是各仙山的“所有物”,确实有人打着这样那样的头衔,用画人间的人命,干着坏事。
她无权干涉。
问是谁干的,陆言礼却不说话了。
楚江梨:“你干的?或者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从陆言礼的神色,楚江梨能够看得出来这人不怀好意,想从她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色。
众人皆知,长月殿神女与曳星台的台主不合已久。
倒也并非危言耸听。
陆言礼这样,不过是因为楚江梨与他的妻子桑渺尚且亲近,这是嫉妒心。
若说还有,那便是楚江梨让他在他人那里丢了脸面。
不过后者对于陆言礼这样的人并不重要。
少女的笑容灵动、天真,却将他的心思猜得透透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怎样的反应?”
“无论是人还是鬼,曳星台并未向地云星阶反应,那我便无权干涉,台主应当想想,若是被旁人知晓,你该如何做?”
陆言礼神色阴郁起来,他不言不语,只站在原地,森然地看着楚江梨。
楚江梨略过他的神色,又问:“那桑渺呢?”
“你也恨她?”
陆言礼立刻反驳:“我爱她。”
“我会将她留下,因为我爱她,我爱桑渺。”
一说起桑渺,陆言礼那副痴痴的模样,又像是得了失心疯。
楚江梨翻了个白眼,讽刺道:“你爱她?得了吧陆言礼,就是桑渺路边上随便丢了块肉喂给野狗,那野狗都能比你还喜欢桑渺。”
“你提“爱”?你的爱值几个钱啊,你的爱就是看着桑渺活生生受折磨?”
少女手中的剑缠绕着冰蓝色的剑气,犹如丝丝缕缕包裹着剑身,随着少女情绪的变化起伏轻轻颤动着。
“你也配提爱吗?”
陆言礼双眸睁大,他的神色因为楚江梨的话狰狞起来:“我如何不是爱她?”
“他们总是看渺渺,渺渺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我说过我会一直爱她,旁人看她,她便与旁人对视!”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陆言礼抓挠着自己的脸和发,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看着楚江梨:“我与她多年未同房,她是我的东西,你们这些人看她,让我觉得……很、脏。”
“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那天渺渺一直哭,一直哭,她说身上被洗得疼,我也哭,我的渺渺……脏了。”
楚江梨看着陆言礼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想给他一脚,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踹了上去。
陆言礼被踢翻在地上,他本就腿脚不便,突然这么一下,靠自己也站不起来。
少女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中全是鄙夷,她骂道:“滚你太爷爷的。”
“什么恶心东西,死一边去。”
……
楚江梨从陆言礼那处出来还是一肚子气,有些东西一旦沾上,跟踩到屎有什么区别。
实在是膈应得很。
桑渺早就该跑了,遇到这种神经病。
……
陆言礼颤巍巍站了起来,书房的门还敞着,他桌上宣纸写着“渺渺”二字,笔墨早已干涸。
他抽了张纸出来,提起毛笔又继续写,写着写着却又泪眼朦胧起来,泪水将桌上的宣纸沾湿,笔墨化开来。
楚江梨说得对,他确实配不上桑渺。
他从前就知道。
曳星台要落寞了,桑渺对他心灰意冷,还不如将她放走了去。
这些话都是他刻意说给楚江梨听的,因为他知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旁人都会自己逃走
,不会顾着所谓的“主子”桑渺,只有楚江梨会将桑渺带走。
陆言礼落笔,又是一团漆黑的墨,屋外的风吹得一旁的宣纸“哗啦啦”响着。
门前枯槁、颓败。
他从未去看过桑渺。
……
日落西山,曳星台的上空焦黑,鸦雀绕着四处飞,远山轮廓若隐若现。
楚江梨一人回了别苑。
去过陆言礼那处以后,她更加坚定要将桑渺带走的心了。
留桑渺在此处也是受这个疯子的折磨。
回去的路上人稀稀拉拉的,楚江梨抬眸看着日落,又垂眸看着自己被拖长的影子。
形单影只,身旁少了个人。
不知白清安如何了。
今日却不是第一次想起白清安了。
晨间卫珠凤那处的人来寻她时,楚江梨原本都想找个借口,去看看白清安。
可是她又怕若看着他在那处受苦受难,自己又于心不忍,想将人带回去。
遂忍了下来。
可是心中的情绪还是抑制不住,等回了别苑,少女施咒,敲去了通灵阵。
“阿梨。”
“你寻我?”
白清安在那头轻声问。
楚江梨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蓦然松了口气,少女的声音没了白日的盛气凌人,像是疲惫了一日,语气病恹恹地不说,还带着些撒娇气:“我想你了……”
那头的白清安静了片刻,他轻咳了一声:“我也……想阿梨了。”
少女闻言,嬉笑了两声,白清安鲜少有这样有话直说的时候。
少女又说:“从前你都不会说想我了。”
白清安不答,先说:“还有三日。”
是呀,还有三日,这几日度日如年似的,若是楚江梨白日忙,也不知想了多少次了。
少女又说:“你昨日还说,三日时间过得很快,怎么今日反而自己叨叨起来了。”
就连楚江梨从前都没想到,她与白清安会有这么一日。
所以世间还有什么事是稀奇少见的,她也不知道。
少女又将今日做什么,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人,通通与白清安说了,边说边吐槽。
白清安问:“陆言礼可有伤到你?”
少女嗤笑一声:“他那样的废物还不至于会伤到我,倒是我给了他一脚,骂了他两句。”
白清安静静的,卫珠凤前殿的灯亮得明晃晃的,后院却漆黑一片,仅仅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或是偶尔的风动。
还有耳中少女的声音,像一只绕在他眼前的萤火虫。
他心中有些不悦,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有不表现出来,在旁人看来才是正常的。
阿梨说起同陆言礼见了一面,且还踹了他一脚。
可是阿梨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他爱阿梨如今的甜言蜜语,但是却也希望这情、爱能来得痛一些。
白清安问:“阿梨为何要踹他、骂他?”
少女莫名道:“自然是厌恶他才这样。”
那头静了一会儿,白清安又问:“阿梨为何不能厌恶我?”
楚江梨有些错愕,她读不懂白清安话中的含义:“……嗯?”
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白清安话的意思是,也想被她骂,被她踹。
白清安又重复一遍:“我想要阿梨厌恶我。”
“厌恶比爱来得更深刻些,这是阿梨教我的,我想让阿梨记住我,却又不想让阿梨记住我。”
白清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父亲、母亲在旁人眼中恩爱有加,但是我的母亲厌恶父亲,他们二人皆厌恶我。”
这些楚江梨从往日里白清安的言行举止中了解了一些。
“他们所教给我的爱与憎同在,他们二人互相厌恶着对方,却又那样痴迷对方。”
“对于我父亲来说,爱是掌印、鞭痕、伤痛。”
白清安说着这样的话,声音却如一汪澄澈的清泉,他在父母那里没学到什么好东西。
但是这种扭曲、畸形的价值观若是在幼年时期形成的,那便几乎无法纠正。
楚江梨轻声说:“小白,这是爱,却又不是爱,爱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
“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都可以教你,爱、恨、憎、恶。”
少女的声音说到此处有些踌躇:“但若是你真的喜欢,当然我可以骂你、打你,但并非打和骂代表着一种爱,而是因为我愿意,你也愿意,我们将爱转变成了这种形式而已。”
那边的白清安却许久未曾说话,楚江梨只听见那头浅浅的呼吸声,她问道:“小白,你可明白了?”
许久之后,白清安才说:“明……白。”
她会教白清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却不会强行将他的三观纠正。
并非因为她认同白清安的三观,只是若一个人的三观都变了,那还是他吗?
楚江梨没有再多提别的,只是问他:“今日可发生了什么?我说完了,该轮到你说了。”
“我……”
那头的白清安蜷腿坐在地上,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白清安轻声说:“今日谁也没来,我睡了不知道多久。”
这几日卫珠凤殿中都乱成一团,若是没人管“莲心”倒也正常,再加上他们都觉得是因为他们那位只剩一堆骨头的少爷导致夫人这样的,自然就不敢靠近这处。
少女问:“小白你不会没吃饭要饿晕了吧?怎么声音这么小。”
白清安:“我早已辟谷……”
“这样呢?”
他的声音大了一些。
楚江梨:“还是听不清。”
其实已经听得清了,只是楚江梨唬他玩儿的。
白清安:“……”
声音又大了些:“这样呢?”
“听不……”
白清安:“这——样——呢?”
声音有些震耳欲聋了,楚江梨从未听过白清安声音这么大同她说话,“哧”了声,乐呵呵笑了出来。
楚江梨笑得前翻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清安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被楚江梨耍了:“……”
楚江梨承认:“其实我刚刚……嘿嘿也能听得清。”
白清安的声音平静:“我听出来了。”
楚江梨不笑了,非常正经地问:“你如何听出来了?”
白清安:“……”
少女反应过来自己特别像那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在问“你怎么知道
我男扮女装的?”
楚江梨心虚,嘿嘿笑了两声:“好吧……”
“就只是睡觉吗?”
白清安:“我做了个梦。”
楚江梨:“梦里有我吗?”
白清安摇头:“没有,梦见了我儿时,在归云阁之时,与姊姊们一同游玩。”
他的声音很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楚江梨却记得,他儿时在归云阁过得并不好,梦见与姊姊们“玩儿”,是玩的什么?
“是白若蔚吗?”
白清安:“并非,我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我都唤他们为姊姊。白若蔚与我并非同父同母,她是旁支。”
楚江梨从前都以为白若蔚是白清安的亲姐姐,她与这人接触不深,只知这人也并非好相与的主。
“梦见了什么?”
她其实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问,她怕白清安梦见的是让他伤心的过往。
白清安:“姊姊想骑马,让我趴在地上给她骑。”
楚江梨问:“你照做了吗”
白清安:“照做了。他们都看着我。”
“她要我学马叫、学狗叫,让我趴在地上驮着她,在后院中走一个轮转。”
“阿梨,我后来没这么做,我感觉她是在欺负我,就拒绝了。”
“她不同意,便叫了好几个姊姊来一起揍我、踢我。”
楚江梨有些不敢再问“后来如何”了。
白清安说:“但是后来我将她杀了。”
“很弱,轻轻一掐她便死了。”
“可是他们都怪我,骂我,问我为何要这么做,说她是我姐姐。”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要这么做,我问他们不是她先欺负我吗?为何没有人为我说话,为何他们都怪我?”
“他们只同我说,姊姊跟我闹着玩儿的。”
白清安的话犹如落在地上的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敲着地面一声声响。
楚江梨问:“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白清安笑了一声,他也希望这只是梦境。
“这是,我的过往。”
“阿梨,你怕了吗?”
他并未将事情说完,他的长姐也就是白若蔚同他说:“归云阁中男人的地位就是这样,男不如女,若是你心中不平,那便成为女子试试。”
白若蔚还说:“你猜为何阁主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你的父亲?”
他后来照着白若蔚说的做了,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他,还将他当做了怪物,母亲也厌恶他。
但是他却不能让阿梨知道。
楚江梨摇头:“并非怕了。”
“小白,若是伤心,便不用同我说这么多,我并非勉强你同我说这些。”
白清安倚在床边,他的身体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这几日都热得紧,但是他并未同楚江梨说,他已经烧得有些浑浑噩噩了。
他轻唤着:“阿梨。”
楚江梨回道:“我在。”
通灵阵开了,楚江梨看着白清安周身泛着不自然的红,他们贴得很近,白清安倚着,只声声唤着“阿梨”,楚江梨声声回应。
她的心有些滴血了。
从那次以后,他们二人便不开通灵阵了,倒不是因为楚江梨,而是白清安脸皮薄。
楚江梨猜,白清安是怕她动手动脚,自己又招架不住,才不开的。
白清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意识之海中倚靠在楚江梨的灵体轮廓逐渐消失,最后楚江梨被弹了出来。
白清安晕过去了。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便开了门想去寻白清安,曳星台漆黑一片,白清安在的那处更是无人顾及。
门锁能轻松撬开,月光透过少女打开的门缝投了进来,屋内是床上尸身的阵阵腐臭之气,楚江梨皱眉,她真的后悔让白清安一个人在这里了。
白清安蜷缩在角落里,身影瑟瑟,他在一个月色照不到的角落里。
楚江梨走过去,她的指尖贴着白清安的额间,他的脸颊是苍白的,却滚烫至极。
他病了,可是楚江梨却不知他究竟为何病了。
若是从前,她肯定以为是白清安自幼养尊处优,受不得半点累,所以才病倒了。
可是她现在并不这么认为了。
这房中阴冷、闭塞,楚江梨幻化出意识之海,将一切都隔绝在外面。
她将白清安抱在怀中,就这么陪了他一夜。
楚江梨想起那日看一百日卷轴上观妙的本名之时,她看见了白清安的名字,只有不到三十日。
第85章 85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楚江梨分明早就知道白清安身体状况了。
当初与白清安不熟时,她并不在意,可是如今,她怕记起来白清安时日无多这件事。
她与白清安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已经从“有所耳闻”成了如今亲密无间的关系。
一百日卷轴是长月殿历任主神的神器,源自于上古时期,与凤凰一族同存,象征天道,其上所记载的一切,与现实并不会有太大出入,悉奴便是个很好的验证,若是一百日卷轴之上的“天道”被更改,那必有劫难。
若说是活到哪日,那就只有死的时间是上午或者下午的区别了。
夜色之中,少女轻轻搂着怀中的人坐了许久,她脑中很乱,想着一百日卷轴上掰着手指都能数清的时日,想着白清安用平静的语气同她说出了过往的遭遇。
她睡不着,一闭上眼好似就能看见,在白清安同她所说的话之外的世界,他又是如何受旁人的轻视与糟践的,他那样无欲无求的人,旁人若是踢一脚踹一下,都感受不到疼痛的。
如今楚江梨才明白过来,为何白清安总是能那么轻易又平静地说出这些经历。
——因他活着的欲望本就不强烈,所以才会对一切都视之无睹。
就连楚江梨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对白清安说重话,他们又凭什么这样对他呢?
白清安那样好的一个人,应当被珍惜才是。
少女垂眸,落下一小片深深的阴霾,身前的人在睡梦中都拧紧了眉心,像是又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她伸手将白清安眉间的褶皱抚平,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后背,似宽慰。
少女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如在情人耳旁呢喃轻语:“小白,可是又梦到什么伤心事了?”
“虽然平日里我的嘴巴确实挺损,可是若你难过说出来,我会安慰你。”
“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也可以帮你打回去,你也知道我在三界中的名声并不好,旁人说我什么或是骂我什么,我都不在意的。”
从前楚江梨会隐忍一些人一些事,不过是因为她有自己的目的,她记仇,事后定然会报复回去。
可是白清安却与她不一样,若是白清安不愿意做恶人,那么她愿意代替白清安成为这个恶人。
没有任何人回应楚江梨的话,她垂眸看着白清安仍旧紧皱的眉心,心中一阵阵揪心地疼。
少女问:“他们又欺负你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
她又过:“我都舍不得说你一句重话,凭他们也配欺负你。”
楚江梨声音有些哽咽,她自从成为神女以后,只有她师父死的那日,她哭得不成人形。
后来大事小事便再未落过泪,伤口的疼痛亦或是离别,她早已习惯。
楚江梨拭去泪,抚摸着白清安凌乱的发梢,却是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她改变不了白清安过往所经历过的一切不幸。
白清安看起来消瘦、脆弱,楚江梨不知他过往那些日子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知是不是少女的话起了作用,白清安的眉心舒展了些。
楚江梨见此也放心些了,她说:“睡吧,明日醒来便好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楚江梨就在此处坐了一夜,无眠。
……
眼前的喜儿神色慌乱,声音颤抖,想抓住眼前少女的衣摆,却被少女不准痕迹地避开了。
“前殿……殿前的小欢不见了,后院的李嬷嬷也找不到了。”
这几日曳星台中陆陆续续消失了许多人,侍从、弟子、和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楚江梨心中暗叹,这妖物是一点也不挑食。
曳星台人心惶惶,前几日的晨间,陆言礼便将曳星台的弟子们聚集在一起,全部遣散了去。
修行不错的,去其他仙山再修行,修行不佳的,下山再寻机缘。
再无人留在此处修行。
喜儿说罢,她脚下的步子乱了些,神色也惶恐起来,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好似生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成了自己。
楚江梨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轻飘飘回答着:“莫不是偷偷下山了。”
与喜儿相比,她太过于悠闲了,也确实对眼前发生的乱象并不在意。
喜儿又说:“怎会!守门的侍从说昨夜到今日都未曾见到有人下山。”
她往日里在楚江梨面前都轻声细的,可是今日一反常态。
楚江梨神色平静,看了喜儿一眼,喜儿的神色是恐惧,就像是真的在担忧,神色中没有丝毫漏洞,像是真真切切的。
楚江梨一夜未睡,白清安状态并不好,她想快些解决这些事情,带他回长月殿。
晨间,她便去了卫珠凤那处。
卫珠凤骨瘦如柴、脸颊凹陷,短短几日几乎瘦脱了像,犹如骷髅,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知望向院外何处,日
日就靠吞药吊着一条命。
她说不了话,往日见到楚江梨还会有情绪波动,再啐上几句难听的话。
可是今日就是楚江梨走到她跟前,她也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楚江梨一眼,似乎将眼前地一切都视若无物了。
不只是楚江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卫珠凤命不久矣了。
画人间的凡人们最是讲究因循果报,又如何不知卫珠凤往日里做过的那些龌龊之事,她又害了多少人。
他们不敢说,但是人人心里都知道这是报应来了,他们的主子死不足惜。
喜儿又问她:“夫人……不会死吧?”
楚江梨回道:“会啊。”
喜儿神色中的恐惧更深了些,迟疑道:“会……?神女可有办法……”
她话还未说完,楚江梨打断她:“不仅卫珠凤会死,你也会死。”
楚江梨是自己去卫珠凤那处的。
原本就打算看了殿中的情况后再自己回来,在说明可以自己离去的情况下,喜儿却还是跟了她一路。
像是有事想同她讲,可是二人同路直到别苑之外,都相顾无言,如今到门口了喜儿才开口说话。
楚江梨弯下腰,直直看着她,眯起双眼,笑嘻嘻问道:“既然这么害怕,那你为何不趁着现在整个曳星台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了,无人搭理你,逃走?”
她虽是笑着的,神色却是冷的。
喜儿像是怕楚江梨的神色,堪堪垂眸,结结巴巴道:“我……我走不得,我担心夫人。”
那担忧的模样看起来是一贯的逼真。
“逼真”只是表象,像是一个人偶套上了人类最为标准的情绪模板,喜、怒、哀、乐自然展现得淋漓。
可是“喜儿”并不知道人的喜怒哀乐最根本的来源是,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是否与自己的利益相关联。
而她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当然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凡入曳星台都知,若非契约时日到了,便不得出山。
楚江梨又问她:“紫芸真的是卫珠凤母亲侍女吗?”
喜儿神色懵懵懂懂:“紫芸姐姐自然是夫人母亲的侍女呀。”
楚江梨表面笑嘻嘻的同她说这话,另一只藏于身后的手早已握成拳,手腕处缠绕着霜月剑的剑光。
少女暗叹,她的神色反应与回答也太假了。
“喜儿”大概还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回答楚江梨的问题或是思考楚江梨为什么会这么问。
可惜还未反应过来,楚江梨手中幻化出的霜月剑,直直捅进了她的小腹。
“喜儿”并非正身,而且灵偶,只得了主人一缕幽魂,无论是思考的速度还是语言的组织都会与常人相比慢上半拍。
喜儿神色未变,甚至霜月剑捅进去的地方未曾流出血来。
她似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呆愣地看着楚江梨,目光再缓缓移动到她手中的剑上,再低头,看着被捅进去的地方,双眸骤然睁大:“你……神女为何?”
楚江梨将霜月剑收了回来,喜儿的腹部有一个漏气的大窟窿,可是这个窟窿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没有任何器官,就像是一个空壳。
这便是灵偶,能吃到能睡觉有情绪反应,但实则是假人。
昨日夜里,曳星台便下起了小雨,天色阴郁又潮湿,晨间乌云将上空压得低低的。
此时又落了雨,打着屋檐、草木,落在二人的发间,雨声愈发大了。
浓雾盎然,叫人看不清眼前的场景、眼前人的神色。
楚江梨看着她,嘴角上扬神色微冷,她问着:“你还想演到何时呢?”
“若是并无人的七情六欲,就算演出人的感情也是假的。”
“我说得对吗观妙。”
“或者我应当叫你,宁,川,澹?”
喜儿涟水涟涟,神色茫然,还在装什么都不知道,她问:“神女在说什么?”
楚江梨手中还握着霜月剑:“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装了。”
喜儿面无表情,发梢湿漉漉贴着脸颊,遮住了双眸,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打湿了衣裳,她以一种非常扭曲的神色,边哭边笑地看着楚江梨,声音中带着癫狂:“已经晚啦,神女,曳星台要变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紫芸是我母亲的侍女,我要让卫珠凤付出代价,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怪物!”
喜儿骤然收了声,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朝楚江梨露了个森然的笑,“可是为何你会发现呢?”
就算白清安不说,楚江梨也发现了这喜儿不对劲,她对于卫珠凤的事情表现得太上心了,不仅如此,她说话做事也缺乏逻辑和目的。
为什么这么关心卫珠凤,喜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明是院中得洒扫侍女,却知道这么多东西,还一直在刻意引导楚江梨往某一方面走。
甚至还极有可能能看出来,她将莲心与白清安调换了。
楚江梨:“因为你演得太假了,可若是为了报复卫珠凤,你大可以不必这样。”
“为何要装成侍女?”
“喜儿”哈哈大笑了两声,神色莫名,像气球一般逐渐干瘪成一张扭曲的人皮,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一堆衣裳,那张单薄的人间,还在嘴唇一张一合回应着楚江梨的话:“为何?自然是好玩儿啊。若是人人都循规蹈矩,那多无趣!”
“神女,后面你想怎么做呢?”
观妙说完这句话以后,声音便消失了。
……
卫珠凤披头散发,目色茫然地卧在床榻上,像骤然想起了些什么,直挺挺坐了起来,活像挺尸。
旁边的侍女迎上来,刚想问她可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自从卫珠凤失了神智以后,除了日日服用的药,再也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
如今这副模样更是像一张皮裹着骨头架子,眼睛一睁,骇人至极。
她方迎上去,他们这位夫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着她的腹部猛踹了一脚,活生生给她踹出去好远,弄得她小腹疼痛,口中鲜血。
卫珠凤睨着她,骂道:“废物!”
“你们快去看看我院中的花如何了!”
殿外的人听着动静,忙俯身开门,鱼贯而入,齐齐跪在卫珠凤面前,躬得犹如蚂蚁:“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他们与那些能被遣下山的弟子不同,他们这些凡人侍从都是与曳星台有卖身契,除非不要命了逃下山,不然如何都跑不掉的。
卫珠凤醒来以后,却先问了她养在后院中的花如何。
排头的侍女忙说:“夫人……花的“养料”已经不够了。”
卫珠凤:“不够了就去找!”
她随手指着跪在地上角落中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这不就有了?”
那侍女颤抖着抬头,看着卫珠凤正指着自己,小脸的血色瞬间褪去,她哆哆嗦嗦朝着卫珠凤磕头,头破血流也浑然不觉,只求饶道:“夫人……夫人饶命,夫人我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
屋外进来几个小厮将她拖下去了,殿中的人都知道卫夫人那宝贝花儿又有“养料”了。
只是他们皆颤巍巍的,脸色苍白,并未有没选中自己的劫后余生之喜。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今天她,明天就有可能是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院中的人都知晓,卫珠凤后院中那开得明艳的牡丹花,是她的命根子,她爱花如命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可是却少有人知道,那牡丹花曾用她宝贝儿子的血浇灌。
卫珠凤将跪在殿前的侍女扫了一圈,又目色森森道:“我记得殿中还有一个叫喜儿的侍女。”
“将她给我找来,不就有养料了?”
……
天宁寺。
楚江梨本是来此处碰运气寻观妙的,可是绕了一圈,除了眼前这个只到她膝盖的小沙弥,再没见到有旁人。
小沙弥仰头看着她,平日里波澜不惊、稚嫩却神色老成的小脸上染上了些担忧,他问:“神女
在找什么?我师父昨日便下山了,到今天都还未回来。”
楚江梨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却没说些什么。
这次来,楚江梨发现天宁寺中冷清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房檐上,一滴一滴坠下,落在地面铺成了一个个镜面小水潭,倒映着房檐、草木、二人的身影。
抬头是密布的乌云,目视所及浓雾缭绕。
这寺庙中呆久了让楚江梨觉得不舒服,但是她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眼前似笑非笑的佛像,周围的香烛,静悄悄的。
明明是在寺庙中,却让人觉得周身阴冷、潮湿,让人汗毛直竖。
暗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挪动,如蛇蝎的目色正悄无声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小沙弥又道:“从昨夜起,我便再未见过师兄,不知他去了何处。”
昨日观妙“下山”了,思及此处,楚江梨问他:“你师兄可是跟你师父一起下山了?”
小沙弥摇摇头,否认了楚江梨的说法:“师兄若是下山定会同我知会一声,他们尚且都当我是孩童,便不会将我一个人留在此处。”
楚江梨没想到这小和尚人不大点,思维逻辑却清晰非常,但到底是小孩,遇到事情难免会惊慌失措。
楚江梨点头:“确实如此。”
她从前厅绕道到天宁寺的后院,也就是那口井周围,小沙弥跟在她身后,几乎亦步亦趋,却难得话少了些。
楚江梨问:“我可否问一下,小师父觉得你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作为观妙的弟子,这小沙弥不应当什么都不知。
小沙弥:“师父……是个纯良的人,性情也好,待我们也都好。”
“施主为何问我这个?”
小沙弥看他的眼神天真、澄澈,想来也不知他师父做过的那些事儿。
楚江梨摇头:“无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如何是想能从一个小孩那里得到些信息呢?
楚江梨转头,一眼望过去便发现后院井中那棵树愈发粗壮,枝繁叶茂、苍翠欲滴,至少有几人环抱那样粗。
小沙弥随着楚江梨的目光看了过去,叹道:“这树不知为何竟生长得这样快,师父将种子丢进去才不足一月。”
这样的生长速度如何看都是不正常的,楚江梨心想,难道这树成精了?
天宁寺这后院地处偏僻,常年受湿,更少有日光照射,枝叶萎靡枯黄、树干偏细小才是常有的事,可是眼前这树分明长势喜人。
楚江梨走过去,越靠近这树,她心中便越是觉得不适,周身愈发冷了。
她走到井边,又低头往井里看了去。
第86章 86我捡到你的耳环了。
井中景象被这树的根系埋得差不多了,若说是什么都没看到,不如说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去卫珠凤那处得到了一个信息,陆言乐成亲当日是在这天宁寺中。
楚江梨告别了小沙弥已经在往回走了,她在脑中将所有事情全部理了一遍。
陆言乐是陆言礼杀的,但是陆言礼杀了陆言乐是因为对他积怨已久,而他的目的却并非将曳星台乃至整个上仙界毁了。
但是将整个曳星台覆灭是观妙的想法。
他派人在各院中洗脑、念经、焚香,将整个曳星台弄得鸡飞狗跳,目前看来他做这一切的目的还未可知,可是观妙说了楚江梨救不了任何人。
她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唯一能想到的是,那香中有问题。
但若是有问题,为何观妙又说桑渺会没事。
现在已知的信息告诉她,这观妙也是个疯子。
想要覆灭曳星台,但是用什么方式还未可知。
楚江梨骤然想到天宁寺中,观妙亲手种下去的那棵树。
以及还有另一个东西。
归云阁的花神销声匿迹,在上仙界的任何一处,便再不生花。
可是今日她路过卫珠凤殿中的花园,看见一株牡丹开得正艳丽,没看几眼,旁边的侍女便冷着脸催促她快些离开了。
这树、那花都有问题。
但是楚江梨并非这方面的“专家”,她得去问问白清安才是。
……
楚江梨回到了别苑。
今日的雨从晨间直至深夜,淅淅沥沥的,将屋外的草木、远山、日廓都淋湿了。
半掩的窗,风吹得瑟瑟作响,雨还飘了进来。
楚江梨将窗户掩上了,屋外静悄悄的,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再没有旁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
她想起了观妙说夜里的哭声并非障眼法,而是真正的女子哭声,却也未必是真的。
从她来曳星台的第一日开始,这哭声就在了。
而从有人开始消失,是昨日晨间,这哭声是从前日夜里停止的。
若说这两者之间并无关联,那也是假的。
屋内也静极了,楚江梨觉得屋内终是少了些什么,空荡荡的。
可是原本与之前的布局相同。
她心中知道,并非这屋子空荡荡的,而是她的心头空荡荡的,少了个人在。
……
楚江梨趴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同白清安通灵了,“小白,今日过得如何?”
这是他们分开得第三日,对于楚江梨来说却像三辈子。
白清安出声:“好。”
“今日并无旁人来,但我听见屋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女子的哭声。”
楚江梨病恹恹的,趴着又滚了一圈,长长“啊——”了一声,又小声碎碎念道:“还有三日。”
白清安一顿,回答道:“三日。”
“小白,你可听得出来着声音是在前殿、偏殿还是院子里?”
白清安所在之处,是偏殿,连接前殿,但是再侧面绕过去就是后院,后院被偏殿和前殿环绕。
白清安:“后院传来的。”
楚江梨心中早有猜测,这件事可能与那株她见过的,非同寻常的杜丹有关系。
楚江梨:“今日我来了一次,去见了卫珠凤,从后院过时,见到了一株开得艳丽的牡丹花。”
“我记得,若并非花神归为,在上仙界的各处是生长不出来如此明艳的花。”
白清安一顿:“阿梨,你所说的这株花我也见过,这却并非普通的花,而已然成了魔物,是喂血生长的。”
楚江梨:“所以,那女子的哭声应当是……”
她却不再说后半句,此处是仙山,却有人在此处以血蓄魔。
用凡人的鲜血来充当妖物的养料。
白清安:“她被杀了,鲜血被浇花了。”
“这并非第一次。”
楚江梨问:“她为何要以人血浇灌鲜花?”
白清安:“这便不知了。”
楚江梨猜测:“我认为原因当有很多种,其一为,卫珠凤现在病着,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话,用这血牡丹治病;其二为,这牡丹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比如她那宝贝儿子亲手种下的?儿子死了,她不想让花也死了。”
白清安:“卫珠凤并非病了很久。”
言下之意,这以血浇花的时日,可能比他们二人想的,长上许多。
楚江梨微微思索:“陆言乐那样的懒汉,为何会自己种牡丹花,常年都不下轮椅的,这种说法也不合理。”
再有别的便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卫珠凤为何会莫名其妙将这牡丹花宠得跟她的宝贝儿子似的。
等等……
楚江梨:“我知道了!”
“我还有一种推断,这花是不是也浇过陆言乐的血,陆言乐死了,但是这花还活着,卫珠凤伤心欲绝,便将这花跟祖宗似的供着。”
“走了歪门邪道。”
白清安:“嗯,阿梨真聪明。”
楚江梨嘻嘻笑了两声,她心中惊讶,没想到白清安竟然会夸她:“自然自然。”
楚江梨又问:“这杜丹会伤人吗?”
白清安:“不会,这牡丹虽有魔性,却尚未进化,随本体一般,还只是一株牡丹花,若是停了鲜血的浇灌,三日之内便会枯萎。”
少女又问:“那这花应当如何处置?”
白清安:“明日我自然有办法。”
他算
得上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既然白清安都这么开口同她说了,楚江梨自然也就答应下了。
楚江梨:“嘿嘿,小白你真厉害。”
白清安一顿:“厉害……在何处?”
楚江梨小嘴一整叭叭:“我不会的,你都会。我不知道的,你都知道。这还不厉害吗?”
最后少女下了个结论:“小白,我们俩太互补了,简直是天生一对!”
白清安:“……嗯。”
少女抱怨着:“今日跑了好多个地方,累死我了。”
白清安的声音轻了些:“阿梨,今日早些休息,辛苦了。”
这总是冷言冷语的大美人居然会关心人了。
楚江梨心情好了些,又在榻上来回滚了几圈,这床是白清安趟过的,上面还有淡淡的花香。
楚江梨扯过被褥,将自己过得严严实实的,被褥蒙着脸,深深吸了口气。
“香香的。”
白清安知道她在说床榻上的味道,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只轻轻“嗯”了一声。
楚江梨马上道:“闷葫芦闷葫芦闷葫芦闷葫芦!”
她想起来又问:“小白,你昨夜有没有梦到什么?”
白清安:“确实做了个梦。”
楚江梨问:“梦见了什么?”
她心中有些忐忑,怕梦中又是从前白清安受欺负的场景。
可是她想到昨日白清安睡着以后还皱褶眉心,又觉得八九不离十是了。
楚江梨又说:“小白,若是你不想同我讲,也没关系。”
白清安却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梦见我母亲了,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
楚江梨记得,白清安说过自己的父母已然殒命。
白清安又说:“梦见她将我关进了一个屋子,哪儿也不准我去。”
“周围都是黑的,同这里一样。”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还要说些什么,白清安又兀自问她:“阿梨,昨夜你来过?”
楚江梨一顿,她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白清安。
“没来……”
少女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白清安说:“阿梨,我捡到你的耳环了。”
她听见了那头白清安摇晃耳环的声音。
第87章 87只同我一个人睡。
楚江梨摸了摸空落落的左耳,“混说,分明是你喜欢我,将我的耳环偷了去。”
她混会胡搅蛮缠,白清安也都习惯了。
楚江梨以为她说了这话,白清安会和往日一般的反应,谁知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出声哑着嗓子问她:“既如此,这耳环现在可是我的了?”
这次的反应倒是不同了些。
少女嬉笑两声:“你要我这耳环有何用?我见你也并未穿孔。”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
楚江梨又说:“昨夜我确实来过,你睡得熟,都打呼噜了,我怎么弄你都不醒。”
白清安:“……我眠浅,且从不打呼噜。”
少女不依不饶:“你怎知不会?睡着了怎会知道自己睡着以后的事情?”
白清安又说:“从未有人说过我会打呼噜。”
楚江梨又笑了好几声,那声儿如银铃悦耳,在黑暗中宛若滑落在地上的铃铛,清脆极了
她声音放轻了,犹如在白清安身旁耳语:“从前你又不与他人亲近,更不同他人一张床睡觉,有谁能知道你打不打呼噜?”
楚江梨自然是唬他的,白清安睡觉很乖,手脚不乱动,趴在她膝盖上,双眸闭上,就连呼吸都是浅的。
她去时,屋中漆黑一片,白清安蜷缩在角落里。
她再这么说,白清安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楚江梨又说:“若是旁人知道三界白月光夜里睡觉打呼噜,旁人会怎么想?”
“所以呀,以后不要同别人睡,只同我一个人睡。”
“我……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什么三界白月光,旁人不过是因他的外表,才给他冠以此头衔,却并非真正在意他是个如何的人。
少女的后半句却生生将他噎住了。
白清安:“我……”
后半句声音也小了些:“我只同你一个人睡。”
楚江梨听了这话,笑得咯咯响。
“可是我强迫你了?”
这话她之前也问过一次。
白清安:“并非,我是自愿的……”
若是可以,他希望现在就能在楚江梨身边,他厌恶呆在这个阴暗的地方,更厌恶跟陆言乐的尸身待在一起。
虽说陆言乐早已灵魂离体,可每每看着眼前的尸身,他都会忍不住想起陆言乐曾欺负、戏弄阿梨,更是喜欢过阿梨。
他已经一次次克制住想将这死人撕碎的心了。
这是阿梨交给他的任务,虽说更是他自己自愿的,可若是他不自愿来,那来这处与陆言乐待在一起的就是阿梨了。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白清安没说,他听着那头少女的小声,心中软了半分,手中幻化出杏花的花瓣,指尖翻动,略微施法以后,他将花瓣卷起来,尖端锋利如针。
他抬手用花瓣卷成的针将自己的耳垂刺穿了,血顺着那刺穿的孔缓缓下滑,落到他白净的衣裳上。
温热、刺痛、红肿。
他将捡到的耳环穿了上去,微微摇晃,那耳环随着他的动作晃动,锒铛作响。
这是阿梨戴过的东西,现在更是他自己的东西。
他想与这耳环一样,成为什么小物件,日日被楚江梨带在身上。
如此就是要让他死上千次万次,他也愿意。
楚江梨还在叽叽喳喳同他说着些别的。
白清安轻声唤道:“阿梨。”
楚江梨:“嗯?”
白清安:“我想你了。”
那头少女因为他这几个字,骤然噤声。
楚江梨迟疑,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犯愁:“我也想你了。”
她想起了一百日卷轴上说白清安时日无多了。
天意无法逆转。
楚江梨问:“小白,你可有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白清安在那头静了静才说:“我想去……”
“想去阿梨在的地方。”
他生长于归云阁,可是那里并不是他的心归处,只有在楚江梨身边,他才会安心,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而并非行尸走肉。
少女小声说:“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从今往后,我都会在你身边的,直到……没什么。”
楚江梨没说出来的半句话是,直到他的生命尽头。
可是她却不愿意这样说,楚江梨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者,若是还没到那一日,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性。
楚江梨问:“那你愿意与我一起回家吗?”
是她在画人间的家,楚江梨是胎穿的,她爹是小官,与娘亲恩爱有加,楚江梨还小时,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白清安静默了好一会儿:“我……好。”
在黑暗中蜷缩着双腿,透过眼前的窄门缝缓缓往上看,能看到银白色的月,那月光妆成一束,轮到了他手心里。
他不知道阿梨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白清安还害怕楚江梨的父母跟他的父母亲一样。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是紧张,又宽慰道:“放心吧,我爹娘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别担心,他们会疼你,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
白清安从前没有经历过、拥有过的爱,她会重拾拾起来交到他手中。
少女打了个哈欠,又说:“快睡吧小白,奇怪呀,我原本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了,可是这日子竟数着数着就过去了,马上我们就可以再见面啦。”
只需明日过后。
……
这两日曳星台人人都忙,要顾着生病的夫人,还要管着二少爷婚事的打点与装潢。
他们都知道这事儿见不得人,便没有请上仙界的神仙来,楚江梨留在此处,便只请了她一人。
说这人都堵家门口了,他们总不能连个请帖都不发给楚江梨罢?
这要传出去了像什么事儿。
忙前忙后,红灯笼不知挂了多少个,天一黑红灯笼一亮,将整个曳星台照得透亮。
不知是不是明日便大婚了,就连卫珠凤都回光返照,起来蹦跶两下,吃了些东西,还喜滋滋地一直道:“我终于可以再见到我的乐儿了,他自小就聪慧,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见人就拉着说陆言乐从前如何如何。
这样子到底像终于要疯了似的。
卫珠凤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楚江梨去了一次她的殿,倒是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看那牡丹花究竟还在不在。
刚走到前殿,就遇见了卫珠凤,一双枯槁的手抓住楚江梨的手臂,瞪大了眼,只与她说:“你知道吗,我的乐儿要回来了……”
“他一个人在下面害怕,总是里扰我,我便想着给她婚配一个,恰巧方丈也说,此法定能助他重生。”
卫珠凤瘦得不成人样了,像起来像鬼似的,她又说。
“太好了,我的乐儿,我的乐儿啊……”
那模样当真是疯魔了。
卫珠凤胡言乱语倒是说出了些东西。
楚江梨原本以为是观妙要如此的,谁知道是卫珠凤想给陆言乐找个老婆,恰巧观妙又轻飘飘说了“能助重生”这句话,这才让莲心遭了殃。
而为何成亲在天宁寺,楚江梨推断应当是在当日要在寺庙中作法。
楚江梨好不容易甩开了卫珠凤,去后院中那处上次看到牡丹的地方,却见不到往日里开得色泽明艳的牡丹,只剩下一地污血。
她细看才发现,那处土壤竟然与别处不同,像是红褐色,像是人血干涸以后。
楚江梨施法将那处的泥土挖开,里面全是干瘪的皮肉、污血,密密麻麻都是人体残缺的皮肤组织,将楚江梨看得头皮发麻。
卫珠凤今日这副模样更无瑕顾及这牡丹花如何了,白清安才得了机会将这花除了。
这花除了也好,免得平白让一些人丢了性命。
楚江梨朝着另一边望去,再往里面走就是偏殿,白清安正关在里面。
楚江梨转身往外走,若是再不坚定些,她又要去见白清安了。
最后一日了,她还能够再忍一忍。
……
这一日过得很快,陆言礼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桑渺也在慢慢好起来了。
楚江梨去见桑渺,她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上很多了,还需要多调理才行,与楚江梨的一言一语都分毫不提陆言礼,她既然放下了,楚江梨心中也高兴了。
楚江梨走时,桑渺拉住她的袖口,问:“若我走了,他会如何?”
这个“他”除了陆言礼,便再无旁人了。
楚江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么几年的感情,朝朝暮暮的相处,自然有浓情蜜意之时,也有如今走到头恶语相向、冷漠无言之时。
感情之事,又如何能立刻都忘去了?
桑渺只是怕她忧心自己,才勉强装作不在意的。
楚江梨握住她的手,说:“他还是曳星台的台主,我又不会杀了他,你知道我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这是她做出的最大的让步,陆言礼会活着,可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她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她说的也是真话。
桑渺点头:“好。”
楚江梨又说:“曳星台明日以后便不如从前辉煌了,若是你想留下,我也不会将你强行带去。”
桑渺摇头:“不用了阿梨,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只是这么些年的相处,我将他当做不懂事的弟弟罢了。”
“他那副不成气候的样子,以后如何独身管理这偌大的仙山。”
楚江梨以为桑渺对他还有情,却没想竟是如此,她玩笑道:“不要我将这仙山从他手中夺过来,让渺渺你来当曳星台的台主?”
桑渺微微一笑:“我才不要日日守着这山,我还想去游历人间,观日出日落,看人间百态呢。若让我在此处,跟找了根铁链子将我捆着又有何区别?”
她原本也是向往自由自在的人,在曳星台中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二人这一来二去的玩笑话,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楚江梨说:“等过几日这事情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回长月殿,介时你若后悔,那我便这辈子不同你来往了。”
桑渺:“你与我如何,不怕你身边那位恼了?”
楚江梨神色一变,梗着脖颈:“他是大度的人,你是我的好友,他怎会恼?”
桑渺笑了两声,双眸微微弯起:“那便好,我就怕影响了你们二人的关系,毕竟女子的心思就是要细上些,我怕他多想。”
楚江梨拍拍胸脯承诺:“无事无事,只管来,若他生气了,我哄着便是。”
她在外面也算是硬气了,可若是白清安当真恼了,估计那时也够她怂的。
……
晨曦初破,夜色未散,朦胧又清冽,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
山峦叠嶂,云雾缭绕,溪流潺潺,清澈见底。
前几日雨淅淅,今日倒是一个大晴天。
从昨夜开始楚江梨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这世界中经历了这么多个副本,却第一次这样。
晨间连送来的吃食都半分未动。
若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如何不怕白清安出事呢。
没一会儿便有侍从敲门道:“神女,卫夫人请您移步太宁寺,二少爷的大婚在即。”
楚江梨答道:“我知道了。”
半夜好容易睡着以后,又翻来覆去做了好几个噩梦,却也不只是昨夜梦魇。
好似白清安没有在她身边以后,她这几日睡得都不大好。
……
前几日的夜里,白清安与陆言乐的尸身便隔开来了。
想来是要为明日准备了,夜里还专门为他准备了沐浴的水和新的衣裳。
晨曦微露,天际刚泛起亮光,殿中的侍从便开始忙前忙后了。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向白清安行礼,叫着夫人。
“是卫夫人让我们来给夫人收拾打扮的。”
白清安的容貌被楚江梨施了法术,所有人看他都是莲心的模样。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坐在凳子上点头说了声好。
侍女们为他簪发、上妆、择选饰品,还啧啧称赞“莲心”生得美丽。
“莲心”肤白细腻,几乎不用上什么脂粉,只上了嫣红的口脂,眼周黛色,眸色流转间便有了风情、媚意。
白清安从未浓妆艳抹过,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铜镜,看着镜中自己冷冰冰的模样,不知旁人口中的“美”究竟在何处。
所有人都像戴着虚伪的假面,他们所言字句没有一句像真的。
白清安头戴凤冠,坐上轿撵,往天宁寺去了。
第88章 88神女说这没趣吗?
“神女,你分明说了要帮我们,为何说话不算话。”
赵锦云又带着陆言溪求到了楚江梨的门前,说求倒也不算,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似楚江梨不帮她,就是楚江梨不道德,坏了长月殿的名声。
楚江梨正准备着出门去天宁寺,刚打开门便看到了门口带着孩子的赵锦云。
合着搁这儿蹲着等她出来呢。
她觉得这陆言溪也着实可怜,屋外的太阳也不小,就这么跟着
他母亲站在门外候着,也不知多久了。
楚江梨叹了口气,抱手笑盈盈地问:“我分明说过?我何时说的,证据呢。”
她见楚江梨不认,将平日里伪善的面具撕了下来,恨恨道:“你分明就是说过!我敬你是神女,有普度众生的职责,可如今你……你竟然言而无信!”
楚江梨轻笑一声,“谁同你说戮神有普度众生的职责,你就去找那人救你和你儿。”
少女神色骤冷,狭长的眼眸死死看着赵锦云,含着些杀意。
“夫人不知戮神只管杀不管埋的吗莫说是你,上仙界中不知多少神仙的性命都是落在我手中的。”
“你求我?你求人的态度就是什么?”
“是我欠你的,我应当这样做,还是我问你之时,同我谎话连篇?你拿什么来求我的?”
赵锦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在她眼中漏洞百出。
楚江梨已没了耐心:“别挡在我门前了,我还要去喝你们少爷的喜酒。”
“再说,我已经想过办法了,是你自己等不了,只有今日能够结束这一切。”
赵锦云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急急问楚江梨:“你是不是去见莲心那小贱蹄子?她与你说了什么?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赵锦云着急,就连往日里那副温柔的模样也抛开了。
楚江梨眉心微蹙,她不欠任何人,更没必要受赵锦云的逼问。
“莲心是小贱蹄子,那你是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你这儿子更精贵些,偏要拿你这女儿当垫脚石?”
少女说话本就跟刀尖似的,“你求我?你是想利用我,赵锦云,你问问自己的心,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莲心并未给我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
楚江梨的话让她骤然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恍惚,楚江梨的话将她往日里蒙尘、结痂的伤口刺穿,又鲜血淋漓起来。
她颤抖着薄唇,声音也轻:“你……你都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懂,这些年我经历了些什么,你以为这都是我愿意的吗!”
赵锦云脸上的血色褪去大半,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旁边的陆言溪见自己娘亲突然失了力气似的跪坐在地上,吓得慌了神,想去将她扶起来,却力气太小了:“娘……娘……呜呜呜娘……”
赵锦云脸色苍白,已经无暇去顾及陆言溪如何了。
楚江梨道:“我没空与你缠这些,若有功夫多想想自己如何。”
她关上门,绕过地上坐着的人,往院外去了。
楚江梨知,至少今日之事并不会波及到陆言溪,赵锦云与卫珠凤一样,是心中的恐惧太深了。
而陆言礼这个真正杀了陆言乐的人,却能吃能喝能睡,就连今日陆言乐“大婚”也会按时去参加。
……
赵锦云与卫珠凤自幼一起长大,卫珠凤是官家小姐,她是贫民丫头,可是幸而进府为奴,她这才得了与卫珠凤同吃同穿同住,更是小姐的待遇。
赵锦云心中感恩。
小姐是个好心之人,更是向善之人,自小以来最大的愿望是嫁给一个举世无双的人。
她也希望小姐能如愿以偿。
尘世间的凡人,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卫珠凤通通看不上,直至她及笄之年,等来了降妖除魔的翩翩少年郎,陆魏之。
中间使了些小手段,不过卫珠凤最终如愿以偿嫁给了陆魏之,她也以陪嫁丫鬟随嫁过去。
赵锦云记得,小姐受不得颠簸,她在新轿中搀着小姐,她堪堪比小姐小上一岁,也正是少女年纪,掀开帘子之时,看到陆魏之的第一眼,未尝没生过少艾之情。
风度翩翩、见识广博的白衣君子,符合卫珠凤朝思暮想的举世无双的男子,他是上仙界的神仙,甚至还是仙山的台主。
她懂得这些,主子待她又极好,她知感恩,自然不会窥伺主子的丈夫,就算是生了些别样的心思,也只是深深埋在心底,不提半字。
小姐自嫁进曳星台后,也曾与台主有过耳鬓厮磨的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长。
赵锦云的娘亲自小就告诉跟她,男人就是喂不饱的狗,总想着跑出去找屎的。
她起初不信,后来小姐一个人独身在台中之时越来越多,她才信了。
什么风度翩翩、见识广博,什么举世无双,通通只是男人可恶又虚伪的面具和皮囊,是千万信不得的。
她也曾想过劝小姐,可是长此以往,小姐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她变得暴躁易怒,变得尖酸刻薄,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在她脑中放大,最后成为暴怒的情绪,发泄波及到身边每一个人。
从前小姐并非如此,是个会体贴人、说话温声细语的主儿。
原本赵锦云以为,她只是伤心过度,过段时日自然会好。
可是她并未等来卫珠凤变好的那日,反而等来了变故。
那年冬日,曳星台灯火通明,屋外飘着鹅绒大雪,台主从山门外带来了一位如雪干净的女子。
那女子叫宁雪时,她听闻名字都是台主亲自取的,取自诗词:“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春日里生机盎然,大地郁郁葱茏,似皎月与白雪交相辉印之时。赵锦云没读过几日书,只会些刺绣女工,她只听让人说是美好的意思。
那日深夜,夫人都未入睡,她的丈夫回来第一日并未歇在她这个正牌夫人的房中,而是睡在了自己房里,至于是不是自己睡的,那便不得而知了。
赵锦云只听见夫人关着房门摔了好几盏茶,骂了好几句“贱人”,后半夜是夫人的哭声落在耳边,那眼泪、哭声盈满了偌大、空旷的宫殿。
宁雪时起初并未成为台主的侧夫人,而是先做了侍女。
此女脾气心性与旁人不同,待万事万物都是一副无惧无畏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心性惹恼了善妒的卫珠凤。
被冠以“目中无人”的罪名。
卫珠凤高高在上,宁雪时不卑不亢跪于台下,她问:“为何勾引台主?”
宁雪时神色默默,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我从未勾引他,是他自己凑过来的。”
赵锦云在一旁附和:“一个巴掌拍不响,未必你还赖上爷们了?”
宁雪时却懒得同他们多做解释:“若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宁雪时被卫珠凤身边的人处处为难,后来有一日却跟台主同床共枕,第二日成了夫人,气得卫珠凤又在房中摔了好些个瓷杯,口中更是说着“要将这个贱人活埋了去”。
赵锦云还宽慰卫珠凤:“夫人,你莫要这样在意台主了,他不在是出去偷腥了,小姐你也可以……”
卫珠凤却不领她的情,只冷冷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在此处指手画脚的。”
“若是与外面的丫头一般乱嚼舌根,明日你便下山去。”
赵锦云一怔,想起了在进府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她,定要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管,什么又不该管。
又说,感情之事谁又分得出对错来?
她竟权当耳旁风去了,那时她并不知卫珠凤后来会变成这样的人。
他们二人相处这样久,却
从未红过脸,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赵锦云才知夫人受那男人的荼毒太深,与从前已是不同。
她原是不在意,后来才发现夫人身边还多了好些奴颜媚骨之人,她早已不是夫人的心腹。
旁人都知他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亲姐妹,却不知他们二人早就生了间隙。
……
初春时至,绿意盈庭。
二人间的关系大不如前,夫人却约了她放纸鸢,那时赵锦云原只是殿中的小侍女,做些洒扫的粗累活儿,早已不在她跟前服侍。
夫人下山却突然只带她一人,她如何不心生困惑。
仙山脚下,街道熙攘,行人接踵。
夫人握着她的指尖,拨开人群,走在前面。
赵锦云望着夫人姣好的脸庞,如墨的青丝拂过她的脸颊,恍惚间赵锦云似又回到了他们二人还是少女、天真无邪之时。
她与还身在闺中,贵为公侯小姐的卫珠凤一起溜出门去,赏花灯、放纸鸢。
那时街上的行人也如此一般熙攘,叫人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
卫珠凤的指尖温热,今日的脂粉比往日更淡些,有了盈盈少女之色。
她神色带着些尴尬地歉意,同赵锦云说:“当日之事是我不好,每忆起从前少女时,却无不悔叹,如今锦云可愿原谅我一时稚气?”她原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自然少与旁人道歉,此时神色不自然些。
夫人眼中已有朦胧之色,赵锦云又如何能拒绝。
赵锦云:“往日之事,我也不好,并非同夫人置气,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夫人。”
夫人擦了泪水,双手握住她的指尖,只说:“好妹妹,若你肯原谅我,那我们还与从前一般亲昵。”
赵锦云与她疏远已久,却也并非赵锦云所愿,今日这么一着,倒像是拨开云雾,自然心中软和了。
她回握住夫人的手,也点头答应下:“好。”
那时她却不知疏雨入帘,此时的温情,只是海市蜃楼,今日一着,往日之事尽数洗清静了。
又放了纸鸢,二人回山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如血。
赵锦云见卫珠凤总是魂不守舍,不知在往四周看些什么,不过她也奇怪,往日夫人下山什么侍卫弟子侍女的,都要带齐备才行,今日怎么就只带了她一人出来?
不过若是同她有话要说倒也正常,夫人是脸皮薄的人,不肯在旁人面前说这些。
赵锦云见她神色,这才轻声问:“夫人可是有心事?”
卫珠凤回神,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我想看看这山下可有卖糕点的铺子,有些嘴馋了。”
赵锦云微微思索后,回答:“此处是没有,不过过去二里路,有个集市,那处应当是有卖糕点的铺子的,我去给夫人买回来?”
她们二人出来的时间不短,赵锦云想着既无轿撵,夫人当累了,这二里路说不长,却也不短,就让夫人在此处休息。
卫珠凤声音有些瑟瑟发抖,又环视了周遭一圈,往赵锦云身边靠了靠:“我与你一同去。”
周围阴森森的,赵锦云光想着明天夫人会累,眼见夫人那颤巍巍的神色,才想起来,这夜一深周遭便有走兽,又如何将她一个人留在此处。
不如去那边集市找个客栈,暂且歇上一晚,明日再回山里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同卫珠凤说了以后,她也欣然同意了。赵锦云却不知这个决定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去集市的二里路,净是山路,周遭漆黑,能听见野兽的嘶吼,他们遇上了劫匪。
她与夫人约定好分头逃跑,她负责去吸引那些山匪。今日真心吐露以后,她也心甘情愿为夫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夜深了,山匪们齐齐欢呼,身上扛着个小娘子回山里了,这个小娘子正是赵锦云,她被捉回山中失了清白,山匪夜里好肉好酒,大快朵颐,夜深了,她被捆着手脚缩在角落里,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肉,身边是汉子的呼噜声,捂着嘴哭了一宿,就差将眼睛哭瞎了。
再后来,她好容易从山匪那里逃出来后,衣衫褴褛,回到曳星台。
此时卫珠凤坐在主殿高台上剥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她伏于殿下,将事情字字句句讲了出来。
赵锦云失了贞洁,她那时才不过十六,还是个大半的少女,哪里经历过这些粗粝的对待,说得泪眼朦胧、声音哽咽,她原本以为夫人回让人为她出气。
谁知夫人却不为所动,又剥了一颗葡萄丢在口中,声音和神色都淡淡的,像这件事与她无关一般。
“没事便好,怎么这样便来见我了?”
“来人,带她下去换一身得体的衣裳。”
这态度更不似那日,赵锦云被下人搀扶着往殿外去,她浑身污浊,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恍惚间想起了那日他们二人虽兵分两路,那些山匪却直直朝着她来了。
她跑呀跑,身后的恶鬼赶着她,风声逗弄着她,一个常年在闺阁中的弱女子,又如何跑得过这些身强力壮的粗汉子们。
她再是个傻子也知晓,这一切与卫珠凤脱不了干系。
卫珠凤至始至终从未想过与她重归就好,可是她却也不明白,卫珠凤为何要这样做。
赵锦云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
不过很快她就会知道是为什么了,人为了自己究竟能恶到哪种地步。
一月余,赵锦云便有喜了,她知晓以后日日失魂落魄,寻死觅活。
卫珠凤安慰道:“总归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赵锦云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人的脸上蒙着深深雾霭,叫她看不清真容。
卫珠凤的话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卫珠凤将她强制送到一处院落,说是让她养身体,好将孩子生了下来。
那时赵锦云便想清楚了,若是个男孩,生下来后便将他掐死,不能让这与土匪生得杂种活着。
临产那日,赵锦云生了个女儿,她尚且昏厥,孩子便被卫珠凤的人抱走了。
她醒来知道以后,在漂泊大雨中跪了一夜,孩子都没求回来,也因此身体落下了病。
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后来每逢有雨,浑身便挖心肝般疼。
赵锦云刚出月子便回了曳星台,卫珠凤坐于高台,同她说:“你放心,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早就将你当做了亲姐妹看,自会将这孩子视为己出。不过,我只有一事求你。”
虽是“求”,却未有求人姿态,更似威胁。
赵锦云神色绝望,跪于殿下,她这日才真正体会到了,她是贫民丫头,而卫珠凤是官家小姐。
她对于自己的去留、她孩子的去留,无从决定。
卫珠凤要她如何,她便该如何,她不是个人,只是他们买回来的一个物件,骨头挑出来,只留下主子最喜欢吃的那一块肉。
赵锦云神色寂寂,心中早已麻木,她伏身只说:“夫人尽管吩咐就好。”
卫珠凤笑得弯了眉眼:“我就知妹妹当是个有肚量的人。”
“我要你……服侍台主。”
那时宁雪时正值盛宠,卫珠凤说若她真得了独宠,便要将她被山匪轻薄之事告诉陆魏之。
说不恨卫珠凤自然是假的,这些年事情压在她心中成了个结,她终日郁郁。
听到楚江梨这样说,她瘫坐在地上,眼中的光也落了地,抱着怀中不过八岁的少年,痛哭起来。
她对不起莲心,更对不起她的心。
这是这些话,这些事她又能对谁说呢?
……
陆言礼会来,桑渺称病不来,说闻不得这寺庙中的香火气。
楚江梨出了这个门,又去别处逛了逛,时日还算早。
曳星台中好些地方都张灯结彩,落了红结,拉了艳丽的彩绸,唯独天宁寺还像往日那般安详,周遭也没有什么喜庆的装饰。
房檐边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夜里这些灯笼会差人点亮,可楚江梨细细看,一阵风过,却又觉得这些灯笼像一个个血红的笼子,有些压抑和森然。
楚江梨左看右看又不知少了些什么,进了卫珠凤院中,打开偏殿的门看到空无一人后,她才知原来少了些生人气。
白清安与那床上的死尸早就不见了。
就连卫珠凤的整个殿都空了,楚江梨进去一个人都未见到。
旁人都先去了一步,楚江梨最晚,到的时候就连赵锦云都带着陆言溪在天宁寺佛堂前候着了。
赵锦云眼角微红,想来楚江梨走后,她是独自哭过了。
卫珠凤身披锦绣华服,奢靡精致,浓妆艳抹都难掩她的枯槁、苍白,只有神色倒还熠熠,想来也是因为今日陆言乐大婚,是她盼了许久的。
她被侍女们搀扶着,坐于大殿中。
卫珠凤年纪不大,四十多岁,楚江梨细看才发现她竟然苍老了这么多,皱纹、花白的头发、疲惫浑浊的双眸,与往日神色凌厉时,几乎判若两人。
卫珠凤漫无目的地扫过众人,转眸看向楚江梨的眼神却如之前那样空洞。
观妙依旧穿着那件写满经文的袈裟站在一旁,他是少年模样,笑起来有几分乖张。
楚江梨觉察觉到今日观妙有些怪。
观妙的右手拳心紧握,似也有些紧张,又时不时往门前望去,像在等着新娘新郎来,还偶尔同旁边的陆言礼说话。
不过陆言礼那副模样,倒像是不怎么爱搭理他。
偶尔目色流转,还与楚江梨对视,他弯着一双慈悲眸,倒看不出与楚江梨单独相处时的坏心眼。
楚江梨与众人等着新郎和新娘来。
等了一刻钟却还是没人来,眼见着马上就要到所谓的“良辰
吉日”了。
楚江梨当初跟着江湖术士学了些奇门遁甲的皮毛,她算了算今日的时间,与她和戚焰成亲那日一样,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
“快去看看少爷可来了?这帮子废物来得这么慢,莫误了正机!”
说话的是卫珠凤,此处等待的时间太久,她有些坐不住了。
旁边的侍女领了令,忙小跑出了寺庙大门。
楚江梨不动神色地观察着这一切。
观妙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边,在少女耳旁落了声“阿弥陀佛”,又笑眯眯问她:“神女今日可还安好?怎不见你身边那小侍女了?”
楚江梨侧目看向他,也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少女好声好气问:“我殿中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的?”
观妙:“相干?自然没有,不过有趣罢了。”
“神女可瞧见这卫夫人多有意思,我只随口胡诌一句可助重生,又说今日某时是良辰吉日,便将她耍得团团转了,神女说这没趣吗?”
第89章 89爱即为世间最佳良药。
瞥见他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少女翻了个白眼,轻轻吐出二字:“无趣。”
“旁人之事,我从不在意。我看方丈似乎对他人之事颇为上心,倒是挺适合去做普度众生的慈悲圣母。”
少女又说:“我向来只关注我自己如何,旁人如何,与我无关。”
观妙轻笑两声,手中的佛珠转了一轮,又说:“神女可知,那些自诩普度众生的仙人,双手却也难免沾染血污。”
“今日我在此处搭了草台子,让这些人给神女演一出好戏瞧瞧。”
楚江梨闻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惯喜欢班门弄斧些上不得台面的。”
观妙眉尖微挑,少年模样的脸上有了桃色:“神女如此关注我,莫非是对我生了些别样的心思?”
少女微微一笑,倒也没恼,“你有病吧。”
观妙苍白的指尖缓缓滑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顺着楚江梨的话头道:“是啊,我确实有病。”
他长睫如羽,双眸深邃,缓缓转向楚江梨,又说:“不过神女这番言语,倒是让我感受到了几分特别的关心。”
楚江梨神色双手环抱于胸前,这和尚别的不说,惯会耍嘴皮子,倒也不辜负了他“神棍”之名。
少女笑盈盈,舌尖淬了毒一般:“我关心你多久能死。”
她问:“这算关心吗?”
观妙说:“自然算有了神女的关怀,我仿佛周身病痛尽消。”
“世人常说,食爱而生者,爱即为世间最佳良药,此言非虚,诚不我欺。”
楚江梨觉得这人好赖话是半句听不进去,油盐不进,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他曲解成一番柔情蜜意,着实叫人恶心。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神经。”
观妙见她有些恼了,便不说这些,又问:“神女可知我阿姐是谁?”
楚江梨:“谁?”
她心中却有了个答案,前几日她与白清安还提过,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了。
观妙:“神女曾见过我阿姐,她可是硬骨头,惯爱行侠仗义。”
“我从前便与她说,你帮那些人又如何?他们记不住你的好,等以后只会枉费了你的性命,可是她向来不听我的。”
楚江梨倒也不惊讶,只问他:“赵小倩?”
观妙又露了个笑容:“正是,我阿姐已葬于忘川河,与我那师妹一起,连骨头都不剩。”
他轻声嘲弄道:“这便是助人为乐、行侠仗义换来的结局吗?”
楚江梨:“若世间之人皆只为自保,不惜牺牲他人,那这世界岂不是成了无情之处,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你姐姐是大义,而你是自私。”
但是楚江梨却并不觉得自私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个人的选择不同,区别只在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
这世间一些事总会有人去做,也总要有人去做,楚江梨是自私些,这个道理楚江梨是懂的。
她自觉与观妙一样是自私自利的人,却还是想为赵小倩说话。
赵小倩为三界的安宁成为忘川河守护神,悉奴死后,忘川没了守护神,必会倒灌画人间,届时惨像是任何人都无法遏止的。
观妙哈哈笑了两声,“神女与我那姐姐倒是有几分像,不过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说罢,观妙却又低眉顺目,神色冷冽起来,少年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额间朱砂,面若观音生得明朗,垂眸瞧着她时,唇中吐露字句,却又更似恶鬼。
观妙说:“都死了才好,清静。”
“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此言,是我娘临终前反复吟诵的佛偈。她在那段时日里,日日沉浸在佛经诵念中,那时我年岁尚轻,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当我终于能参透,从这佛偈中拨开云雾,才知那时她便早已预见自己被这□□的斗争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即便如此,她心中唯一所愿,却是我能在这纷扰世间,一生平安喜乐,将此当作孑然幻境,不受外物纷扰。”
“他们无辜?我娘什么都没做过,她就不无辜吗?”
观妙白玉无瑕的脸悄然划过泪痕,他冷漠地将眼泪拂去,转身离开了。
……
纵然他母亲无辜,却不能落得整个上仙界为他母亲陪葬的地步。
楚江梨看事情向来清楚,却也能够理解观妙,曳星台之中由这些所谓的主子开始,蜱虫不少。
纵然知道,她与观妙本就处于一种敌对的,利益不一致的关系,且她是戮神,接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便不能对旁人起怜悯之心。
观妙早就说过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楚江梨知道观妙这个人若他这么说,那便再难有别的办法。
于是她打算按兵不动,观妙不就是盼着今日吗,她倒要看看今日究竟是什么事,看看她究竟能不能想到办法救这些人。
既然她来时便已迟了,那至少要将没事的人护下来。
楚江梨环顾四周,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只剩这新郎新娘了,一般待到吉时,才会至此处。
她注意到高台上供奉的像不是佛像,不是吉祥天女,更似另一种更为怪异之物。
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子,周身缠绕着藤蔓,脚下踩着森森人骨,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踞坐在莲花台上。
这是楚江梨在书中见过的“野神”,是来路不明、私人供奉的神明,她在画人间曾见过他人供奉野神。
“野神”并非佛道这样的正统信仰,而是游离在外,非人非神的存在。
它们往往源自于对逝去亲人深切的思念,人们渴望借此让挚爱之魂得以复生。
而“野神”的结局往往是因缺乏正统的引导与约束,演变为蚕食人精气、性命的妖物。
楚江梨环视周遭,竟无人看那高台上供奉的妖物,将此物当成寻常佛像。
一炷香的功夫,卫珠凤叫去的侍女便回来了,她这一路都是小跑的,累得气喘吁吁,跪在卫珠凤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
“回……回夫人的话,那边的小厮说仪式繁杂,现已收拾妥当,往这边来了。”
他们已是迟了,却也还未到,她自己留在此处也只
能得夫人的打骂了。
卫珠凤是被人抬来的,她几日未合眼了,早已灯枯油尽,靠着整日吃药和盼着她儿复活吊着一口气还没咽下去,这眼见着要被气得生生吐出一口气。
她目光狠厉地看着台下这回话的侍女。
旁边的侍女见情况不对,狠踢了这个侍女一脚,使眼色骂道。
“方才夫人说什么听不见吗?误了时辰你们都得没命,还不快去催!”
那跪着的侍女被一脚踹懵了,心中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晚一步,怕是性命保不上。
“夫人恕罪,我这就去催他们。”
遂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待那侍女悄然离去,寺庙内归于宁静,唯袅袅香火悠然飘散,四周再无丝毫杂音。
又因方才卫珠凤心中不爽利,众人皆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轻易言语。
巳时一刻。
侍从们方才匆匆步入,几人合力抬起一只硕大的檀香木盒。那木盒工艺精湛,通体呈现出深邃而亮丽的赤红,棱角清晰,造型方正,表面精雕细琢着繁复的花纹,其形制虽与骨灰盒相仿,却远胜于寻常尺寸
在木盒之上,一朵血色红绸编织而成的花静静绽放,那花原应是喜庆的象征,可是这色泽并非鲜红,像干涸的鲜血,有些怪异。
隔得太远,楚江梨看不清上面绘了些什么,只隐约看得应是一些经文。
木盒盛放于寺庙偏殿正中央的团蒲上,众人埋头垂目,无人好奇这盒中的景象。
约莫心中都知道,这并非是个寻常盒子,有可能装着他们的少爷。
周围的和尚们纷纷围拢过来,紧密地坐在木盒子的四周。
观妙上前抚摸着盒盖的花纹,单手合十,闭上双眸不知口中念了些什么。
观妙不言不语,做着法事之时,倒还像个正经人,不过单单只是这么一刻看起来像罢了。
通过这几日,观妙这个人如何,楚江梨是再清楚不过了。
观妙将纤长的五指伸向盒子,将那盒子缓缓推开了。
楚江梨眼尖看清楚了盒中的场景。
那是被红布包裹起来的骨头,楚江梨怪异这是陆言乐的尸骨。
红布被缓缓掀了起来,一股森冷之气弥漫开来,露出下面惨白、刺眼的白骨,寺庙中站着些胆小的,已是面色苍白如纸。
唯有卫珠凤双眼冒着神采奕奕到近乎异样的光亮。
她原是被侍从们一路抬过来的,她最近衰弱得厉害,早已走不了多少路,此时竟然站了起来,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四四方方的盒子走过去。
盒中之物,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蜷缩”在里面,陆言乐再如何身体羸弱,个子却并不矮,若是还活着却不至于能被塞进这样大小的盒子里。
就算光是他的骨头要完好的塞进来也非常困难。
楚江梨盯着那盒子,想起了一种形容。
——白清安被包裹得像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她想起了从前在佛教密宗藏地教中看到的。
人以婴儿的状态来到这世界上,又要以婴儿的状态离开。在人死以后,遂用布裹尸,捆成胎儿形,呈蹲式,停留在生前呆过之处。请一拨咒师在家诵经,另一拨咒师到葬场偎桑。
此种说法同时象征着,死去的人将迅速地转世,轮回为胎儿。
意为返归如初,投胎转世。几乎与此如出一辙。
观妙口中又轻声默念了几句,将那遮掩的红布完全掀开了,退至一旁,同卫珠凤说,“二少爷不时便会重返人世间,届时夫人可莫要怕他、忘记了他。”
卫珠凤闻言,停下脚步,颤抖着干瘪、毫无血色的唇瓣,流下了两行血泪:“我的儿我的儿……我的儿呀……我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忘记他呢?”
盒中包裹着骨骇,一众和尚围绕着木盒念经,卫珠凤血泪斑驳,台上供奉着无人在意的野神,身后环绕着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殿中除了卫珠凤的哭声,静极了。
这场景太过于诡异。
楚江梨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望向那张牙舞爪的邪神,那女相生了张冷清又倾城的容颜,不似人间物,像天宫仙子。但是身后的藤蔓又昭示着,她并非所谓的“仙人”,而是妖物。
楚江梨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像眼熟了些,她骤然想起那日在宁夫人院外碰见她在那处晒太阳。而这脸……分明就是宁夫人的脸!
那么这邪神极有可能是观妙供奉的,他的目的是为了让母亲复活过来。
一旁惨白着脸的侍女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爷站起来了!!!救命!!!”
楚江梨望过去之时,那颤巍巍站起来的人骨正以一种极为扭曲、奇异的姿势,从盒子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而那骨头的五指,正直直插进离他最近的和尚的腹中,人骨并没有人的意识,他将五指插进去以后,指尖在和尚的腹中动了动,肆意妄为地来回搅了好几次。
整个院子里都是人身体中的鲜血、粘液、器官被搅动的声音,无论是看着还是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天宁寺殿中乱成了一团,逃的逃,跑的跑。
楚江梨手中瞬间幻化出了霜月剑,另一只手拿着符纸,口中默念咒语,那符纸燃烧成焰火,朝“陆言乐”飞了过去。
这却并未损伤他半点,“陆言乐”的动作微微停顿,停留在原地,将森森白骨从旁边那和尚的腹中拔了出来。他的指尖垂下,鲜血顺着惨白的骨头缓缓下滑,头歪着,用他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环视”周遭,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卫珠凤身上。
方才卫珠凤也被那突如其来的骇人场景吓到了,她脸色惨白,苍老褶皱的手指未颤,往后退了两步。
她自己也怕了。
“陆言乐”尖利地叫着、哭着,歪歪扭扭的身体朝卫珠凤张开双臂,张牙舞爪一步一步走过去,嘶哑地哭着:“娘亲……娘亲,我这是在哪里?乐儿疼,乐儿疼呀!!!!”
卫珠凤吓得唇瓣泛白,又往后退了两步,颤声叫着:“乐……乐儿……?”
陆言乐边走,口中还边在念叨着:“娘亲,娘亲,娘亲我疼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疼呀……”
卫珠凤两步上前,将“陆言乐”抱在了怀中,轻轻拍着他背上的骨头,声音哽咽:“不怕不怕,娘在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楚江梨将这些场景都看在眼中,她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卫珠凤从一开始惧怕这堆会说话的骨头,变成真的将这骨头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东西有魔性,他既然已经伤了一个和尚,那自然也会伤害旁人,就算卫珠凤是他的母亲,他口中叫着“娘”,其实并没有人的意识,他根本不知道谁是他娘。
楚江梨飞身过去,想将卫珠凤与这尸骨分开,却只听见“刺啦”一声,那人骨手中正握着卫珠凤被扯下来的手臂,他还埋在卫珠凤怀中,卫珠凤神色呆滞鲜血溅在她自己神色错愕的脸上。
楚江梨话却只说了一半,“不要靠近他,他会——”,晚了。
那“陆言乐”还死命地往卫珠凤身上钻,像要钻进卫珠凤的肚子里,还在尖叫着:“疼啊!娘呜呜呜啊啊啊,我疼啊疼啊!”
另一只手来来回回捅进他手中拿着的卫珠凤的手臂,将整个手臂折腾得跟肉浆似的。
赵锦云被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却失魂落魄跌入了身后的深井中,说是跌进去的,楚江梨看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去了。
陆言溪站在一旁,方才还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他缓缓侧目,只看见手中拽着一半被扯断的手臂,他娘不见了,他跌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将手中的断臂抱在怀里。
楚江梨手中拿着霜月剑,目光越过人群,死死盯着在不远处正笑意盈盈看着眼前这出“大戏”的观妙,见楚江梨看了过来,观妙却笑,神色又无辜得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这就是他搭了戏台子,想要让楚江梨看的“戏”吗?
少女眯起双眸,用口型骂了一句“畜
生。”
观妙似听懂了,微微弯曲眉毛,也用口型回了少女一句:“多谢夸奖。”
旁边的侍女惊叫着“赵夫人”,他们个个都慌了神,甚至有人想去井边救赵锦云,还有人想上前将卫珠凤与“陆言乐”分开。
少女声音泠冽,厉声吵着众人大喊:“若是想活着,从现在开始听我说!”
那侍女着急道:“可是我们夫人落进去了!”
少女侧眸看着她,手中霜月剑光泠泠,“若你想去送死就去,任何人的生死都于我无关,若是不愿听,随你们如何。”
如今院中的二位夫人都不好,他们都知道这少女是长月殿的主神,年纪虽轻,却能力出众,台主不中用,少女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众人听了都纷纷停下来,不吵了。
她推断出那井中极有可能圈养着宁夫人的尸骨。
而赵锦云已经被“吃”进去了,再要救人,只会白白搭上性命。
第90章 90别哭了,小花神。
楚江梨一边想着办法应对这边的场景,一边想着白清安究竟何时才来,时间太久了,她已经有些担心是不是在路上遭遇不测了。
此处若是强行将卫珠凤与陆言乐分开,卫珠凤会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这被拽下来的胳膊是保不住了,人兴许还能保住。
若是贸然出剑,激怒了“陆言乐”,说不定他暴怒起来,卫珠凤会被甩出去。
但楚江梨仔细看着被人骨缠绕着的卫珠凤的状态,她唇泛白,另一只手已经缓缓垂下,怕是已经没救了。
少女转头看向另一边,陆言礼早就将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抱到远处站着。
那井中有几声巨响,像是人咕噜咕噜吞咽之声,持续了很久,像是在将赵锦云慢慢“吃”进去再消化。
片刻以后,那口井吐出了些血水,血水中有骨头、眼珠子、指甲和赵锦云往日里时常戴着,今日也戴了的发饰,那血水落地之后,甚至腐蚀了地面,还带着阵阵腥臭,在后院中弥漫开来。
今日大喜,寺庙之中本就打扫得干净,地面上灰尘都不见半颗,这场景到底是将在场之人都唬住了。
甚至有胆小着直接昏死了过去。
旁人不知井中是何物,兴许还抱着赵锦云只是落井了,长月殿神女见死不救,为了心中的大义不顾凡人死活,他们都是凡人,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自然也就对楚江梨戒备了些,她所说的话也不全信了。
可是如今这么一看,这神女说得不错,赵夫人确实没命了。
寺庙中个个噤声,面色惨白,既然知晓了,便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那井中吐了一口血水以后再无别的动向,藤蔓只懒懒散散耷拉在井边,像是吃饱了一般。
看着暂时没有危机,但是方才它既然已经吃过人了,便会有第二次。
楚江梨眉心微蹙,手中持剑,将众人纷纷护在身后,正色道:“你们先撤出寺庙。”
观妙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笑眯眯问道:“神女觉得这样便有用了吗?我同神女说过,你一个也救不了的。”
“从你来的那一日起,便一切都晚了。”
楚江梨:“你觉得晚了是你的事,并不是我的事。”
观妙又说:“神女在忘川河见过我阿姐。”
“阿姐与我师出同门,一月前,她带人去了忘川河,从此销声匿迹。”
楚江梨挑眉,却不知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与你是截然不同的人。”
观妙点头:“确实如此,阿姐是这世上仅次于我娘亲的女子。”
“神女来此处本就无用,可神女知道为何我还是留着你吗?”
楚江梨:“因为你贱,心眼坏,你想看我如何?是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恼怒吗?”
观妙轻笑两声,却也不恼,反倒觉得这样有趣些:“神女还真是嘴上不饶人。”
“我早知我时日无多了,请神女过来,不过是为了给我自己找一条后路。”
“后路?死路还差不多。”
楚江梨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觉得自己能放他一条生路不成。
观妙却莞尔道:“死路也是后路。”
“我之前便同神女说过,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见我母亲罢了。”
楚江梨问:“那这些无辜的人呢?你要他们为你母亲陪葬?”
“他们可并不无辜。”
观妙指着那井说,“就拿方才落井的赵锦云来说,要如何去害我娘亲的主意多数是她提出来的。”
又指着楚江梨身后的侍从们道:“还有神女护住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旁观或参与我娘亲被伤害的人?无辜?神女如何能说出口?”
观妙的声音又些森冷,压低了眉眼,透过楚江梨死死看着她身后的人,神色犹如利刃,恶狠狠剜着那些人的肉。
他们这才明白,天宁寺中的方丈竟然是当初宁夫人之子。
这些侍从大多数都是卫珠凤身边的人,其中一个侍女站出来说:“三……三少爷,往日之事我们也是何时呢不由己。”
观妙笑如清风,垂眸看着她道:“我记得你,从前你都叫我小杂种的,如今我这么又成三少爷了?”
那侍女从前是在卫珠凤殿中的厨房里当递菜的,观妙记性好,还记得儿时误闯之后,曾见过她,还记得她揪着耳朵骂自杂种。
那侍女不敢多说什么,脸色苍白地退回了人群中,也明白了想要活下来便不能再多嘴多舌了。
楚江梨没再让他们走,他们也不知究竟退不退出去毕竟神女再此处,肯定是在她身旁更安全一些。
观妙剑那些人也不再说什么,便又同楚江梨笑吟吟道:“神女那位好友,我原想让他成为我娘亲死而复生的容器,她的母亲、丈夫也都愿配合。”
观妙眉目流转,像在细细回忆着,手中的佛珠转着,清脆作响:“可是,神女的那位好友体质特殊,并不适合成为容器。”
楚江梨抬眸盯着他,手中的霜月剑已然握紧,一字一句问:“是你害她病了?”
不仅是观妙,陆言礼和卫珠凤在这里面又充当着怎么样的角色?
观妙却轻笑:“病了?没死便好,最多再养几日。”
楚江梨觉得跟这个疯子当真是什么都说不通的。
观妙方才便看见她往外看了,这会儿又问:“神女刚刚在看什么?可是在等着你那位随行的小侍女?”
“可是在想……为何他还没来?”
观妙能一眼就看出来她将白清安与莲心调换了,楚江梨也并不意外,毕竟观妙当“喜儿”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楚江梨问:“你为何会知道我将他们二人调换了。”
观妙笑:“这曳星台中任何一件事都瞒不过我的双眼。”
“我还知晓你们二人之间……有些不一样的感情,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一些,我若是这样说,神女对我可有些兴趣了?”
楚江梨直言:“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与他之间是什么,又来招惹我,你这人是贱得慌吗?”
观妙:“常言道,常换常新,这个理儿都不知,神女当真是糊涂。”
少女挑了挑眉,手中的剑几乎要横到胸前了,她觉得自己再与他东说西说,真的会忍不住将这人杀了。
“你想说,让我换你?”
观妙问:“可以吗?”
楚江梨翻了个白眼:“我先丑拒了。”
观妙早就知道她会拒绝自己,却也不恼,含笑道:“不过我没将那位姑娘如何,神女放心罢。但我算了算,那位姑娘也是个短命鬼呢。”
楚江梨神色变了变,不耐道:“与你何干?自己要死了就别咒他人。”
“真是生了三寸不烂舌,伶牙俐齿的,仔细我将你这无用又只会嚼舌根子的舌头削下来
喂狗。”
“他如何,你还不配说。”
观妙却笑:“神女这性子当真泼辣。”
楚江梨看着观妙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毫不避讳道:“多谢,但你笑得蛮恶心的。”
他倒是有礼貌,“多谢神女夸奖。”
寺庙的钟声敲响了,观妙道:“时辰到了,神女且看着罢。”
楚江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遭的人已经开始有异动了,先是眼球全白,神色呆滞,后来便是身体开始扭曲成各种不同的姿势,口中发出低声的嘶吼,行径动作僵硬,人群躁动,扭动着行走起来,成了“活人走尸”。
日日的焚香使他们失去了神智,陆言礼护着陆言溪已经站在了远处,准备着从天宁寺的后门先出去。
但人群中还存活这几个尚未变异的活人,他们望着周围的走尸,神色惊恐,尖声大呼救命,双腿发软的已经跪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走尸走路颤颤巍巍,却不伤及周遭的活人,直直啃食、撕扯着“同类”,有的走尸脸皮被扒下来了,血淋淋的能看见里面泛红的肉;有的胳膊、腿被扯下来了抑或是被几个同类一起啃食身体,尖叫嘶鸣与无尽弥漫的鲜血在寺庙中蔓延开。
陆言礼紧皱眉心,将陆言溪的眼睛蒙住了。
活人走尸需炼化的时间长,在此过程中人不会有任何异变,直到最后一刻,怪异之处才会展现出来,且此病无解。
方才那站出来说话的侍女已经快被其他走尸吃干净了。
观妙笑盈盈的,他犹如一块干净、温润的玉石,矗立在此处,对眼前他造成的场景,显得异常满意。
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诸位施主乃罪恶多端之人,今日贫僧便将诸位送往阿鼻地狱,祭与鬼怪同生。”
他行于走尸之中,一身清白,额间一点朱砂,袈裟扶风,不似饿鬼,似一尊玉观音像。
这些变成走尸的人中,还有些是方才还在与楚江梨说话的,还在打算着去救赵锦云的,如今已经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了。
此法却最为损害所造之人的命格,多数不伤人,只食同类,直至撑破肚皮而死。
在画人间瘟疫之时,死的人多,得病的人也多,无药可救、血流漂杵之时,恶鬼遍野,地方官不知如何处置这些人,皇帝便会派道士到各地,将这些人炼化为走尸,让他们自生自灭后再尽数火化。
这在楚江梨从前的世界中,就是史书里也从未听闻过的。
但这是在她出生以前的事,她还听说那些道士作此以后都活不长。
楚江梨原本以为此法早已失传,却从未想到观妙竟然会,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一百日卷轴上记载着观妙活不长。
楚江梨看着眼前的场景,胃中翻腾:“你真是疯了。”
眼前这玉面观音才是真正的,从阿鼻地狱中浴火而生的恶鬼。
观妙神色也变得扭曲起来,看见眼前的场景,楚江梨竟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疯?我早就与神女说了,我只是个想给母亲报仇的可怜人,我不应当这么做吗?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看着楚江梨,又骤然变了神色,观妙笑:“神女还是记挂一下你那同路的小侍女罢,并非所有走尸都只食同类。”
楚江梨握紧手中的剑,“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也活不成。”
她环视周遭的场景。
卫珠凤被那人骨缠着,方才还有人想救她,可是走尸出现,如今是人人自危,而卫珠凤早就没了生气。
她死在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手中。
那一堆骨头死命将脑袋往卫珠凤的腹中塞,将她的肚子撕扯出一个大窟窿,鲜血、肠子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流了一地,说不清卫珠凤究竟是疼死的,还是血流致死的。
他还在咿咿呀呀叫着、哭声:“娘……娘我疼死了……呜呜呜呜娘……”
却不知他口中的娘早已被他杀死了。
观妙捶胸顿足,看到这么一幕,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吗神女?”
少女只回了他二字:“恶心。”
楚江梨将这几个尚且有意识的人召到一旁,施法在地面上给他们画了个边界出来,又嘱咐道:“你们这几个稍边站着,走尸不会无故攻击旁人。”
“不要乱走,此圈之内,不会受到伤害。”
观妙又问:“神女应当看过,卫珠凤殿中的花园里有一株盛开的血色牡丹,神女可知为何陆言乐的身体会干枯成这副模样?”
楚江梨并不回应他的话,只是往寺庙门前去。
身后的观妙还在说,“这是因为,他的血都被他母亲放来浇花了,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是个自私的人,表现想着让陆言乐复活实际上都是为了她自己罢了!”
霎那间,藤蔓从井中钻了出来,直直冲天,它的速度极快,将陆言乐母子二人的身体一齐捅穿了,又重重地抛在地上,楚江梨瞅着都不知那卫珠凤断了几根骨头,不过死透了便感觉不到疼痛了,她与陆言乐一同被藤蔓扫进了井中。
那一瞬还能听见陆言乐在井中叫着喊着,“娘,我疼”,可是那声音过了两声后便再没有响起过了。
尚且还活着的站在方才楚江梨画下的圈里面的人,见此场景更明白了不只是此处的走尸,更是有井中的怪物,那侍女颤声问道:“神女……此物可能与这藤蔓中的怪物抗衡?”
她指的是地上的圈。
楚江梨直言:“难说。”
“还不知这井中究竟是什么,但是目前看来,是吃人的。”
下一刻,那藤蔓将刚刚卷进井中的母子连带着血水一同吐了出来,是卫珠凤的金银首饰、眼珠子、骨头,一片恶臭。
而后,更粗壮的藤蔓从井中骤然抽了出来,将那些还在互相啃咬的走尸又拂了进去。井口不到一米宽,却像个无底洞似的,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进去。
旁边的观妙见到这藤蔓以后,却露出了别的神色,有些熠熠生辉、期待还是别的,让人琢磨不透。
那侍女站在圈内,神色焦急:“那……那这可怎么办啊神女,您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们不管呀!”
那藤蔓将人抽来抽去,又给那些走尸一并吃了进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落难的会不会是自己。
而楚江梨便成了他们能够紧紧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
楚江梨原本打算施法先将这井口堵住,可是正当这时,她设下的圈中的众人骤然尖叫起来。
那圈中的人也尸变了。
圈的边缘有咒术,就等同于用烈火在灼烧着走尸,且并非一个两个,而是圈中的所有人。
楚江梨微微皱眉,霜月剑横在胸前,她的指尖从剑身擦到剑端,眉目凌冽地念着咒语,霜月剑环绕的剑光飞身而上,紧紧缠绕在那圈以外的地方,为了防止那些走尸从圈中逃出来。
因为她不清楚这里面究竟全是啃食同类的还是说有会吃人的,只能先圈地为牢,将其束缚起来。
圈中变为走尸的人已经开始撕咬着对方的身体,先是脸皮,后是四肢五脏,发黑的鲜血涌得到处都是。
少女一声令下,那泠然的剑光回到了霜月剑身上,楚江梨心中知道,他们没救了。
陆言礼早就带着陆言溪从寺庙后门出去了,只剩下观妙和卫珠凤身边的紫芸。
那井中的藤蔓猝然伸了出来,突破了楚江梨设下的禁制,将圈之内的走尸全部都卷入了那漆黑的井中。
少女知晓,这口井便是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中所言,灾祸真正的起源,毁灭的源头,若是任由此物这样吃下去,整个上仙界都会变成这井中怪物的养料。
楚江梨知晓,这藤蔓若
是再这么生长、扩散下去,所有人都会没命的,整个上仙界更是会湮灭于此。
楚江梨现在还不知这井中究竟藏了什么样的怪物,但却可以确定此物长久以来受人供奉,受活人之血滋养,已经异变了。
那藤蔓这次却并未缩回去,耷拉在井口边缘,楚江梨眼睁睁看着观妙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抱起那藤蔓的触手,痴迷地用脸颊贴着冰冷黏腻的藤蔓表面,旁人的鲜血沾在他的脸颊、衣裳上,也全然不知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
楚江梨双眸骤然睁大,她听见了。
观妙唤的是“母亲”。
这是宁夫人?
楚江梨却如何都不敢相信,她一遍遍回忆着过往,或是她学艺不精,修为低微,在从前见到宁夫人之,楚江梨只以为她是凡人。
可是如今一看才知,宁夫人的原身是妖,大概是一种树妖。
当初在曳星台,只有宁夫人院中的植株生长得最为茂盛。
真正愚钝的人才会相信“成亲”会助人起死回生,他费了不少力气,借助阵法和人命在滋养他的母亲,才使母亲得以复生。
不过如今已经失了神智。
但是观妙却并不在意这些,纵然失了神智,也是他娘亲。
而方才喘息的片刻时机却只是昙花一现,那藤蔓乖乖任由观妙抱着没一会儿便又躁动起来。
藤蔓纠缠着寺庙中的走尸,楚江梨见此情此景已经有些棘手了,她要去寻白清安,没有精力在此处分身,要将寂鞘叫出来协助她才行。
“寂鞘。”
“寂鞘。”
……
“寂鞘!”
可是任凭少女如何叫,这剑灵都纹丝不动,并没有现身助她之意。
楚江梨不知为何这么危机之时,寂鞘还要同她赌气。可细想之下,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寂鞘了,他没有再主动出来过,楚江梨也唤不出来。
不过如今却来不及思考了。
楚江梨飞身出寺庙,她要先去寻白清安才行。方才还有旁人畔住她的脚,现在那些人已经死了。
楚江梨不是什么有道德感的人,再说院中只剩下紫芸与观妙还活着,这两个人又怎会需要她保护?
这寺庙之中已经没有别的活人了。
楚江梨御剑飞行在曳星台的上空,在离寺庙不远处,便看见一抹红色停留在那里,她心中有了个大概,应当是白清安乘坐的轿子。
少女飞身下去,越是接近,她便越能看见地上的鲜血、残骸。
那些走尸早就将对方撕扯得面目全非了,正如观妙所言,不仅如此,轿子之外还环绕着许多蠢蠢欲动的走尸。
会攻击活人的走尸都是有嗅觉的,能闻到人的味道。
少女手中持着霜月剑,捏了个剑诀,翻身将周围的走尸都打散开来了。
楚江梨将那轿子的帘子掀开,眼神正对上了一身喜服,双眸泛红的白清安。
她原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更想问他为何这种状况之下却不先跑。
可是楚江梨的目光微微往下移,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霜月剑,剑身牵绕出一根半透明的银色铁链,而另一端正系在白清安苍白纤细的脖颈上。
这是霜月剑剑灵脖颈上系的,这锁链的另一端应该是寂鞘才对,怎么会……
楚江梨的脑子卡壳了一瞬,顺着那铁链将白清安往自己身边一拽,声音却出奇地温柔:“后面再与你算账。”
她哄道:“别哭了,小花神。”
轿子外走尸遍布,她轻轻吻着新娘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