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攻略对象的病弱白月光he了》 1、1 上仙界。 四仙山交界处倚了棵歪脖子仙树,雨帘幕落,仙树下蜷缩着三个皓首苍颜的老仙使。 靠左那位手持拂尘,背靠龟壳,神色干瘪,瞅着另外二人神色长吁短叹问道。 “我们当真要去…?” 这轻轻一句落到中间那老仙使耳边,犹如一声惊雷,他转头神色错愕,险些跳起来,瞪大双眼结结巴巴道。 “这…这岂敢不去,长月殿那位是什么心性,你我难道不知?” 这三人皆为神物化形,从左到右原身依次为龟、鹿、鹤。 龟仙人见最右边那神色木愣的鹤仙人,不由从蜷缩的龟壳中微微起身,隔中拍了拍鹤仙人的手背:“我问你,你们地云星阶可派你去了?” 鹤仙人转头看向他,神色莫名:“自然是要去的,这放在三界之中也是大事一件。” 龟仙人心道也是,忙点头:“是也是也。” 三仙之中当属鹤仙人仙龄最轻,化人形不足一年,不知旁人心性,更不知上仙界中的大小事宜,有此等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他见二人神色恍惚,有些不解道:“今日左右不过长月殿的神女楚江梨大婚。” “我听闻她才掌长月殿不足三年,莫说仙龄仅仅三岁,就是按人间的年岁来说,她也不过十八,何至于…” 鹤仙人察言观色,声音都细上不少:“二位又…为何这般惧她?” 轻巧一个“惧”字像踩着老龟尾巴,他登时暴跳如雷。 “谁怕她!你仙龄小,我不同你计较,那长月殿的小妮子虽说成了四大仙山的一山之主,然其中龌龊你懵懂不知,今日我便同你道明白了…” 这潦草话语还未说完,骤然间天昏地暗,轰雷掣电。 一声惊雷近乎炸开在几人耳边,片刻便倾盆大雨。 “哑——” “哑——” 绵长诡异的两声叫唤,头顶毛皮油亮的漆黑灵鸦扇着翅膀簌簌飞过,将几人的视线尽数吸引了去。 那乌鸦叫了两声,停靠在雨幕中,喑哑的嗓子竟缓缓吐出人语:“长月殿神女楚江梨三星在天,请诸位手持婚帖,前往长月殿一叙——” 究竟谁成婚报喜搁婚帖用得上乌鸦这晦气物。 只是听着长月殿灵鸦干涩之声,方才还大放厥词称长月殿神女为“小妮子”的龟仙人此时正蜷缩在龟壳中,碌碌滚到角落中瑟瑟发抖,全没有了方才的气性。 这几位说是“仙人”实则是千年的灵物化形而成,在上仙界各处任人差遣的差使。 而这龟仙人焦头烂额的原因便在于——他们曳星台同长月殿关系是最差的。 而几人所议便是上仙界四大仙山之一的长月殿的主掌戮神楚江梨,今日大婚之事。 上仙界四仙山的掌神,谁不是苍颜白发,只有长月殿的掌神是十八岁,亭亭玉立的少女。 便也能知晓,此女不凡。 上仙界的多数人多多少少在血缘上都带着“仙缘”,简言之,并非画人间的卑贱凡人血脉。 就连这龟啊鹿啊都是自幼生长于仙山之上,日日受其仙泽照拂。 画人间的凡人几乎没法进入上仙界,且不说需要仙缘,更是因为这群酒肉神仙打心底瞧不起画人间的凡人。 楚江梨便是这上仙界中十里八乡见不到一个的“异类”。 她生在画人间,还曾是曳星台一名普通侍女,如今却身处长月殿主位,放在画人间,其程度就像不受宠的庶女起兵造反当了皇帝。 何其稀有少见,简直难比登天。 一方面是生来人们对所谓“异类”的憎恶,认为她身上流着最卑贱的血液。 另一方面则是楚江梨此人喜怒无常、行事无端混账至极,偏偏又修为极高,纵然这混世魔王无法无天,也没人降得住。 成为神女第一年。 在上仙界各处放满她的灵鸦,乌黑的灵鸦瞪着锃亮的眼睛停在另外三座仙山上,每天播报长月殿中的大小“喜”事。 诸如:神女今日午休多久、厨房膳食如何、心情如何、修行几何尔尔。 其内容荒谬啰嗦,就是神仙路过都要啐上两口再走。 那灵鸦纵使灭了,消停两日又会压在檐外枝头。 第二年。 楚江梨少时为曳星台侍女,本就积怨多日,终于寻了个正经日子将曳星台几处房顶掀了,又将其瘸腿的门主一顿胖揍,鼻青脸肿挂在上仙界某棵歪脖树上,供众人观赏。 曳星台丢了脸面恨得牙痒,但是又忌于其功力深厚,便只得忍气吞声。 同年遭殃的还有几处仙居。 地云星阶这般掌权众生,又为四座仙山之首也只能平白遭了这少女的欺辱。 以至于一段时日内,上仙界各处紧闭门户、人人自危。 好容易忍气吞声过了两年。 这不就迎来了第三年,楚江梨同鬼域在职魔尊戚焰喜结连理的噩耗。 又强又爱作恶,众仙恨得牙痒,为了挤兑楚江梨,甚至连“上仙界物管群”的通灵闲谈群都未曾让她进。 入群标准是:无论你位置高低、年岁几何,只要你讨厌楚江梨,就能够入群。 虽说如今三界和睦,不再有纷争,更再无仙魔之别。 然,楚江梨在上仙界臭名昭著,鬼域那位同样名声狼藉。 听闻戚焰幼时便作为“异类”赶出鬼域,如今更是弑兄上位,其手段腥辣狠绝,不过是个少年便将鬼域上上下下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两个混账东西凑在一起,看上去倒是般配极了。 但对于上仙界的人来说并非如此了。 这二人位高权重且都是混世魔王的性子。 若是成亲,那以后又如何会有他们好日子过? 众人心中明了:灵鸦虽说来递喜帖,却真真犹如报丧。 *** 长月殿。 身着大红喜服的少女摇头晃脑打了近百八十个哈欠,东倒西歪由着身后的小侍女阿焕为她梳发冠簪。 一个时辰内,她已催了阿焕近十次,问究竟何时才收拾好。 身后着藏蓝色衣裳的少女,一只手挽着她如墨的青丝,另一只手持着一支形容璀璨的簪子,闻言手中动作微微停顿。 轻轻叹了口气,又绵着声儿叨道:“神女可切莫再动了,若是碰坏这金银首饰,届时不知又该赔上多少灵石,咱们长月殿虽说富庶,但也并非如此花销法…” 楚江梨闭眼长叹一口气,阿焕这性子,若是她此时再多说一句,那必然会被回四五六七八句的。 楚江梨神色放空,屋外铮铮雷电,凉风习习,倒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日子,她心道能不能同戚焰说一声。 这婚改日再结成吗? 自然是不成的。 她特意择选的这“良成吉日”,让画人间的道士算了许久。 她与戚焰成亲这一日,宜开业、安葬、动土、祈福、破土、立碑尔尔诸事皆宜,唯独不宜成亲。 宜安葬嘛…… 少女睁开眼,倒是给他选了个好日子啊。 眼下阿焕还在摆弄着她的发丝絮叨,楚江梨倒是先一步昏睡过去。 大婚所要置办准备的事宜本就繁杂,她已是好几日未曾阖眼,好容易才在此处坐上一会儿。 少女合着嫣红的双眸,她向来眠浅。 眼前好似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斑驳又飘忽,像是顺着屋外的光线折射在她眼前那般朦胧。 少女好似在大雾缭绕的梦中半眯起眼眸,玉指青葱,伸向那虚影。 “神女神女,快醒醒。” “神女,已经收拾妥帖了。” 楚将梨在梦境之中还未曾触及那白色虚影的衣角,婢女的声音将她从梦境中牵连了出来。 楚江梨睁开微微泛红的双眸,四下环视,屋外雨幕涟涟,眼前只有一面铜镜正照着她的容颜,便没有别的。 镜中少女红妆玉面。 楚江梨牵起嘴角,铜镜中的少女也勾唇露了个笑。 她自然知晓,自己如今这幅容颜也称得上倾城绝艳。 在人杰地灵的上仙界,楚江梨的姿色原不算上乘。 她穿的身体是画人间的凡人,草根出身,又姿色平平,丢进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 但是经过她本人在上仙界摸爬滚打,发愤图强,不断努力恶补无数心法剑术。 在勤学苦练破境后,竟偶然间在让人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 楚江梨才知晓在上仙界中容颜夺目不一定是天生的,修为越高,容颜也会愈发浓稠瑰丽,叫人挪不开眼。 当然,上仙界中也有人天生容颜恣意,比如那位声名显赫的三界第一美人。 楚江梨又伸了个懒腰,抬手拆了好几处发簪下来,青丝顺着少女手腕间的动作散落几束在耳边,镜中少女双眸水盈盈的又朦胧,倒是多了几分凌乱的可怜。 她道:“阿焕,这头饰也太重了,我拆下来些——” 阿焕撂下手中物件,上前忙叫道:“别别别”,又将那几支取下来的簪子,仔仔细细簪了回去,只留了一只凤簪在楚江梨手心中。 阿焕见收拾好了才又松一口气,她嘟囔道:“神女莫要拆了,您同那位成亲非要依什么画人间的繁缛俗礼,这些琐碎繁杂之物自然都少不得。” 楚江梨摸着手中流光溢彩的凤钗,点头弯起眉眼:“好啦,少一根簪子轻了一点,那也算是轻了。” 二人说话间,屋外雨越下越大。 疾风骤雨,电闪雷鸣,阵阵带着缭绕的雨尽数吹进窗中,还夹着洁白杏花瓣飘飘然吹到了楚江梨掌中。 风雨中裹着些杏花的清香。 少女嗅到这花香,却微微蹙起好看的眉眼。 楚江梨不爱这香味。 她抬头见得屋外院中不知何时开了一树杏花,飘摇轻颤,纯白的花瓣被疾风骤雨拍落在地上铺开,像少女洁白的裙摆。 风吹着一树洁白摇曳不止,那瓣瓣杏花随风雨零落,像在风雨中摇曳起舞,将她也看得有些出神了。 她眉心微蹙,掌中躺着微润的花瓣。 长月殿的后院中并未种过杏花,这一树是凭空出现在后院中的。 阿焕顺着楚江梨的神色看了出去,见着雨中的景色微微讶异:“神女…这杏花树怎么开了?” 楚江梨容颜瑰丽却捎上些苍茫的冷意:“等雨停了,去将这杏花树挖出去扔了罢。” 阿焕手中动作一顿,以为听错了:“为…何?” 如今在上仙界之中,因为那位失踪了,便再无花开之时。 阿焕如何都想不明白,按理来说,今日神女大婚,更有花开,这不就是画人间中所言的“好兆头”? “可是……” 阿焕话音停住,她想着神女定然有自己的思量。 她微微思索后又认认真真问:“那我可以将这杏花树挪我院子里去吗?上仙界许久未开过花了,用的花脂香粉样样短缺,若是将其做成…不知会赚多少银两呢。” 楚江梨:…… 她就知晓,阿焕不爱别的,就是喜欢那点碎银。 楚江梨:“我平日里开的工钱可是不够?” 阿焕摇头:“钱,自然是不嫌多的。” 楚江梨有些头疼,却也背过身去不再看屋外的景象,只说:“随你如何处置。” 她见着这花着实犯恶心。 掌中的杏花被她用术法揉了个粉碎。 *** 长阶外侍女行色匆匆,远处的苍云泛白,浓雾中远山隐了个模糊的形。 彼时一着苍蓝劲装、眉眼锐利的女子急匆匆走过水榭长廊,进了神女的寝宫中,她神色微微一扫,朝楚江梨恭谦行礼道。 “禀神女,前厅一切皆已收拾妥帖。” 楚江梨知晓,这是在催促她过去了。 她原本打算收拾好便去前厅,可是如今…… 她又抬眼扫过院外的杏花,可如今看来她得先去另一个地方了。 她没什么神色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做,云釉你先去前厅帮我看着那些个送礼的神仙。” 楚江梨又想起上次云釉连着那几个嘴碎的老仙人讲了哪家的闲话都一字不落复述给她。 她又言:“若只说了些闲言碎语,就不用告诉我了。” 云釉点头称了是。 又凑近些小声同楚江梨耳语:“已按神女吩咐,派人埋伏在酆都城和忘忧处。” 楚江梨点头:“让他们小心些,可别事还未成,人先折了。” 云釉行礼:“是。” 楚江梨揉了揉眉心:“下去吧。” 云釉方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楚江梨抬眸见她动作,神色先为疑惑后为惊恐,又忙不迭往后退了几步。 ——她好似知道这人要说些什么了。 “不知近日属下给您的《养生九十九条小妙招》和《每天一养生轻松似神仙》,神女您都看完了吗?” 楚江梨一听名字就倒吸一口气,天知道云釉通灵传过来的“养身小秘方”以txt文档的格式,密密麻麻打开足足百余页! 云釉生了副美人相,神色却尤其木楞和冷漠,在稍稍迅速又掷地有声地念出书名时,楚江梨听得头皮发麻,脚趾头扣紧,尬得发慌。 楚江梨摇摇晃晃装作头疼,道:“我这几日…有些晕字。” 堂堂神女往日在上仙界那些人面前伶牙俐齿,以一骂十,偏偏这俩人叨起来她就怂了。 云釉见着自家神女眼周胭脂都遮不住的乌青色,便知是这几日忙前忙后未曾休息好,正欲发作。 好在旁边的阿焕开口将楚江梨救了下来。 她忙上前挽住云釉的手腕甜声道:“云釉姐姐,许久不见,你告知我的养生小妙招我可都用上了,可还有更省钱的养生方法?” 云釉一顿,那张木愣的美人脸竟微微泛了红。从身后掏出两本皱巴巴的小册子往阿焕手中递了递,小声道:“不是何了不得的事,我再同你讲讲别的…” 楚江梨眼尖,一看就知道那小册子便知是云釉呕心沥血多年总结下的养生方法。 她曾经非常不幸的被抓着看过一日,比那百多页内容还晦涩难懂。 *** 檐外雨簌簌,二人走远些,楚江梨的眉心也凝了起来。 她神色微冷,看着屋外纷飞的杏花,她自然知晓这杏花来得蹊跷。 如今只有一人能让上仙界中开出如此动人馨香的花蕊,而此人正囚于她神女殿之下的地牢中。 那人对她恨之入骨,更知晓她今日大喜,这才在她窗边生出这杏花,故意为了恶心她。 她要去会会那人才是。 但是与其说“会会”那人,还不如说是,她也要想个法子去恶心恶心她。 地牢的石门缓缓移动,壁边蹙着昏黄的灯,楚江梨将裙襟牵起,步步踩下台阶。 此处空旷极了,她落下的每一步纵然轻如点水,却还是能听见脚下的回声。 她在黑暗中凝眸思索着。 整个上仙界都知晓她大婚在即,所嫁之人是举世无双又年少有成的魔尊戚焰。 楚江梨是穿进来的。 她的任务是攻略戚焰,那个有biking病、以自我为中心,且敏感多疑的少年。 彼时戚焰年幼,犹如一只潦倒困兽,楚江梨是先顺毛捋后攻略的。 当初系统给了楚江梨三次重生的机会,凭着楚江梨看小说的经验而言,她觉得一次应该就能成。 然世间之事多有变数,她第一世因戚焰而死,第二世更是直接被戚焰本人刀了。 楚江梨怒了,开启了第三个世界,她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相信自己搞不定这孙子。 因前两世的经历,她知道了戚焰有个喜欢的不得了的白月光叫白清安,而她前两世的死都跟这个白月光间接有关。 楚江梨吃一堑长一智,学聪明了。 她直接将戚焰那白月光抓起来囚于长月殿地牢中,再唬戚焰说这人死了,这样再无阻拦。 她踩到最后一阶台阶。 手段是卑劣了些,可是在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狡兔死、走狗烹的修真界中,她在吃过许多亏后,早已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她要的只是能活下来。 戚焰的白月光白清安是归云阁的少阁主,归云阁是上仙界四仙山之一。 主掌万物生灵,花草树木,其历任掌门人都是至纯至善的女子。 她也正是旁人口中的三界第一美人,更不晓得是多少上仙界之人的“白月光”。 循着昏暗的壁灯,楚江梨放出几只引路的灵蝶,一明一暗在脱离她的掌心后翩翩起舞,将她往地下室的中央牵引着。 地牢深处杏花瓣残败繁杂,倾颓堆砌,又像倾注的流水缓缓铺开在楚江梨脚边。 就连灵蝶都会在花瓣上稍作停留,楚江梨冷着脸,毫不怜惜地踩过这满地落残,往里面走。 漆黑、湿滑的地牢被花瓣装点得糜烂又诡异。 花香交杂着空气中的潮湿霉味,楚江梨不忍蹙紧眉心。 美人立于花海中,宛若炽热滚烫的灼色,与这繁缛的白色渭泾分明。 再往里,地牢宽敞起来,中心之处有一高台。 楚江梨顺着蝴蝶的牵引,向那边望过去,四面环合的银白色枷锁,缠绕着正在花海中心屈膝跪下的、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白衣美人。 美人看上去单薄无比,重重枷锁扣进模糊的血肉里,能隐约见得她埋在乌黑如瀑的青丝之下的削尖下巴和常年不见日光,几乎白得透明的肌肤。 楚江梨不常来这里,她却还是能感觉到白清安的不对劲。 经年以来,此处从未如此盛放过杏花。 白清安往日里眉目间总是冷冷的一片水色,从不正眼看她,今日这满地牢堆砌残败,倒是像给死人的纸花,不吉利又瘆得慌。 花海中央的美人听到了来人的动静,她缓缓抬眸对上楚江梨,她生得好看却神色空洞至极,正敛唇朝楚江梨笑得癫狂。 微微一动,扯着脚踝处的锁链锒铛作响。 刺耳诡异的声音在地牢中回响,与之而来的,还有他喉中溢出低哑又古怪的笑声。 他贺她: “新婚快乐。” “阿梨…” 2、2 她此话一出,楚江梨便错愕了。 白清安带着些冷意或是癫狂的笑声,在空旷又填满馨香花朵的地牢中,显得更加空荡和诡异。 那声音像是空洞洞的房中,蓦然滚落在地上又掷地有声的暗珠。 事实上,从不知何时起,楚江梨从她那张貌美的容颜上,只能见到犹如冰封的冷漠,她总是不愿看楚江梨一眼,似厌恶极了。 而她此时的笑容更让楚江梨心中一怔,因为这笑容让她看到的是惊心动魄的美,是仿真的、空洞的美,却如何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生的痕迹。 她像个被囚禁于此处,浑身伤痛又臻于完美的假人。 是让人发怵的痕迹。 她颤动着瘦骨嶙峋的蝴蝶骨,带动手腕脚腕处铮铮作响的锁链,地牢中来回淌动着尖锐刺耳的声音,白清安露出一双空洞的桃花眼,她挣扎着贺她新婚快乐。 楚江梨却听不出半分道贺的真诚,当然她也知道,白清安就是故意恶心她的。 她看着面前半跪的少女,将身后嫣红的裙襟拨弄开,倒是笑了,非常真诚道谢:“多谢你的祝贺。” 她半蹲下,几乎同白清安齐平:“不过我有点不理解,你都成这副模样了,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恶心我。” 白清安被她关入地牢之前就浑身法术尽失了,此前经历过什么,楚江梨一概不知,她也不大想知晓。 楚江梨眼眸扫过她身上的累累伤痕,神色中骤然划过一丝冷意。 许久后,白清安才缓缓抬头,置若罔闻般轻声问道:“同他成婚,你开心吗?”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又抿紧苍白的唇,显得羸弱。 楚江梨莫名:“开心啊,为什么我会不开心?” 她唯一觉得白清安会问她这个问题的缘由是:她喜欢戚焰。 一句话好似耗费了她不少力气,有锁链的禁锢,她使不上半分力气,她又道:“那便好,我想赠你新婚贺礼,可否走近些?” 楚江梨一直以来都知晓,白清安是恨她的,毕竟被她囚禁在这里惹了一身伤,又怎么会真诚贺她新婚快乐,还赠她新婚贺礼。 她略微迟疑后,却听见少女暗笑一声:“怕我?” 楚江梨直言道:“怕啊,你这副样子确实让我觉得没好事。” 说是如此,楚江梨还是走近了些,毕竟白清安现在法力尽失,确实做不出什么让她害怕的事。 等她靠近后,被囚禁在高台上的美人猝然起身含住她的指尖。 美人的舌尖将她的指尖生生裹送到咽喉深处,她露出尖锐的牙齿再顺着楚江梨纤细的指骨用力一咬,登时鲜血淋漓。 楚江梨蹙眉,吃痛:“嘶——” 若是现在强行扯出来,她的手怕是会被这个疯子直接咬断。 美人尖牙咬着她的指尖,蚕食鲜血,布满鞭痕的白皙脖颈处,喉结微微滚动。 她像只敛食的猫儿,舒服地眯起微亮的双眸,含糊道。 “阿梨,新婚快乐。” 楚江梨早该想到没什么好事。 *** 擦尽指尖的鲜血,她盯着那发红泛肿的牙印,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至全身,她心道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贺礼? 她真就信了鬼了,这不纯属被戏弄。 不过楚江梨倒也确信了一件事:她将白清安关了这么久,终于把人关疯魔了。 地上缓缓滚落了一支沾血的凤簪,是方才她握在手中那支,一报还一报,这人咬了她一口,楚江梨用凤簪划了她一下。 白清安肤色苍白,小臂手腕处那道被划伤的痕迹冒出丝缕鲜红血液,顺着掌心蜿蜒而下,在这一片茫然的白色中,显眼极了。 楚江梨倒是没在怕的,她凑近了笑道:“疯了?可别是喜欢上我了,我是直的。” 她心中一顿分析,觉得白清安可能是抖m,贺她新婚却看不出半分笑意,还非要她靠近了咬她一口,美其名曰“贺礼。” 生气-接触-咬,这不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除此之外,她已经想不出第二个原因了。 想恶心她虽然也是一个原因,但是就平日里白清安那副冷冷的模样,也不应该突然发疯啊。 不过楚江梨又想一下,白清安若是喜欢她,总比喜欢戚焰强。 至少她比戚焰要厉害许多。 白清安听了这话,抬起一双冷冷的桃花眼,她空洞的神色中终于亮了一抹微弱的光,唇瓣紧紧咬下,好似楚江梨的话让她受了什么屈辱般:“你…” 楚江梨一见,看来这人也不是喜欢她,那她这话不就起了很好的恶心白清安的作用。 她长教训了,扯了扯大红裙摆,又蹲在了白清安摸不到的地方。 露了张笑吟吟又十分欠揍的脸,她问:“那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抬手露出修长的无名指上,方才被白清安咬出的两个还在渗血的牙印儿:“你若是不说,我就当你喜欢了。” 白清安没什么神色,听她此话眼中淬着些冷意,却不再抬眼看她,指尖握成拳,“不喜欢…你。” 楚江梨见她被自己唬得不行,敛了神色,起身道:“白清安,你可别糊涂。记好了我对你做过的事,若日后想如何报回来都好,咱们来日方长。” 楚江梨一顿:“但是戚焰,我可留不得。” “若喜欢他,那就是你没品,若是喜欢我…” 身着嫁衣的少女眼眸微微一转,笑道:“那就是你有病。” 她撂下这句话便走了:“我没空跟你搞百合。” *** 在007接触新的宿主这一段时间内,他都觉得这个人没什么脾气,甚至没什么生气。 简言之,像没什么情绪的死人。 就算被楚江梨身边的剑灵少年欺辱,一双冷冷的眼眸也不会为那人转动一下。 007在成为白清安的系统之前,他也是楚江梨的系统。 他统共接待过两个宿主,偏偏这俩人没一个是好伺候的。 在世界系统中出现数据异常时,他最先找的那个人就是楚江梨,谁知楚江梨并不肯听他说话,更是说自己如今不再受他们的控制,让他最好死了这条心。 然后就离开了意识流世界。 楚江梨带着那抹鲜艳的色泽走了以后,也好似带走了白清安方才眼中的光亮,他神色空洞又木愣。 手腕脚腕处的枷锁已经松开,只是她苍白的皮肤上都是血淋淋的伤痕,她好似不知疼痛,走了两步,蹲下将一旁沾着血的凤簪捡了起来。 系统忙跟上去急急道:“她这样对你,你还喜欢她?”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喜欢这种伤害我的人…”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就像往常一样劝白清安放弃楚江梨。 而白清安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将地上的凤簪拾了起来,指尖不娴熟的握住凤凰那一头,比划着方才楚江梨划伤他的地方。 那道伤口很浅,渗了些血出来便干涸了,他照着那处用力划了下去,宛若沟壑深浅的伤口,鲜血顺着小臂往下流。 “滴答,滴答…” 血滴落的声音骤然在灰暗的地下室中响起。 白清安神色仍旧是冷冷的,眸中却生出些异样的光亮,他另一只手将那钗子擦拭干净了,小心翼翼守在怀中,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007这种无机质组成的非生物体见了都害怕:“宿主…你…” 白清安偏着头,眸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像幽深的死水,问007:“何为…百合?” *** 楚江梨从地牢中出来一直在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另一只手不自觉抚上方才被白清安咬出来的牙印。 她不大明白究竟为何白清安突然就这样,除了咬了她这么一口,其实看上去也同平时一样正常。 平日里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搭理她,总是冷冷的,至于她浑身上下的伤是因何而来,楚江梨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檐外雨声渐缓。 楚江梨的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高马尾少年,他小心翼翼将楚江梨的指尖捧在手心里,看着那处被咬伤的地方,面露心疼之色:“主人,为何不直接将她杀了。” 他带着些少年特有的沙哑,却更是纯粹些,他抬眸看着楚江梨,清澈的眼眸中那心疼好似要溢出来了。 这是楚江梨贴身佩剑霜月剑的剑灵,名唤寂鞘。 楚江梨却将指尖从他手中收了回去,她多数时候待人都是笑着的,独独这次冷声正经唤了他的名讳:“寂鞘。” 寂鞘有些不甘,却还是起身顺从地跪在一旁。 楚江梨冷冷抬眼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她在地牢中就看到白清安身上的鞭痕,除了她只有寂鞘能进长月殿的地牢。 因为只有高品阶剑的剑灵能同主人心意相通。 要进长月殿的地牢,若非她点头应允,就是戚焰也硬闯不得。 寂鞘分明看到,主人方才跟白清安还在地牢中有说有笑,为何现在又要这么凶的对他。 他只是讨厌白清安,厌恶主人将神色多分了些给她,更厌恶白清安让主人不高兴了。 寂鞘却如何都不会在楚江梨的面前表现出这种不甘和愤怒,少年头埋得低低的,闷声道:“主人,寂鞘知错了。” 此时前厅的云釉通灵给楚江梨:“神女,前厅有异,魔尊的人不知被何事耽搁了会晚些来,下面的人说他们至今还未过忘川河。” 从鬼域到上仙界,两处分界之处晨昏日落,隔有一条缱绻细流,明唤忘川,戚焰来必会途径忘川。 剑灵同主人是有剑契的,这就如同一根牵狗绳撂在寂鞘脖颈上,而另一端连着楚江梨的指尖。 她同云釉讲话时,面无表情地勾了勾那旁人看不见的灵绳,旁边跪着的少年也顺着她的动作仰了仰脑袋,眼眸微亮,神色委屈。 楚江梨回道:“好,我知道了,马上来。” 等二人通灵断了。 寂鞘忙探过来,再次认错道:“主人,我知错了…” *** 长月殿前厅。 本来还在嗑瓜子讲八卦的一众老神仙见楚江梨来了,一个个噤了声尽数往角落里缩。 首当其冲是龟仙人,他苦着一张老脸,几乎都化为干瘪的老龟原型,更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毕竟他们曳星台同长月殿有仇,楚江梨次次拿他这么个送信的老龟开刀。 老龟每每说起此事都愤愤不平,说来这小妮子倒是有些不厚道。 再说这次,本是要他们门主和门主夫人一起来的,不知为何中途就又言不来了,又丢他这么一条命不久矣龟在这砧板上放着,任人宰割。 旁边的鹤仙人还未见过楚江梨,见那高台之上生了副好容颜的少女,他倒是有些好奇问龟仙人:“这便是今日你们提及的那位长月殿的小妮子?” 他声音还不小,楚江梨懒懒一眼就扫过来了。 龟仙人一听,再观楚江梨正看着他,他这千年老龟几乎要哭出来了,颤声又往龟壳中蜷了蜷:“你…你能不能别问我了,你去问别人罢,我求求你了…” 云釉附再楚江梨耳边道:“神女,方才龟使道曳星台的门主陆言礼和门主夫人桑渺不来了,说是有急事。” 楚江梨露出一个嘲弄的笑:“他能有何要紧事。” 曳星台能有何大事,只不过是她不将刀子架在陆言礼身上,那人是不会顺从听话,将桑渺带过来的。 怕她的人比比皆是,长月殿宴席上虽说看上去坐满了上仙界的神仙,实则皆为灵物使差,原身皆为动物植物,一个正经的“人”都没有。 他们不敢来,又不敢不派人来。 楚江梨垂眸,不经意将神色投向台下那蜷缩在角落中的老龟身上,老龟战战兢兢,苍颜白发,神色惶惶,方跟楚江梨一对上后,便急急忙忙挪开了。 楚江梨往日是曳星台的侍女,而桑渺是她的昔日好友,从前也是侍女,后来成了曳星台新门主陆言礼的夫人。 对了,就是那个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吊在树上的死瘸子。 楚江梨思及此处眼眸微眯,她从一开始就是不认可的。 她认为陆言礼这厮配不上桑渺。 老龟见她将神色挪开了,便松了口气,将脊梁挺直了,同旁边的鹤仙人警示道:“谨言慎行,此处可是长月殿,你可是活腻了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谁教你这般说我们这、这英明神武的神女的?” 鹤仙人闻言缩了缩脑袋,这挺胸抬头的龟声音不小,将帽子都扣他头上了。 鹤仙人怕得汗流浃背,忙捂住他那张顺溜的嘴,“这不是你同我说的?快、快小声些!” 偌大的长月殿中,少女坐在主位的高台上,她神色中裹着倦怠,懒懒散散听各路神仙的献礼,无趣得紧,这些所谓得稀世珍宝,长月殿又怎会短了。 楚江梨让他们一个个来的缘由,这些差使虽说在上仙界地位不高,却也不少有往日里曾欺过她,将她踩在脚下的。 她现在则是要这些人见道她就战兢发颤。 阶下一干人几乎都献礼完了,主位的魔尊却还未到,楚江梨不经打了个哈欠问道:“云釉,几时了?” 循着人间的旧礼,她跟戚焰的大婚甚至算过吉时。 “禀神女,依画人间来看,巳时了。” 又晚了。 楚江梨不经叹了口气。 方才楚江梨还未到时,长月殿主殿中吵嚷至极,活像大型菜市场,现在楚江梨本人到了,她不言不语,旁人也自然不敢多言一句,一时间殿中气氛压抑非常。 有人小声问:“为何这魔尊还不来?” 又有人问:“为何今日长月殿神女大婚,我却从她脸上看不到半分喜色?” 有人答其一:“谁知晓呢?许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住了,毕竟偌大一个鬼域,大小事儿都是他一人处理。” 更有人答其二:“如此迟迟不来,众人干等着,若是我夫君,我也高兴不起来。” 另一个老神仙哼了声道:“在上仙界中,还有何事比道侣大典更重要的?依我之见,他就是未将我们上仙界,将长月殿放在眼中。” “是也是也,鬼域之人行事本就毫无章法,不像我们上仙界的人…” 楚江梨被吵得头都大了,听这一众老神仙你一言我一语的。 本来就烦。 她开口:“诸位能不能——少说两句,若是吵得我头疼就随便丢个花花草草小猫小狗出去。” 楚江梨此言一出,便无人再敢多言,毕竟这事儿她也不是没做过。 旁人口中说出来可能是玩笑,楚江梨口中出来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众人看破不说破,他们心中觉得这是戳到楚江梨的痛处了,她虽为长月殿神女,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 心中生出些同情,师尊去得早也并非好事啊。 *** 在众人几欲昏昏欲睡之时,“轰隆——”一声,不知何处坍塌了,一阵地动山摇后,长月殿前厅的两扇门竟被凭空掀了起来。 随即一个着长月殿校服的弟子从殿外撞进来,浑身是血滚到楚江梨脚边。 那弟子浑身是血,挣扎着扯住了楚江梨的裙襟,艰难开口:“神…神女,魔尊戚焰带着鬼域的人杀上来了——山门外死了好些外室弟子了!” 他话还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一时间长月殿内的众仙就像是被解了噤声,议论纷纷,那弟子声音虽不大,但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妈呀,来参加个婚礼还吃上瓜了,赶紧打开通灵界面,火速告知亲朋好友。 ——魔尊戚焰他反了! 虽说楚江梨也知晓早晚有这么一日同戚焰翻脸,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挺快。 在外面掀人屋顶多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屋顶也会被别人掀了。 3、3 用楚江梨的话来说,戚焰就是一条养不熟也喂不饱的狗,他纵然能抱着你哄,说心悦你还是如何的甜言蜜语。 毕竟在他心中排在第一位的至始至终都是自己,第二位大概是白清安,而第三位不知道会不会是她这个不着边际的未婚妻。 哦对了,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戚焰也没跟她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早期都是她在倒贴。 楚江梨跟戚焰的孽缘是从地云星阶的三界学堂开始的。 三界和睦以后,地云星阶作为秩序的主掌使,从画人间、上仙界和鬼域招了适龄的少年少女前往地云星阶求学。 虽口中说着三界众生,不论贫富生而平等,实则就是活脱脱的“贵族”学堂。 故而也只象征性去了些三界位高权重之人的子女,就比如鬼域去了戚焰的哥哥戚炘,其余上仙界的各户去的几乎都是受宠子女或是嫡出。 位高权重的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低下头矮下身去看看,究竟最底层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口中说着“众生平等”,做着利己之事,浆酒霍肉,又高高在上问其何不食肉糜。 那时楚江梨尚为曳星台的侍女,因其天资卓绝,又观之“老实乖顺”,便被当初的门主派来跟着一起去了。 她在那处倒是见识了不少,某些败类坏种的恶劣行径,皆是眼高手低、心高气傲之人。 只是楚江梨无法避免进入三界学堂,这是她主线中的一环。 系统要她在地云星阶的试炼场一川风月中“偶遇”误入试炼场的少年戚焰,并且将他解救出来后好好照顾。 “一川风月”是地云星阶根据过往的映像虚构生成的模拟试炼场,其中的一切妖物皆为幻象,是引魂魄而生的虚拟画像,简言之,都是假的。 那次幻境中最高阶的妖物也不到入境,就是最不学无术的登徒子弟都能够轻巧打败,而一群假的中间却出了个真的“妖”,自然也引发了众人的兴趣。 还有戚焰的哥哥戚炘,他发现了这玩意是他那个异类弟弟,怕被人知晓以后污了鬼域的名讳,于是派了好多人四处搜寻戚焰。 楚江梨当初也只是随从的侍女,无权无势,为了将戚焰藏起来,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就单单这么一看。 这是多么美好的相遇,又多么美妙的故事啊。 她以前也在小说里看过,一般就应该在女主悉心照料男主的过程中二人日久生情,再经历一番仙魔乱斗的坎坷后,最终攻略成功在一起后喜结良缘。 如此皆大欢喜的场景估计只在小说中,和当初她自己的想象中。 现实还是过于残酷。 她在一川风月众人的眼皮底下冒死救了戚焰,并且将他藏了起来。 少年却十万个心眼子警惕着她,不仅不听她的话还到处乱跑,后来还冷着眼给了她一爪子,将她抓得血淋淋的。 且此种情况不止出现一次,弄得楚江梨心力憔悴,她觉得这玩意就像个还在叛逆期又没本事还不听劝的逆子,还打不得碰不得,更不能让他自己死了。 如果不是系统说不攻略就会死,楚江梨真的想直接躺平的。 后来,无论是楚江梨将戚焰从一川风月众人的搜寻中救下来,还是从戚焰那兄长手中救下,在旁人的欺压中为他出头,亦或者是她为了补齐他心脏的缺口将自己的血肉生生剜给他。 少年都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一双冷冷的血色眼眸死死缠着她。 还有那不上不下停留在个位数的好感度,好似是她把他害成了这样一般。 她夜以继日兢兢业业攻略,乍一看多么苦情的一条女主路线。 可最终这人偏偏铁石心肠换不得他说一句好听的,一双看着她的眼睛也如冰冷而伺机而动的蛇蝎。 楚江梨第一世为戚焰送药,她的伤口在冰天雪地中裂开了,最后撑不下去失血过多而亡。 最讽刺的是,那伤口是戚焰弄的。 第二世,她死在戚焰的剑下。 戚焰看着她的神色冷冷的,还未脱去稚气的少年模样却已经有了魔尊嗜血残暴的雏形。 那是两辈子他朝她第一次笑,他笑她不自量力,更笑她心比天高,这石头底下阴冷的蛇蝎终究还是咬了她一口。 戚焰问:“你也配挡吾一剑?” 若非楚江梨有气无力了,她定然垂死病中起来说一句:我不仅想挡你一剑,还想要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在楚江梨闭上眼睛,意识失去的前一刻她听到这话,她脑子里昏昏沉沉,想的都是:真疼真冷啊。 她又想,若是以后她有能力了一定要揍回来。 那日漫天飞雪,她周身无力躺在冰天雪地中,任由厚厚的雪将她掩盖在其中。 身上的剑伤漫出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白雪。 就是农夫与蛇也尚有浓情蜜意之时。 楚江梨此人就是个倔脾气,无论如何都极有可能做不到的事,她偏偏就是想做好。 她不甘心,也恨极了被人这样踩在脚下如蝼蚁的感觉。 第三世她用前两世都没有出现过的霜月剑将戚焰打败了,后来又用极致舔狗的办法,鞍前马后,终于把戚焰拿下。 可是终有一日她舔狗也当腻了,拿着那点对戚焰没多少的喜欢,再在大结局回看过去。 她心口血肉缺出来的那块还是忍不住发疼。 她想要自由,更想要赢得这场紧密锣鼓的战争的胜利。 她也从来不是食爱而生的人。 所以,攻略成功后她摆脱系统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趁着大婚,戚焰来长月殿迎娶她之时,鬼域群龙无首,派了长月殿的人淌过干涸的忘川河,想密谋将鬼域收入囊中。 …… “神女,鬼域那边的人说魔尊他…带着一众鬼将一起打上长月殿了。”她看着地上那名弟子,见楚江梨神色恍惚,又好似有些不忍,“如今怕是已经到长月殿外了…” 楚江梨回过神来,她微微侧目盯着地下人心惶惶的众人,没有半分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底下却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其中一个苍颜白发的老神仙先缓缓从位置上起来,上前行了个礼道:“如今三界和睦,上仙界同鬼域近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纷争,虽不知魔尊戚焰所谓何事,但——” 他看着地上那名已然昏死过去的弟子道:“他却打伤了我们上仙界的人,神女您作为长留尊者的弟子,便不应当坐视不理,若今日他敢屠戮长月殿弟子,那明日就敢踩在您乃至我们整个上仙界的头上!” 下面的人闻言皆坐不住了,议论纷纷。 “我早就说了,从鬼域中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魔性未除,他纵然为魔尊,不也还是一只不通人性的畜生…” “果然还是仙妖有别,咱们上仙界就不会有如此…” “说得是…” “……” 楚江梨倒是难得笑了一声,她拾起旁边冷掉的茶水,一饮而下。 “诸位同僚可是忘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她手中握紧的正是她的本命佩剑霜月剑。 楚江梨闻言装作讶异:“这话好似有些耳熟,不知是在何处听过。” “好似也曾经有人言我,性情暴躁、行事无端又喜怒无常,身上都是卑贱凡人的劣根性。” “我记性不大好,请问诸位这话都是谁说的?” 昨日他们能够用这话骂她,今日也能用这话骂戚焰,楚江梨这耳朵,算是要听出老茧来了。 她也不明白,怎么喜欢狗叫的总是那么一帮人。 显然众仙也未曾想到她会在此关头如此问,脸白了白,皆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打圆场才是,毕竟他们其中有些人,确实曾经看不起楚江梨。 当初有多么高高在上,现在就有多狼狈。 因为他们中间只有楚江梨能够打得过魔尊戚焰,剩下他们这群都是喜好倚老卖老又爱打嘴炮实则毫无用处的废物。 “这…” “轰——”地一声巨响,这说话地间隙,长月殿前厅的屋顶当真被人掀了去。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神仙们,现下已经开始四处逃窜。 楚江梨立在原处,她知道就算这些窝囊仙人动不动也都一样,毕竟这次戚焰的目标只有她。 果然,一阵风过,他粗粝的掌心中带着些茧,楚江梨被眼前的少年魔尊活生生掐着脖颈提了起来,方掐上去,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就开始泛红了。 底下是畏惧到四处逃窜的众人,楚江梨对上他那双血色又愤怒至极的眼眸,倒是弯起眉眼,笑靥如花。 她不仅不大怕,甚至还细细观察其神色和动作,又心想,戚焰这副模样一看就是气急了。 只是她还不知究竟是何事让他气成这样,不顾大婚、更不顾三界和平,莽撞地杀进了她的长月殿。 这一点倒是蠢了些。 楚江梨开口打趣道:“就是这么来娶我的啊?我未来的好“丈夫”。 戚焰生得很好看,棱角分明的冷峻容颜,时时漠着脸,毫无表情,用楚江梨的话来说,就是生了副死了老婆的薄情寡义样貌。 但是她又不能够这么咒自己。 就是这么一张脸,以至于当初在地云星阶的一川风月中,楚江梨一眼就相中了戚焰…的容貌。 现在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那掐着她脖颈将她提起的指尖微微收拢,她为自己当初第一眼认出攻略对象,甚至还觉得自己跟戚焰有几分缘分而感到可笑。 他生气的样子,是楚江梨见到他最多时候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一切的起点。 她指尖微微上抬,按住心脏的缺口处,却还是觉得疼得她喘不上气来。 戚焰抬起一双鲜红的眸子,他胸口微微起伏,好似用了莫大的力气才将那气焰压下去,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句质问她。 “楚江梨,你怎么敢——骗我。” 4、4 事实上,楚江梨大概清楚戚焰说的“骗”究竟是哪一件事,能叫他气成这样的,多半是跟白清安有关。 但是她还是无端端想到。 她确实骗了戚焰好多次。 譬如:被一川风月中因为戚焰被恶灵打伤,她含糊骗戚焰说她没事。 被他的哥哥戚炘打到几乎昏厥,她周身是伤去寻他,还只说自己是不小心摔的。 再比如,剜心救他所遭受的疼痛,她骗他说是无意中得来的灵丹妙药。 所以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适脚的鞋,不过是她没有给戚焰看她血淋淋的伤口。 偏偏这家伙还自以为是,以为一切来得轻巧,以为她对他很正常,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她过于纵容,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和包容,换来了戚焰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神仙的面掐着她的脖子,又问她怎么敢骗自己。 他一点也不知晓爱惜她的羽毛。 可能那些人说得也对,这幅不明事理的模样确实像极了不通人情的畜生。 楚江梨歪着头,在他手中竭力弯起眉眼笑得通透,模样纯真,眨着眼仰面看向他。 装作思考片刻后真诚问道:“我确实骗了你很多次,所以,你指的究竟是哪一次?” 她往日就看出来了,戚焰好像非常厌恶被欺骗。 从前楚江梨也一直都小心翼翼,不踩着戚焰心中那条禁忌的线,可是如今也不必这么做了。 戚焰未曾预料到她会这样说,楚江梨从未对他的话表现出“忤逆”过,他原以为,楚江梨会马上给他认错才是。 戚焰敛着眉心有些不适应,让他更恼怒的并非楚江梨忤逆了他,而是他气成这副样子,她还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风吹着二人交叠摆动的血色嫁衣,他们立于长月殿正殿的高台上,方才停下的雨又有纷纷落下的趋势了。 细密厚重的乌云将上空遮掩了个大概,似乎时刻会滚着雨点子压下来。 他掐她掐得更紧了些,不禁咬牙威胁道:“楚江梨,你找死吗?” 楚江梨见他这副样子倒是笑得更高兴了:“在呢在呢,别一直叫我名字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疯了,还企图唤醒戚焰的良知。 她抬起手腕,将鲜红的嫁衣袖口置于戚焰眼前晃啊晃。 楚江梨想告诉戚焰,今日是他们大婚呀。 他怎么偏偏选了今日屠戮长月殿,又如此掐着脖子逼问她。 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楚江梨又不合时宜想到了白清安,就连她都会“亲昵”地唤她一声阿梨。 偏偏她这个即将大婚的丈夫只知冷着声,一遍又一遍冰冷的叫她的全名。 戚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又问:“你为何要骗我说白清安死了,又将她囚在长月殿。” 他说出这话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自己也不大相信:“我从前,怎么不知你是这么恶毒的女人?” 楚江梨心想,都说了让他别再说了。 自画人间到上仙界只有一条路,两旁累累尸骨,常有人倒下,她可是从血海之中,不择手段爬上来人。 究竟是什么错觉能让戚焰误以为——她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 就因为她无条件的对他好吗? 那戚焰对于“善良”的定义未免太肤浅。 楚江梨不笑了,又耐着性子问:“那在你看来,我是如何一个恶毒样的?” 戚焰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欺骗。 还是一个他以为永远都不会骗他的人骗了他,他想要个答案,想听楚江梨跟他说一个“不”字,若是她说出口,他肯定就会相信了。 结果她却说她骗了他许多次了。 除了愤怒,戚焰心中甚至还有两分委屈,他最经不起让人的刺激,便开口骂了他此生骂得最肮脏的一个词:“贱人——” 这个词戚焰儿时从父亲口中听到的,这是他父亲用来骂他母亲的。 他从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从未用过,却用这个词第一个骂了楚江梨。 他话刚出口,甚至尾音还未落下,面前的少女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来,将他脑袋扇得一歪,戚焰的一半边脸骤然红肿起来。 戚焰这辈子都还没有被人扇过巴掌,而且是这般当众,还是在他如此厌恶的上仙界的人面前。 在鬼域中,众人敬他更畏他。 但是此时他却没有想这么多,没有想到台下的人他是多么厌恶,他眼中好像只有面前的楚江梨。 他看到她眼角酿起点点旖旎的红和愤怒。 只是戚焰方才还在恼怒楚江梨对他所说的一切毫无反应。 不料这一巴掌过来,她好似要被他逼得掉出些眼泪来,掐紧之处,少女纤细的脖颈泛着脆弱的红,好似摧残易折。 也是,楚江梨有多爱他,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明白。 今日他如此愤怒不过是因为楚江梨骗了他,还一副不甚在意又言骗了他数次的模样。 此时又见她好似要落泪了,心中反而难得的有几分舒心。 他就知晓,无论如何,只有她是一直在意他,心中更是满满装着他的,纵然他这么对她。 楚江梨这一巴掌下去,戚焰将她的手攥在手心中,另一只手又将掐紧她脖子的手放了下来。 他的脸肿着,但是神色像不甚在意楚江梨扇过来的那一巴掌。 戚焰沉声,在同她好言好语商量,就连往日里冷峻的声音都软了些:“你将白清安放了,我还是会同你成亲的。” 他又掐紧她的指尖,哄道:“阿梨,我只心悦你。” 若是往日听了这话,楚江梨不知有多高兴。 就戚焰这个“心悦”是她能够高兴地搁路边跳一段安塞腰鼓,再将戚焰这话裱起来挂在长月殿日日观摩的程度。 今时不同往日,楚江梨别说有什么感觉,她脑子里甚至只跳出几个字:你算老几? 若是从前他来迟了,楚江梨还会站在原地等他。 他心中有怨气,她还能等他撒了再说。 可如今,楚江梨在想,凭什么啊? 她凭什么定要平白吃着这怒气,为了戚焰偶尔的一两句好言好语还要笑着收下,打一巴掌又给一颗糖。 这算什么? 这台上动静不小,方才楚江梨那一巴掌扇出去,“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旁的化了原型的一众神仙皆在原地顿住,见着魔尊那边赤红发肿的俊脸。 心道虽不知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但是楚江梨看着模样也像是气得不轻。 也明了了戚焰如此行径,是因他们二人的感情纠葛。 但是白舍去了一些门外弟子的性命。 毕竟众人心中觉得,如果二人之间有感情上的矛盾纠葛,楚江梨大概率会选择原谅。 为何会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长月殿神女平日里对他们凶是凶了些,但是也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 上仙界众人皆知,楚江梨心口处缺了一块,据说是给了戚焰。 众仙还想探头出去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的事。 那个人可是鬼域的魔尊,传闻中杀伐决断、冷酷残暴,别说虢一巴掌,就是看一眼都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方才房顶掀起来的一瞬间,那强烈的魔气便将他们都压得死死的。 就是坐在原地不动也会冷汗津津、浑身惧得发颤。 三界众生灵万物皆有自己适宜居住生存之处,就比如上仙界再厉害再无所不能的神仙,在上仙界能使出十成的功力。 一旦去了画人间,那便只得八成,再说去鬼域,那便只得五成了。 偏偏这上仙界中的灵气又能滋养生灵万物,戚焰到了此处魔气不会被削减,反而极有可能加强。 这究竟算个什么事儿? 再说众人瓜还未曾吃利索,戚焰一个冷冷的眼神扫了下来,施了术法将屏障高筑。 众仙只能见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却听不清在讲些什么。 不得不说,这魔尊倒是小气了些,怎得看也看不得了。 楚江梨不仅买他这句喜欢的账,但是让她比较诧异的是,戚焰居然不生气她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心中不由得啧啧两声,看来无所不能的魔尊也会为了三界第一的美人而软声折腰。 可惜戚焰越是讨要,她便越是不想给。 楚江梨没什么神色,却又耐着心思问:“你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 戚焰如何也不明白这话楚江梨为何问了他两遍。 他从二人相遇的那日、楚江梨的生辰、他自己的生辰想了想,却如何都不知今日究竟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值得她问了他两次。 这不想不知道,一想他才发现。 他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和楚江梨是几时相识的,她的生辰又是几时,甚至她的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尔尔。 就连二人这大婚以人间的俗礼,他亲自上门迎她,再接她渡过忘川河,回他的鬼域魔宫中拜天地。 这按照人间的俗礼是楚江梨要求的。 当初楚江梨给出的理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画人间,所以我觉得依凡尘的俗礼比较有纪念意义。” 他日理万机,初接管鬼域,就连婚期和形式都是草草定下的。 楚江梨会询问他的意见,他因事务繁杂便也总是草草应付了。 再者。 在戚焰的印象中,他第一次见楚江梨应当是在地云星阶,并且那也算不得什么愉快的经历。 戚焰抬眼看着楚江梨,他愈发觉得她难懂了。 他问:“你不说,我怎会知晓是什么日子?” 戚焰有些茫然,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不了解楚江梨过,她好像从来都不说自己的事。 他还有些抱怨,为何楚江梨什么都不愿跟他说。 这机会,楚江梨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给。 只是戚焰从来都不晓得学着去珍惜。 她声音中有几分哽咽,目色凛凛地瞅着眼前的戚焰,手中的霜月剑蓄力一横,她笑道:“今日呀,是你的死期。” 戚焰方才掩人耳目的结界,被楚江梨的剑气撕破了。 5、5 楚江梨横剑朝戚焰刺过去,而往日里杀伐决断的魔尊竟也只是节节后退。 二人皆一身红衣,飘摇的裙裾交缠,打得不可开交。 方才还算不得触怒了戚焰,楚江梨挥剑一瞬,他才真的怒了。 戚焰还是不信楚江梨会同他决裂,会对他痛下杀手,他咬牙切齿:“你当真要如此?” 楚江梨说出口的话,向来都是令出必行。 她虽不在意旁人看她的眼光如何。 可是今日就乐意做这个“杀夫证道”之人。 上仙界的上空被乌云遮得密不透风,阴沉沉压了下来。 少女一身火红嫁衣,鹤立在山巅之上,手中无瑕的霜月剑盈着霜白的剑光,她笑得眉眼弯弯,倒是有些装模做样地讶异道:“那不然我同你闹着玩的?” 楚江梨有点后悔了,她一早便知晓了戚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同他废话这么多还不如直接先一步将他擒住再斩杀。 不过这戚焰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方才你一句我一句的,她骂起来就容易忘记正经事。 戚焰未曾想跟楚江梨闹得这么难看,他要的只是楚江梨把白清安放出来而已。 毕竟白清安是他从年少时开始的白月光,他总见不得她受难的。 他神色微微一暗。 想起了从鬼域中出来,殿中随侍跟着他身后喊道:“魔尊大人,切莫冲动了!以后神女可是鬼域的女主人,凡事好生商量总会有结果的!” 但是戚焰当时太生气,全然未将这话听进去。 他的原身是蛟龙,而鬼域之中一切魔物纵然是他,也会有心魔。 戚焰当初气急了,又被心魔所遮蔽五感,才错手杀了许多长月殿的人。 若是往日,他断不会如此。 在看见楚江梨那一瞬间,好似拨开了重重瘴气,眼前的一切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而着大红嫁衣的少女尤其鲜艳。 他的意识回来了。 在戚焰看清楚江梨的那一瞬,他大概是想同她说一句“你今日真美”之类的话。 但他从来不会对楚江梨说这种听之酸涩难以入耳的话,他认为矫情。 若是当真喜欢,应当放在心里才是。 那侍从随行多年,叫他稳住心性留下楚江梨的还有一个原因是,楚江梨能够助他抑制心魔。 心魔是戚焰的致命缺点。 他坐上这个位置不久,鬼域之中本就各自为王,皆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个位置。 若是他出了些差错,那便会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撕碎后退出高位,丢到一旁。 楚江梨不仅能够抑制他的心魔,长月殿能够给他在这个位置上的长久提供保障。 他们二人不像两情相悦,更像是一场精妙到双方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人人心怀鬼胎,人人心中都握着一把精巧的算盘。 他先是鬼域的魔尊,其次才是戚焰。 作为他自己而言,同楚江梨成婚更重要的是,楚江梨爱他,还是可以牺牲自我的爱,而他已经习惯了拥有这种爱。 戚焰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到大雪纷飞中躺了个浑身裹着鲜血的少女,后来又梦见他将一个少女杀了,一箭穿心她含着泪直直同他叫唤“疼”。 他看不清梦中少女的容貌,冷汗淋漓惊醒后。 戚焰觉得那人像枕边的楚江梨。 他将这个梦讲给楚江梨听了以后,少女掐着他的掌心,只是微微一笑同他说:“梦里都是假的,都是相反的,说不定现实是我捅了你一剑呢?” 没想到最后竟然成真了。 *** 戚焰从思绪中回神,手中握紧了众生闻之皆骇的赤行剑,剑身包裹着丝丝缕缕的黑红色气息。 剑柄尾端缀着一个像模像样,细看又有几分丑的剑穗。 那是楚江梨有模有样为他做的,说旁人有的,他也得有。 试着逼迫自己露出一个温润的笑,他想将她哄好,可是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阿梨,你别同我置气了,今日你我二人大婚,你将她放出来,再同我一起回鬼域可好?” 楚江梨确实有被“大婚”这二字打得一颤。 再垂眸看看自己被掀了顶的宫殿,还有此处可见,山门之外曲折的小路蜿蜒了一路的血迹。 怎么的,好话赖话怎么全让他一人说完了? 不过楚江梨倒是从来没有听到戚焰这么“温柔”的说话。 她垂眸看他。 楚江梨听到这话,极度怀疑戚焰被夺舍了。 她往日里觉得戚焰是好看的,毕竟她对戚焰还有一个“攻略对象”的滤镜在。 棱角分明的冷峻模样,叫她从前馋得不行。 戚焰一笑,楚江梨倒是觉得有点难看。 可能有些人就不适合笑。 还笑得这么牵强。 有些人就比较适合笑,她突然想到了白清安,这位戚焰的白月光,那副清冷的面容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呢。 戚焰神色、眉峰间都藏着冷意,偏偏就是好死不死地嘴角一勾一勾的,惨不忍睹到像大型灾难现场。 这神色实在是太抽象了。 也太像在讽刺她了。 像是楚江梨在闹脾气,他就象征性哄她这么一两下,也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楚江梨嘴角一抽,骂道:“有病…” 她不答他的话,只说:“今天你我能活一个,我要用你的命去偿我长月殿弟子的命。” 偿还她自己赔上的精力、时间和感情。 还有她那颗因为戚焰千疮百孔的心。 少女眉峰泠泠,宛若破冰而生的烈焰炽阳,“去忘川河里学学做人吧。” 一干神仙才明了,从前楚江梨都是同他们小打小闹,她生气了是会动真格。 楚江梨手中握住剑,朝他过来的瞬间,他便已然用赤行剑格挡住了。 双方的剑气撞击之下,一面红黑光亮,另一面霜白如冷月,那剑气几欲冲破赤行剑的屏障,霜月的月影宛若刀刃刺入戚焰的皮肉,几乎灼伤伤痕。 他不觉楚江梨竟然当真会下死手,只得收手先将剑气退避开,结果楚江梨又追了上去同他缠斗。 众仙倒是看不清二人招式,因为修为有代沟,这二人都是三界中修为数一数二的。 什么千年老龟、鹤、鹿、水豚,竟慢吞吞又化成人形过后坐在方才的看座上仰面吃瓜。 来来回回见得两个赤色的影子追逐,以及不同色泽的剑气。 “这楚江梨究竟能打得过戚焰吗…” 他们皆对这位上仙界臭名昭著的神女心存怀疑。 楚江梨功力如何,那老龟最是有发言权。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道:“她的剑术修行,自然是了得的。旁人修炼破境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可能此生只停留在那个层次。” “你们也知晓,楚江梨曾是我们曳星台最普通的侍女,但你们不知——” 老龟大睁浑浊的眼,声音大上些:“她那时便已在炼虚之境,我试问咱们之中能得了几个人是炼虚的?” 众人一片寂寂,此言确实。 他们之中炼虚之境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现如今我瞧着怕已经过了飞升中期了,纵观上线界又能数出几个飞升中期之人?便说是能数出来,那约莫也是百来岁咯!” 知晓前后因果,让龟仙人不觉在众人中傲了些。 有人见不惯他这幅模样:“虽说如此,可她是她,你是你,又有何好骄傲的?” “是也,方才我还听鹤仙人道说老龟唤长月殿神女为小妮子呢——” 更有人道:“听你如此一番说辞,不知者说不定还以为她是你女儿呢。” “去去去!我好心同你们讲个清楚明白,倒是都来排挤起我了,不同你们讲了!” 众人瓜吃够了,方想抬眸看一看上空究竟局势如何,却也算不得乐观。 方才是霜白的剑影追着那道红黑的剑气去了,如今一看却是全然反过来了,众人的心又揪起来了些。 方才本就听龟仙人这般描述,他将楚江梨捧得这般高,他们也甚是以为稳赢了,谁知局势竟反转了。 众人想:这长月殿神女再强又如何,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楚江梨确实有些不敌,因这几日逢着圆月,缺口处最易受到瘴气侵袭,也是她最脆弱的几日。 但倒也不是打不过戚焰,她原本修为便不在戚焰之下,只是需要费点力气受点伤。 楚江梨凝眸看着眼前的戚焰。 她曾死于他的剑下,又曾赢过他一次。 天色寂寂,骤然阴沉,疾风骤雨下吹得花树摇曳不止,将门外长阶的血迹冲刷洗尽。 大雾弥漫中,将楚江梨眼前的场景遮住了,浑浊的雨落在她掌心中。 戚焰不死心道:“阿梨,把她放了同我回鬼域罢。” 雨近乎将二人隔绝成两个世界,楚江梨听戚焰的声音也觉得朦胧。 戚焰知她已是强弩之末,他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服软认输,并未真的下死手。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楚江梨有多强,但是今日倒是奇怪了些。 他却没有纠结这些。 楚江梨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只有一次两次和重头再来。 她被戚焰惹怒了,痛骂道:“滚!谁要跟你回去!” “戚焰我再说一次,这亲我不成了,此后桥归桥路归路,管你日后再寻什么白清安、宋清安还是什么小枝小叶都统统与我毫无关系!” 她在滂沱大雨中冷着眼问:“至于白清安,我敢放,你敢带走吗?” 戚焰认定了白清安在她这里,不管那人究竟是不是在她手中,他都宁可信其有。 那还不如承认了好。 戚焰听楚江梨这番话,听得脸色愈发难看。 他手中的赤行剑在阴沉的雨幕中显得鲜红,剑身裹起危险到宛若飓风的剑气,他近乎被骤生的心魔吞噬。 赤行剑朝楚江梨极快刺了过来,千丝万缕的剑气犹如成千上万尖锐又极细的银针,一同簌簌刺了过来。 “楚江梨,你不要后悔——” 楚江梨她抬眸盯着那剑来的方向,少女的瞳孔微微缩放,周遭的霜月剑气形成一个极薄的包围圈,却暂且挡不住赤行剑。 她被逼得一退再退。 一阵花香猝然萦绕在她鼻尖,楚江梨眉头紧紧蹙着。 她这个状态应付戚焰尚且艰难了些,若是再来一个白清安,她可就真的招架不住了。 底下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神仙,偏偏又什么都不会,在收拾戚焰这一块给不上楚江梨任何助力。 楚江梨分神一瞬,那赤行剑已经近乎划破她的脸颊。 楚江梨侧身微微一退,竟是万丈悬崖,那花香萦绕的杏花瓣竟成了个巨大的屏障。 在赤行剑再次杀过来的瞬间,她被花丝细细密密的包裹在其中,缓缓落在了平地上。 随后杏花又隐去了形儿,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了萦绕在楚江梨鼻尖的阵阵香气。 竟是白清安救了她。 她可是什么混账话都对白清安说完了,怎么她还愿意出手帮她? 6、6 楚江梨是上仙界戮神,是长月殿前主人长留尊者唯一的关门弟子。 长留尊者仙去以后,若是论及杀伐,那楚江梨便是仙界第一。 世间万物,皆活于秩序之下。 长月殿掌杀伐决断,归云阁掌天气众生草木,地云星阶掌万物轮回秩序,而曳星台是上古留不下的最后一支凤凰血脉。 而所谓掌杀伐决断,不过是维持秩序的工具,长月殿历任戮神可杀三界之人,破除了上仙界不杀凡人,不与灵怪为敌的说法。 长月殿历代戮神都需分清,何为该杀,何又为不该杀。 照此秩序也能看出,楚江梨同白清安本就天差地别。 一人为淌过血路的戮神,另一人为掌万物生灵的花神。 戚焰喜欢干净的、清白的东西,楚江梨能理解。 人总是要有点可遇不可求的白月光的。 她微微垂眸,看着底下众生抬眸神色惶惶的样子。 再抬眼看着对面气急了又已经杀红眼的戚焰。 楚江梨倒是悲悯般笑了出声:“你也配不上干净又好看的人啊。” 倒也不是因为方才白清安救了她,她才说好话的。 少女眸中微亮,手中霜白的剑在大雨浓雾中,也看得清楚明白,她的话音淬着冷意。 “过往我将我过往所承受之痛意一并还你,戚焰,是你愧我。” 楚江梨骤然起身,雨水停了些,顺着少女的红衣缓缓下滑,滴落在石崖峭壁上,她手中的长剑尖端上沁着水珠。 淅淅沥沥落下。 光亮自剑端往上,缓缓爬上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缠绕包裹起来。 楚江梨的眸中带着坚毅。 她是三界之中唯一赢过戚焰的人,又怎会输给他。 上空中迸发出极具强烈的剑光,在两端的充斥之下,将周遭的人都击飞得远远的。 戚焰只见到少女那张瑰丽而动人的脸庞,出现在他的寸步之内,他瞳孔微睁开,只一刹那的晃神,少女手中的长剑没入他的心脏。 她唇边沁着血,笑道:“又是你输了,戚焰。” 绯红的嫁衣裹着鲜血,脏了霜月剑的冰白剑刃。 楚江梨的神色带着几分冷艳和不耐,鲜血裹着雨水溅到她脸上。 她仍然面无表情,冷冷的抬起一双眼眸看着他,又将手中的剑推进去了些。 戚焰始料未及,硬生生承下了这一剑,咬牙怒不可遏道:“楚江梨——你究竟为何…” 为何成了他完全陌生的样子。 她的神色冷极了,戚焰曾经从楚江梨脸上看到过高兴、兴奋、伤心难过甚至是愤怒。 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冰冷的样子。 妖鬼那颗心脏受了伤,只是会影响修为。 而人不同,人缺了心脏会死会极易受瘴气侵蚀。 戚焰不知这些,因为他心中从来只有自己的利益得失。 那时系统说,她攻略成功了,戚焰爱她,对她的好感度是100。 楚江梨内心却毫无波澜。 若这就是爱了,那这爱未免太廉价。 少女绝美的容颜上沾满鲜血,她抬头神色却多了几分茫然,剑气将戚焰死死的压在身下,他动弹不得。 楚江梨苍白的小脸儿露出一个近乎病态的笑,将手中的霜月剑从戚焰身体里拔出来。 她一刹便想到了当初戚焰那个冰冷至极的神色。那时他给了她一剑,是她不自量力。 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风吹着少女衣袂,她睨着神色道:“往日你同我说的梦境,是真实存在的,死在冰天雪地里的是我,死在你剑下的那人也是我。 “所以戚焰,你欠我两条命,又该如何还?” 戚焰不信楚江梨的话。 可是他见楚江梨那憎恶的眼神,又觉得好似当真如她所说那般。 他神色恍惚,开口声音沙哑:“你骗我,我相信,怎么会是你,不会是你…这世间分明就没有什么轮回转生…” 他不相信也不希望那是真的。 戚焰年少时恨过楚江梨,但从未想杀她。 楚江梨被他的话逗笑了:“我骗你?” “你不是想知道我骗你了些什么吗?” “我骗你说,在地星阶你踢我那脚踹出去十米远,我说不疼。” 楚江梨朝他大腿狠狠一剑下去。 “我骗你,当初你哥戚炘让人打得我混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皮肉,我说摔的。” 她朝着戚焰的心口处又是一剑。 “我骗你说,那心口的缺处事我无意间拾得的灵丹妙药,实则那是我忍着疼痛剜下来的血肉,月圆之夜,日日剜心的疼。” 又是一剑。 少女的眼神泛着微凉的冷意绝望,大雨倾盆,戚焰在身下被她捅得血肉模糊。 “杀我两次,戚焰,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杀我两次?”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平白无故作践我三辈子?” 她心中积怨太深,因攻略必须对戚焰好言好语,因攻略一直被系统狠狠压着。 楚江梨杀红了眼,“我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信也不信?” 她虽说刀刀都捅进了戚焰的血肉中,但是独独避开了她填充的那处心脏缺口。 楚江梨现在都还记得当初剜心的疼痛,没有麻药,甚至要保持意识清醒,一切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 她要让戚焰尝尝那种疼痛。 楚江梨手中剑起剑落,她杀红了眼。 长月殿的历代主神,因杀戮,极易走火入魔,就连楚江梨的师尊长留尊者都未能幸免。 只是放在往日,她这人有旁的云釉和阿焕督促她整日修生养性,少生气动怒,实则也不算什么大事。 今日她气急了。 一阵不知何处来的漆黑雾气,将楚江梨骤然推开。 她将视线全部投注在戚焰身上,甚至没注意有人悄然逼近。 那魔气迅速裹起方才在地上浑身被捅得血淋淋的戚焰消失了。 逃了。 楚江梨恍恍惚惚站起来,她的眼神甚至无法聚焦,一身红嫁衣侵染着鲜血,好似摇摇欲坠。 她脱力般跪了下去,只要这一切都结束了,只要她将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她跟戚焰的纠葛就结束了。 *** 长月殿地牢中。 007焦急地围在白清安身边打转,这已经是今天看到宿主吐出的第三口鲜血了。 “宿主,要我说这事就别管了,你看你这样子,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白清安指尖苍白纤长,其上伤痕触目惊心,他口中咽着鲜血。 地面方才她吐出来的血中竟无端开了些含苞的花,不仅是地上,就是周身沾了他血的地方都生长出了花。 那洁白的花像吞食鲜血而生。 他的指骨处,轻飘飘落了只灵蝶。 那灵蝶围着他绕了好几圈,这才停下来,小心翼翼落下。 地牢中漆黑一片,只有那纤细羸弱的美人犹如一汪水中月影,倚在高台之上。 白清安指尖托着灵蝶,眉眼间泛着些冷意:“若我死了,那不就承了你们的愿?” *** 今日长月殿的闹剧,不出一个时辰传遍了整个上仙界,在通灵群中议论纷纷。 此事吃亏的并非楚江梨。 在场的人道,纵然魔尊在楚江梨手中也讨不到好处。 听闻这二人不成亲了,众仙倒是松了口气。 想来二人皆为高位之人,真心实意成婚的概率小之又小。 想来此次也是因利益不和,这才大打出手后闹掰了。 如今这个场面看上去好似这次大婚不成,鬼域与他们上仙界也结了仇怨。 但实际上在场神仙们心中门儿清。 纵然鬼域带人上来,也打不过楚江梨。 *** 雨声浑浊,楚江梨周身溅着戚焰的鲜血,倚着手中的霜月剑半跪在湿漉漉的地上,膝下的岩石将她皮肉硌破了。 大雨将她淋了个遍,嫁衣灰蒙蒙地贴着她姣好的身段。 她缓缓仰面,看着漆黑的天空,偶有骇人闪电划过,楚江梨却从未觉得如此自由过。 戚焰的血亦或是她的血,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她周遭地面的雨水都是猩红的。 哪里说得上算过什么良辰吉日,婚礼几乎由他一人操办,她差人算的日子,她给出的那日只宜安葬,其余琐碎皆诸事不宜。 人间道士拍桌而起,急急劝道莫言逆天意而行。 那日无论如何都不宜婚嫁。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不宜婚嫁才好呢。” 他做这行招摇撞骗这么些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歹也跟着师父学了些皮毛,还是第一次见人…偏偏要在诸事不宜的是日成亲。 那时辰就是出去遛个弯儿被马车撞死了都正常。 而这是楚江梨为戚焰以后几年精心择选的忌日,只可惜这人没死成。 依着人间的繁缛婚俗,只因上仙界的成婚习俗过于简单。 而她需要设法将戚焰引到长月殿里来。 再说戚焰这人极度厌恶上仙界中的一切,也不愿遵循所谓的礼数。 楚江梨当初说什么二人是在人间相识的,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她知戚焰不会费心思记住和她的一切。 *** 暮色夜深,屋外点点竹影,雨声倒是都停了。 楚江梨浑身上下的力量都被抽尽了,抬起双目见那人带着戚焰狼狈离开。 她心道算了,今日她也没有力气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后来楚江梨晕了过去。 她恍惚间在梦中梦见了恍恍半生如白驹过隙。 她和戚焰的故事像极了她看过的任何一本攻略小说的结局,戛然而止的大婚。 只是后来他们be了。 7、7 楚江梨先是被一阵哭嚎声音吵醒的,她睁眼是一片白茫茫,隐约听见有人在抽噎。 那抽咽的女声略为耳熟:“呜呜呜…神女是不是很伤心,很痛苦…呜呜呜…” 楚江梨:? 她坐起来,看着周遭跪了一众宛若披麻戴孝,身着长月殿校服的弟子。 而最前面跪着的是…阿焕。 众人见她坐了起来,哭声骤止。 楚江梨哭的自己好像醒得不是时候,但是又好像是时候,她再不醒就要被认为死透了。 弟子们看她瞳孔地震。 楚江梨坐起来同样瞳孔地震。 难道不是她把戚焰打伤了? 而是死的又成她自己了? 难道…她又双叒叕重生了? 她忙掐了阿焕一下,见这小妮子疼得龇牙咧嘴,看来不是假的。 阿焕还不忘将身上披着的麻布摘下来,又唤身后的弟子也摘下来。 楚江梨问:“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死了?” 阿焕闻言跪在原地哭丧着脸道:“神女…已经睡了四五日了…” “所以你们打算把我气醒?还是说把我气死背过气去,然后继承我的长月殿?” 阿焕忙摆手解释:“神女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好的,阿焕虽这么说,楚江梨却在她眼中看到了微亮的光。 楚江梨心道,可恶,这眼比天高的小妮子当真留不得了! “云釉呢?” “云釉姐姐这几日都在前殿忙,不是…那个…” 阿焕抬眼瞅了瞅楚江梨的神色,心中想起云釉姐姐曾说这几日之事先别提,怕刺激到神女。 于是阿焕一时间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 “哦——因为魔尊前几日将长月殿前殿的屋顶掀了,神女伤心欲绝,对魔尊大打出手后,魔尊逃了。但是前厅一片狼藉,云釉姐姐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 楚江梨不知这都什么事儿跟什么事儿,她究竟是什么个“伤心欲绝”法的? 那群老神仙实在没事做可以去画人间随便找头驴来拉磨,怎么就这么嘴碎。 不仅是阿焕,身后的若干弟子也探了个头过来,无数双眼睛带着探究看向她。 阿焕问:“所以神女是因何同魔尊大打出手?” 楚江梨面无表情:“你们也想去画人间拉磨吗?” 这话方说出来,周遭的弟子都纷纷称其有事,先走一步了。 只有楚江梨还没明白,为何要将她挂了白布搁这儿躺着,一群人哭丧。 阿焕解释道:“丹修说神女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又迟迟不醒。有个弟子便说家乡有种“招魂”偏方,众人心忧神女,着急了些…也就试了试。” 阿焕还碎碎念:“看来还是有些用的。” 楚江梨揉了揉泛疼的眉心:“都说封建迷信不可信,怎么都当神仙了还信这一套,谁出的主意?让那个弟子去劈两日柴。” 楚江梨抬眸看着阿焕道:“还看着我作甚,去厨房给我弄些吃的来。” 阿焕垂头嘟囔“好”,又一步三回头问:“所以神女究竟因何同魔尊大打出手?” “虽不知缘由,但是魔尊把前殿屋顶掀了这事儿,照我看,打得还不算惨,理应打了再让他赔灵石才是,叫他知道咱们长月殿也不是好相与的!” 阿焕神色凶巴巴的,赶忙几声“呼呼哈嘿——”握着拳头在楚江梨面前来了这么一套极其不规矩的军体拳。 这还是楚江梨本人闲来无事教的。 *** 楚江梨起身,这几日光是躺着,起身走两步就让她觉得浑身筋骨松散了不少。 她从来仙界的第一日起,便习惯了日日修行。 楚江梨转眸看着窗外,之前见着的那一树杏花已销声匿迹,连一片落叶花瓣都还未曾见着。 等过几日她要去一趟鬼域,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正巧能趁着这几日戚焰重伤。 怎可能让戚焰光挨一顿打后,就让他捡了便宜。 霜月剑是上品灵器,重伤妖物之后,其愈合缓慢。 而上仙界去鬼域只有忘川一条路可走,此路只通妖蛇精怪,不通上仙界之人。 何况若要渡忘川河必须趁着其枯水期去。 可偏偏从她成婚那日起便天降暴雨,少女眉心一凝,估计忘川河现如今已是水流滔天了。 人或仙,若想淌过忘川的急湍,那便极有可能周身血肉被侵蚀而死。 非但如此,忘川周遭还生长着食人精魄、血肉被妖魔化的花草植被,凶险异常。 楚江梨去过几次鬼域,且都是和戚焰一同去的,有他在又逢着忘川枯水期,自是轻松渡过。 楚江梨思及此处勾了勾指尖,与剑灵相连的灵绳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现了形。 她唤寂鞘名讳,却迟迟不见现身,往日寂鞘都会匿于她方寸之内。 楚江梨神色微冷,因为那灵绳的另一头已经越过地牢的结界,延伸至地牢深处了。 他们之中出了个叛徒。 戚焰说白清安在她这里时,楚江梨便知道了,这个告密的叛徒,只有可能是寂鞘。 可是为什么呢,楚江梨想不到寂鞘这么做的理由。 是因为白清安? 前两世没有寂鞘和霜月剑,第三世因霜月剑,楚江梨才未曾死在戚焰的赤行剑下。 剑有灵,世间无人比他们更契合。 但是最初,霜月剑是在白清安手中的,后来到她手中以后。 寂鞘曾经说,他最厌恶白清安这样的人。 寂鞘还说谁都会背叛她,除了他。 楚江梨信了,还信得明明白白。 人在最落魄最无权无势之时,最容易相信那时坚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而寂鞘便在那时站在了她身边。 她将白清安囚禁于地牢中后,寂鞘所表现出来的仍旧是无比厌恶白清安。 他甚至迫切的,想要她将白清安杀了。 可是为什么寂鞘会选了她和戚焰大婚临近之时告密。 楚江梨不明白。 她和寂鞘相处的时见比戚焰都还长上许多。 这世间最信任的人便是寂鞘,毕竟他是她的剑灵,至少他们的性命是紧密相连的。 他不该叛她。 指尖的灵绳微微发亮,少女目色沉沉,眸中深邃而漆黑。 地牢中空旷极了,已经没有了上次来的那般堆砌的糜烂和荒废的花。 灵绳的方向指引她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楚江梨看到的却是,她的剑灵正给白清安解着身上的枷锁。 经年累月的禁锢,白清安苍白的肌肤上已经有了深深的、镶入筋骨的痕迹。 她抬眸,正幽幽同楚江梨对视。 她的容颜还如楚江梨最初给她束缚上禁锢时那样美到糜烂。 身上的病弱之感因瘦骨嶙峋,比那时更为摄人心魄。 就连楚江梨见了都微微一顿。 寂鞘却神色黯然,先开口道:“阿梨,你放过她吧。” 这几乎是寂鞘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这世上唯一一个让她笃定了不会背叛她的人。 寂鞘叛她,还偏偏是为了白清安叛她。 楚江梨心口犹如被剜开,却好似不甚在意地笑问:“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寂鞘。” “我不关心你为何背叛我,又为何要将她放走。” “我只是觉得有点让人恶心。” 她像利剑,正高高竖起,保护着单薄脸面,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狼狈。 楚江梨从未对寂鞘这样说过话,少年抬头,眼眸微红,他眼中有泪。 “我…主人…” “真好笑了,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胸口像被捅了一刀,那伤口处滚滚流出来的热血,震得楚江梨混身颤抖。 她幻化出霜月剑,好声好气道:“我从来不逼迫任何人。” 手中冰白的剑被她掷于地上,锒铛作响:“想滚就滚。” 寂鞘闻言忙跪在她脚边,有些愤恨地盯着白清安,祈声道:“不是我,主人,是她…是她逼我这样的!” 楚江梨觉得稀奇少见了,她看起来像傻子吗? 白清安站在不远处,神色冷冷的,好似听不见寂鞘说的话一般。 楚江梨问他:“她捆着,你能动,你说她逼你,把我当傻子?” “寂鞘,我原觉得你挺机灵的,怎得越活越回去了?” 楚江梨不想再多废话,转身想走,她刚跨出去一步,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手的主人是白清安。 白清安许久未开口说话,声音沙哑:“还有用处。” 空旷地牢中,她的声音并不大。 白清安指尖冰冷抓住她的手腕,在楚江梨视线投射过来的瞬间,又将手骤然收了回去。 他眉间一片清冷,白清安瘦极了,那抓住她手腕的指尖,也硌得慌。 楚江梨接过她递过来的霜月剑。 白清安声音沙哑又冷清,一双桃花眼直直看着她,却没什么别的神色:“你可是要去鬼域寻他。” 白清安分明问她,语气却是笃定的。 楚江梨也不关心白清安是为何知晓的,只耐着性子问:“你想说什么?” 白清安说:“我和你一起去。” 虽说白清安在那日用了御灵之术救她,但是她法术尽失也是事实。 楚江梨好声好气问她:“我看上去像是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她方才被人心口捅了一刀,如今就是谁跟她说话,她都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白清安静静看她好一会儿,才道:“两个人。” “忘川河要两个人才能渡过,否则你会死在那里。” 楚江梨说:“那我完全可以带我的下属去,我为何要带你?” 白清安说:“我曾去过忘川,下过忘川的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忘川周边生长的那吞噬人心魄生灵植株。” “那你去的理由是什么?若是只为了帮我,我可当真要觉得你喜欢我了。” 白清安抿紧唇,楚江梨说出这话时,总是能在白清安那张倾城绝艳的容颜上,看出不同程度的“受辱”。 她冷着眼:“我不喜欢你。” 这次说得倒是熟练了些。 楚江梨忙道:“好好好,听过第二次了,我记住了。” “我也有想要拿回来的东西在戚焰那里。” 白清安一顿又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楚江梨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弯起眉眼问:“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现在在哪里吗?” 寂鞘早已在二人说话间遁了形。 楚江梨又说:“那个人方才在这里给你松绑。” “我可以带你去,但万事万物我只会相信我自己,你也不必做出这般承诺。” 8、8 毕竟楚江梨觉得,若是白清安,那么在路上想杀了她,好像也挺有可能的。 虽然这人好像也没那个能耐杀她。 不过楚江梨还是有一事很好奇。 她问:“你为何下过忘川的水?” 白清安桃花眼看向别处,楚江梨只仔细瞅见她细密长睫颤,在眼睑处投下窄窄的阴影。 她生了副冰清玉洁的美人相。 白清安似乎不愿同她多说,许久后才哑声回道:“这与你无关。” 楚江梨无所谓地笑道:“我可没说这跟我有关系啊。” 白清安抬眼看她,又将眼神挪开了。 这句话将白清安绊得说不出话来,楚江梨见她这副模样,总算也舒心了些。 楚江梨抿起唇,朝她笑了笑。 约莫是觉得她笑得太恶心,白清安挪开了些神色不再看她。 这一来二去的,楚江梨笑得更开心了。 楚江梨乐够了,又道:“那出去吧。” 白清安闻言微顿,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读不懂楚江梨的话。 她解释道:“若是再将你放在这里面关几日,到时候去的那天我怕你死在半路上。” 楚江梨这人向来爱憎分明,恨的记得,有恩的也记得。 “我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前几日” 她微微停顿后又说:“谢谢你救了我。” 白清安将神色投向手腕处的伤痕,那犹如数道纵横的沟壑,深深嵌入她这具残破、枯槁的身体里。 眼底深邃的情绪被遮盖住了,她再抬头时少女已经走远了。 她的神色总是冷冷清清的,叫人看不出太多情绪。 “不必。” *** “呜呜呜呜呜,神女您不能这样!” 阿焕抱着楚江梨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模样之凄惨,比之前给楚江梨哭丧还卖力。 楚江梨嫌恶道:“你可别把你那鼻涕眼泪抹我身上了。” 阿焕还在揪着她衣裳哭:“神女,一日不见如隔三年呜呜呜——” 楚江梨纠正:“最多一个时辰不见。” 阿焕又神色幽怨的瞪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白裳女子,哭声滔天:“对对对,我们就一个时辰不见,您怎么就去寻了新的侍女,这日子还要怎么过啊,不活了,我真的不活了,若是离了您,我上哪儿去找一个月一百灵石的工作啊,呜呜呜呜呜——” 阿焕觉得她错了。 就不应该听了那弟子那旁门左道的玩意,这不神女都想将她辞退了。 楚江梨被她哭得头疼:“想什么呢。” 那白衣美人端坐在不远处,见楚江梨神色投了过来,也看着她。 这人也不是别人,是白清安。 阿焕还在抱着她的大腿嚎:“呜呜呜呜——您还让她坐着,她是一点侍奉您的样子也没有,怎得比得上我细心,神女您糊涂呀,呜呜呜呜——” 楚江梨感觉自己头要被哭爆炸了。 她施了法术,旁人看不见白清安的容貌,只会以为是个丢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姿色平平的女子。 白清安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干净苍白的衣裳,指尖扶上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间的矜雅之气,哪里像是会侍奉人的。 分明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畜不认的大小姐。 只是楚江梨如何都觉得,这人似乎被囚在地牢中时,那副糜烂的样子比现在更动人些,像附枝而生,孱弱而艳泽。 顿生出这种想法,楚江梨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变态,她有点心虚地挪开了神色。 说话间,云釉来了。 她早些时辰就听闻神女已经醒来的消息,奈何前厅事务繁杂便一直抽不出空过来,这会儿接近了晌午才有空了。 虽说是上仙界,除了四季如春外,也会天降大雨,也有自己的一套时辰、有日升月落。 只是时辰上和画人间相比,略有差异,用楚江梨的话来说便是两地有时差。 云釉第一眼看楚江梨,第二眼看着坐在一旁的白清安,她早已听阿焕通灵同她说,院中又新来了一个侍女。 神女这爱随便捡人回长月殿的性子总是改不了,这前前后后都往长月殿中捡了多少人了。 云釉先将这几日的事儿一一罗列:“这几日神女昏迷,属下已命人将长月殿前厅破损之处,修缮打理好了。” “那些被打伤的门外弟子,也已经派了好些丹修去照顾,状况也好上许多。” 云釉再盯着坐在一旁的,来历不明身着白衣,又样貌普通的女子道: “神女,只是这人来历不明,不宜放在身边。若是神女有心想要将其留下,那可任其为门外弟子,也是个好去处。” 楚江梨听她一言一语,又头疼道:“究竟谁在谣传这是我的新侍女。” 二人面面相觑。 楚江梨叹了口气,看向白清安向二人解释道:“这是我的客人。” 阿焕水灵的小脸骤然发红,方才哭得水汪汪眼眸放大,埋头小声道:“神女方才怎得也不早说…” 楚江梨无奈:“你们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哪儿给了我说话的机会。” …… 这事儿翻篇过去。 等这二人都下去,神女殿中才消停了。 “寂鞘。” 楚江梨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寂鞘出来。 分明往日里不用她喊,寂鞘自己都会出来。 白清安见此道:“我在你身边,他是不会出来的。” 楚江梨歪头看她。 方才寂鞘给白清安解枷锁时,又让她放白清安走时,她怎么不知道寂鞘跟白清安这么有仇呢? “是吗?” 以楚江梨对寂鞘的了解,闹脾气,是不大可能的。 是因为背叛了她,做了错事,所以不敢出来见她吗? 若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舔着脸做这掏人心窝子的事儿。 这事儿问白清安也问不出什么,她沉默少言不说,神色中也总是不待见她的。 白清安不爱说,那她也懒得问。 白清安看出了她心中的顾虑:“你想问什么,我不会骗你。” 楚江梨见她眉眼间的冷清,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为何刚刚一直看着我?” 白清安好似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我未曾一直看着你。” “那是如何看出我犯愁的?” 而且为什么白清安会说自己不会骗她。 白清安抿紧下唇,冷声道:“我没有看你。” 楚江梨又说:“刚刚才说了不会骗我。” 她被堵得说不出话:“我…看了。” 楚江梨高兴了:“这才对嘛。” 楚江梨凑近了些,双手撑着木椅的两边,笑得眉眼弯弯,问她:“那我这张脸好看吗?” 她身上带着不知是梳头水还是沐浴露的清香,直直往白清安鼻息钻,她眼中神色被遮得严实,如往日般冷冷的:“你…” 美人一双冷冷的桃花眼看向楚江梨:“不好看,我也不喜欢。” 白清安的指尖掐着泛青色。 楚江梨觉得这人奇怪了,她只问了好不好看,又没问她喜不喜欢,怎么还问牛答马。 楚江梨也不管,又自顾自慢吞吞笑道:“自然是好看的,我这张脸是耗费了不少时日修行才得来的。” 她虽然笑着,眼中却有些冷意,这话一说完就连眼睛笑起来的形状也消失了。 楚江梨骤然抬起白清安的下巴问她:“最让我不明白的还是,我将你关了这么久,你出来对我竟是这样的态度。” 她心中还是提防得紧,养人如养蛇,放身边不知何时就会扑过来咬上她一口。 楚江梨问:“不恨我?” 再说,若这样都不恨,楚江梨真要怀疑白清安对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感情了。 这年头,是不是给人关疯了还得负责任才行。 楚江梨探不出白清安的修为,不是没有,而是她探不到。 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一、功力深厚,二、功力尽失。 问题太多了,楚江梨感觉问不完,就算问,白清安也不会说。 她失了兴趣,掐着白清安下巴的手蓦然一松:“我困了,你这几日去偏殿住,你同门口的阿焕说,她会带你过去。” 她的力气并不大。 只是白清安多少肌肤细腻苍白易生痕迹,被她稍稍一掐,脸庞便多了一道显眼红痕。 楚江梨还以为能同她斗上两嘴,谁知晓是个只会瞪着她又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白清安噤声,答音细若蚊吟:“不恨的。” 只是楚江梨没有看她,多半也没听到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 007急得上蹿下跳:“宿主,你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 神女殿外环绕着水榭长廊,植被葱葱郁郁,角落处含苞的花蕊,竟悄无声息地开出了艳丽的色泽。 她盯着自己掌心看了许久才开口:“007。” 宿主第一次没有无视他的存在,007忙跟上来问:“嗯?什么事?” 白清安神色如常,却断断续续说:“她方才…碰我了。” 9、9 白清安想。 楚江梨的指尖是温暖的。 007还在她耳边念叨:“刚刚就应该趁热打铁!” 007又恨铁不成钢道:“有何不敢说的,究竟为什么不说,呀呀呀,真是急死太监啦!” 她一顿,冷清道:“没什么好说的。” *** 神女殿偏殿。 皎洁月色在漆黑的云中露出微微透亮的轮廓。 “轰隆——”一声将停靠在枝桠上鸟雀惊飞了。 偏殿的门被砸开了。 楚江梨一身白茫茫的单薄衣裳,眼眸漆黑,正倚在门边,不声不响借着灼白的月色看她。 楚江梨手中拿着霜月剑,冷冷的剑气丝丝缕缕包裹起少女的手腕,挽住她澄澈透亮的衣裳,随着风飘摆。 少了些白日里的不耐和疏离。 却还是冷冷的,她压低了眉眼,神色似气恼。 从白清安的角度看过去,是背着光的。 她看不清楚江梨的神色,却还是能稍微猜出来些。 楚江梨两步上前,一只手握紧霜月剑,一只手抓住白清安冰冷的手腕,她眉眼压出了一个“生气”的雏形。 那神色在白清安眼前现了形。 她先感受到的是楚江梨冰冷的指尖,她的指腹处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摩擦着她的手心,有些发痒。 少女的掌心也是微凉的,贴着白清安的皮肉像是要擦出一簇火来。 白清安不自在,她甚至不敢随意乱动。 那白裳也在她眼前顺着风声飘啊飘。 楚江梨走近些,白清安就嗅到了她身上清香的酒气。 她知这人是喝酒了。 只是喝了多少并不重要。 楚江梨嗜酒且一杯就倒,酒品不大好。 却不上脸,神色冷冷清清,却难得能看出白日的压迫感来。 譬如现在。 楚江梨那张苍白的笑脸冷冷的,另一只手握着霜月剑,她指尖微微一动,霜月剑横在了两人之间。 白清安看着她,又躲了躲,她一边要顾着躲开,一边要看着防这剑稍不注意划伤了楚江梨自己。 楚江梨只有泛冷的眼中逐渐泪汪汪,舌头打折似得,说话语无伦次,才叫人知晓她是醉了。 “你…你说,为何不在那处?我找了你很久,谁让你来这里的?” 楚江梨找她先找到了地牢中,扑了空,这才又摇摇晃晃找到这里来了。 白清安不是别人。 她见到楚江梨的那一刻便知她又醉了。 毕竟只有喝醉了才会来寻她。 白清安说:“是你让我来这里的。” 楚江梨眼睛瞪大,显然是有点不相信她的话。 她晃晃悠悠两步,将剑收回去,身后由着月色跟了个狭长的身影,也跟着她晃了两步。 行动缓慢又迟钝,抬手指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我?” 微风吹着少女的发梢在白清安眼前晃,她抬脚跨过门槛,身体一晃,手中的剑也“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少女倚在白清安身上,白日里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又直勾勾往她鼻尖钻着。 白清安微微别过头,哑着嗓子,双手轻轻环着她的肩头,却又像不敢碰般虚拖在上面。 她点头说:“是你。” 两句话还未曾说要,楚江梨又开始比划着别的。 她晃了晃拳头:“剪刀石头布——” 白清安:剪刀。 楚江梨:布。 楚江梨见此好像十分不满意自己输了,嘴角微微一撇。 就着白清安的怀抱去踮脚够她的指尖,硬生生给她的手指掰成了“石头”的形状。 随后才心满意足地“嘿”了几声。 楚江梨眉眼弯弯:“嘿嘿,是你输了,所以听我的。” 白清安看着楚江梨,眼中倒映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她点头:“嗯,我输了。” *** 白清安最初并不知晓什么是所谓的“剪刀石头布”。 是那日楚江梨喝醉了。 第一次误闯了长月殿的地牢。 是她教会她的。 那时楚江梨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神色也是冷冷的。 直到她醉醺醺蹲在她身边,开口呆头呆脑,又问了些诸如此类的问题。 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楚江梨说累了,便毫不拘束的坐在地上。 白清安抬头看着神色冷冷清清的少女。 她以为楚江梨是来辱她的。 在漆黑空旷的地牢中,少女的声音清脆却弯弯绕绕的,犹如碎玉落地,叮当响在白清安耳边。 白清安声音沙哑:“我叫白清安,是这世上你最厌恶之人,因为厌恶所以才将我囚禁在此处。” 说完这话以后,她又将头埋了下去。 她的手脚分别被四面环顾的,带着咒术的枷锁束缚住。 从白清安的视角下去,只能见着自己半跪在地上残破的膝盖,还有青丝悠悠而下,随着她耸动的影拂动。 有些狼狈。 楚江梨的影子缓缓靠了过来,她听完白清安的话便安静了下来,却不动声色地小步挪动。 直至二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 那时楚江梨的模样也像方才那样,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说“你说,是我?” 白清安点头:“是你。” 楚江梨微微思索后:“可是我感觉我并不讨厌你。” 她好像在找这个对比的“参照物”,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实些,她又说。 “相比之下,我更讨厌戚焰。” 这话一出,楚江梨好似动了哪根弦,愤怒地重复抗议道:“我真的讨厌非常讨厌特别讨厌他!” 白清安一顿,又说:“你喝醉了。” 楚江梨喝醉以后还非常倔强。 她反对:“我没醉!” 她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伸了一根手指在白清安眼前比划:“你看我,你看看我嘛。我真的没醉,不信…不信你问我这是几?” 白清安:“这是几?” 楚·真的没喝醉·江梨自信且大声回答。 “这是二!” 白清安:“……” 她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更不知道楚江梨究竟想干什么。 楚江梨好像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她笑着点了点头。 盯着她身上的枷锁若有所思… 然后给她解开了。 楚江梨凑近了些,偶尔不小心会擦过肌肤。 单薄的衣裳粘黏着伤口白清安对于触碰分明已经并无感觉。 白清安分明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可是楚江梨的指尖是热的,不小心触到她时,让她感觉很痒。 楚江梨见她被松开了,叉腰上下环视,像在欣赏自己的“大作”,随后心满意足点头:“那我还真坏啊。” 白清安一顿,她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腕,却说:“是我自己犯错了。” “所以你才惩罚我的。” 她句句为她开脱。 楚江梨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明白。 这个枷锁白清安自己能够解开,经年累月望着四壁漆黑,她已经习惯了束手束脚。 况且除了这里,她再没别的地方能去。 楚江梨见她又不说话,探了个头过来看她的伤口,眉毛皱得紧紧地,轻声问:“很疼吧?” 白清安摇头:“不疼。” 确实不疼,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 楚江梨又说:“肯定疼,可是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哎,我怎么没印象?” 白清安盯着她这幅疑惑的模样。 突然明白楚江梨这幅模样为何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了。 像最初在地云星阶遇到她时那样。 也是楚江梨第一次喝醉了出现在地牢那日。 楚江梨教她猜拳,告诉她两根指头是剪刀,握成拳是石头,五指张开是布。 剪刀剪布,布包石头,石头比剪刀坚固,大概就是一个三角循环的关系。 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还掰着她的指头摆出符号的样子,简单的规律,极易学会。 白清安却胡乱比划,任她一遍遍教。 楚江梨说:“你怎么这么笨,我四五岁时,可是学一遍就会了。” 她尾音有些骄傲。 白清安不过是想沾沾她的指尖,毕竟这地下室里太冷了,四四方方的,却总包不住风,楚江梨的指尖却是温热的。 白清安说:“嗯,是我太笨了。” 后来楚江梨来来回回,终于给她教会了,便欢欢喜喜道:“我们来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就听谁的。” 白清安点头:“好。” 白清安:布。 楚江梨犹豫了一会儿,出了石头。 她不仅后出,还输了。 楚江梨掰着白清安的指头,将她出的布变成了剪刀,笑眯眯道:“我赢了。” 长此以往,她总是耍赖。 后来白清安用了她的方法,将她的手指掰成剪刀、布、石头,楚江梨也不恼,只说:“我输了。” 她眉目间神色认真,盯着自己被白清安掰成的剪刀。 非常疑惑地念叨:“奇怪…我方才明明记得我出的是布呀…” 后来白清安也知晓了,楚江梨喝醉以后做的事,醒来之时不会记得。 *** 楚江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她:“你喝醉啦?” 白清安摇头:“未曾。” 楚江梨浑然不觉醉的是她自己。 少女凑上来在她身上嗅了嗅,好像在确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白清安说:“我不会骗你。” 她的呼吸一直蹭着白清安耳朵,声音含糊了些:“可是我闻到有气味。” 白清安说:“那气味是你身上的。” 楚江梨抗议:“我没喝。” 白清安说:“喝了。” 楚江梨眼睛瞪得圆溜,盯着她:“我——没喝!” 白清安叹了口气:“没喝。” 她比划着两根指头在自己眼前晃,又自顾自回答:“这是三。” 又在白清安眼前晃:“这是几?” “二。” 楚江梨嘿嘿笑:“好像是我喝醉了…” “你刚刚说不会骗我,可是你又说我没醉……” 白清安:“……” 有的人醉了,但是逻辑还是非常的清晰。 “我以后不会骗你了。” “那从前骗过?” “没有。” 楚江梨望着她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突然又不说话了。 白清安别开头:“你……” 楚江梨问:“你怎么这么好看?” “我不好看。” 楚江梨喝醉了酒属于是想一出是一出,她马上将小指头勾出来:“你刚刚说不会骗我,拉勾。” 她直勾勾看着白清安,好像笃定了只要拉勾,白清安就不会骗她。 白清安心想这人白日里,这话她说了一遍,楚江梨不信,晚上却又问了她一遍。 白清安将手伸了出来,她的手指比少女的看起来更苍白。 楚江梨立刻将指头凑过来,勾住她的指尖,好像生怕她后悔了又收回去。 指尖勾住以后,楚江梨又眼疾手快掀开了她苍白的袖子。 白清安的臂弯上横七八竖都是些狰狞干涸的伤痕,倒像是旧伤,磕磕巴巴却好了些。 楚江梨掂着左右看了看,确定了没有新的伤口后,又将手臂翻了个面,却又看见内侧一道狭长又深划痕。 她问:“这是怎么来的?” 白清安说:“我自己弄的。” “用什么弄的?” 白清安将那簪子拿出来,她说过不骗她。 “这个。” “这个给我可以吗?” “不可以。” 这是楚江梨“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即拿到了,她又怎么可能还回去。 楚江梨“哦”了一声,又说:“那好吧……” “但是我今天可不可以不抽你鞭子了?” 10、10 白清安微顿:“今日是你赢了。” 她不会对楚江梨做出其余要求,这是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的“规则。” 白清安静静看着她,楚江梨喝醉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一双眼睛既带着迷蒙,一眨一眨之时偏偏又亮亮的。 在看着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白清安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卑劣、罪恶。 在楚江梨没有意识之时,她做着无比卑劣的事。 白清安有意识以后,还未感觉到旁人对自己的半分爱意或是怜爱后,她从父亲和母亲那里知晓了“爱”的形态。 楚江梨不知道的。 白清安发现她总是会以为自己身上的鞭痕是她不在之时,寂鞘留下的,阿梨总是以为寂鞘会“欺负”她。 她却不知道,这鞭痕其实是她自己抽的。 最初白清安做出这个要求之时,楚江梨以为是玩笑。 第一鞭下去,她是笑着的。 可是第二鞭下去苍白的衣裳隐隐见了红,血透了出来。 楚江梨就不笑了,看着白衣裳包裹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少女颤巍巍问她:“疼吗?” “疼吗?” 白清安也常问自己。 她抬手将少女的脸,被泪水零落得发红的双眼,白清安小声回答道:“不疼。” “你骗我。” “我没有。” 白清安却不答了,她说:“我们方才已经约定过,谁赢了,对方就必须听她的。” “不可以反悔。” 虽说楚江梨不愿意,但是她却格外遵守这个“规则”。 楚江梨后知后觉:“对哦……是我赢了。” 少女倚在她肩头:“那你今日要听我的。” 月色冷冽。 白清安垂眸凝视的踮脚挂在她身上的、笑嘻嘻的少女。 往日里,楚江梨可不会给她这样的好脸色看。 楚江梨颈间香气。 白清安直直立在原地,长睫未颤,就连指尖都在发麻。 她身上的香气与白清安往日在归云阁中闻到的花草生灵的清香气,是不同的。 白清安启智和修灵稍晚。 在年过十四以前。 家中亲眷姊妹早已启智修灵,只她还像个凡人。 他们读书识字、修习心法、识花见草,又一同嬉戏打闹。 她看在眼中,又羡艳得紧。 偏偏他们都不待见她,还嫌恶她。 白清安通灵是自启的。 儿时便能与生灵感知,知晓它们在说些什么。 她在小花小草边蹲着,听他们谈天说地,那是她唯一的“朋友们”。 十四以后,白清安被迫承大统。 至那以后,世间生灵于她来说与死物并无差别。 是至灵之物,亦是死物。 可楚江梨身上这清香,却是灵动的。 让白清安想起早些时日。 她第一次与雨后檐下听那些小花小草说话时的那种灵动。 她是井底之蛙,被困在四四方方的房中,小花小草的对话让她头一次知晓。 原来带着枷锁的房门之外,还有另一重并非都是死物的天地。 那匿于角落的花无声无息开了,艳泽得不同往日。 白清安哑声道:“好,听你的。” 檐外寂静,月色清冷入户,这门被楚江梨掀了两扇。 白清安还不知明日楚江梨问起来,她又该作何解释。 楚江梨饮酒都好似有缘由的,多数时候是不高兴,偶尔才是心情不错。 她第一次来之时便是如此,不知戚焰是如何惹了她,她又哭又恼。 少女的情绪中带着弄弄的抗议,字句铿锵:“我真的很讨厌他!” 她又醉醺醺说:“可是我又没办法跑呀,其实我很讨厌这里,讨厌一切。” 那时她哭得双眸发红,白清安立在原地,束手无策。 白清安见过楚江梨的许多副模样。 多数时候她恣意、善良、聪慧又灵动。 楚江梨比白清安所见过的,开遍漫山遍野的千百十种花还要动人些。 只是这些年,她也从未见过楚江梨哭着说自己有多委屈,有多不喜欢这里。 白清安说:“那同我一起逃吧。” 逃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楚江梨将脑袋蜷缩在双臂间,倔强地闷声道:“我不。” 是了,她这么喜欢戚焰,怎么会因为生气轻易离开。 楚江梨哭累了,哭到天将明。 白清安将昏昏睡去的少女抱回神女殿的榻上。 那日院外疾风骤雨,白清安一身白衣淌过雨中,雨水灌进她的衣裳和颈间。 冰冷的滋味就像是洒在伤口上的盐,刺痛得紧。 天雷滚滚而下,她转头看向那扇方才被她紧闭的神女殿的门。 她周身被浸得冰冷又潮湿,雨水裹着伤口下滑。 几乎被雨帘侵蚀。 白清安瘦得厉害,方才小心翼翼抱着昏睡的少女时,因她太瘦了,将少女硌得总是皱起眉心。 少女一只手攥紧她的衣摆,又在怀中挣扎抗议。 雨水顺着白清安的眉眼下滑。 白清安立在原地,心中想。 她这么爱他,她又怎会不知。 白清安立在神女殿外一直站到天都破晓泛白。 雨逐渐停了,那是她离楚江梨最近的一次。 *** 楚江梨哭哭啼啼又绘声绘色跟她说着前几日跟戚焰的那档子事儿。 白清安虽在地牢中,却还能能够通过花花草草知晓个大概。 只是她如今的灵力有限,只能知道那时的片刻,白清安能看见她微红的眼,听见她说要跟戚焰一刀两断。 其余的,也只知模糊。 现在却在她的字句中约莫将事情的雏形拼凑了起来。 楚江梨手舞足蹈表演那时的场景。 她装作手中有剑,刺过来的样子:“我给他杀了好多剑,欻——虽然他人没死,但是很爽。” 她那装模作样的拳头砸在白清安身上的时候,白清安却躲也不躲。 少女佯装厉色双手叉腰问:“戚焰,你为何不躲?” 白清安有这么片刻的时间希望自己是戚焰。 她借了别人的名字,才终于说了心里话:“因为……我喜欢你。” 纵然是借了别人的名字,白清安也同样心有不安。 楚江梨停顿在原地,她眼眸亮亮的,直直盯着她:“你说过,你不喜欢我的。” 楚江梨喝醉以后却还记得白天的事。 白清安又答:“嗯,不喜欢。” 她松了一口气,该说或是不该说,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才好。 白清安眉目间一片冰冷。 她抚上手腕处的伤痕,像是生长在身上的根,延伸到更深处。 至少还能感觉到痛,她想。 不喜不悲的模样,曾被她母亲是说作是当“神”的绝好工具。 神悯世人,但并非是怜悯世人。 是悲悯。 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又觉得可悲到理应怜悯的悲悯。 他们向来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推已及人和将心比心。 *** 深夜院外落了深深的雨。瑟瑟冷风吹进了神女殿的偏殿。 那人说:“有一日,我会代替你站在她身边。” 风犹如刀子,刀刀剜进骨里,刮在身上。 *** 楚江梨对于“酒”有一种奇异的迷信。 她滴酒不能沾,只要轻轻抿上一口,就会失去意识。 然后,一觉睡到第二日神清气爽。 这种感觉可以让她心情舒畅,可以让她短暂忘却烦心事,所以才会导致心情好喝酒,心情不好也喝一口。 睡过去就什么都忘了。 今日楚江梨睁开眼却觉得心烦,索性又闭上翻了个身。 直到寂鞘站在床边委屈地唤上好几声:“主人”后,楚江梨才又睁眼。 她本来就有起床气,大清早看到寂鞘更烦了。 楚江梨翻身起来,面无表情看着寂鞘。 “你真的很烦。” 楚江梨开口第一句虽是骂他,可是寂鞘知道,这人一旦跟他说话了,之后也就不会不理他了。 在楚江梨翻身起来的那一瞬间,床边半跪着的温顺少年眼睛一闭,好似已经准备好接着楚江梨这一巴掌了。 毕竟前几日。 楚江梨扇了戚焰一巴掌,寂鞘作为剑灵能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 他明显感觉到,那一巴掌下去以后,楚江梨心情好多了。 就连这一巴掌的机会她都不给他… 寂鞘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是他并不后悔。 若是不这样做,他才会后悔。 寂鞘此时乖顺得跟前几日不像一人,他小声道:“主人,若不高兴便扇我一巴掌吧。” 楚江梨见他低眉顺眼的样子,抬手将衣袖从他指尖抽了出来。 她被寂鞘这句话彻底弄清醒了,不可思议道:“你没睡醒?还是我在做梦。” 寂鞘知道楚江梨是气不打一处来在讽刺他。 他仍旧乖乖回答:“主人没有在做梦。” 楚江梨被气笑了:“趁我还没这么生气,赶紧从我眼前滚开,大早上就看到你有点烦。” “主人,我……” 寂鞘这几日一直都是灵体状态,昨夜才好不容易能够化实体了。 他怕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消失了。 “主人我错了,我发誓只此一次,否则我就五雷轰顶、灰飞烟…” 楚江梨抬手将他的嘴捂住。 上仙界最忌讳的就是起誓,因为会成真。 寂鞘以为楚江梨心软了,他将楚江梨捂住嘴的指尖双手碰到脸颊边,就像她在抚摸他的脸颊。 少年小心又虔诚的抬眸看她。 谁知楚江梨皮笑肉不笑:“你别误会,我不是怕你死。” “我怕你起誓的雷劈到我的长月殿,怕你的血脏了我殿中的地。” 毕竟也是云釉好容易才差人修好的。 寂鞘已经能够将楚江梨骂人的话,熟视无睹了。 他又说:“主人,纵然您再恨我,但还是不要相信白清安为好,他会害了你。” 楚江梨问:“怎么看出来?” 寂鞘摇头,却说:“我不能说。” 楚江梨好声好气问他:“你猜猜我是相信一个救过我的人,还是一条自己家的…” “咬过我的狗。” 她神色骤冷,睨着他:“不能说就滚出去。” “别烦我。” “那就走着瞧,我看她能如何伤害我。” 寂鞘不甘心,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无用。 现如今他在楚江梨那里已经失信了。 *** 阿焕急冲冲从殿外小跑进来:“神女——” “神女…偏殿…偏殿的门飞了!” 楚江梨神色微微讶异:? 别说楚江梨了,就是阿焕见着也吓了一跳。 昨夜虽下了场雨,但是怎可能一场雨就让门飞了出去。 定然是人为。 主仆二人去了偏殿,见到这院中鸡飞蛋打满地狼籍的场景,还有…不翼而飞的门。 白清安正坐在没有门的偏殿中,小口抿茶,她看向她。 显然是知道楚江梨因何而来。 白清安指着自己:“我干的。” 楚江梨:? 11、11 楚江梨:“你说谁干的?” 白清安又指着自己,她还是那副冷清模样,让楚江梨看不出她是在说谎还是真的是她干的:“我干的。” 楚江梨揉了揉泛疼的眉心,看着眼前这鸡飞蛋打的院子。 她安排了阿焕先出去,叹了口气问。 “说吧,你这是跟谁在我院子里打架了?” 她有点不确定地问:“法术攻击还是身|体搏击……?” 难道跟哪个女子扯头花? 楚江梨神色狐疑,白清安也不像啊。 楚江梨看着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白清安时时都是被迫跪在她面前的,所以楚江梨从前总是低头看她。 如今白清安站直了她才发现 ——这人竟然比她高上足足一个脑袋。 楚江梨在心中将“岂有此理”四个字都揉碎得肠穿肚烂了,都没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白清安抬眼看她,只说:“没谁。” 楚江梨接连又问。 “寂鞘?” “戚焰?” 白清安此人在三界之内风评极佳,她甚至数不出一只手跟白清安有仇的 除了以上提及的二位,那就只剩她自己了。 总不可能是她楚江梨晚上睡着了,梦游跟白清安打架弄的吧? 不可能,毕竟她真的不梦游。 再说昨夜那酒下肚子,她早就昏睡过去了。 她问了个遍,这闷葫芦先一声不吭,又说:“我自己一个人做的。” “好吧,你自己。” 楚江梨问她:“那你骗我了吗?” 白清安眼神冷冷清清的,启唇道:“骗了。” 楚江梨:? 这人怎么骗了承认,还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 楚江梨头疼:“算了,懒得管你。”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但是下次小猫小狗不可以带进院子里了,若是损坏了什么…” 楚江梨朝她手一摊:“你照价赔给我。” 她又想,这话是不是太苛责了,毕竟好像要白清安赔,她也赔不起。 归云阁状况如何先不论,因为这人根本就没回去过。 白清安日日都被囚着,上哪儿去弄灵石来? 下一刻楚江梨手中沉甸甸的。 这闷葫芦往她手中放了一袋灵石。 白清安说:“若有下次,不够我再给你。” 楚江梨将那袋子钱收好,毕竟不要白不要,她才不关心究竟是哪里来的。 “那行吧…” 楚江梨扭头往外喊:"阿焕!让云釉差人来将这偏殿的门修好!" 阿焕得了令,忙回道:“好嘞神女!我这就去!” 楚江梨又言:“过几日就要去忘川了,若是招了些…进院子,将你抓伤了,我可不管。那到时候你去不了,就只有又被我关在地牢里的命了。” 她又说:“若是想跑,被我抓回来会被打断腿哦。” 不过想来白清安也没处可去,如此弱风扶柳,又能跑到哪里。 归云阁现在掌权的可是白清安的妹妹白若蔚,上仙界都知晓此人性情暴躁、好争权夺利。 往日在地云星阶时,楚江梨曾见到过白若蔚欺辱白清安。 她如今就是回归云阁,也是羊入虎口。 白清安想了想昨夜的场景,抬头说:“好。” *** 几日后。 偏殿中倒是没出现如前几日那样的场景了。 楚江梨很欣慰,看来白清安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明日她和白清安就动身去忘川河了。 自从云釉知晓以后便日日来劝,原因无他,楚江梨此次不带长月殿中任何一人。 只带那日他们见着的看上去羸弱无比的白衣女子。 先不论能力。 也不知那人心性如何,值不值得相信,该提防些才是,楚江梨此举在云釉看来冒险些。 再者,她探到那人脉象虚弱,甚至像是要夭折的命…若是带这人去,怕是要拖了神女的后腿。 故此云釉一直不同意。 “神女,将我带去吧,忘川河前几日河水猛涨,凶险非常,我若是在您身边…” 楚江梨当然有考量过,她看着眼前的云釉。 只是她更不愿意云釉折在那里了。 当初在她还不是神女的时候,云釉就跟在她身边了。 于楚江梨来说不仅是上下属的关系,更情同手足。 楚江梨说:“我有我的考量,她去过忘川,也下过忘川的水,我带着她去若是定要折一个人,那也只会是她。” “你就不用去了,若是要紧事,再通灵告知我。” 云釉见劝也无用,她更知晓楚江梨向来都有自己的考量,不然如何能坐到这个位置。 便提醒道:“属下领命,只是神女要记得走时将一百日卷轴带去。” 她微微停顿了又言:“忘川的水…上次有一个长月殿的弟子不慎沾了忘川的水,结果从小腿开始,肌肤溃烂蔓延…几乎至全身了。” 云釉问:“神女,下了忘川水,当真有人能活着出来吗?” 楚江梨凝眸,她不是不知道。 但是白清安终是和她一起去的,完全没必要骗她。 可下了忘川的水是如何活着上来的? 她又为何要下忘川的水? 楚江梨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若是她,大概不太可能骗我。” 云釉又说:“书中曾言,千百年前仙魔大战后,生灵涂炭、流血漂杵、神灵陨落,才有了将仙魔隔绝开的忘川河。” “忘川河那位守护神名唤悉奴,是上古水神雨师妾之子。” 云釉皱眉:“神女的一百日卷轴上,我记得…悉奴已经活不上十日了。” “忘川河冠以神力而生,若是悉奴一死,那上仙界和鬼域那条路将断得彻底。” 上古仙魔大战,几乎泯灭了包括雨师妾在内的所有上古神系。 那场仙魔大战被称之为“还俗”。 旧秩序泯灭,神缔造之世湮如灰烬,归于沉寂焦土。 到其后百余年。 才又在凤凰一族的后代带领下产生了新的秩序。 凤凰一族如今是曳星台,新秩序是上仙界。 而一百日卷轴,是由历届长月殿主神掌管下的卷轴,滴血认主。 有预知作用,记载诸仙神流转之死期。 从死前的一百日起,那人的名字便会在出现在一百日卷轴上。 一百日将至,被记载者便会如期死去。 此所谓,天命。 长月殿主神要做的便是记载、查异,若是该死之人而没死成,则还需戮神手动补上一刀。 在那人死后,一百日卷轴上会抽丝剥茧般浮现出他前半生的影像。 如走马灯。 历任一百日卷轴的主人还可自行将某某名字写上。 但百日之内,要将那人除去,否则会折了其主性命。 历代戮神上位前要亲手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将前一位戮神的名讳写上去,再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此所谓,断舍离。 楚江梨亦如此。 上古神灵雨师妾之子悉奴的名字是许久之前出现在一百日卷轴上的。 云釉此话说完,楚江梨便去书房中将那白日卷轴翻开,她看到后半段却眉间一凝,上面赫然写着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隐约记得她和戚焰成婚当日,这一百日卷轴曾发出微弱光亮。 只是她那日忙,便没有去在意究竟上仙界中谁又要湮灭了。 这名讳也日日都在增加,但是几乎只有在三界之中有地位的人,才会让这卷轴发出澈亮的光。 没想到在她成婚那日。 一百日卷轴上出现的名字竟是:“白清安”。 12、12 名字出现在这上面就意味着。 她活不过一百日。 这不应该,但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清安这人看起来柔弱,又法力尽失了… 楚江梨又一想。 但是既然柔弱,在地牢中囚了好些年。 为什么还没死? 白清安的御灵之力天资极高,纵然法力尽失了,她还能够用御灵之术在那日将她救下来。 不仅如此。 白清安和她母亲的死生,关乎着三界的花草生灵。 归云阁掌管世间的生灵万物风雨骤急,阁中历任阁主都是至灵至性的女子。 归云阁与上仙界别的仙山不同,历代以掌权者以女子为尊。 两年前,归云阁阁主白忆絮和其丈夫陆听寒一同失踪了,也是那时少阁主白清安也销声匿迹了。 至此,归云阁开始没落,万物生灵颓唐,上仙界再也开不出花来。 所以楚江梨成婚那日,见着屋外生得纷纷扬扬的杏花,阿焕会这么惊讶,楚江梨也立刻便知道了是白清安干的。 杏花也正是白清安的本命花,她的佩剑名曰伏杏。 非常玛丽苏的是,楚江梨从前见过一次白清安舞剑。 在上仙界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上,白清安舞剑之时,会飘杏花瓣,还是五彩斑斓的那种。 那日花瓣纷纷扬扬,她清白一身,犹如神明下凡,立于高台之上。 水光潋滟,一剑一舞落在众人眼中。 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楚江梨如今都还记得。 上仙界中,对于归云阁流传最广的说法是。 白忆絮死得灰飞烟灭了,毕竟已经过去两年。 活不见人,死又不见尸。 而白清安是被她藏在长月殿地牢中的。 后来,楚江梨也在没有见过白清安那柄伏杏剑了。 一百日卷轴上出现过无数个名字,但是极少出现楚江梨觉得眼熟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她亲手将师尊的名字写了上去。 而这次是白清安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 她虽不在意白清安死活,可这种感觉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 白清安这屋中的门这几日才得了云釉派人来修缮好。 楚江梨怀疑这门是不够牢固,她甚至没有用多少力气拍门。 结果门塌了,直接倒了。 楚江梨跟屋内坐着的白清安眼对眼:…… 这种把门碰倒的感觉怎么都有些熟悉。 于是她决定等回去以后,一定要让云釉罚那个修门的工钱,绝非她下手力气过大。 楚江梨跨过那门,走到白清安面前。 她干巴巴说了句缓解尴尬的:“明日就要去忘川了。” 白清安的眼眸扫过她身后的两扇门,神色都未曾变一下:“好。” 楚江梨不用问她伤有没有养好。 实际上,无论白清安身上的伤有没有养好,他们都必须要去了。 楚江梨见她看了过去,嗑了一声说:“这门…刚刚路过有只猫将门撞倒了,不赖我。” 白清安看她,又点头答:“好。” 完全不计较。 楚江梨想。 但是她转念又想,白清安有什么好计较的,此处是神女殿的偏殿。 她的寝宫,让白清安暂居已经很给她面子。 白清安约莫也猜到了,楚江梨来寻她,自然是对去忘川的事有疑虑。 楚江梨开口先问:“你为何当初下过忘川的水?” 这话她已经问过一次了,只是上一次没有问出答案罢了。 白清安一顿,她的神色有些微妙,缓缓开口道:“寻人。” “谁?” 白清安却抬头看她,就连眼角都勾勒出了细微的笑意,只是她过于苍白柔弱,阖眼,削减的下巴一抬就旁人生出一种破碎和脆弱之感。 白清安冷冷的眉眼间似舒展开了,楚江梨从她眉目间竟看到了几分奇异的旖旎感来。 她停顿片刻,都未曾回答楚江梨的问题。 却开口又说了些别的:“若在忘川河中,洗髓脱骨,可以获得…” 白清安的嗓音是软的,哑的,她尾音拉的绵长,抬眼直勾勾看着楚江梨。 唇边竟捏出了一个“笑”的模样,她缓缓开口:“新生。” 楚江梨一怔,她只知晓,忘川河的水会“吃人”,使其肌肤被侵蚀,最后腐烂致死。 忘川河水的效果堪比敌敌畏,而这还是她当初在地云星阶伴读,听老师讲的。 至少绝非白清安说的这样。 楚江梨看着她勾勒出的笑,却想起了成婚那日,她所谓的“礼物”。 楚江梨觉得她现在状况不对劲,跟上一次在地牢中咬她的时候很像。 楚江梨问:“新生?” 白清安又将方才的神色收了回去,声音冷了些:“全身溃烂后再重塑,会获得新生。” 楚江梨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白清安说:“你还想问我什么?” 楚江梨问:“你去找谁?” 白清安一顿,只是一双桃花眼看着她,又开口道:“与你无关。” 楚江梨说:“这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白清安却不提这个,又说起了别的:“若是此时去,能在忘川河遇到一个人。” “谁?” 白清安眼睑微抬:“你当知晓,她与你同为凡人,天资极高,但未入仙门,名唤——赵小倩。” 白清安一说名字,楚江梨就想起来了,她确实略有耳闻。 楚江梨凝眸看向白清安,这人的身份应当是 ——白清安的姑姑。 赵小倩是白清安父亲陆听寒,长于画人间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其中稍有些仙门秘辛,却也并非不能议论的事。 白清安的父亲陆听寒是曳星台的天之骄子,其父太引尊者陆魏之是曳星台门主,为人浪|荡,好美色,且荤素男女不忌。 除了陆听寒的母亲外,曳星台还有好几个侧室,也生了好几个孩子。 不仅如此,就是画人间去除妖一趟,都会流连烟柳之地,一夜事了后便有了赵小倩。 其母是头牌,父亲容貌也不差,赵小倩也生了副绝佳模样。 从小又被母亲保护得很好,性子豪爽跳脱。 少时唯一的愿望是 ——行侠仗义拯救苍生。 她天资出众,其母临死前给她指了条到上仙界的路。 此人算是前辈,楚江梨了解得并不多,她只知赵小倩虽在上仙界走了一遭,却未入仙门,后来云游四海,行侠仗义。 这人向来行踪不定,白清安又为何这么确定。 “你怎么知道赵小倩在忘川?” 白清安看她,却不答只说:“忘川河悉奴法力大增,前你成婚那日,赵小倩已只身前往忘川河。” 楚江梨眉心凝了起来。 她大婚那日,是雨下得最厉害的那日。 这些时日过去了,那人当真还活着? 白清安看出了她的想法,便说:“还活着,赵小倩比悉奴活得更久一些。” 悉奴虽千百年前是两处交界的守护神,然千百年来,早已异变。 忘川河的水如今能吞噬人骨血肉,周遭吮水而生的植被要了不少人的性命。 水流被染得鲜红,早已不像当初那样澄澈。 一听到“悉奴”的名字,楚江梨便想起了在一百日卷轴上出现的,白清安的名字。 “你……” 白清安直勾勾看着她,却不说话。 楚江梨见她神色却叹了口气:“算了。” 她不想同一个活不过半年的人计较。 她想,这件事结束了之后,也不用再将白清安囚在地牢了。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白清安说:"到了忘川,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楚江梨笑得明媚,她摇头:“我没有这么想知道,好奇心太重的人可活不长。” 转身步步从白清安的院中跨了出去:“等此间事了,我放你离开。” 白清安闻言,瞳孔微不可闻的放大了些,她将双手交叠在白衣下,一只手将另一只手的伤痕累累处抓得血肉模糊。 鲜血将白衣袖口浸湿了。 楚江梨看不见她的神色。 纵然是看见了也不知她藏着什么心思。 白清安抓挠手腕的动作愈发起劲,神色却愈来愈冷。 手中的动作在少女消失在她眼前之后,停住了。 白清安微微抬起削减的下巴,她眉峰间埋着冰雪,眸色望着楚江梨离开的方向,有些许凝固。 她再也听不进去别的。 只知自己大概是要失去最后一个安身之处了。 13、13 楚江梨从白清安那处回来,便说要罚匠师工钱。 云釉道:“启禀神女,修偏殿门的……并非我长月殿的人。” 再说,她那日和匠师一起去时,见到那偏殿门毁坏处的痕迹,其上有月牙状,云釉思索片刻,也只有霜月剑的剑气能有如此状况…… 综上所言,这分明像神女做的。 云釉回想起前几日楚江梨的神色,神女本人好像……不知道这事儿? 云釉想了很久,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跟楚江梨说。 她并非圆滑聪明的人,便偷偷去问了阿焕。 阿焕嗑着瓜子听戏,末了指点说:“肯定是神女不好意思承认呀!堂堂一个神女,竟将门卸下来了,放我身上也觉得没面子罢,快别给她揭了去。”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等修好偏殿的门后,云釉便打发了匠师去。 阿焕又问:“可是神女晨起时,我便在殿外候着了,她是多久去的那女子屋中的?” 云釉猜:“半夜?” “可是半夜去干嘛?” 二人绞尽脑汁猜了个遍,神女在想什么他们又如何知晓。 *** 第二日出门前雨停了,清晨雾霭朦胧,午间能见着日光。 约莫是近几日来唯一的好天气了。 长月殿仙山山门前。 阿焕云釉,更有身着长月殿校服的弟子,一行人哭哭啼啼给楚江梨送行。 这声势浩大,就像她一去就不回来了一样。 活像梦回了前几日众人给她哭丧。 此时众人却嚎得更大声些。 阿焕:“呜呜呜呜——神女,不知此去经年,你我多久才能相会,愿君心似我心,终不悔……” 她演到后半句还哽咽了,哽得小脸通红。 云釉忙给她拍了拍背。 楚江梨:…… 楚江梨瞧着周围弟子听了阿焕这粗制滥造的话本辞功,那要哭要笑的神色 深深觉得:好丢撵。 楚江梨佯装神色凝重地拍了拍阿焕的肩膀,道:“少看点人间的话本折子。” “还有你们,多读书。” “好好练功。” 楚江梨挨着交代,以往下山都会给他们带些东西回来,可是今日她要去的是鬼域。 能带个啥。 末了有一名弟子出列将手中的明黄符纸递到她手中,说:“神女这是我们家乡那边……” 楚江梨拿着这玩意一看,上面鬼画桃符,是封建迷信的东西。 她抬头看着这弟子眼熟,这才想起来,是那日出鬼点子“招魂”的弟子。 楚江梨掐着他递过来的符纸,一般这种情况是柴没砍够。 一片好意,她便收下了。 只是这玩意拿在手上,她也怕,等下山了,寻个地儿丢了烧了还是埋了,如何都好。 “可别让我回来了,发现谁没好好练功啊——” 仙泽缭绕的山门外,一众人将楚江梨围在中间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只是她这边送行有多热闹,白清安就站在远处有多冷清。 楚江梨看了出来,只是白清安神色中倒也没什么尴尬,反而只是静悄悄立在那里看着她。 白清安身后的花花草草随着晨间的微风轻轻摇曳,她看着楚江梨,敛起神色又背过身咳了几声,那白裳像是贴在她单薄的后背上。 白裳盖过她背后痕迹清晰的蝴蝶骨。 楚江梨看入了迷。 楚江梨周遭热热闹闹众人还在讨论些什么,白清安站在另一边,她弯腰,咳得后背耸动。 二人之间像是隔开了一道明显的线。 楚江梨这人又偏偏是个显眼包性子,她剥开将她围成个圈的弟子们,去拉白清安的手。 白清安的手和她本人一样没什么肉,瘦骨嶙峋又冷冰冰的,硌人,但是她拽着的时候,手的主人回头明显愣了一下。 白清安的神色划开一条淡色的裂痕,她被少女拨弄到了人群中心。 她虽神色越来越冷,可是心却直直跳得慌。 白清安的手是皮肉贴着骨头的瘦,倒是很漂亮。 二人掌心交叠时,白清安掌中消瘦冰冷的轮廓和纹路,近乎镶入她指尖空隙的皮肉中。 楚江梨朝着众人道:“得了,我走了。” 身后的人齐齐唤道:“恭送神女。” 楚江梨道:“等等,同她也喊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人人都知神女这几日来了个贵客,姿色平平又灵力低微。 就连常年侍奉在楚江梨身边的阿焕也不知其姓甚名谁,又是哪方神仙。 楚江梨自然看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白清安的名字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们。 楚江梨像是想起了什么想起,笑得眉眼弯弯:“她叫小白。” 众人一听,焉啦吧唧喊着:“恭送小白。” 楚江梨道:“大点声,都没吃饭吗?” 众人声音放大了些:“恭送小白!” 楚江梨感觉到白清安想将手从她掌心中抽出来,指尖又绞紧了些。 少女又喊道:“再大声点!” 众人声音高亢:“恭送小白!!!!” 这一声嘹亮到身后的长月殿仙门险些震了震,将林间鸟雀惊飞了不少。 楚江梨非常满意地扬着下巴点了点头:“很好,走吧。” 白清安最初还面露难色,之后神色完全呆滞了。 白清安:…… *** 刚过山门,身后长月殿众人销声匿迹以后,白清安将手绝情地从楚江梨的掌中抽了出来。 拉得有些久,楚江梨又怕白清安突然将指尖抽出来,又用了些力气。 这一松开,她指尖都是麻的。 楚江梨甩了甩手。 白清安将二人之间隔开一臂之距,还算是一个她本人感觉比较安全的距离。 楚江梨佯装失落,叹了口气:“倒是绝情咯。” 白清安停下脚步,又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楚江梨此人嘴巴闲不住,又急急走上去两步,想跟人再聊些什么。 白清安加快步子拉开距离。 就这么你追我赶,楚江梨眼疾手快拽着白清安衣角,白清安这才回头。 “你若再这么快,我可又要拉着你走了。” 这话一出来,白清安立马“乖”了:“好。” 脚步也放缓了。 楚江梨不要太得意。 少女开口问:“小白,你在你们归云阁是不是都过着众星拱月、神仙逍遥的日子?” “小白”这两个字给白清安脚步止住了,她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这会楚江梨看出来了,她的眼神是:无奈。 楚江梨这话倒也并非讽刺,只是好奇,毕竟白清安也是众望所归的花神。 她又问:“两年前,你父母失踪,是归隐了还是…陨落了?” 白清安其实不算是她自己抓上来的。 *** 两年前。 那几日总是下着暴雨,楚江梨才坐上这个位置,几乎日日忙到五更天。 桌上灯盏的蜡烛燃到灯尾,桌上堆叠的事件,屋外登时“轰隆——”一声雷将屋子里里外外照了个敞亮。 她抬眸,眼前的窗户外印着一个湿漉漉又摇摇晃晃的人影,只随着雷点闪过一瞬便不见了。 楚江梨当初心道,不会偷子都偷到他们长月殿来了吧? 几日间都总是下雨。 那日同样铺着瓢泼雷雨,在窗台外的树下,楚江梨依稀见着,好似颓坐了一个雪白的“人影。” 吓得楚江梨心脏狂跳,浑身虚汗,扶住了书桌边上,才没有倒下去。 想来她堂堂长月殿神女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她怕鬼。 在穿越之前,小时候被吓过,有心理阴影。 谁家好人下着暴雨打着雷,穿一身白衣坐在树下。 这不瘆得慌吗。 房门被雨声打得叮铃哐啷直响,门边雕木湿润。 她手中举着烛火台子,这灯盏开外三米之外一片漆黑。 门刚开一条小缝,风雨尽数刮了进来。 手中的烛火被迅速扑灭了不说,楚江梨在周遭一片漆黑之前,透过那条缝儿见到了一个倚在树下的白色身影。 她吓得心脏嘭嘭直跳。 手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头顶惊雷一响,将那树下的场景近乎点亮。 那白衣人脚下顺着雨水蔓延洗涤的血水几乎要淌到她门边了。 楚江梨吓得赶紧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本着看不见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没有的原则想一觉睡到天亮。 谁知她神色恍惚一夜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屋外那白衣飘来飘去的场景。 她一夜胆战心惊,怕一睁开眼这穿白衣服的就挂在房梁上睁着空荡荡的眼眶,流着血泪看着她了。 不敢动,不敢睁眼,不敢睡着。 好容易挨到天破晓,雨下小了些,她才敢缓缓打开门,看到树下地上躺了个神色苍白的“人”。 楚江梨这人一旦天亮能够看得清楚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撑着伞,踩着雨后院中的积水。 见着那人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贴着皮肉,肤色白得骇人。 她走近了,却看不清那人的脸,被头发遮了个大概,只能见着她腕间瘦骨嶙峋。 活像已经血流尽而死了。 楚江梨整犹豫着,想往后退了等天全然亮了以后,阿焕来了再说。 谁知,那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空荡荡露出来的那一节脚踝。 那还尚是初春,在百花都还只冒出些芽儿和伸长根儿时。 雨后空气中弥漫湉香,是白清安自己撞上来的。 *** 白清安想起一些事。 她父亲的如梦如痴,母亲将她视作粪土。 想起她被推上高位时乌青颤抖的双膝。 又或是,拔舌之痛。 白清安眉目间多了几分活人生气,像松动冰雪,缓缓滑落。 她生得清隽,脸颊苍白,唇间却生生咬出了几分鲜艳欲滴来。 她抬眼看向楚江梨,神色却是冷冷的。 白清安启唇说:“众星拱月……?” “算不上什么众星拱月。” 她又答了第二个问题:“他们死了。” 楚江梨觉得自己这俩问题好像问得不大好。 因为她突然想起往日在地云星阶时,她曾见过白若蔚欺辱她。 白清安的神色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也能说是,在楚江梨看来,她多数时刻都是没有表情的。 安安静静像一具精致漂亮的、问什么就答什么的瓷娃娃。 14、14 她小时候,家里很穷。 她爹在世的时候还好,后来她爹病了,家里就需要大把大把的钱。 几乎借了个四壁空空。 小孩儿穿的衣裳缝缝补补。 阿梨小时候瘦得像豆苗儿似的,只有一双浑圆又黑亮的眼睛灵动得紧。 她娘每天骑着老式自行车送她去上小学,总是会路过一个老式的玩具店,她总是瞅着那玻璃窗里坐了个娃娃。 自行车是她父亲从前工作骑的。 两个破轮子裹着一个都快掉皮的车身,破破烂烂,骑两步路就要停下来摆弄一下车链子。 一踩踏板还“哐哧哐哧”响。 那天,自行车终于在橱窗门前掉了链子,停了下来。 她跟橱窗里那个漂亮的娃娃脸对脸,她瞅着它,它也瞅着她。 那娃娃穿着好看的小洋装,带着小帽子,一头欧式的金灿灿的卷毛,正在橱窗里懒懒地晒太阳。 阿梨低头看了看自己。 因为父亲病重钱交了医药费就买不起鸡蛋,她卖掉了长长的头发,那收头发的人给她剪得参差不齐,像狗啃,短短的像野草似的杵着脖子。 小姑娘也因为头发而难过过,不过那鸡蛋她也吃了一口。 前几天自行车骑在半路上跛了一下,给她手心摔破了皮。 水洗褪色又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裤子,还有脚上穿着老式凉鞋,脚稍微抖两下,劣质的皮还会跟着“蹭蹭”往下掉。 她太漂亮了,阿梨心想,可是她买不起。 甚至想要看清楚这个娃娃的模样,阿梨还要踮着脚才行。 白清安这副模样,让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娃娃。 她从白清安脸上看不出情绪,类似于伤心难过亦或是难以启齿。 阿梨高中毕业,也没有再读书,因为她爹死了,娘病了,再没人供得起她读这个书。 她的个头拔高了。 十多岁的姑娘生长得像一岁一枯荣的野草。 她为了照顾她娘,就在城镇医院的附近找工作。 端盘子、进厂、奶茶店什么都做过,她没学历又年纪小,什么活儿都不好找。 阿梨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那天本来像工作结束后就去剪了换钱,给她娘整点有营养的吃。 结果头发刚剪下来,就听着护士打电话说她娘咽气了。 她拿着乌黑头发换来的钱,恍恍惚惚,被车撞死了,就到了这里。 她无亲无故,系统帮她安置了死去的娘,她不愿意再回去,后来就留在了这里。 *** 楚江梨没有再追问白清安别的。 上仙界到鬼域只有一条路,从仙山下来以后,就是脚踩着画人间的地界儿,楚江梨都觉得法术被削减了些。 届时去了鬼域,还要给她削减到五成,并非说一定能够使出五成的劲儿,是最高只能使到五成。 这些年来,上仙界能压着鬼域,维持着三界的和平,全凭上仙界的压倒性的力量。 先是地云星阶的主神,其次是长月殿的长留尊者和归云阁阁主白忆絮。 此三人,然楚江梨的师尊长留尊者已然陨落,白忆絮失踪,上仙界几乎快压不住鬼域这股邪气了。 上一任鬼域魔尊戚炘实则自身能力并不出众,野心勃勃但却是实打实欺软怕硬的人。 在戚炘的带领下,鬼域也是一片惨淡,甚至大有受上仙界宰割的趋势。 鬼域这般恃强凌弱之处,纵然是在位魔君,也隐隐有被鬼域诸王排挤之势。 各部落鬼王对魔尊之位,已是虎视眈眈。 但是还未等到鬼域诸王起身造反,戚炘的亲弟弟戚焰却先一步揭竿而起了。 戚焰的综合实力远在戚炘之上,上位以后,这下鬼域中蠢蠢欲动的众人才安分了些。 如今他在位两年过去,鬼域上下已经对上仙界不满,魔尊强大,边境之处早有摩擦。 后来,楚江梨和戚焰成婚,这才消停。 权衡利弊之下,实则楚江梨和戚焰成亲,更有益于三界的大局稳定,众人不敢妄论一个“不”字。 毕竟水坛子打翻在地,那就谁也别想吃这口饭。 这位上仙界年纪轻轻的戮神,又并非好招惹的。 楚江梨要保存体力,在忘川要用,到时候去了鬼域,就算戚焰不行了,还有诸位鬼王。 再者身边还有个白清安,她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保不齐这人就折在这里了。 从长月殿下来后,仙山一路上风景都还不出,两旁生长着些她见过的、没见过的花花草草。 她心中想着事儿脚下也没留神,险些一脚下去踢着那带果浆的赤色果。 这脚才出去,就被旁边的白清安一把扯进了怀中。 削减的下巴蹭着楚江梨发顶,只硌了她一下。 白清安便像碰着火星子似的,急急将她从怀中推了出去。 那退却的模样几乎跟之前在山门外时如出一辙,活像楚江梨非礼了她似的。 楚江梨还没明白过来,就又被人推着站直了。 白清安解释:“若桑果,碰不得。” 楚江梨吃过若桑果的亏,那浆果若是沾在身上,会诱人情/欲。 她浑身一颤,又条件反射性往白清安身上挤了一下。 她早些年在曳星台之时,曾被人愚弄,因这若桑果险些当众出了丑。 楚江梨仔细看了发现自己真的没碰到,才终于松了口气。 再抬头,发现白清安正睁着双桃花眼看她,也说不出什么情绪来。 楚江梨这人好死不死,就是喜欢往讨厌的人跟前凑。 方才她说错了话,二人之间氛围有些微妙,但毕竟还有一段时间要“共事”,不至于将氛围搞得这么僵硬。 再者,楚江梨就是一定要犯个贱才行。 白清安那副病恹恹又冷清清的模样,她总想给她撕破来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绪。 楚江梨往白清安身上一倚靠,她抬眸,果然看到白清安神色变了变。 非常非常细微的变化,还是被楚江梨看出来了。 楚江梨虽总是做讨人厌的事。 但是生了副惹人喜欢的面容,柳眉杏眼,眼眸亮,笑起来又像月牙似的。 任着白清安如何推她,楚江梨都动也不动。 掐着软嗓,哼哼唧唧道:“谢谢姐姐刚刚提醒我。” 白清安波澜不惊的神色上,终于有了一丝不寻常的裂痕。 像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白清安明显是被她这副鬼样子噎住了:“我…” 楚江梨眼睛拨电报似的,都要翻出花儿来了:“就算是中毒了,还有姐姐在这里,我可不怕。” 开玩笑,白清安是归云阁未来的阁主,不客气的讲,那日后便是花神,有什么花花草草的毒她解不得? 白清安摇头:“若桑花毒素,非交/欢无解,就算是我也解不了。” 此言一出,白清安的脸颊上骤然闪过一抹薄红。 楚江梨看得仔细,自然也瞅出来了。 她不经弯起月牙儿似的眼睛:“人情常情,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白清安说:“我没害羞。”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来的事,白清安抿紧唇,难得模样有些隐忍。 她抬眼看楚江梨,却又一言不发。 楚江梨逗她:“为何一直瞧着我?” 白清安却左右言他:“我十七。” 楚江梨这具身体的年纪是:23。 白清安想呈述的是:她比她小,不是“姐姐”。 楚江梨听到的:叫谁姐姐呢,什么年纪的人了,别来沾边。 楚江梨:……被伤到了。 不过她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人,十五岁就给人家关起来了。 楚江梨不敢说话,只安慰道:“没事儿,你这个年纪……还会长的…” 白清安问:“长什么?” 楚江梨垂眸盯着她平板似的前胸看,神色怜悯。 白清安顺着她神色看自己:…… 白清安:“那估计是这辈子不会长了。” 她真的怀疑,楚江梨是不是碰到若桑果浆了。 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楚江梨叹气:“人还是要给自己希望才行。” 白清安说:“我知道了,那现在可否从我怀中出来?” 白清安很瘦,胸也小,给她硌得慌。 但是,楚江梨这反骨从头到脚,偏偏倚着不动了。 虽朝她笑得很甜,但是对白清安的话置若罔闻。 她说:“都是姐姐妹妹,借给我靠靠怎么了?” 白清安:…… 方才两个人之间气氛还比较凝固,到现在,楚江梨又没脸没皮起来。 楚江梨又开口问:“你跟你这个姑姑熟吗?” 白清安道:“不熟。” 15、15 路途枯燥,还有个白清安这样的闷葫芦在身边,逗起来就着实有趣了。 况且,这人还偏偏事事有回应,她问什么,白清安便张口答什么,不敷衍不含糊。 楚江梨想,没有那档子事儿,他们两个人估计还能做朋友。 白清安性子又好,少言温柔。 这卡在中间的戚焰他也配。 楚江梨完全忽略了白清安几乎只答不问,绝不多说一个字一句话。 少女绕到她身边还想问些什么:“那……” 白清安认认真真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后。 指着不远处:“到忘川附近了。” 楚江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已有“人”排起了长长队伍。 上仙界到鬼域的必经之处是忘川河。 在长月殿山脚时,风景还甚好、仙泽缭绕、绿意盎然。 谁知越往忘川走,周围的场景就逐渐变得荒凉。 先是花草树木的尖端干涸枯黄。 再往前走,要死不活得几片儿黄叶耷拉在枝头。 再走,地面就只能一片光秃秃的荒凉,不生草木。 他们两人背靠黄土,看着忘川河那边绿油油的亮光,又生机勃勃的。 这就是诡异之处。 “这是几时才轮着上我们啊?” 这话是他们周遭的“人”说的,议论纷纷的声儿应接不暇。 这些“人”之中间有老的少的,有衣衫褴褛的,更有装束华贵的。 这些都是画人间死去的“人”的魂魄。 说是幽魂还是鬼都好,总之,是楚江梨最怕见着的那一类。 他们还带着死时的模样。 比如那老人,佝偻着背,脸色苍苍眯着眼睛,脸上一道一道的褶皱,他身上没什么痕迹,嘴角渗着血,嘴唇青紫色。 家中赡养不起,给药死的。 那穿着华服、金缕衣的中年男人,胸前还插着一柄渗血的剑。 还有旁边手中抱着自己头的人。 脖子上有一道显眼的勒痕,满脸泪痕,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不少投胎鬼都在这里等上很久了。 这队伍总是见着变长,前面又过得慢腾腾。 这些皆是跨过忘川河,忘却前尘,好重新投胎的鬼魂。 楚江梨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鬼。 她来之前就料到会和这玩意打照面了,做足了心理准备和自己的思想工作。 看到的一瞬间还是觉得自己萎了。 这会儿更是脑袋都抬不起来。 一阵瑟瑟发抖,颤着往白清安身边挤。 手心里捏满了汗,看起来模样还比平常时候更淡定。 天知道楚江梨只有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才会嬉皮笑脸,此时此刻真的笑不出来。 白清安垂眸细细看她,有几分了然。 楚江梨往日里话挺多的,表情丰富,这下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在假装淡定。 然后。 一颗人头碌碌滚到楚江梨脚边,就这么一创,少女那颗本就怦怦跳的心惊得快碎了,吓得面色苍唇瓣乌青。 抿紧了,几乎本能性地手脚并用攀附在白清安身上。 二人对视间,楚江梨泪色汪洋。 白清安犹如定身站在原地,对视了一眼后,她把方才想说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白清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来。” 楚江梨惨白着小脸,说什么都不放手,犟声道:“我不。” 白清安无奈又言:“下来。” 那头滚在脚边打了个转儿,一双眼睛还在转动,慢悠悠看着他们,又左右转了转。 楚江梨更那头不慎对视了一眼。 更不敢动了…… 脑袋的身子佝偻,脚步磕磕绊绊朝着走了过来。 这是个冤死鬼。 生前被地主侵占了农田后告到知县那处,却因地主与知县勾结,反而被诬告后送上断头台。 人头落地没几日,家中妻子悲伤欲绝,带着女儿一旁投河死了。 那无头男鬼身旁还站着两个浑身湿漉漉、身子浮肿又充血到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和小女娃。 小女娃年岁尚小还很好动,这父亲为了逗她高兴便将头捧在小女孩儿手中玩儿,结果因为手僵硬动不了,头不小心滚了出去。 “哎哟!俺的头去哪里了?” 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眼睛还在来来回回转动,但是身子上没有“眼睛”便找不得路,看不见头在哪里。 双手直直在眼前摸索着。 那女子站在原地,声音沙哑的给他指着方向。 楚江梨眼睛都不敢睁一下。 白清安一只手扶住楚江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头,递到那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男尸手中。 “这里。” 那男尸接过头,语气欣喜:“谢谢——谢谢——” 他身后的浮肿的青衣女子也忙哑着嗓子道谢:“谢谢姑娘。” 那男子抱着头回去,又将头递到了小姑娘手中,他挤着脸做了些怪模样,将那脸惨白又浮肿的小姑娘逗得“咯咯咯”直笑。 白清安看了好久,一过这忘川,喝了孟婆汤就谁也记不住谁了,就是死的那时也成了陌路人。 她自小没有家庭羁绊和亲情,不受爱感化的人,很难理解这种行为。 白清安:“无事。” 那小姑娘好似怕生,她的肤色已经有些肿得偏紫了,怯生生缩在母亲后面。 白清安跟还缩在自己身后手脚并用的楚江梨说:“下来吧,别怕,没事了。” 楚江梨睁开眼睛,从她的视角只能见着白清安轮廓分明的下颚线,神色冷冷清清。 她听见了白清安和那些鬼说话,声音是温柔的。 应当是声线温柔,其中并无过多情绪和感情。 白清安轻颤着如羽长睫。 楚江梨看美人看得出神,这才别过头。 她艰难开口说:“我并非……害怕。” 白清安点头:“我知晓了。” 白清安看着她,神色淡然,又认认真真,像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可越是这样,楚江梨就越是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身处这个位置就不能够有所畏惧,更不能够有软肋。 上仙界自然少不了要下山斩妖除魔。 什么鬼神蛇牛,她从前在曳星台时也会跟着去,自然见过不少。 但是完全不能免疫。 她随侍的曳星台少爷名唤陆言乐,是个孬种。 就连去地云星阶带她去都是因为她比旁人多些天资。 地云星阶的先生极其严格修业完成后需要笔试才行。 要她跟着去作弊。 虽说是偷学了些东西,但是楚江梨在地云星阶和曳星台也是吃尽了苦头的。 当初在曳星台,那陆言乐一下山遇着害怕的,就派人将她丢出去。 在一旁扇着扇子,一行随侍看着她像小丑似的跟妖魔鬼怪斗来斗去。 斗得浑身是伤,成了他再拿了成果去邀功。 从前她也怕。 只是那时没人站在她身边,她就是浑身冒冷汗,就是怕得剑都拿不稳,也不敢吭一声。 毕竟楚江梨知道那个孬种别的方面不行,就是喜欢玩弄人心。 从前会站在她前面帮她挡着的人是桑渺。 普天之下,也只有桑渺一人知晓她怕鬼。 这就是连戚焰都不知道。 可桑渺是凡胎/肉/体,斩妖除魔不会跟着去。 她看着身边的白清安,神色复杂,没想到白清安第二个知道。 她不知道白清安究竟喜不喜欢戚焰。 但是四舍五入,白清安是她情敌。 她囚了白清安两年。 再四舍五入,他们俩还有私仇。 16、16 楚江梨在白清安这里碰壁也并非一两次了。 她自问心中却也并不反感被白清安知晓这些。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是白清安看起来值得信任? 非也。 她分明是不容易也极少信任别人的人。 楚江梨瞅着白清安。 白清安生了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眸色深邃却又多是清冷神色。 此时正直勾勾又清白地看着她。 分明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一瞬。 楚江梨觉得自己好像……被电了一下。 她再看一眼,白清安已将眼神收了回去。 楚江梨心中复杂:刚刚白清安是不是对她放电了???? 好家伙,这人男的不放过,女的也不放过? 忘川河畔诡异的邪风,吹得人发丝飞扬,将眼前人的模样遮得只剩了个白衣裳的轮廓。 楚江梨心中有点复杂。 她心想自己总不能真的是百合吧? 不至于应该。 毕竟过往二十多年里,她真的没有对哪个同性心动过。 人人都会喜欢美丽的事物。 更何况她也只是个俗人。 别说是白清安,就连戚焰那张自大的脸她都喜欢过。 只是爱美之心罢了。 这样一解释。 楚江梨心中好受多了。 *** 二人三言两语。 方才那断头男子的妻子问:“你们二人因何来忘川河的?” 她见这二人皆衣着不凡,神色悠然,颇有仙风道骨,身上看起来又无伤痕。 死时身上的伤痕是渡河的凭证。 需登记生猝年,登记因何而死、死于何地、出生何处又生在何处尔尔。 见他们二人面善,若是为了旁的而来…… 她可要劝一劝了。 莫误了歧途,妄葬了性命。 这几日,就光是她见着,忘川河畔便死了不少人。 妇人虽说周身浮肿、脸色发紫,却仍能看出好颜色。 楚江梨点头:“是过忘川投胎。这位姐姐在这处等了多久了?” 楚江梨将白清安拉住:“这是我妹妹,我同她是被药死的。” 忘川河畔,鱼龙混杂,她想掩些身份。 来来去去的多是画人间投胎死鬼、常住鬼域的妖物精怪、以及三界的修者。 妇人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我们在此处约莫三日了。” 楚江梨看着这看不到尽头的投胎队伍。 妇人一家位置靠后,既是三日过去,照这个速度,还要排上多久才能去投胎? 妇人却倒是不计较时日,毕竟过了这忘川河她跟夫君孩子便记不得对方了,下辈子更是难相见。 自然格外珍惜这一点点时间。 见他们二人这副模样,她想起了前几日来的另一个穿着白裳的姑娘。 那妇人道:“前几日有个自称修者来的姑娘来此……只怕是如今还被忘川这树缠吊着,血淋淋的,如今……也不知死了没。” 旁边的鬼道:“我来的头一日,她还问过我话,问我何处能下忘川河?” “我还劝过她,莫言下忘川河,谁不喜欢这河水就是鬼下去了都得魂飞魄散哟!” “这不好些时日了,还挂在哪处,浑身都是血。” 楚江梨闻言看了一眼白清安,他们所言之人极有可能是赵小倩。 这倒是跟白清安说的对上了。 那妇人又道:“二人姑娘去末尾处排着吧,此时人还不算多,约莫排个七日就能到了。” 楚江梨:…… 七日,估计悉奴都灰飞烟灭了。 白清安拉了拉她的袖口:“去前面。” 楚江梨问:“插队?” 且不说白清安不像能干出这事儿的人,再如何应当是她说她做才是。 毕竟她自己没是真的什么素质。 白清安指着这队列尽头:“你看那边。” 楚江梨顺着白清安的神色看过去,他们这里还看不到忘川的水。 只能见着忘川河周遭绕着腾腾异样血光,几株绿幽幽的植物竟有缓缓上爬的趋势。 枝桠上面挂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 隔得太远,楚江梨看不清楚,但是隐隐能感受到极强的怨气。 旁边的大爷叹了口气,指着那树,手指褶皱又颤巍巍的,他胸前不停起伏,犹如干瘦的柴,好容易挤出了一声长叹:“唉——” “每日这时,这树就会长上来……” 有排在后面的鬼问:“这上面挂的是什么?” 周围的人一阵窸窸窣窣似的议论声,像蚊蝇嗡嗡,却谁也不敢开口说出来究竟是个什么。 像是在忌讳。 白清安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是修者。” 白清安此话一出,旁边的鬼紧声附和:“对对对……” “往日里常有自称修者来此处,说要下忘川斩妖除魔,结果还未过这藤蔓便被缠死了…” 又有鬼言:“喏,那处缠着的是最近来的一个姑娘,来的时候衣裳干净,脸也白净的,大家都在劝她,就是不听劝欸,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 “也不知是死了没。” “那定然是死了呀!” 有鬼劝道:“依我说,二位既已成鬼就莫要管了这些事儿,想我们寻常人家,哪里管得着!那分明就是吃人的妖怪呀!” 忘川奔腾的水流泛着不自然的湛湛红光。 绿油油到有些发黑的藤蔓竟生长得有人的大腿那样粗! 藤蔓身上的倒刺刺入那些修者的身体,捅出了比拳头还大的洞,兀自吮吸血液。 红跟绿铺陈开来,怪诞荒谬。 乍一看人居于其下,活像排着队被“吃”下去,有些奇异的光怪陆离感。 周边这些排成长队,身子残缺、神色空洞,头颅不能转动的僵硬,麻木的“人”。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往那边去:“不管是不是修者,先过去看看再说。” 身后那一众鬼见他们二人执意如此,也不再阻挡,这才明白了这两个人也是自寻死路的修士。 想来也是人各有命。 只有那一家三口的夫妻颇为忧心地唤道:“诸位小心些。” 楚江梨:“我们可以直接插队过去吗?” 白清安:“不能。” 真这么容易的话,就不会有多人会折在这里了。 悉奴的异变。 在前段时日,就被上仙界乃至画人间的修者知晓了。 因悉奴是上古雨神之子,在上仙界众人眼中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眼中自然也是一块“树威信”的香饽饽。 无论是四大仙山修者还是画人间散修,不少人都虎视眈眈。 想分这一杯羹。 楚江梨前段时间忙着成亲的事,虽听说了些,但也转头便忘了。 修者虽络绎不绝,但最后都销声匿迹了。 甚至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悉奴,亦或者是见过的都死了。 天下纷纷攘攘,皆为利往。 却无人考虑过自己的能力究竟能否够降服悉奴。 抱着试一试又一举成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心思。 若非一定要过忘川河去鬼域,楚江梨是不想踏入这群魔乱舞的地界儿。 悉奴再如何不堪,也是上古神之子。 楚江梨觉得这些修者未免中二,连她来了都怕不能活着回去呢。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跨过寥寥草草的鬼群。 楚江梨身上的霜月剑已经察觉到周遭诡异的气氛,也有隐隐出鞘之势。 抬头看着头顶那绿油油黑漆漆的臂弯粗细的藤蔓,其上都是尖利的刺,外表油滑水腻,若说是像植被不如说是像触手。 更像是蟾蜍凹凸不平满是粘液的表面。 那触手中卷着不少人和枯骨在半空中荡啊荡,白森森的骨头和颜色各异的破烂衣裳像轻飘飘的彩旗。 藤蔓的刺会延长伸展,将擒到的猎物穿透在刺上,蚕食血肉,直到那人死去。 白清安在身后拉着她停住了脚。 她抬眸看着半空中高高悬挂着人骨的藤蔓:“不能再过去了,会死。” 此物原是忘川边上不起眼的小草,如今已经随着忘川河的异化而异化了。 往日忘川尚且澄澈,河水干净,又因受上古神灵庇佑,周遭植被都吮灵气而生,如今是吮人骨血。 高处的藤蔓原本是在空中慢腾腾来回巡视。 突然如定在原地,像是“转头”,将藤蔓带刺的尖端朝着一个方向。 “咻——”地一声,迅速刺了出去,人群中叫声尖利到要划破忘川河橙黄的上空。 滕蔓中裹着一个“人”的形状,身体已经被藤蔓的尖刺穿透了。 那人被紧紧裹进去,挤得肉身变形,脸上爬着红血丝,青筋爬上脑门,他翻着眼白,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 是有人跟楚江梨有一样的想法。 混着在鬼群中进入忘川河。 那个修者在这里面混了好几天,以为能够跟着投胎鬼群一起混到里面去。 结果到了前面还是被巡视的藤蔓发现了。 他是画人间的散修,三五成群跟着好友一起来的。 前几日,他的好友们都死在了忘川的滕蔓手中,现在干枯的尸骨还高高悬在头顶上。 如今也轮到他了。 楚江梨也想救了,可是这人被刺穿那一瞬间就死了,实在是来不及。 被瞬间吮吸干净血液,那腹部还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的修者像破破烂烂的玩具,被狂魔乱舞的藤蔓丢在了他们二人脚边。 肠肉眼珠子散了一地,也溅了一地的血。 那修者惨白的神色和干枯的躯体,翻着眼白,像一滩蜷缩在地上的烂泥。 他死时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下面的鬼被这一幕短暂的惊吓过后,像是方才这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继续排着轮回的队伍。 藤蔓的剧烈颤动似乎将那中间裹着的浑身是鲜血的女子惊醒了。 她指尖动了动,睁开眼睛,召来佩剑将死死缠绕住她的腾蔓斩断了。 被斩断的那处竟滋滋冒着鲜红的人血,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那并非人血,而是被消化殆尽过后,血液混杂这尸骨和藤蔓粘液的脓水。 那女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挣扎着抬头,嘴角溢出鲜血,看向楚江梨,口中虚声挤出两个字:“快……走。” 走自然是不可能。 楚江梨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将她扶起来之时,上前两步却被白清安抓住了手腕。 “别过去。” 17、17 楚江梨停下了脚步。 她也觉得情况不对劲,似乎有诈。 在所有人都被死了,唯独她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并且挂在这里……像是故意要引了别人看见。 若非她有些什么过人之处,那必然就只能是有诈了,像是设好了一个圈套,等着他们来了跳进去。 楚江梨已经感知到这姑娘微薄到近乎与凡人无异的修为。 修为不高,又能在这吃人的忘川活上三日,楚江梨心中已有疑虑。 楚江梨背着那姑娘,用口型问白清安:“这人是你姑姑吗?” 白清安摇头。 二人的指尖还隐隐交叠在一起。 白清安见楚江梨没有要过去的心思,就将手迅速松开了。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一松开,楚江梨神色狐疑地盯着她,白清安总是这样,抓她来得快,松开来得更快。 就像是摸着什么脏东西了。 楚江梨心中不知被什么抓了一下,这种认知像一根刺将她心中那个鼓鼓囊囊的气球一下戳破了。 她想,白清安心中有气,不乐意多碰她也很正常。 拉住她不过是怕她死了,届时就没人能带她出忘川河了。 楚江梨也别过头不再看白清安,只仔细瞧着那地上的姑娘。 她穿着白裳,周身都裹着血已经将衣裳的颜色遮了个大概。 她受了很重的伤,又犹如砧板上将死的鱼,又羸弱地挣扎动弹两下。 手臂粗细的藤蔓此时却像瞎了一样退开了,似乎是以为那丢在地上的人死透了。 她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一边,上面还裹着藤蔓割裂后流出来的鲜红腥臭的液体。 阵阵腥臭,还在剑身上腐蚀得“滋滋”作响。 二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楚江梨心中有个大概,这姑娘估计是谁故意丢这儿的。 若是那水中的悉奴,那未免也太恶趣味了。 这姑娘虽说口中叫着他们走,实则估计也是知晓,他们不会真的走。 方才捡头的善念,或是旁边鬼群中交杂着旁物,实际上进入忘川河的地界以后,他们二人所做的一切,都被暗处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姑娘摸索着地上被腐蚀了一半的断剑,自顾自站了起来。 姑娘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又抬手拂去脸上的污浊,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容。 她见到楚江梨和白清安,神色略显惊讶。 楚江梨抱手在一旁看她惊诧的神色:…… 这姑娘已经猜出了他们二人也是修者,忘川的修者已经不像前段时间络绎不绝,不过还有人接踵而至倒也正常。 毕竟总有人不怕死,总有人自以为是。 那姑娘上下打量着他们俩,才开口:“二位姑娘……也是来此想来斩除悉奴的修者吗?” 她神色苍白,出口声音沙哑,似乎马上就要碎了般。 修者,既是直系于上仙界四大仙山的人,更包括涵盖了一些没有在上仙界和上了上仙界又回画人间的散修及画人间纵横交错的门派。 楚江梨道:“我们二人的确是为这个来的。” 那姑娘闻言眉心紧蹙,神色忧愁又摇了摇头。 “我劝你们还是别去得好,我师伯就被那悉奴卷进了忘川河中。我原想救她,可是又躲不过这藤蔓,如今已经三日过去了,我师伯她……怕是早就没了生气。” 她的话音有些哽咽,红着眼眶,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没经历过如此变故,好容易见到修者来,忆起故人,精神状态崩塌了。 她的神色,却看不出半分破绽,那伤感之色几乎要溢了出来。 不像演的,但确实是演的。 话语前后矛盾又破绽百出。 她又娓娓道:“我随着师伯一同来的,随行的还有好些人……” 她指着那藤蔓裹着的森然白骨:“如今……一个不剩都挂在上面了。” “溪山岳翠翠,请问二位姑娘师承何人?” 楚江梨随口一说:“汾山二丫,这是我师妹小白。” 岳翠翠闻言一怔,哪有姑娘叫什么“二丫”“小白”的,不过一听他们是汾山的人,倒也明白了为什么叫这俩名儿了。 白清安也幽幽垂眸看着她。 只有楚江梨本人浑然不觉,叫二丫怎么了?二丫哪里不好听? 白清安先开口问她:“你师伯,可是赵小倩?” 岳翠翠听到师伯的名字,忙激动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些欣喜之色:“二位可是认识我师伯?” 除了四大仙山外,画人间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门派,溪山一脉在画人间的地位堪称是上仙界的地云星阶,主掌秩序,斩妖除魔。 而溪山赵小倩更是闻名三界。 楚江梨既报了汾山的名儿,不认得才怪了呢。 旁的再生出什么陇山、汾山、渭山就是仿照溪山而自立的野鸡门派。 于画人间没什么卓越的贡献,是真真儿坑蒙拐骗的。 平常还会到处说教洗脑犹如邪/教,骗了些有钱无脑的地主豪强之子用高昂的价格入学。 实则只能学点鸡毛蒜皮的小本事。 野鸡门派会骗山里人来当苦力,骗有钱人来当提款机。 估计岳翠翠以为他们是前者了。 溪山堂堂正正,同这些是不一样的。 如此鹤立鸡群的门派,自然上仙界众人也有所耳闻,不过都嗤之以鼻,认为凡人修仙翻不起什么风浪。 对此楚江梨表示:确实,我也是凡人。 楚江梨面不改色:“尊师伯威名赫赫,我们自然知晓。” 岳翠翠又劝:“既然知晓我师伯的名讳,也当知道她的剑术在画人间是第一的,她都折在了这里,我劝二位……还是离开了好。” 上仙界中剑术仅次于其师尊长留的楚江梨:…… 楚江梨不答,却问她:“你可知晓有何办法能除去这藤蔓?” 岳翠翠似仔细回忆后,才摇头说:“无法,只能斩了悉奴的肉身。这忘川河的水以及这周围的植被,已经和悉奴的肉身融为一体了。若他不死,这忘川川流不息,藤蔓不伤不灭。” 旁边的白清安却先开口了:“你师伯赵小倩,是我姑姑,她往日曾来汾山看我,我同她关系甚好,她在溪山可有向你们提起过?” 楚江梨见白清安神色淡淡的,竟真演得有几分真挚。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里玩儿聊斋。 估计是问题过于密集,那“岳翠翠”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 她停顿了许久才说:“师伯……自然是提过的,说……说她有个侄女剑术了得。” 剑术了得,但在野鸡门派? 楚江梨很难评“岳翠翠”的演技。 虽说白清安剑术确实不错,白清安的伏杏剑在仙界可是威名赫赫,不过一般情况下可没人能见着她舞剑。 白清安:“她既是我姑姑,我便不会坐视不管。” 岳翠翠思索道:“姑娘说得是。” 心道:确实……难缠。 “岳翠翠”的腿上还绕着藤蔓的断臂,那藤蔓表面的刺已经深深刺入了少女的小腿,鲜血淋淋。 她站在原地纵然能撑着剑起身,也走不动一步。 楚江梨见她泛白的脸色,和腿上缠绕的藤蔓。 已经猜到下一步是准备干嘛了。 估计是要叫她过去弄藤蔓。 “岳翠翠”神色苍白,在两人中间扫了扫,可能觉得楚江梨看起来更可靠些:“这位……二丫姑娘,可否帮我将这刺拔出来,我若一动它就刺得更深了。” 嚯,来了。 楚江梨眼眸笑成了月牙儿状:“好啊。” 她心想,正好让她来看看,这究竟是多少道行的狐狸,敢在这里跟她演。 白清安却拉住她:“我来。” 楚江梨又被白清安抓住了指尖,她盯着白清安苍白纤细的指尖,那月牙儿更弯了些。 “好啊,你来。” 楚江梨觉得,白清安抓住她指尖那一瞬间,他们俩就像是吵架了后和好又不计前嫌的好姐妹。 非常神奇,白清安抓住她指尖的一瞬间,刚刚被戳破的气球好像又鼓了起来。 白清安见她神色一怔,她总觉得楚江梨这幅模样有点儿怪怪的。 白清安点头:“嗯。” 她两步上前,谁知“岳翠翠”身后藏着长剑,划了过来,白清安闪身一躲,迅速将手中的簪子刺进了岳翠翠的小腹。 白清安神色一暗,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根细细的针。 “岳翠翠”低头见着腹下插着的簪子,神色中有几分不可置信。 白清安的指尖掐上她的脖子,眸中霜寒又深邃,冷冷地低声同“岳翠翠”说:“我从前就说过,我可以帮你… 她手中掐得紧了些,后半句声音几乎咬进唇舌间。 ……但你不能伤了她。” “岳翠翠”的剑在白清安无瑕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累累血痕。 血珠子顺着她苍白又消瘦的脸颊缓缓流下,她睨着冷冷的神色,簪子尖端的血滴答滴答往下。 楚江梨看呆了。 白清安那一簪子下去,顷刻间鲜血渗透“岳翠翠”的衣裳。 “岳翠翠”哆哆嗦嗦,口中念念有词,却犹如气球干瘪了下去,鲜红的粘液了一地,只剩下像那藤蔓上裹着的那样皮肉包着嶙峋的枯骨。 白清安脸上还溅着些“岳翠翠”的血。 摇摇晃晃起身,走到楚江梨面前。 白清安看着她,一双漆黑的桃花眼看起来空洞洞,脸上溅着血,像是累极了,一直喘着粗气。 白清安这簪子插得狠命,几乎抽光了她自己的力气。 “岳翠翠”在几天前就死了,她是第一个被藤蔓裹上去吸干了血液的,尸骨像风干的咸鱼被任意晾在了忘川河边。 白清安苍白的指尖滴答着血,唇色鲜艳欲滴。 抬手拭着楚江梨的脸颊,她手中力气不小,擦得楚江梨脸颊麻麻酥酥地疼。 白清安指尖的血抹了上去,留下了一道蜿蜒絮乱的血痕,又将她遮住眼睛的发拨弄开。 她眸色幽幽,声音微弱沙哑,唤着。 “阿梨……” 又说:“我以为你应当知道,吃过一吃亏了,就不能靠人这么近。” 楚江梨无名指处结痂的咬痕微微发疼,她知道白清安在说什么,又在说谁。 楚江梨也明白了,白清安知道了这个岳翠翠是假的。 白清安还以为她不知道岳翠翠是假的。 他们二人对视了许久。 楚江梨闷声说:“是我不好。” 18、18前尘梦【一】 楚江梨死了,死在漫天大雪里。 她像曳星台随随便便得来的物件,被掩埋在大雪里,随意丢弃在地上。 鲜红色的血将纯白的雪花染了个遍,她胸前很大一个剑骷髅,周围还在滋滋冒着黑气。 雪下得很大,漫天的白色,将少女单薄的身形淹没在风雪中,像盖了一层厚厚的绒被。 若是忽略掉血,她睡得很安详。 少女身体下面蔓延来的血迹凝结成冰,像一朵绽开的旖旎而妖冶的花。 这里是到曳星台的必经之路,离曳星台的山门并不远。 来来往往的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曳星台二少爷陆言乐的侍女。 他们也只是草草路过,衣裳单薄被雪冻得像龟缩的乌龟,头往外一探一探的。 路过楚江梨之时还会掩住口鼻,加快脚步,皱紧眉头,好似觉得晦气。 大雪中,有人悄声问着。 “她怎么死这处了?这山门外…还真是晦气……” 另一个侍从面色神秘的小声道:“听说昨日她偷偷同…鬼域的人见面了,你瞧瞧这伤口,估计是被鬼域的人所为——” “她一个侍女,又怎会与鬼域的人相熟?” “谁知道呢——” 曳星台死了个平平无奇的、谁也不在意的侍女。 就在山门外。 白茫茫的雪给世界裹上白,曳星台到处苍苍茫茫一片,接连的雾气,叫人将一切都看不太真切。 仙山灵气盎然。 曳星台的主神又是上古凤凰的最后一支血脉。 银装素裹,仙泽缭绕,人杰地灵。 屋内的少年踞坐着,他裹着一绒毛裘衣。 下巴削尖,脸色苍白,眼神跟屋外的霜雪一样冷,他将屋内的侍从绕了一圈。 神色犹如在看死物或是畜生。 少年骤然重重的咳嗽了好几声,旁边的侍从闻声忙站起来给他轻轻拍背,见自家少爷不咳了,又忙去倒茶。 那侍从跛着腿,又怕他怕得紧,拍背的手都在打颤。 寒冬腊月的,额角竟落下些冷汗。 少年双目狭长神色窸窣,唇极薄又失了血色,手中紧紧抓着个暖壶,像捧着个救命稻草似的。 少年的母亲是曳星台阁主的正室。 因早年父亲不长眼睛的妾室为争宠,他尚且在肚中,绊了他母亲一脚,致使他早产。 故而他自小的身子骨比旁人更差一些。 性子也生得古怪,易怒易燥,眼神寂寂阴霾,又生得苍白纤细,摧残易折。 曳星台上上下下都让着他。 那侍从早间就听闻了,二少主身旁的侍女阿梨死在山门外了。 他倒茶的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淋在了少年苍白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落了一大片红痕。 少年眉眼压得越发低,抬脚踹了出去,哑着嗓子骂道:“蠢东西,水都倒不好!” 那侍从忙颤着腿跪在地上,俯身在地:“二……二少主……饶命!奴知错了,求二少主责罚!” 那少年压着眉眼看向别处,喘着粗气,口中呼出白森森的热气。 他就知道这些蠢东西不会伺候人。 少年想起阿梨又松了口气,将眉眼也揉开来。 他又缩回椅子上,下巴抵着毛茸茸的狐裘领口,肤色惨白。 接着咳了两声后,哑着嗓子道:“去把阿梨给我叫来。” 他要找阿梨,只有阿梨才能将他伺候好,只有阿梨才不会惹他生气。 那侍从的腿更抖了些。 他想着自己今日别说是那一脚,若是二少主恼了,他便有可能去见阎王! 小侍从不敢说。 他是凡人,衣裳单薄,跪在地上,寒气入骨。 不觉将他的嘴皮子冻得直打颤,硬生生掰不开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少年不耐地看着他,心性上来了将手中怀抱的暖壶砸了过去,“蠢东西!我叫你去把阿梨找来!” 他被少年砸得一颤,被吓得身子一抖尿裤子了。 忙再俯身恨不得将整个人埋在地里,颤巍巍:“少……少主,阿梨姑娘……昨个儿,人……人没了!” 少年眼睛睁大,本就生得苍白,此时一看更显得神色扭曲和病态。 陆言乐不相信这侍从说的话,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脚踹翻了那侍从。 旁边的几个侍从来将他拉住忙呼“二少主珍重身体”,他啐了那侍从一口,指着他痛骂道。 “狗日的东西——凭你,也配咒她?她要是死了,你们这满屋子的人都他妈要给她陪葬!” 他不信楚江梨死了,他就是如何折磨她,她都能爬起来,都能站起来。 纵然不服,也不敢在他面前露怯。 陆言乐向来喜欢她这种野草的劲儿,拼命向上爬,却又只能重重被踩进土里。 *** 夜里。 听说曳星台的二少爷正派人四处寻着他随行那侍女的尸骨。 众人都见着那阿梨死在了山门外。 已经有一日多了。 可是却如何都找不到那大雪掩埋下的森森白骨,真当是离奇了。 深更半夜。 那病弱的骄纵少爷终于被哄着睡着了。 他梦见了阿梨回来掐着他的脖子。 梦见长夜寂寂,阿梨穿着一身白裳吊在他屋中的房梁上,双腿踮起来,摇啊摇,正低头看着他,双目空空,正朝着他咯咯咯直笑。 他兴奋地想要抬手握住她如冰玉纤细的脚腕。 他好似激动,颤抖得舌头打了结,他问:“阿……阿梨,可是你来寻我了?” 周围的幻境消失了。 眼前生得貌美的美人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声音冷冷的。 他说:“你也配。” 那美人生了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陆言乐看着他,眼睛倏然放大,他张着嘴吧咿咿呀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名字在他嘴边呼之欲出。 *** 曳星台的二少爷夜里死了。 说是将自己挂在房梁上吊死的,一张脸被划得稀烂,血肉模糊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身体被挂在房梁上,四肢随着刺骨的寒风飘啊飘。 听说还是在睁着眼睛笑的。 他的眼似乎直勾勾透过窗户看向山门外,侍女阿梨死的方向。 只是眼眶里的眼睛被挖了出来,空落落的。 他平日里就阴森森的,弄瘸了大少爷的一条腿。 此处是曳星台,仙泽缭绕,鬼怪不近之处。 却有下人议论纷纷说。 是阿梨的鬼魂回来作祟了。 *** 这是第二次楚江梨死。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白清安才知道。 他将她的尸身从茫茫白雪中挖了出来,抱在怀中,活像怀中抱了块冰。 白清安眉目间也是茫然一片,他周身麻木,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怀中抱着的是什么。 他的五指冻得僵硬麻木,刚刚在挖尸身的时候,冻得失去知觉了,上面占满了血又破了皮,被刺骨冷风冻得生疼。 他穿了一身白裳,衣襟上却都是怀中少女的鲜血。 雪落在他眉间,滋滋滋灼烧着他的心脏。 五指连心。 那血淋淋的疼痛直直往他心头钻。 像一条又长又粗的毒虫,钻得他心窝子,啃食他的血肉,疼得慌。 白清安从前不知什么是痛觉。 现在却又觉得。 这几乎比往日在归云阁之时所遭受的,疼百倍千倍、万倍。 长夜寂静。 风雪掩盖在少女褪去颜色的眉目间和唇瓣上。 白清安张了张口,他哑着嗓子,也不知晓是在问谁。 “你为何——又死了?” 白清安是在场的。 是戚焰杀了她。 他能看着不远处死死看着戚焰将少女一箭穿心的场景。 却如何都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白清安将唇瓣咬的一片鲜血,眼神阴霾又死死的睨着戚焰。 戚焰将剑从少女身上拔了出来,冷冷笑道:“凭你,也配挡吾一剑?” 那血色犹如绽放的彼岸花般灿烂动人。 楚江梨不甘地看着眼前的戚焰,她的生命已经随着鲜血近乎消失,动弹不了。 她哑着嗓子还想说些什么:“我……” 戚焰那一行人走远了,少女在苍茫的大雪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清安亲眼看着她死前的缩瑟和挣扎,又或是轻声的呜咽和眼角落下的亮晶晶的眼泪。 少女白茫茫的衣裳,身体下面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那血花如何生长又如何绽开,他看得一清二楚。 尸身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看着满天缓缓飘落的飞雪落在她的眉眼,再将她的脸一点又一点淹没。 只剩下眼前茫茫的白色。 白清安将唇咬出了血,神色死寂,像失去了生气。 有什么怪物在不停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停的生长又愈合,撕开血淋淋的,又生长愈合。 心头缝缝补补的伤口裹了黑漆漆的脓水,如何都没办法全然愈合。 控制的力量消失了。 白清安脱力般跪在地上,天寒地冻,他的双腿被冻僵了,眼睛像干涸发涩的湖泊。 他眨着眼睛,眼前雾蒙蒙一片,又恍惚间在想。 阿梨是不是并没有死? 是不是他看错了。 这里分明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 寒风刮着他的脸颊,竟然让白清安久违地感觉到有些生疼。 他怔怔站在原地,终于意识到那剜心的疼痛,是来源于。 他再一次见到楚江梨死在了自己眼前。 浑身上下被冻得发麻,让他对疼痛也麻木了。指尖发麻被冻得直挺挺。 白清安狠命地用力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塞在口中,奋力嚼着。 直至尝到了鲜血味弥漫开,他又重新找到了那种痛觉,那种不再麻木的感觉。 阿梨的指尖露出在森森白雪之外,冻得苍白,她一动不动。 白清安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咬紧牙。 他总不愿意去看。 又装作嫌恶,装作冷漠。 可是最后,他佝偻着背,还是双膝跪地,用五指去刨这冰冷的雪。 喉中腥甜,白清安将血咽了下去,如今他已经拿不起伏杏剑了。 腹部的新伤口渗出些血。 垂眸瞧着指尖血肉模糊成一片。 眼前故而蓦然浮现出少女的音容笑貌。 一幕又幕在眼前、在白清安千疮百孔的心头缓缓浮现。 手指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白清安看着他刨出来的那张惨白到褪去血色的脸。 是阿梨。 就是看着她,他心中也会柔软些。 白清安俯身小心翼翼贴近,几乎将自己的身体埋进这风雪里。 他用脸颊去贴阿梨被冰雪覆盖到僵硬、苍白的脸。 又舔舐着她掌心里的落雪。 阿梨在他脸颊边静悄悄的。 雪埋进了他的眉眼。 白清安看了看她,帮她拂去了眉目间的风雪。 楚江梨的脸看上去又变得崭新了,好像还有生气那般。 白清安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低俯着身子,又茫然地小声问。 “阿梨,为何又这样了?” 却无人回答他。 只有这白茫茫又哗啦啦落下的,寂寥无比的白雪。 19、19(作话有番外版) 楚江梨话音一出。 白清安的神色转冷,眼睛也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她将手收了回去。 袖口中那节凤簪擦干净,收起来放好。 “岳翠翠”漏出来的血腐蚀性极强,灼烧着她的指尖,白清安却安静得就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楚江梨还在细细看着白清安。 她已经察觉到,刚刚白清安的状态不对劲。 地上的“岳翠翠”也只剩下一张皮囊裹着尸骨了,而那个借着岳翠翠皮囊将自己掩藏在其中的人露了原形。 那怪物化作一团黑漆漆的雾气,幽幽飘到了藤蔓旁,现了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藤蔓上放传来了有人拍手的声音,那怪物披头散发,青丝将整张脸遮得只剩下削尖的下巴。 下巴处有一颗极其显眼的,血红色的痣。 着了一身黑色的长袍。 他瘦得像一具骨头架子,那长袍犹如架在空落落的架子上,随着这一阵邪风飘啊飘,露出了同样苍白的脚腕。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已经够瘦了,这下才是真的知晓什么叫做真的“皮包骨头”。 少年脚腕处偏偏束缚着黑色的枷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 这笑咯咯咯落在楚江梨耳边,尖锐又刺耳。 少年的笑声雌雄莫辨又尖又哑,她蹙紧眉心,实在是……太难听了。 这边动静很大,那边投胎鬼长长的队伍,却无一鬼回头,像和他们这边隔了一道厚厚的、看不见的屏障。 那少年扬了扬下巴,微微勾起指尖,身旁的藤蔓上得了令一般迅速将地上那一具岳翠翠的尸体卷了起来。 岳翠翠死了很久了,周身早就软了,她像是一团松和的面团,柔软无骨,被藤蔓卷着在半空中,四肢随着藤蔓的动作不受控制地乱颤。 藤蔓方才被剑斩断的地方,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色的粘液。 缺口处突然大张开,将岳翠翠的尸骨带着皮肉一起裹了进去。 从那边传来了类似于咯咯咯……嘎吱嘎吱……的将骨头嚼碎的声音,让人瘆得慌。 楚江梨听着倒是不害怕,就是见着那藤蔓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粘液的模样实在是到人胃口的恶心。 看得她想吐。 她不怕的,但是她觉得白清安有可能会怕。 但是白清安盯着那藤蔓也没什么神色,就连“恶心”都看不出来。 那瘦骨嶙峋的少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藤蔓的表面,他的指尖是一种病态的惨白色,手掌短,每根指头长,结构组织起来很是奇怪,还留着长长的指甲。 少年垂眸只露出下巴,像在哄着一只乖乖吃饭又听话的宠物。 上古书籍中曾经记载。 悉奴者,雨师妾之子,诞于洪水,生之初羸弱,咒枷缠身,下颚一颗红痣。 实为不详。 生时带着洪水,确实对于掌管风雨、又庇佑人间的神灵来说,当然是不详的。 况且,雨师妾如此一个在上古典籍的记载中便显现出性情火辣爆炸。 又生得极美艳,性/淫而放荡。 照此来说,就算是楚江梨还未曾看到悉奴的脸,都知晓悉奴的模样当是出挑的。 只是楚江梨确实没办法将眼前这名,身形瘦弱肤色苍白,看起来一折就断的病弱少年跟上古神之子联系在一起。 哦,对了,还是杀过很多人的那种。 那嘎吱嘎吱的啃骨头撕扯皮肉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等滕蔓消化完后,少年才从倚着的滕蔓身上起来。 他对这两个人非常感兴趣,他最近还没有遇到过能轻易识破他伪装的人。 再说,他的“家”已经很久没有来客人了。 少年脚腕处的枷锁缠绕着惨白的身体,似乎那枷锁从脚腕处一路向上,延伸到了隐秘处的尽头。 黑漆漆的,像盘踞在他身上的毒蛇。 枷锁的另一头在忘川河中。 楚江梨这才知晓,那所谓的攻击范围之内,就悉奴被禁锢的能够活动的范围。 他站在范围的边际上,抬头露出一双空洞漆黑的眸子。 悉奴面若好女,高鼻窄脸,丹凤眼,那下颚的红痣随着他的话音颤抖。 他唇边勾起,露出一个森森白牙,笑容森然。 他的笑呈现出一种天然的媚态,神色勾勒出几分淫/糜的丝线。 他声音尖尖的,却又有几分少年的沙哑,天真又兴奋地问:“要去我家看看吗?” 楚江梨一怔,哪有人一上来就邀请人去家里玩儿的? 悉奴的语气中含着极其浓重的兴趣。 眸色在他们二人间流转,漆黑又空洞。 然后,悉奴的神色停留在了白清安身上。 那眼睛虽空洞洞的,却好似将人用眼神剖开了又吃得透透的。 白清安也看着他。 悉奴突然兴奋得微微颤抖,拉扯着脚踝处的锁链哐当作响,眼睛睁大,手颤抖着握成拳心又松开。 他在边缘线上来回跺着脚,脚踝处被锁链弄得狰狞一片。 那滕蔓像闻见了少年脚踝处的鲜血气味,竟化身成细细一条,缓缓缩瑟在他脚边。 悉奴却神色一冷,余光睨着那大逆不道的滕蔓。 脚下迅速踩了下去。 楚江梨亲眼见着那滕蔓在他脚下爆浆了,那粘液粘着少年惨白的脚踝。 楚江梨觉得真是很难直视:…… 一种反胃、又让人作呕的感觉在她喉咙口不上不下。 憋着难受。 悉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他隐隐有些兴奋地问白清安:“你……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白清安神色冷冷地看着他,似乎不太跟他愿意说话:“从未见过。” 悉奴这么兴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觉得眼熟且又还活着的人,三界中数不出第二个。 楚江梨一头雾水,但是白清安之前来过忘川,又说过什么新生的,也确实极有可能是见过悉奴。 可是白清安否定了,并且悉奴也认为只是“好像”见过。 由此,楚江梨大概能够推断出。 情况一,悉奴颜控,不然怎么不说跟她好像认识呢? 情况二,悉奴将白清安的姑姑赵小倩关起来了,而白清安眉眼间可能跟赵小倩有几分相似,就让悉奴误以为“见过”。 悉奴也不知有没有将白清安的话听进去,又踢踏着脚下的锁链,再次兴奋地问。 “你们想去我家里玩吗?” 楚江梨问白清安:“你姑姑在她“家”里吗?” 白清安朝她点了点头,表示在。 楚江梨问:“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话?” 楚江梨说:“要去救你姑姑。” 楚江梨为戮神,知晓万物皆有因果。 且作为戮神,她可弑杀,却独没有救人的必要。 但事到如今,还是同白清安讨论一下。 究竟是踏着悉奴的尸骨过忘川,还是去将她姑姑救出来。 白清安难得没有直接回答她,犹豫了片刻:“你想如何都好。” 言下之意,救也好,不救也好,随你的便。 楚江梨看她那冷冷的神色,这未来至灵至性的花神,怎么偏偏生了这么一副不知人情冷暖的模样? 虽说不熟,也确有血缘纽带,白清安就这么将她姑姑性命的抉择权,交到了她手中。 楚江梨笑得眉眼弯弯。 她又问:“小白,你是不是和你姑姑长得很像?” 白清安微顿住了,却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楚江梨没有等白清安回答,换了冷冷的神色,跟悉奴直言:“不想去,可不可以直接放我们过忘川河。” 这句话当然不是在讨商量,是在告知他。 毕竟楚江梨手中的霜月剑已经幻化出了实体,正紧紧握在手中。 悉奴听到这句话低笑出了声,这声音尖哑,咯咯咯响。 闻声而来的还有那臂弯粗的滕蔓,蹭到了少年身边。 悉奴未搭理楚江梨的话,倒是先弯起眉眼抚摸滕蔓油光水滑的表面,他轻声问:“吃饱了吗?” 那滕蔓跟着少年纤细冰冷的指尖的动作,摇晃着,活像在蹭着主人掌心的狗狗。 悉奴虽然在问滕蔓,眼神却落在了楚江梨身上。 楚江梨:…… 知道了,这趟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悉奴又说:“若是能从我家活着出来,我可以放你们去鬼域。” 他目光兴奋,像在看死物,或是他的新玩具。 这两者也并不冲突,毕竟玩具也可以是死物,但是不能动的东西玩起来也确实更无趣。 悉奴将神色收了收,尖声打趣道:“何处都有自己的规则,忘川也同样有。” 话语间,滕蔓又迅速从鬼群中裹着一个汗流浃背、瑟瑟发抖的人吞进了肚子里。 藤蔓吃得涟水长流,那“嘎吱嘎吱”咬碎骨头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楚江梨刚刚也注意到了,鬼群那边的鬼对他们这边的场景置若罔闻,而偏偏其中就有一人,神色惊恐地一直用余光往这边看。 少年拉长了声音,起身睨着那满地狼藉:“你看呀——这就是不遵守规则的代价。” 他的声音中含着天真,像是在看很平常的事。 忘川河周围死了伤了又有多少人,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不过楚江梨还是问:“我很好奇,你作为上古神灵,为什么要这么做?” 悉奴一怔,他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伤感的神色,哑着嗓子说:“因为我虽然作为神,但是自小被兄长欺辱……我不服……” 悉奴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他突然耸动着蝴蝶骨诡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抬眼露出一张惨白森然,面色混沌又扭曲的脸,他低声问楚江梨:“你总不会以为我要这么说吧?” 他的瞳孔缩成了一根针,语言中含着激动和兴奋:“我只是闲得无聊爱找乐子,看着人们斗得你死我活,才有趣呢。” 楚江梨觉得这人阴测测的笑,又自导自演这么些话,很是中二。 平常她也喜欢打前和妖物精怪开两句玩笑。 可是看着悉奴那张瘦骨嶙峋又扭曲的脸,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真是欠揍呢,她手中的霜月剑都要握不稳了。 楚江梨又深吸一口气:“也没人问你……” 悉奴此时还在大放厥词,楚江梨想起在百日卷轴上,他已经活不过十日了。 算上他们来的时日,那就只有八天了。 这么一想,楚江梨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少年的神色,带了些怜悯,她将霜月收入剑鞘中。 “去吧去吧。” 她倒是要看看,悉奴能摆弄出什么幺蛾子。 20、20 楚江梨话音还未落下。 那藤蔓将她和白清安卷起,二人像坐了趟惊险刺激的过山车。 在短暂故意不上空气、双脚落空了以后,又踩着实心的地面了。 楚江梨觉得自己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在原地绕了好几个圈,脚下不稳。 跌撞在了白清安身上,扯着她洁白的衣袖才终于停住了。 那芬芳的杏花香气直勾勾钻进楚江梨鼻子里。 估计是有点儿“晕车”,楚江梨现在闻到这杏花香,却也没觉得像之前那么难闻。 反而心中舒服了些。 此处昏暗极了,楚江梨环视了一圈,见着那悉奴异常兴奋的神色。 她知道,此处约莫是他家口中的“家”,是住处。 黑漆漆的府邸是仿照画人间的铸成的,至于是出自何人之手,一概不知。 在过往的轶闻传说中曾记载。 雨师妾是雨师国人,她最初并非人,而是妖物。 盘踞在西南方的人间,后来不知因何缘由自甘戴上枷锁,成为庇佑一方的雨神。 悉奴会仿照画人间的府邸,他知晓画人间的府邸是什么模样,楚江梨也不惊讶。 悉奴少时在凡间长成。 此处不免提及。 为何这个书中世界里的凡尘叫做“画人间”。 这名字是上仙界的人取的,他们心中对这个世界万物有一种天然的等级观念。 而凡尘俗世中的“人”便处于这一阶级的末尾。 他们认为凡尘俗世是上古神仙执笔勾勒,笔墨中的画卷,便由此取名为画人间。 而“上仙界”则是一种“下至人世,上达仙神”的一种所谓谦逊实则虚伪的说辞。 上古神灭绝以后,妖物横行猖獗的世界中,对于画人间的凡人来说。 他们是能够斩除邪祟,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上仙界的仙虽为“仙”,实则祖祖辈辈是人。 就连上古神灵,在远古时期都曾经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凡夫俗子。” 所谓自己踩自己祖宗,自己打自己脸便是如此。 为了这高人一等的地位,甚至不愿认祖归宗,楚江梨啧啧称奇。 忘川河下的府邸。 地面焦黑一片,处处可见污血,或干涸,或新鲜,空气中的腐臭味弥漫开,这气味被忘川河畔更重一些。 楚江梨再抬头,看着如怪物的府邸后面,堆叠的漆黑、森白的人骨头竟然比府邸的尖儿还高出些! 悉奴见她看到那后面的白骨,他敛气狭长的媚眼,嘴角勾出几分妖冶的笑意。 声音雌雄莫辨,带着几分悠然:“这后面的,都是我在过往里‘安置’的贵客~” 尾音拉长了。 他生得漂亮又身形矮小瘦弱,若是再穿一身红色,楚江梨观之,估计就成了“鬼新娘”了。 楚江梨在思索,悉奴说的话她草率又不大在意地学着他拉长了尾音:“哦,是这样呀~~” 悉奴:…… 好久没遇到过让他这么无语的人了。 楚江梨回头问白清安:“那后面的白骨中,可有你姑姑?” 白清安抿紧了唇,皱紧眉头,露出了一个类似于羞辱又隐忍的神色,她垂眸,口中咬出二字:“没有。” 楚江梨点了点头,可是她有点看不懂白清安的表情,正当疑惑。 就听着身后的白清安咬牙切齿问道:“你……打算何时从我身上起来?” 二人又对视了一眼,少女神色无辜。 哦,怪不得她觉得身后怎么这么软。 这鬼地方风呼啦呼啦地吹,吹得她面前的悉奴那像女鬼一样的头发到处飘,就她一个人头发没吹着跑。 楚江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身后有堵人墙。 但是随后,她又狐疑地看了一眼白清安。 楚江梨没起来。 白清安神色也非常疑惑,因为楚江梨像被按了暂停键。 楚江梨没动没起来,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圆溜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白清安被看得不自在,别过头。 却听到少女在她耳边小声问。 “这才几日……你怎么就变软了?” 那热气挠着她耳垂痒痒的,更不自在了。 白清安还没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少女那眼神挪在了她的“胸”上。 白清安:…… 她忙往后退了两步,结果退得太快,楚江梨没反应过来,差点摔了。 白清安又伸手,神色无奈地扶住她。 见楚江梨站稳了才松开手。 楚江梨非常没有心眼儿地露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笑脸:“谢谢啦。” 白清安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一步。 楚江梨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没有边界感,把白清安吓着了。 她诚恳道:“我下次一定同你保持一些边界感。” 白清安一头雾水,却也没问。 心中却想,何为“边界感”? 悉奴的语气中夹着几分“家里来新客人”的兴奋。 白清安和楚江梨的对话他听见了,却也不太明白他们在聊些什么,他只能感受到二人的关系很“好”。 他不大在意,只是心中很激动,指尖都在颤抖,瞳孔缩成了针状。 因为家里来了新客人,他有了新玩具。 他来回踱步,脚下的锁链随着动作一起撞得叮呤咣啷响。 他很想看他们一起玩“游戏”时还会这般关系好吗? 悉奴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脸,他耸动着肩膀道:“跟我进去吧。” *** 府邸门前的牌匾上结着蛛丝,悉奴赤脚跨过门槛,铁链宛若一条跟在他身后的蛇。 楚江梨停在原地,指尖幻化出几只盈着微弱光亮的灵蝶。 小灵蝶们煽动翅膀绕着楚江梨飞了好几圈。 白清安的眼睛跟着扑扇着翅膀的灵蝶转啊转? 那神色犹如猫儿,既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又怕得紧不敢抬起抓住去摸。 楚江梨还是第一次在白清安脸上看到这样的“丰富”的神色。 她抬手在白清安眼前晃了晃。 白清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 楚江梨语气灵动,尾音微翘起,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喜欢?我可以教你。” 她当然得意,这术法是楚江梨从前还在画人间修道无门。 在那江湖术士的小摊子上买到的假书上自学的。 她照着书学了好久。 只学会了这么一个不起眼又没什么用的变蝴蝶术法。 那时的楚江梨却已经很满意了。 因她怕黑又怕鬼,这术法对她来说,倒是很有用,她也使了许久。 灵蝶伴着楚江梨走过天梯,走过曳星台森幽的值夜小径。 灵蝶是术法化身的,是能够短暂点亮周围的“小夜灯。” 等尾端带着光亮的粉末撒完了,灵蝶也就消失了。 做得似真的。 蝴蝶也正是这样美丽而脆弱短暂的生物。 白清安闻言死死盯着她,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线,看上去很不高兴,像生气的猫儿。 楚江梨又想,毕竟这样简单又基础的术法,白清安肯定早就会了,又怎么可能需要她去教。 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她再给白清安变一次。 楚江梨又施法放了两只灵蝶,灵蝶牵动着晶蓝色的翅膀。 莹莹绕绕停在了白清安指尖。 白清安认认真真转眸盯着指尖拖着的灵蝶,她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动。 楚江梨觉得那亮晶晶的蓝光映衬在白清安白皙的脸上之时,长睫铺下层层阴影。 白清安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些? 最初是神色柔和,就连那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瓣好似都勾了起来。 灵蝶的模样映衬在她玻璃似的眼眸中。 熠熠生辉。 楚江梨又凑过去问:“我教你?” 白清安见她神色,却又将那柔和收了回去。 只直勾勾盯她着说:“我会。” 楚江梨:“也是,如此简单的术法。” 灵蝶将前路铺了开,楚江梨跟着灵蝶往前走了两步,也跨进了那高高窄窄的门槛。 身后的白清安突然叫住她:“楚江梨。” 这是她第一次正经的喊楚江梨的名字。 这里太黑了,白清安只有一半面容楚江梨看得清,另一半像深深埋进了忘川河里困顿的黑暗中。 楚江梨回头:“怎么啦?” 白清安幽幽叹了口气:“你忘了。” 多数时刻白清安都是面无表情安安静静的,她像是无所求,在尘世中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楚江梨从白清安剔透的眼神中抓到了几分“伤神”,她问:“我忘了……忘了什么?” 白清安摇了摇头,“没什么。” 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再说,楚江梨不记得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 每当这时,007就会在她耳边绕来绕去,像苍蝇似的嗡嗡嗡,电子音催促着:“宿主你倒是说呀!” 白清安只是冷冷的瞥了它一眼,007噤了声。 它缩了缩并不存在的脖子。 它想,如果他是实体,估计现在已经被宿主刀了。 007松了口气,还好它不是实体。 *** 悉奴这府中漆黑一片,左侧是一排排的屋子,右侧是仿照人间的小花园所造出的死物草木。 病恹恹的一片垂倒在那里。 楚江梨心中瘆得慌,此处看不见的地方太多了,她总觉得黑暗里会藏着坏东西在偷看他们。 悉奴拖着脚上的锁链,佝偻着羸弱的背,像蜷缩在壳中的老龟。 他不同外形那般羸弱,却兴致勃勃介绍着这府中的房里都是谁住的。 悉奴推开了第一扇门。 “这一间是我母亲的屋子。” 楚江梨淡淡扫了个遍。 悉奴说完后又止步在屋门前,神色踌躇:“我母亲……不喜欢我进她的屋子。” 短暂的伤神以后,悉奴抛之脑后,兴致勃勃介绍起旁边的屋子:“这是我兄长住的。” 悉奴又说:“他也不喜欢我。” …… “唔……” 在这寂静之处有其他声音就很容易被听见。 他们眼前这间房间里,有东西,或者说是有“活物。” 悉奴勾了勾苍白的下巴,眉心微蹙,似乎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很困扰。 悉奴神色一暗:“这是我……姐姐,她在休息,不喜欢吵。” 古书籍中可从未记载过雨师妾还有一个女儿。 21、21 头顶猩红的月色在地面上呈铺出冷冷的光影,又在污浊肮脏的地面上拉得狭长。 悉奴没有影子。 几人之间的氛围登时有些森然。 二人面面相觑,楚江梨幽幽开口道:“我想见你姐姐。” 悉奴说不行,那她偏就要说行。 悉奴转身露出一双布满阴霾又空洞的眼,他指尖关节处掐得泛清。 似乎很是气恼。 抖着声儿,几乎咬牙切齿:“我说了,我姐姐……在睡觉。” 二人都知晓,悉奴口中这个所谓的“姐姐”肯定有问题。 随着悉奴的声儿落下,那藤蔓骤然朝着楚江梨刺了过来。 楚江梨闪身一躲,用双月剑将滕蔓斩断了。 她心想,这人脾气这么如此坏,就是两句说都不能说。 索性她反应还算快。 楚江梨漫不经心地笑道:“哟,稍微提一下都不行,你这个人这样,你姐姐受得了你吗?” 那藤蔓被劈成两半,血红腥臭的粘液一个劲儿往外漏,流到了她脚边。 楚江梨嫌恶地挪了个位置。 成日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悉奴不变态都很难。 虽然没打到楚江梨,但是悉奴明显冷静了些。 他将他们带到了末尾的屋子里。 停在门前,那门被邪风吹得嘎吱嘎吱作响,像婴儿尖利的啼哭声。 楚江梨拿着剑风采还神气,现在却往白清安身后缩了缩。 她怕里面有鬼,并且里面有鬼的概率是90%。 悉奴似乎现在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的心情变换得很快,笑容几乎咧到耳边,露出上下两排尖利的白牙。 “今日你们住在此处。要记住,夜里不要出门随意走动,听到声音也不要想着去查看,以及——也不想相信房间里面的东西,若是信了,是死是活可就不关我的事。” “那靠近床边的墙面上,应当会有过往的客人留下的痕迹,你们记得看看。” 悉奴弯起眼眸,笑意邪气了些:“这世间处处都有界线,即在此处那便要遵守此处的规矩才是。” “我祝二位好运。” 说完这话,悉奴便消失不见了。 地上漆黑一片,只留了方才楚江梨斩断的藤蔓缺口处还在滋滋作响。 楚江梨此时,身体非常僵硬,白清安倒是不怕,神色若往日冷冷的。 良久后,楚江梨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看着白清安开口道:“你……去开一下门?” 白清安看着她束手束脚,却第一次开口问:“你为何这么……怕鬼。” 白清安觉得活着的人比鬼可怕多了。 楚江梨急眼了:“我怕鬼?我可……我可不怕!” 白清安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你不怕。” 楚江梨抬眼看白清安。 她神色总是鲜少带有情绪,这话连嘲弄之意都看不出来。 苍白的面容此刻竟显得几分圣洁。 楚江梨想,花神之子,是人世间最至灵至性的女子。 楚江梨又想起了方才在忘川河畔时,白清安为了保护她挡在了她前面。 她心中有些复杂。 白清安抬手推开了这扇门,年久失修的门“吱呀”了一声,犹如一声女鬼绵长细哑的哭声。 风吹草动,楚江梨草木皆兵。 吓得将手中的霜月剑握紧了些。 楚江梨怕白清安害怕便说:“你别怕……若是屋中有什么东西我来打就行了。” 白清安侧目看着掐着衣袖的那只手:“我没有害怕。” 白清安扫了一眼屋内,再低头看着地上踩着粉末。 此处似乎是被谁施咒封印起来了,为了不让这些鬼怪四处走动的。 只是屋中这场景估计楚江梨见了真的会害怕吧。 屋中一片漆黑,有一张桌子,桌面上长着苔藓还有别的东西,床也是乌黑乌黑的一片血迹。 约莫干净之处只有那两张落灰的凳子。 而临屋后窗户有个台子,台子下面黑压压的看不太清楚。 白清安却知道,里面趴着好些鬼。 或者说是悉奴那些客人的魂魄。 她微微扫过,把那些鬼吓得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呜,呜呜……”发出小声的呜咽声。 楚江梨听到了这动静,扯着白清安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她确实是被吓着了。 忘川河上方高悬着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那近乎血色的光却越发透亮清晰了。 白清安将她的手扯过来十指扣紧了,“别怕,走。” 在黑暗中,白清安的声音像是落在地上的细针,脆生生的。 楚江梨被她扯着屋子里走,二人进入房中后,门自己关上了,那门一关,屋中黑暗一片,只剩着那几只随行的灵蝶。 楚江梨小声问她:“有有有……鬼吗?” 白清安老实回答:“有。” 白清安一顿,她感觉到了,楚江梨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指尖几乎扣进肉里。 看起来是怕极了。 白清安说:“剑。” “什么?” “你的剑给我。” 楚江梨哦了一声,闭着眼睛将手中的剑递了出去。 白清安接过剑。 楚江梨在黑暗中听到剑锋划破了血肉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血腥气味,还伴随着空气中微微的甜味和花香味。 白清安仔仔细细看着那伤口,霜月剑见了他的血却分毫不占剑锋,剑身露出点点光斑似的月牙状,竟将她的血全部吸收进去了。 楚江梨没看到这场景,她只是闻着气味不对,就睁开眼睛看到白清安将自己划伤了。 她见着眼前的场景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你……” 微弱的蓝色亮光下,白清安用她的霜月剑割破了手腕,那顺着伤口滴答而下的鲜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伤口处,宛若破土而出。 她抬头看着白清安近乎血色尽失的唇瓣,阴郁的神色,垂眸正看着她。 白清安将唇瓣抿成一条线,剑还到了她手中。 楚江梨再低头看才知那香气从何而来。 白清安的伤口处,尾端沾着鲜血,竟生长出了花瓣柔嫩,洁白的杏花。 那杏花攀臂而生,嗜血便开了。 白清安将杏花从伤口处拔了下来,楚江梨见她微微皱起眉心,在将花摘下来时,她似乎听见了撕扯血肉的声音。 听着很疼。 白清安将花递到她手中:“含住。” 楚江梨:“含……含住?” 那花瓣被白清安从花上摘了下来,花心连着花梗一起丢掉了,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鲜血。 白清安见楚江梨似乎不愿意,她又将花瓣收回去,仔细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她眉峰难得凌厉,擦拭的动作半点不温柔,也全然不顾及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鲜血。 直到将花瓣擦出白色才又递到她手中。 白清安问:“是要我喂你吗?” 这话却又不像是在询问她的意思,楚江梨第一次听到白清安说话语气这么强硬。 楚江梨看了她好久,抓过她那只手,就着手将杏花瓣含了进去,还咬了一下指尖。 朝着白清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那花香在舌尖绽开。 “别咬也别吞下去。” 楚江梨点了点头,含糊道:“资道鸟——” 唇齿却先咬上了那花瓣,甜滋滋的,绕着鼻尖的气息还带着一些香气。 楚江梨也把她的手拉过来,用撕下来的衣裳布条给她简单地包了起来。 楚江梨碎碎念叨:“凡事不要不顾自己死活。” 白清安一怔,却没有说话。 楚江梨又问了他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小白,泥舞剑的时候是不是会掉花瓣?” 她双手抬起来,摆了个花瓣哗啦啦落下来的动作。 楚江梨想起她曾见过白清安舞剑的画面。 白清安安静地看着她,摇头说:“不会。” 楚江梨咬着杏花瓣,口齿不清,又绕到他身前:“埃埃?是窝看错乐吗?” 楚江梨不知道这口中含着的杏花瓣究竟是什么作用,但是她刚刚怕得心怦怦跳,现在却能够平静下来了。 难道是这么一个作用? 楚江梨在房中看了一圈,这才见到那屋后窗台下缩着瑟瑟发抖的鬼。 这花却让她不怎么害怕了,楚江梨想起了悉奴的话,起身走到床边,放了两只灵蝶将墙面照了个透亮,果然见到了横七八竖的字迹。 却不像出自一个人的手。 多数字迹都像是用血写下来的。 “不要出房间门,会碰到不好的东西。” “不要相信鬼怪说的话,他们会蛊惑人心。” “若有同行之人,需隔段时间确定其真假。” “……” 约莫就这么些内容,其他的还有说自己未曾娶妻就死在这里,还有人说对不起老婆尔尔,是一些临死前的遗言。 楚江梨将所谓的规矩整理了一遍,有用的就只有上述几条。 可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大用处。 楚江梨这人向来……漠视规则。 她大致给白清安讲了一遍。 但是她讲完以后,突然想到第三条,便幽幽盯着白清安看:“你是本人吗?” 白清安:…… 楚江梨心想,这么闷,一看就是本人。 二人说完这话以后,周遭的氛围静悄悄的,楚江梨觉得意识有些昏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耳旁有个慢悠悠的声音在跟她说着:“别相信她,你旁边的这个人是个死物,是坏东西,他会害了你的……!” “他会害了你,若是相信他,以后你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你把她杀了……” “或是将身体交给我……我帮你将他杀了……!” 22、22 楚江梨这是多年以后第一次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鬼看。 不知道是那花瓣的作用还是旁边白清安的作用。 楚江梨现在竟然是一点也不害怕。 她虽怕鬼但是基本功还是做足了。 方才进屋子她就知道了,这满屋子都是想要找了替身逃出去的死鬼,精神被侵入也是正常的。 喏,她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四肢残缺的鬼就存着这心思。 楚江梨装作思索:“哦——那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害我的?” 那鬼却说不出来了,吞吞吐吐,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淡定。 二人的对话只存在于楚江梨的意识中,鬼怪会通过沟通来对人进行意识感染和干扰。 从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显然,眼前这个鬼思维力不够,更是情商比较低。 楚江梨心想。 没想到吧,姐是清醒的,姐还不怕鬼。 楚江梨见他不言也觉得无趣,剑出鞘轻易地就将这个鬼打散了。 那幽魂在意识之海中掐灭,像一缕幽幽青烟。 一声惊叫几乎要冲破她的脑门儿了。 厉鬼尖声尖气喊道:“你——你会后悔的!” 少女幽幽笑道:“好的,你跟你太奶说这话去吧。” 一瞬间,楚江梨的意识之海中寂静了下来。 不过她还在细细想着那鬼魂的话,楚江梨觉得这话格外耳熟,像是在哪里曾经听到过一般。 嗷,想起来了。 寂鞘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让她不要相信白清安。 可为何这个鬼魂又偏偏说,白清安是死物? 所以有问题的究竟是白清安,还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楚江梨如何都看不出破绽,鬼魂若是冒充一个人,那便不会这么细致。 她仔细看,发现白清安手腕上还缠绕着她方才撕扯下来的裙边。 而且少女并不认为,能有鬼魂在她眼前将白清安掉包了。 这玩意不像精怪那样,只能造成精神阻碍,几乎没有实质性的攻击力。 “嘻嘻嘻嘻嘻——嘻嘻……” 楚江梨听见了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女子的嬉笑声。 这声音瘆得慌。 楚江梨转头发现白清安也正在看着她。 便知这声音绝对就是隔壁传来的,并非来自于精神之海的鬼怪干扰。 “滋滋滋——”与此同时,身后的鬼魂中,还传来了尖锐的指尖挠过墙面的声音,那几团黑漆漆的雾气似乎害怕极了。 那几团黑漆漆的气似乎也被这声音吓得惊慌失措了。 “又来了……他又来了!” “次次来了新的‘客人’他都要玩这一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何才能让这个笑声停下来??” “他们会死的!会死的!如果死了就没人代替我留在这里了!” “别叫了!就算他们不死,你能够蛊惑谁?” 那些角落处的鬼魂抖着声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他们会出去吗?” “不会吧……?” “这都敢出去?” 楚江梨:“……” 楚江梨手中的剑都要拿不稳了。 真的好吵,好想把他们都刀了。 虽然悉奴提醒过他们不管听见什么或是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去。 但是楚江梨这人一向有自己遵守的规则。 楚江梨的规则是——只有弱者才会遵守第三方的规则。 而楚江梨不是弱者。 所以她选择踩着规则制定者的脸过去。 屋子里那一片黑压压的鬼着实吵得她心烦。 楚江梨看向白清安:“方才可曾有鬼魂进入你的意识之海,蛊惑你了吗?” 楚江梨话语间,如利刃的神色扫过身后的鬼魂,吓得那些鬼魂蜷缩得更紧了。 他们心道,怎么这一两个的眼神都想要杀鬼一样?还让不让鬼活了! 白清安静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屋外红月透过窗户铺到她脸上,更衬得苍白脆弱又易碎。 方才放血养花已经让她唇瓣上没什么颜色了。 楚江梨见此心中一顿,又问:“他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白清安:“没说。” 鬼魂在意识之海中是实体的。 能够看透人心最脆弱之处,然后剜开血肉,用钉子敲进那人最柔软的皮肉之处,叫那人崩溃,让伤口鲜血淋漓。 然而,鬼魂也没想到,白清安早就将自己的新伤旧伤剜开了,她早就不怕这些痛处。 那鬼魂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她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她身边自然会有人代替你。” 想要夺取她的身体使用权。 “看呐,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她厌恶你,你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那鬼魂蛊惑道:“我可以帮你,我帮你把她关起来,我帮你折了她的羽翼,让她只对着你一个人笑,只需……将身体交给我就好。” 但是这话一说完,鬼魂的脖子被白清安掐住了,她在意识之海中看着满地的荒凉场景,走了神:“不用你……跟我说这些。” 这些是楚江梨不用知道的。 楚江梨觉得肯定是白清安不愿意告诉她,也没有多问了:“现在出去吗?” 白清安点头:“嗯。” 刚把屋子一打开,隔壁的嬉笑声音戛然而止。 楚江梨更加确定了,这笑声是故意要引他们出去。 “屋外的尸山又要堆得更高些了——” 有鬼魂在角落中瑟瑟发抖道。 推开屋子的门,院中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头顶是皎洁透亮的月光。 方才分明是血色的红月。 而院中的建筑也变了模样,水光潋滟的庭园水池,含苞欲放的荷花,还有青青长廊,梯梯长阶蜿蜒,台阁水榭。 楚江梨扫了一圈,这是进去了幻境。 他们一从房间里出来,整个房子的布局都变了,身后那道门消失了。 是悉奴造下的。 幻境的突破口便是悉奴造下这幻境的原因。 楚江梨盯着这屋外的一切,那含苞待放的荷花上还带着雾水,小草随着微风吹动摇曳,能将幻境做得如此逼真,想来悉奴的能力确实非凡。 然,这一切自然并非破解幻境的“门”,而其中玄密之处一定是藏在格局变了的房间中。 他们二人方才进的房间门虽然打不开了,却还是能看到地上粉末做成的符咒,是为了防止那些鬼扑出来,所以这几间房门只有他们身后这扇是没用的。 这几个房间他们只要挨着挨着查,就能找出破境的入口。 楚江梨指了指最近的屋子:“这边。” 白清安显然跟她的想法一样的,从容的点了点头,二人站在门前却停住了脚。 楚江梨还未开口说话,白清安先问她:“我来?” 楚江梨:…… 她脸皮比较厚:“你想来就让你来。” 白清安:…… 门刚打开一个缺口,天旋地转间,他们好像落入了梦中梦的世界。 少年人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 “你这杂种!也配来我房间里,你知道母亲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什么吗?” 另一个少年半跪在地上,眼神怯怯的,却瘦得紧,看着下巴处那颗发红的痣。 这象征性的标志,一看就是悉奴。 他浑身上下都在抖,甚至不敢看那少年一眼,只埋着头。 那佝偻的模样简直跟现在如出一辙。 楚江梨再往下看,她神色一顿。才发现,悉奴被吓得竟尿裤子了…… 地上湿漉漉的一圈。 显然那少年也看到了。 少年站在高台上,着一身华服,声音尚且稚嫩。 他眼眸转了一圈,心中有了坏主意:“你们去将门关上。”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弓着背去将门关上了。 悉奴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吓得身子一颤,却有些忍不住了,他抬头唤了一声:“哥……哥……” 少年扯过被悉奴牵在手中的衣摆,厉声道:“别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怪物当弟弟!” 悉奴被吼了一声后,吓得又缩起来了些,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他随着父母生了副好模样,却真还是“恶魔”。 “你既然唤我一声哥哥,那哥哥——帮你换裤子?你看看,你这都吓尿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人包括小厮和那少年一起哄笑起来。 一瞬间华服少年收拢了笑脸,指着那几个小厮说,“你们几个过来。” 又转头看着悉奴:“按着他。” 他这个弟弟生得更像母亲,十四岁苍白的皮肤,神色中就有了媚/态。 “把他的衣裳剐了——” “还有褥裤一起。” 悉奴神色骤然惨白,像脱力般坐在地上。 那几个小厮得了令去将少年的四肢抱住,他自小受虐待,吃不饱饭,比旁人更瘦小苍白些。 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另一个秘密不能被旁人知晓。 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母亲会杀了他。 少年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混着鼻涕一起,几乎涕泗横流,他尖声叫着:“哥!!!啊啊啊啊——我不要,哥,我错了,我求求你了——” 他的双腿不停往后蹬着,像压在砧板上的鱼,绝望悲嘁着被拖向深渊。 那高台上生得少年似乎不堪这声音的干扰,转头想看着别处。 谁知却跟旁边站着的楚江梨对上神色了,少年眼神逐渐狐疑起来。 楚江梨也非常疑惑,她以为应该没人看得见他们。 方才还在感叹这悉奴的过往还真是惨啊。 遇到这种腌臜事儿。 那少年眉上烧起怒意,朝他们二人非常傲地抬了抬下巴:“你们两个……” “过来。” 楚江梨鞘中长剑几乎要出鞘了,她歪着头淡淡一笑。 心道,救赎文学嘛,这个可是她的老本行了。 23-30 第23章 23[入v]她狼狈的样子也好可爱。…… 楚江梨歪头一笑:“好啊。” 她手中长剑出鞘,在那少年还未曾反应过来之时,迅速飞身过去,剑光闪过,少年孤傲的神色僵硬在脸上。 他的人头滚滚落到地上,眼睛还大睁着。 一时间鲜血四溅,吓得众人脸色惨白,仿佛时间静止了,竟短暂呆愣了一瞬。 那些小厮是幻境中创造的,估计不知道楚江梨会用如此粗暴的方式破境。 一瞬间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明白后吓得魂飞魄散,四下逃窜。 楚江梨将剑收了起来,有些不屑:“嘁,叫你姑奶奶过来的代价,你能受得了吗?” 楚江梨走到悉奴面前,将衣物踢到悉奴脚边:“快穿上,像什么样子。” 周遭亮堂堂的,十四岁的悉奴生了张雌雄莫辨又脱尘的面容,他眼泪汪汪,抬头怯生生看向楚江梨,那神色比桌上的灯盏还亮上几分。 他在猜测着眼前人的身份。 楚江梨蹲下,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顺手拔下了悉奴头上的木簪子。 青丝如瀑布般铺了下来,散落一地。 楚江梨将簪子握在手中,不经意凑近比划上少年白皙又羸弱的脖颈,那处血脉起伏,正跳动,昭示着生命的鲜活。 悉奴一双狭长又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楚江梨。 他是打心底怕又死在楚江梨手中,但是好像又不怕,至少死的不屈辱。 悉奴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楚江梨又用簪子比划着他的眼睛,冷冷开口。 “要别人来救,像什么样子。” 手中的簪子在少女指尖转了一圈,声音漠然地递到他眼边:“我要是你,我就不管我自己死活,直直扎在他眼球上,叫他一辈子都看不见才好,叫他知道欺辱的是谁?是他的祖宗!” “狗东西。” 刚刚那一幕将楚江梨血压都看高了,小孩儿年纪不大,人倒是坏透了。 “人这辈子只活一次,若人人都是为了别人不顾自己死活,那索性大家都死了来得轻快。” “你今日顾及了他,他明日就要踩在你头上了。” 她将手中把玩的簪子丢到了悉奴手中。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将她拉住。 楚江梨回头看到白清安冷冷清清的神色,她眉毛都未曾皱一下,却开口说:“你今日,已经说得够多了。” 白清安的指尖将她勾得很紧。 楚江梨弯起眉毛露出一个与方才那狠厉神色全然不同的笑脸,将白清安往下拉了些。 少女眨着眼睛,神色无辜,用手指比了个二,在白清安眼前晃了晃:“我就说了两句就不高兴了?好霸道——” 白清安想收手却如何都收不回来,她被楚江梨抓紧了。 白清安只得说:“我并未不高兴。” 二人留下还在原地神色怔怔的悉奴。 楚江梨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对白清安说:“走吧,去下一幕。” 二人推开门出去了。 *** 一共只有三扇门,楚江梨已经大概摸清楚规矩了。 只要帮助少年时期的悉奴解决幻境中的梦魇就行了。 楚江梨在推开第二扇门之前,站在门外踮脚伸了个懒腰,不经道:“怪不得悉奴说他哥哥讨厌他。” 白清安却问:“你方才为何知晓要这么做?” 楚江梨“啊”了一声。 她总不能说以前和戚焰在副本中经历过吧? 楚江梨转了转眼睛,又说:“从前我看过的那些救赎小说里都是这么讲的,况且此处可是悉奴创造的幻境,自然是希望有人将他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白清安问她:“何为……救赎小说?” 楚江梨已经将门推开了一半,她弯起眉眼跟白清安说:“一时半会儿同你解释不清楚,等会儿出去跟你讲什么是救赎小说。” 她告诫白清安:“总之你见着那种行事无端、喜怒无常又神色阴郁杀人如麻的人,管他男的女的跑快一些就行。” 楚江梨想描述的人种是“病娇”。 但是她说完以后停下一想,怎么觉得哪里都不对。 这描述怎么好像是上仙界那些老神仙口中的她? 第二扇门打开那个美人约莫是悉奴的母亲,套路大致都是一样的。 他们也从这个幻境中知晓了一些信息。 比如悉奴的母亲雨师妾十分厌恶悉奴,再比如无人知晓悉奴的父亲是谁。 “悉奴”这个名字的由来,就像他哥哥所言的那样。 其意为戴着枷锁的奴隶。 雨师妾生得美艳,看着悉奴的眼神却厌恶无比,像看垃圾一般。 楚江梨觉得,虎毒不食子,悉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能够让雨师妾如此厌恶。 家人的侮辱、责打与漠视构造了现如今性格扭曲怪异的悉奴。 二人还从这个幻境中知晓了。 上古时期,众神几乎皆战死于那次仙魔大战,雨师国,雨师妾的族人都泯灭在那场仙魔大战中,只有悉奴活下来了。 在仙魔大战之前的荒原历史中,并没有悉奴此人的存在。 楚江梨有些不懂,她问:“你会让自己最厌恶的人活下来吗?” 白清安一顿,她看着楚江梨良久后反问:“若是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且过得不人不鬼,难道还不算一种抛弃吗?” 悉奴在三界臭名昭著,从昔日守护神成了异化的邪物。 楚江梨不免有些认同白清安的说法。 是“弃子。” 连自己去死的资格都没有的弃子。 上古之神的后代,在少时所受的伤痛到至今都无法愈合和释怀,成了他心头永久的伤疤。 悉奴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存和死亡,没办法和族人一起随着文化的湮灭而消亡。 他连和他们一起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应当是悉奴还要更小的 时候。 他半跪在地上,瘦骨嶙峋像墙角的小草,在母亲的漠视和鄙夷中显得不卑不亢。 在两个幻境中楚江梨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是在恶劣的天气下,上一幕是个风雪天气,风从门缝处咿咿呀呀灌了进来,像小孩儿的哭声,窗檐还有白森森的落雪。 悉奴被几人抓住四肢之时,便抬眼绝望地看着那屋外纷飞的、冷极了的落雪。 第二个梦境则是雷雨天气之下,屋外的闪电短暂的划过女人的脸庞,她娇美的面容竟显得有几分可怖。 悉奴的母亲唤了无数个人,将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玷污的,他们二人看不清那侍女的容貌,她脸上有一道纵横、狭长的疤痕却格外清晰。 那伤疤从眼角到下巴。 这样的疤在一个姑娘脸上是非常骇人的。 “家主,不是纤儿……纤儿没有,没有勾/引二少爷!” 悉奴被捆在旁边像个粽子似的,“呜呜”唤着又挣扎着,可是他年岁尚轻,力气太小,根本挣不开这绳索。 悉奴的母亲还在骂着:“真是贱骨头,少爷也是你能勾/引的?” 他母亲说:“他真真儿是奴颜媚骨,可到底是流着我的血,你们这些下三烂东西也应当唤他一声少爷,踩着他,跟踩在我头上、脸上又有何区别!” 雨师妾的那张绝美的脸上,生了一双狭长的眼睛,浓墨重彩的胭脂粉黛,她转悠着眼睛,目光看起来格外骇人,她又言:“若是旁人便罢了,偏偏是这个怪物。” “你有何好为自己辩解的,这不都是你应得的?” 悉奴在旁边听到了衣裳被撕扯的声音、看着那白色的衣裳碎片飘到他身边,还有女子的呼救声,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 楚江梨不经啧啧两声。 果然,一家人里生不出第二种性格。 白清安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想些什么。 憎恶或是别的情绪也看不出来。 等那一场闹剧结束,侍女浑身是血躺在屋中,周遭的人散开了,也松开了悉奴身上的绳索。 他跪在雨师妾的脚边,神色麻木又怯懦地重复着:“母亲……母亲,我一定会听您的话,我一定不会让旁人知道……” 雨师妾神色漠然将他一脚踹开了。 “被旁人知晓的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是第一个幻境中悉奴身上就存在的秘密。 在他哥哥让下人脱他的衣裳时,楚江梨见他那神色动作就若有察觉了。 而此处更是直接点出来了。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侍女的死并非是因为,所谓的“勾引少爷”。 而是她可能知道了他们二人口中的那个,不能为让人知晓的秘密。 楚江梨手中挥剑利落,悉奴的母亲顷刻间人头落地。 在这个幻境中,楚江梨跟白清安二人大概是俩站桩的侍女。 所以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叫他们。 挥剑下去,幻境破了。 瞬息万变间,将他们二人又推到了屋外。 楚江梨将剑收入鞘中,还在想如果第三个幻境还这么无聊,那就没意思了。 她这种走过很多个副本的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套路。 虽说她让悉奴的哥哥和母亲人头落地,斩了上古的神。 但这也只是悉奴本人制造的幻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了悉奴的意志,为了不被困在幻境之中罢了。 悉奴这人在楚江梨看来非常奇怪。 他既然恨这些人。 又要将自己的府邸造得跟过往一样,还特地为他死去的哥哥和老妈准备了屋子。 楚江梨心思,他这种行为真的不是为了膈应自己吗? 但是结合了之前进来时悉奴那副兴致勃勃介绍的模样。 楚江梨不难猜出,纵然被伤了无数次,被打被骂,悉奴仍然渴望着亲情。 楚江梨尊重,但是不能理解。 她所理解的亲情不仅仅是流着同样的血,还要有互相搀扶、患难与共的心思。 楚江梨在画人间斩妖除魔之时曾见过,并无血缘关系却又胜似亲人。 一个模样周正的白面书生的鬼魂,守着一个美艳的青楼花魁。 书生生了副好面容,又好读书但家贫胆小。 夜里在路上遇到两个浪/荡子弟调戏花魁娘子,约莫是书中那句“路见不平”给了他启悟。 书生挺身而出救了那青楼的花魁,被打得周身没有一块好皮肉。 花魁泪水涟涟,书生伸手替她拭去。 这是他这辈子最胆大的一次。 二人就此相识,视作知己至亲,书生自卑,有口心动也不敢提一个“爱”字,只把这花魁娘子当成姐姐。 可惜书生死在了雨夜里。 他生前就想为她赎身,可惜生活清苦,到死都攒不够钱。 后来他成了鬼,四处偷盗财物想帮那花魁娘子赎身。 除了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还有什么能够被称为亲人二字? 楚江梨觉得悉奴这幅死样子还真是跟戚焰当初一模一样。 要他那点亲情,要旁人踩在他头上,对他投来厌恶的神色,再啐上一口唾弃他。 这才相信,这人本来就没把他当成所谓的亲人,就比如戚焰的哥哥。 楚江梨当初是亲眼看着戚焰绝望,看着他将亲哥哥手刃。 是喜欢心如死灰的感觉吗? 想来也是,毕竟戚焰跟他们这些凡人拿的剧本肯定不一样。 最初楚江梨以为戚焰是书中的主角。 结果007告诉她,这只是一个虚拟建构的世界,并没有所谓的主角存在。 所以谁也不算主角,那么谁都是自己的主角。 这个世界无论谁都不存在所谓的主角金手指,所以楚江梨才能一次一次往上爬。 是一个对众生还算公平的世界。 无论是喜好争权夺利还是往上爬的人,都适合生存的世界。 二人眼前只剩下这最后一扇门了,是悉奴口中所谓的他“姐姐”的房门。 那是唯一能够让悉奴动怒的人。 楚江梨推开了这最后一扇门。 这个门内的世界似乎和前两个不一样,前两个的主调以灰色和黑色为主。 而只有这个世界充满了五彩缤纷的颜色和鸟语花香。 这个幻境并且不是房间之内,而是花园中。 百花齐放、蝴蝶翩翩起舞,空气中的芬芳气蔓延开。 楚江梨看了看白清安。 这空气中浓郁的花香。 只是楚江梨却觉得没有白清安身上的气味好闻。 她心想是不是自己的嗅觉被白清安养叼了? 楚江梨问:“这是什么花香?” 白清安摇头看着她回答:“并非花香。” 白清安说:“此处场景是虚构,就连这花香气也是,所以于我而言,也并非花香。” 白清安闻不到楚江梨口中所谓的花香,萦绕在他鼻尖的只有浓重的死物腐朽的气息。 楚江梨不知,只心想这人还真是严格,一定要闻纯天然的才行。 她点了点头:“这样哇……” 这是悉奴少时居住之处的后花园。 花园中间有几名穿着侍女衣裳的女子,在嬉戏玩乐,不知在说些什么,扭作一团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 白清安见着其中一个模样愣了一下。 白清安:“这女子……” 楚江梨:“怎么了?” 白清安才说:“这个女子同赵小倩的模样,有八九分像。” 楚江梨细细盯着那女子,她的衣裳同其他女子的材质看起来不大相同。 看起来像是级别更高的侍女。 再说模样,她是其中长得最为好看的,以及…… 楚江梨抬眸看了一眼白清安。 那女子同白清安约莫有三分相似。 这么一想,悉奴说好像与白清安见过的话,也是情有可原。 周围几个侍女将这个貌似赵小倩的侍女围在中间。 二人走近了些,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名问话的侍女一脸惊讶,她有些不相信这话:“纤儿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口中的“纤儿姐姐”是那个与赵小倩容貌极为相似的那个。 纤儿得意道:“我可会骗你了?如今那人被我迷得死去活来,便一口气将什么事儿都说了出来!” “喔~纤儿姐姐这么厉害,能将 那个杂种都迷的死去活来。” 另一个侍女闻言忧心忡忡道:“切莫胡言,那人到底还算是个主子,身上还流着家主的血,私下喊喊便罢了,可别当着旁人的面叫他‘杂种’才是。” 那侍女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那又如何?上回在大少爷房中,大少爷都唤他‘杂种’呢!一个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杂种’,还是个阴//阳人,我现如今倒是明白,为何家主看他的眼神如此厌恶了!” 说罢,几个侍女扭作一团又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 二人面面相觑,大概已经知晓了上一个幻境中悉奴和他母亲口中的秘密是什么了。 悉奴是阴//阳人,身有残缺,用俗话来说便是又是男子,又是女子。 楚江梨细细回忆,悉奴肤色霜白,下巴削尖,生了张雌雄莫辨的面容,甚至比她还矮上一些……声音也相当尖,确实有些女子的特征。 所以,是悉奴掏心掏肺同这个侍女说了他的秘密,然后侍女转头便告诉了别人。 还用这个来炫耀得宠,还让旁人嘲笑。 纤儿嗤笑一声:“是呀,他以为我对他好是为了什么?大少爷眼界高,自然不当值。这个二少爷平日里活的就像奴才一样,甚至还不如我们这些奴才,任人欺压、宰割,更是不当值。” 说罢,纤儿理了理她顺滑的头发。 “我只是那日偶然遇到奴才们欺负他,又心情烦闷得紧,便将人打发了,也算施舍了他一些好处。” “谁知那人便像看门狗似的,眼睛死死粘着我。” “后来我想呀,虽说这二少爷不受宠,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我便同他多来往来往,也说不定能攀个高枝儿不是?” 旁边几个侍女听得入了迷,蝴蝶萦绕着他们转悠,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不想爬上少爷们的//床。 为此精心打扮,涂脂抹粉,身上更是一个赛一个香。 “然后呢?纤儿姐姐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那纤儿也确实生了副好容貌,她抿着嫣红的唇瓣片刻后又开口道:“然后,那日在他房中我们……” “我拨开他的衣裳,二少爷眼睛微红,竟怯生生地唤了我声‘姐姐’,只说自己是个雏//儿,我心中欣喜。” “毕竟大家也知晓,府上的奴才们个个都需净身才行,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人,我自然高兴。” “结果,他逮着我的手顺下去,我这才知晓……他确实是个怪物哩!” 少年悉奴因为信任而对她敞开心扉,说出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秘密。 他以为会收获自己自出生起本就未曾有过的爱。 他的信任却成了旁人伤害他的利刃,他心中的秘密,成了旁人口中的玩笑话。 这又如何不让人绝望。 另一个侍女又问:“后来呢?” …… 却谁也不知晓,花丛边上的房屋后面,脸色苍白的少年正悄然地听着这一切。 他手中拿着匕首,静悄悄藏于身后。 从那屋檐下现了身。 少年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将匕首藏在身后:“姐姐,你们在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尖,既带着烟雨迷蒙的江南少女的细软气,又带着少年人的哑气,这声音突然出现在身边,显得有些诡异。 将这几个侍女吓得浑身一哆嗦,忙退开了些。 只有纤儿一人还在装作镇定。 “不过是姑娘间讲点小话吧,二少爷还要在此处听着?” 毕竟在往日里,这个二少爷很听她的话。 悉奴虽是笑眯眯地问,实则方才他已经听到了他们在说些什么。 侍女们原本就觉得这个二少爷骇人得紧,他们都知晓平常他会被大少爷乃至府中奴才们欺辱。 被受虐待,整个人几乎脱了像,看上去阴郁又吓人。 却也真真儿生了副好容颜。 甚至悉奴这张还未长成的脸,竟比他们这些施了粉黛的更动人些。 他们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相信了纤儿所言。 这个二少爷,可能就是个身子残缺的怪物。 悉奴的瞳孔突然缩成了一根针的形状,他瞪大了眼眸,肤色苍白死灰,眼下乌黑,纤细的脖颈处还缠绕着上一次受伤所留下的细布。 正缓缓往外渗着血,将细布染得鲜红。 乍一看像鬼。 悉奴突然头一歪,缓缓露出一个更夸张的笑容,他嘻嘻笑着:“姐姐也同我讲讲,毕竟……” “我也是女子。” 侍女们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们所说的话。 悉奴都听见了。 甚至还未来得及逃跑,身旁就已经有人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二少爷疯了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杀人了!” “二少爷疯了,二少爷杀人了!!” 悉奴将藏在身后的匕首亮了出来,泠泠剑光闪过少年苍白的面容。 他动作极快闪身上前,匕首狠狠插在了那退后的是侍女之中最前面的那一个的脖子处。 顷刻间,鲜血迸涌而出,溅在了少年雌雄莫辨的脸上。 那侍女缓缓低头,盯着胸前逐渐绽开的红,她双眼瞪大了,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悉奴眼中空洞麻木,唇边还挂着那可怖的笑容,他手中匕首澹澹鲜血,脸上也溅着血,口中念念有词重复着说。 “姐姐,他们都要死,若是母亲知道了,我也会死……我也会死的……姐姐,你不是同我说,你不会告诉别人?你不是说……你会一直看着我?你今日又去了何处?昨日又去了何处?” 他再次划上旁边一个吓得跌坐在地上的侍女的脖颈,鲜血染红了他单薄的衣裳。 纤儿被吓得腿脚发软,坐在了地上。 花园中倒了一片“破烂”的人,将这花园染得血淋淋的,方才的芬芳成了弥漫开的血腥味。 蝴蝶也无处寻觅。 他们终于知晓。 这个常年被众人压在脚下的二少爷终于疯了。 疯在了这园中花期芬芳、蝴蝶萦绕、丫头们争奇斗艳的时日。 最后一个人倒下。 悉奴缓缓起身走到纤儿面前。 他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发梢遮住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溅满点点滴滴的鲜血,像盈满了水即将破碎的玻璃罐子。 他嗓音柔软,开口声如幽魂,问着:“姐姐,你方才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纤儿吓得动弹不得,脸颊上的脂粉随着泪水已经化成了一道一道干涸的沟壑,宛若生长在她的肌肤上。 她神色惊恐,竟开口说不出一个字:“我……” 悉奴蹲下,用匕首的背面抵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姐姐……今日还有昨日去哥哥那里了?” 他看见了。 纤儿忙想挣扎起来辩解是些什么,面前的少年将她的嘴巴捂住:“嘘——” “你想知道我如何知晓的?因为——我这两日正巧被兄长关在柜子里,真巧如今才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兄长仁慈,宽恕于我,可我并非慈眉善目的人。” 纤儿觉得面前眯着眼睛笑的少年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随时可能会夺去她的性命。 她眼中的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悉奴一刀划在了纤儿的脸颊上。 那伤口纵横在脸上,像是比脂粉胭脂印迹更深重的沟壑,穿过少女的下巴、鼻尖和眼下。 纤儿神色惊恐,厉声尖叫起来。 少年笑着手抚过她的伤口,神色中的爱意几乎溢了出来:“姐姐的脸很美,但是……我不喜欢太美的东西。” 要碎了才好,要碎得跟他一样才好。 悉奴指尖拂过伤口,痴痴开口道:“姐姐,你真美……” 这个“纤儿”在上一个幻境中,被悉奴的母亲处死了。 这回轮到楚江梨苦恼了。 这个幻境的源头似乎并非纤儿。 遵循着幻境应有的原则,纤儿在上一个幻境中出现过,那么这个幻境就应当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他们眼前,活着的只有两个人:纤儿和悉奴。 正当楚江梨还在思索只是,白清安突然指着悉奴:“这个。” “什么?” 白清安淡淡说道:“他就是幻境的出口。” 楚江梨顺着白清安的话也看向悉奴,结合前面两个幻境来看,似乎幻境的出口总是指向场景中的“施暴者”。 白清安说得确实合乎情理。 楚江梨也感觉悉奴是喜欢这个纤儿的。 否则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她,又为什么会在意纤儿去了他哥哥的房中。 最主要的是他最终没有杀纤儿。 楚江梨装作面色凝重地问:“若是错了怎么办?这幻境中可是只会给一次机会的,要是错了,我们两个都会被关在这里到死。” 少女眨着灵动狡黠的眼看着她,又问:“若是错了,你又要怎么办?” 白清安闻言转头,眼神直勾勾,神色平淡,却说了句楚江梨没想到的话。 “那我们就在这里待到死去。” 楚江梨一怔,她也看着白清安,白清安的神色是无比清明的,她看得却有几分心虚了。 因为白清安说得不像是开玩笑。 或者说白清安从来不会跟她开玩笑。 少女将身后剑鞘中的剑抽了出来,笑着答应:“好啊。” “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做一件事情。” 楚江梨飞身上前,霜月剑捅进悉奴的身体中也毫不手软。 白清安听到少女说:“带你出去。” 在悉奴倒地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幻境消失了。 在幻境中的悉奴年岁比现在轻一些。 而刚出幻境,大一号的悉奴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二人用这种方式闯进了那个不被允许进入的悉奴姐姐的房间。 悉奴将幻境的出口设置在此处,是因为他自认为,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幻境。 他认为人人都会被绞死在他的噩梦里。 现在已经不难猜到,那“姐姐”的房间里关着谁了。 是跟纤儿极为相似的赵小倩。 楚江梨心道……这不就是替身和白月光吗。 有人即将冲破幻境时悉奴便有所感知了。 悉奴面色泛白,神色阴郁地站在二人面前,上齿将嫣红的唇瓣咬出了血。 除了姐姐以外的人。 别的人,窥伺了他的秘密还活着走出来了。 他要杀了他们。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顺着藤蔓肆意生长。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闯出来的。 更不知道他们闯出来的原因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除了赵小倩以外,最了解他的就是白清安。 悉奴脸色苍白,咬牙森然地问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不遵守忘川河的规矩?” 楚江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些无辜:“你确实说了忘川有忘川的规则,那墙上的东西我也都看了。” “只是……” “我可从未说过我会遵守之类的话。” 悉奴闻言气急了,他非常讨厌不遵守规则的人。 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二人的左边是悉奴,右边正是失踪了许久的赵小倩。 她看起来伤的不轻,衣衫褴褛,已经昏睡过去了。 莫说是受伤,就是忘川河这个污水,除了悉奴这样被异化的怪物,无论是谁在下面呆久了也会死。 悉奴阴郁地咬出两个字:“你们……去死……” 从房顶上空腾空而来的藤蔓将二人缠绕起来,高高悬挂在半空中。 楚江梨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周身是软的,竟挣脱不开藤蔓的束缚。 有些夸张的是,她甚至拿不起霜月剑。 楚江梨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她回想起了在最后一个幻境中闻到的诡异香气。 楚江梨看向白清安。 白清安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被藤蔓束缚着挤压,嘴角已经流出了鲜血。 那香气里有毒。 毒素在他们二人的身体里起了反应,悉奴最喜闻乐见的场景来了。 他对藤蔓道:“放下。” 藤蔓重重地将二人摔到地上。 楚江梨手软,剑在她落下的过程中,掉到了白清安身边。 楚江梨趴在地上,这毒素渗入身体的感觉,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她只要微微动一下浑身都在疼。 白清安那边似乎情况更不好,趴在地上,甚至没了动静。 楚江梨喊了她一声:“小白……” 还是没有反应。 悉奴见到这样的场景,很是满意。 将手中白纸包着的东西丢到了二人中间。 “这里面是解药,但只有一份。” 他双手环着昏厥的赵小倩,神色亲昵,望着他们开口冷冷道:“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他想看着这两人自相残杀的模样。 想想就让人兴奋。 悉奴这话刚一说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白清安指尖动了动。 楚江梨心中有些复杂。 她吞下这毒素带来的鲜血,望着对面颤巍巍想要爬起来的白清安。 白清安脸色白的像纸一样,摇摇晃晃将楚江梨的霜月剑握在手中。 霜月剑白清安似乎现如今也拿不起来,只能拖在地上走。 在地面倚出“滋滋滋”的刺耳声音,留下一道泛白的剑痕。 她的双眼死死盯着楚江梨。 楚江梨心中一顿,这一路上,她对白清安的。戒备几乎快要放下了。 她已经快忘记了,这人跟她有仇。 甚至已经忘记了,她囚禁了白清安两年。 白清安现在的眼神看上去特别恨她,似乎是想要她死的那种恨。 楚江梨现在有点后悔自己轻易的相信别人。 她的性命被握在了别人手中。 她心如死灰。 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界适者生存,不适者只能被淘汰。 这药只有一份,如果能动的人是她,也绝对不会将药留给白清安。 白清安缓步走到悉奴丢在地上的纸包,费力的蹲下捡了起来。 她微抬眼睑看了楚江梨一眼。 随后,白清安当着她的面将里面的粉末倒进了嘴里,又抬手擦了擦唇边溢出的鲜血。 这个动作结束以后,她拖着剑朝着楚江梨走过来了。 楚江梨已经能够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了。 这她比白清安吸进去的毒素更多。 她方才在幻境里动手杀悉奴,运动也会使呼吸加快。 若她能起来,早就起来了。 悉奴站在屋中,倚着旁边的赵小倩,神色兴奋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却不知,旁边赵小倩的长睫微不可闻地动了一下。 悉奴兴奋得眼睛瞪大了,蛊惑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你若是杀了她,我就放你出去!” 白清安停下脚步,神色冷冷地看着悉奴。 而后又往楚江梨的方向走。 这一段路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这副破碎羸弱的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终于,再抬脚迈一步便能够走到了楚江梨面前了。 白清安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半跪在地上,看着神色慌张的少女,却不经笑了出声。 此时这副模样。 白清安自己估计,自己应当是笑得非常难看。 实际上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好看到哪里去了。 她也不想笑,只是时隔这么久,她看到楚江梨狼狈的样子,还是会觉得…… 非常可爱。 楚江梨见她半跪着,逐渐凑近,还露了个她几乎未曾见过的笑。 楚江梨心想,这人应当是在笑她自负,马上就要死了,方才还说要把她带出去。 楚江梨也笑了。 偏偏这时候,她还是想跟白清安斗两句嘴:“小白,是我输了。” 白清安费力地将剑递到她手中,又将她扶了起来,楚江梨这才看到她口中咬出的鲜血。 白清安也很疼。 这钻心的疼痛并不比楚江梨少多少,但是她不能在现在这时候倒下。 她不想再第三次看到楚江梨死在她眼前了。 白清安敛了笑容,认认真真看着她。 骤然靠近,含住了她的唇瓣。 她咬得有些重,楚江梨唇边出血了。 白清安将口中舌尖上的药渡进了楚江梨口中,并且迫 使她吞进去。 这是白清安第一次靠活的又清醒着的楚江梨这么近。 白清安将心头高悬的明月终于拥入了怀中。 少女是软的、是热乎的,不是冷冰冰和僵硬的。 白清安紧紧将她抱在怀中,用了很多力气,似乎是怕楚江梨从她怀中逃走。 白清安在楚江梨耳旁说:“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她咽下一口鲜血:“我还说过,我不会骗你。” “你说过的,我说过的,我都记得。” 楚江梨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几乎被眼前的人镶入怀中。 她的声音带着一些哽咽:“小白……” 楚江梨记起了一些事情。 但是再说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她手中的霜月剑穿透了白清安的身体。 他们的拥抱是用霜月剑贯穿起来的。 那药灌进去以后,楚江梨的力气回到了她自己身上,只是她手心却是软的。 她手上都是白清安的鲜血。 楚江梨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没想到会这样。 白清安又说:“你告诉我的,要为了自己而活着,不是为了别人。” 她还想说,她保护楚江梨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活到现在的意义。 白清安束手无措地开口哄她:“所以,不要再哭了。” 白清安松开她,缓缓将她推开,那剑伤裹着无尽的血与肉粘黏又分离开的声音,在楚江梨耳边刮过。 楚江梨的心砰砰砰直跳。 白清安神色还如往常一般冷清,她拭去了楚江梨眼角的泪,“我拿不动你的剑。” 破土而出的声音响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生长。 骤然间,白清安被剑捅穿的伤口处生长出了树木枝桠,带着异常浓烈的杏花花香气。 枝桠以他的血为壤,绽放芬芳,瞬息便生长得枝繁叶茂。 白清安骤然褪去颜色,变得异常苍白,单薄如纸,杏花在枝桠上开出了近乎血色。 纷纷扬扬撒落在地上,那花瓣滚烫的灼烧着悉奴府中院外那些死物。 白清安停在半空中,他的身后是那一轮忘川河的红月,身体中顺着血液生长出来的枝桠,上面点点的猩红花色,微微颤动,像煽阖着无瑕羽翼的蝶。 像是脆弱而美丽的蝶。 她神色空洞,浑身上下裹满了圣洁的白光。 是花神临世。 白清安五指微张,那杏花枝桠像得了令迅速延伸朝着悉奴的方向去了。 悉奴见到眼前的场景,神色骤变。 第24章 24我来救你了。 白清安身体中隐隐生长出宛若蝶翼的杏花枝桠,直勾勾朝着悉奴的方向去了。 悉奴召来了藤蔓,想要与之一战。 皎洁的月色下,靠着若翅膀般的枝桠悬浮在半空中白清安,神色冰冷又空洞的看向他。 悉奴瞳孔放大,他几乎是第一次从旁人的眼中看到“死亡”。 这人想杀了他。 藤蔓环绕收缩成了一个球形,将悉奴和赵小倩那处包裹着,形成了一个屏障。 那屏障坚硬无比,就是杏花的枝桠凑上去都会被折断。 楚江梨颤巍巍站起来,将手中的霜月剑掷了过去,随着一道泠泠剑光,那堆叠成球形的藤蔓被。霜月剑划开了一条狭长的口子,随后破开。 楚江梨念了个剑诀,霜月剑化作一道如月色的霜白光刀直勾勾斩了过去。 深红色的液体不断往外面流。 似乎是觉得“疼”,藤蔓的缺口处竟发出高亢尖锐的叫声,藤蔓也不停颤动着。 霜月剑是直接插进去的,破出一个口子,能从口子处隐隐见到悉奴的面容。 楚江梨喊道:“小白!这里!” 白清安尚且还在失控状态,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够遵循本能的去保护楚江梨。 她感觉到了面前那个人对她心爱之物的杀意。 所以她本能的想要杀了悉奴。 听见楚江梨的声音,她缓缓侧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才看明白她的意思。 微微点头,“好。” 楚江梨一怔。 白清安此时此刻看起来是那样温顺,甚至温顺得不像话,尽管血从她的身体中不断被杏花树枝吮吸,又或是滚滚落在地上灼烧着地面。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静静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她。 枝桠上生长着许多芬芳的杏花,只是不同于百花齐放的春日那般颜色,而是血红色的,血淋淋的。 白清安五指张开,朝着缺口处,同身体中生长出来的枝桠说:“去吧。” 随即,杏花的枝桠不断伸长,迅速延伸至悉奴眼前,尖端朝着那处口子直勾勾穿了进去。 刚好扎在了悉奴的眼球上。 他捂着都是血的眼睛,在地上打滚直叫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疼!疼死我!” 周围的藤蔓也随着他的反应而躁动起来,那藤蔓构造起来的包围圈隐隐有分散开的趋势,似乎要朝着他们二人过来了。 楚江梨虽然已经吃下了白清安给她的解药,只是方才就是抬剑一下,都无比费力,她猜测,应当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若是这个时候,躁动的藤蔓攻击她,而上面的白清安也正处于失控状态,她不清楚究竟白清安能不能够及时的保护她。 她擦了擦眼角干涸的泪,抬头看着上空悬挂着的白清安。 楚江梨往日里以为她羸弱,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形态。 即使如此,那为何白清安还会被她囚在地牢中这么久? 是因为这个机制的触发需要一定的环境,或者说…… 这个答案楚江梨甚至不敢想。 或者说她是自愿的? 楚江梨心中有些复杂,也确定先将这些抛之脑后,眼前十万火急的场景才是她的重心。 她现下最需要的是想一个自保的办法,亦或者说,不会对她弃之不顾的人。 是有这么一个人。 但是楚江梨非常不愿意见她出来。 算了算日子,自有他开始,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久都没见面。 悉奴盯着面前还尚且在昏厥中的赵小倩,他骤然松开放在眼睛上的手,不均匀的呼吸使他的胸口不停起伏着。 他眼中都是爱意,口中也尽是甜言蜜语,悉奴伏在赵小倩身边,颤着声儿有些虔诚地说道。 “姐姐……姐姐,我好疼,悉奴好疼,悉奴……好想跟你一起死去,你为什么一直都不醒来?留我一个人在这可怖的地方?” 悉奴弓着背,几乎蜷缩成老妪,他瘦骨嶙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骇人至极:“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头,眼眶发红,留下两行带着污血的泪。 楚江梨甚至还能看到他那只被戳破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还在不受控制地上下翻动。 他又缩回赵小倩身边,声音宛若亲昵的,正在诉说着爱意的爱人:“等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再跟你一起去死。” 悉奴耸着肩膀站了起来,他诡异地咯咯直笑:“无礼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藤蔓骤然生长成数倍,已经不止是人的手臂这般粗了。 楚江梨站了起来,握着手中的剑,但是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她根本就挥不出去了。 因为现在手中的力气太小。 那藤蔓直勾勾朝着他们二人,一路卷过地上的滚滚尘埃,楚江梨站在原地闭了闭眼。 她被藤蔓卷了起来,挤压着,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白清安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她身体中生长出来的枝桠骤然长成数倍长,一拥而上,将朝着她过来的藤蔓穿透了。 敛了枝桠,她往楚江梨的方向去,却听着少女被裹着藤蔓中,勾了勾指尖,唤出了另一个名字。 白清安听到少女微弱的话,停在原地。 她浑身上下都是血,染红了苍白的衣裳,被杏花 枝桠穿透的身体看起来怪异丑陋。 “寂鞘……” 顷刻间,落在地上的霜月剑溢出刺目的光,剑身颤得哐当作响。 速度极快地盈着满月的剑光冲了上来,将缠绕着楚江梨的藤蔓拦腰斩断,一时间猩红的粘液四处飞溅。 少年一身干净的黑衣,高高束起马尾,他怀中抱着狼狈至极的楚江梨。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过四周,停留在白清安身上一瞬间。 二人遥遥对视。 神色中近乎要擦出火花。 寂鞘轻轻贴着少女的额角,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模样有些挑衅。 他的主人这幅狼狈又残破的模样,真是惹人怜惜。 寂鞘温柔地拂开少女的发梢。 “主人,我来救你了。” 那雨夜中,寂鞘的声音如梦魇般白清安耳边响起。 那日寂鞘说:“我会代替你站在她身边。” 白清安想杀了这个挡在他和楚江梨之间的少年。 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做。 第25章 25拉偏架。 寂鞘怀中的少女已然昏厥过去,她浑身绵软无力靠在他的肩头,那副模样像是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忽地空中一道泛白的身影掠过。 是白清安飞身上来掐住了寂鞘的脖子。 从神色上甚至看不出白清安与往日有何异常。 她像是冷冷地、静静地看着寂鞘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他们靠得那样近,而楚江梨方才还十分依赖地叫出了寂鞘的名字。 那时白清安正准备来救她,可是寂鞘却先了她一步。 寂鞘扬了扬脖颈,任由白清安掐着他。 他几乎是勾起嘴角的,神色戏谑又讽刺地看向白清安。 他抱着怀中昏厥的少女,细细观察着眼前的人,好似在看什么有趣儿的场景似的。 别人不知晓白清安动了怒,寂鞘却明白。 白清安压低了眉眼,浑身上下气压很低,身后枝桠上大片大片血色的杏花正往下颓唐地落着。 若是楚江梨还醒着,她大概会惊讶于白清安的情绪波动。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白清安心中是冷的,她同样睨着眼前看似“不可一世”的寂鞘,几乎想要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掐死他。 这种生根发芽的心思,往常白清安对戚焰也产生过。 他有这么做的能力,只是他不能这么做。 寂鞘笑道,话音很轻:“嘘,你最好轻一点别把她吵醒了。” 他几乎觉得好笑,话说完之后望着怀中的少女,神色是亲昵温柔的。 看向白清安却充满了挑衅,他又弯起眉毛勾勒了一个笑:“想杀我?可惜……你杀不了我。” 二人都知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寂鞘见白清安不说话,又“啊”了一声,神色微冷地看着她:“你也会嫉妒吗?” “那日她成婚,我还以为你不会嫉妒。” 他生了张少年面容,在楚江梨身边的多数时候都是乖顺温和的,却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神色讽刺、咄咄逼人、字句带刺。 寂鞘觉得白清安太自以为是,太胆小太怯懦。 白清安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站在原地等着楚江梨回头。 寂鞘觉得这种人甚至还不如早点消失了好。 当初那日楚江梨和戚焰的大婚决裂之事,确实是他做的,他告密给戚焰,这才致使戚焰杀上了长月殿。 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江梨真的同戚焰成婚,就算是……只拜天地高堂也不行。 这人本就应该是他的。 寂鞘自化形开始,就和楚江梨呆在一起,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楚江梨才是。 这世间,只有他才是和楚江梨最般配的人。 白清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 白清安身后是忘川河上空血红色的妖艳冷月,她周身清白的衣裳裹满了自己的鲜血,已经飘不起来,近乎耷拉在身上,攀附而生的枝桠在身后微微煽动,吮吸着她身体里的鲜血。 鲜活生命地流失,让她变得像个怪物一样。 白清安死死盯着寂鞘,拼命吞咽下口中的污血,喉结微微翻滚,那污血犹如玻璃渣子刺得她发疼。 寂鞘说:“你胆子太小了,什么都不敢做,所以你会失去她,你也理所应当得不到她。” 他低眉笑了起来,轻声骂道:“废物,我说得对吗。” “就是方才那场景,保护她你都做不到。” 他又在那点燃的房子上面生了把焦烈的柴火。 白清安却只是立在那里,漠然地掐着寂鞘的脖颈,指尖都未曾动一下,神色冷冷地像在看一个死物。 他没有将寂鞘的话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听进去多少。 而回应寂鞘的,只有白清安身上微微煽阖飘摇落下的杏花和顺着衣袖滴答往下流的鲜血。 白清安只是觉得他刺眼。 在她的认知里,就算是寂鞘也不能够碰楚江梨。 白清安五指微微合拢。 只是想要寂鞘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想要将旁人手中,自己的心爱之物夺回来。 白清安扬起一双凌冽的眼眸,话音冷冷又缓缓地落下:“你冒犯了我。” 寂鞘听了白清安的话却扬起了一个近乎夸张的笑容,他睁大了猩红的双眸,露出尖锐的犬牙,兴奋又轻飘飘骂了一声:“废物。” 他们二人这么一来二去,实则寂鞘怀中的楚江梨并不好受。 很是颠簸。 楚江梨甚至梦回小时候她妈妈背着她上街去买菜,她在她妈背上来回颠簸,周围都是菜市场摆摊大妈叫卖的声音了。 在那个场景一瞬间,楚江梨骤然被拉回了现实。 她睁开眼睛时,已经看到白清安和寂鞘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少女张了张口,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在尝试拉架。 她这下算是有点相信了,寂鞘和白清安一个环境之下,没办法共存。 那模样好像恨对方恨得死去活来。 楚江梨声音还有些哑,她看着眼前的场景难得有些茫然,仔细瞧着二人左右看了看:“不是……我就晕了一会儿,你们怎么……要打起来了?” 白清安闻声,神色已经回拢了,她松开手,冷清地看了楚江梨一眼。 方才被控制的空洞感已经消失了。 而寂鞘则将少女往他怀中又贴进了一分,几乎是软着声音,小声朝楚江梨道:“主人,他欺我,还想杀我。” 像正巧站在门口见着主人回来了,撒娇摇尾巴的狗。 楚江梨看了白清安一眼。 遂拉起了偏架:“你是不是招惹她了?” 非被招惹的情况下,相处下来的直觉告诉楚江梨。 白清安不是会主动掐人脖子的人。 且在双方相看两厌的状态下,她又做出了以上,最合理的质疑。 寂鞘:…… 寂鞘多数时候就像楚江梨的一条看门狗,对着旁人龇牙咧嘴,只有对着楚江梨才会摇尾巴。 他还会伪装成天然、无害的模样。 白清安难得也少有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楚江梨才醒过来,甚至脑袋都在发昏。 实际上她都没晕上几分钟。 她的力量回来了。 楚江梨顺势从寂鞘怀中挣脱,像在吩咐什么用了就丢的物件儿。 “我好了,你回去吧。” 寂鞘还在依依不舍手中温暖的触感,却听到了少女下达的命令。 他又瞥了白清安一眼,“是,主人。” 寂鞘身影消失的一瞬,楚江梨松了口气。 现在可不是听他们为了什么鸡毛蒜皮小事儿吵起来的时候。 白清安看着她,已经从方才还在半空中的“被操控”的模样恢复了意 识。 正当楚江梨准备看看另一边的景象时,却突然听到“啪——”地清脆的一声。 一声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并且非常敞亮。 听着都让人脸疼。 楚江梨人都傻了。 第26章 26你用你那该死的藤蔓,弄疼她了。…… 赵小倩是被悉奴强行带到忘川河底下的。 她和她来此处的同门们,与旁人来的目的是几乎相差无几的。 那便是铲除悉奴这个变异的神。 悉奴杀了太多修士,已经为三界所不容了。 赵小倩做事向来事无巨细。 她将过往资料中关于悉奴的书籍尽数找出来看了一遍,在溪山的藏书阁中呆了一宿又一宿。 却在那腐朽厚重又页页溃烂到不行的古籍中,翻阅到的关于悉奴的过往记载,不过了了百余字。 在上古众神中,悉奴分不了半分田地,甚至几乎像是有意将他藏在历史的长河中。 赵小倩从古书上读到了,悉奴甚至未曾参加上古魔神大战:还俗。 没有明确记载,她只是未从众神湮灭的名单中翻到这个名字。 而“悉奴”这个名字寓意也相当不好。 赵小倩一笔一笔记下来,总结起来。 她为的是能够多知晓一些,将门宗之人全部活着带回来。 赵小倩从古典中知晓了。 悉奴是上古的“遗弃”的神,是雨师妾的私生子。 其生父不详,自出生起就带着灾厄的预兆,为雨师妾所厌恶,受尽下人欺辱,甚至不配和族人一起死去,甚至还身带残缺。 这个“残缺”具体指的是什么,赵小倩还尚未得知。 只是同样作为“弃子”,赵小倩难免心中对这位生出了些同情。 却也仅仅是同情他的身世。 她向来也知晓这世间因循果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悉奴残害了如此多的修士,自然就算是死了也是他活该罢。 若是赵小倩知晓了后来的故事,她当初竟然不会同情这个上古神明的“弃子。” 赵小倩是个非常爱惜同门的人 于她而言,师兄师姐们是她的亲人,而小弟子们也是她的儿女。 此次随行而去的还有赵小倩最是喜爱的小徒弟岳翠翠。 那是一个嘴甜讨人喜爱的小姑娘,她天资聪颖更是不可多得好刻苦修炼,不喊一句累的修道奇才。 赵小倩想,届时等这个小姑娘成长起来,他日定然会比她还厉害些。 溪山历来下山前都有一个习惯,那便是临行酒。 前辈斟酒,后人引之,载歌载舞,是寓意一路平安的。 希望到那时归来,这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人都还在。 那日酒酣正甚,众人踞坐在一起,笑意盈盈打趣地场景,赵小倩至今都还记得。 她那一杯酒就倒的小徒弟岳翠翠醉醺醺握着她的指尖,“师父……我……” 灯火阑珊下,赵小倩顺着岳翠翠的目色看过去,是一个两袖清风的端正少年。 这少年是她师兄的大徒弟,清风霁月、年少有成的,甚至如今在当做未来掌门人培养的宋今昭。 小徒弟醉醺醺倚在她怀中,小声呢喃:“师父,你说人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心动?” 岳翠翠的神色悠然飘了过去,那如清风明月的少年竟小心翼翼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少年竟少见的红了脸。 赵小倩了然,这是知慕少艾。 她的小徒弟和她师兄的大徒弟二人情投意合。 小徒弟又说:“师父,我看他的时候,感觉就像那后山飘着雪,寒风撞在我身上,抱了个满怀。虽然不冷,但是呀,心头却麻酥酥的。” 宋今昭生得剑眉星目,就连端着酒杯微笑的模样都无不含蓄文雅。 小徒弟的话将赵小倩的思绪难得勾远了些,忆起了往日她不愿忆起的那段过往。 倒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确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中的酸甜苦楚,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的母亲和从未见过的父亲,也曾是所谓的“心悦”,最终她母亲却落了个大梦一场空。 他是人间明月,仙界尊者。 她仍是,绝世无双的花魁娘子。 赵小倩又忆起了往日楼中那些妓子,她母亲让她唤他们做“小姨”,他们跟那些客人的痴缠个情情爱爱,赵小倩虽未见过,却又时时在她耳旁煽风。 她一直都被关在后院中,母亲不肯让她去前厅,某日她偷瞄了一眼,都被母亲按在地上,板子将她的手心打得鲜血淋淋。 她那时候才知。 若是出了那后院,就是她母亲也保不住她了。 赵小倩在烟柳巷最污浊又热闹的妓院中,长成了干净明白的少女。 她没经历过所谓的“情爱”,更不知为何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心动,看着小徒弟微微泛红的脸颊。 赵小倩道:“喜欢就要拿在手中。” “若是宋今昭不允,师父给你做主。” 小徒弟嘿嘿笑了两声,在她怀中扯着她的衣角打滚:“莫要这样师父,等回来那日再说罢。” 可是在顷刻间,过往成了灰烬。 那湮灭的火烧到了她的小徒弟身上。 后来忘川河畔。 她亲眼看着岳翠翠咽气。 看着头顶臂弯粗细的异种藤蔓将她的小徒弟活活绞死了。 顺着藤蔓边缘滴落下的鲜血是滚烫的,落在她脸上。 她的小徒弟,犹如玻璃似的碎成了好几片,鲜血都流干了,往日里一双好看的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圆,骇人得紧。 赵小倩失魂落魄却想起来那日小徒弟在她怀中,亲昵打滚,娇嗔着说想嫁给宋今昭。 这还只是少年人的恶趣味。 肤色苍白的少年赤脚坐在藤蔓上,脚踝上束缚的锁链随着他摇晃的动作叮叮当当作响,在她耳边争鸣。 赵小倩耳鸣不止。 同门的惨叫、呜咽声,小徒弟被藤蔓从她身边拖到半空中,滚烫的鲜血撒了她一脸。 她实在是对面前这个生得好看又羸弱的少年说不上“喜欢”二字。 忘川河畔冗长的投胎鬼队,枯树和腥滑油腻的藤蔓上挂着一具又一具白骨。 那森然、悲怆夹杂着几分绝望终于爬上了她的面容。 原来她也有这么一天,赵小倩心想。 少年说他们见过,少年说他们曾经相爱,只不过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说他在这里等了她很久,看着春去秋来,日月更迭,生灵死寂。 后来实在是没意思得紧,为了找些乐子,他杀了好多好多人,数不清的死人和尸骸堆得漫山遍野都是,将忘川河的水都染红了。 他还问她,可要去看看忘川河的光景? 少年拖拽着脚边的锁链,近乎怜爱地捧起她鲜血淋漓的脸,周围的人都死光了,他却突然宽心地一笑:“太好了姐姐,你终于不会对着旁人笑了。” “没有人会打扰到我们。” 赵小倩手中握紧剑,神色空洞麻木,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凑近了些,想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姐姐你说什么?” 少年的模样像是十分的相信她。 亦或者是将她当作蝼蚁,和那些挂在上面死了的人一样。 少年想杀了她易如反掌。 赵小倩手中剑一挥,她神色木然,冷冷开口重复:“杀了你。” 她也并非好惹的人,剑一挥,悉奴的项上人头碌碌滚到地上。 在周边的石头上撞来撞去,撞得血肉模糊,他咿咿呀呀叫着“疼啊疼啊”,等那人头停下来,短暂的寂静之后,少年的那颗头,骤然发出尖利的笑声。 “咯咯咯……哈哈哈哈……” 赵小倩听到这声音,将少年还立在原地的身体砍了一刀又一刀,砍得血肉横飞,四分五裂又面目模糊,已经看不清原样如何了。 她越是用力,地上的少年就笑得越是大声, 那声音尖锐刺耳,头颅微颤,时而翻身打滚哽着泪水唤道:“姐姐我疼,好疼……” 少年时而放声大笑,形容恐怖。 目眦欲裂又神色癫狂,叫人看了心生惧意。 纵然赵小倩已经将那身体斩得不成人样了,只能依稀见得那脚踝处死白的颜色,和脚踝的锁链,能辨出是悉奴。 赵小倩抬头望着忘川河深红色的天空和月亮,她跪在地上,脸上都是鲜血。 她太累了,于是只能缓缓滑跪在地上,眼前逐渐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虚影,晃了晃才晕了过去。 少年见她倒下,一颗头在原地旋转了几圈,转转悠悠滚到了赵小倩身边,他的口吻宠爱却有些森然,小声又虔诚道:“姐姐,跟我回家吧。” *** 赵小倩再次醒来已经在一间灰蒙蒙的屋子里。 她被捆在一张落灰的椅子上,剑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甚至不清楚那个少年是否还活。 至少她认为,斩成那样应当死了才是。 她动了动手,却发觉自己浑身已经失去了力气,就连这绳索也解不开了。 悉奴端着不知从何处带来得吃食,见她醒来后,神色激动地迅速拥了过来,跪在她身前,那空洞地双眼中难得神采奕奕。 “姐姐,你醒了?” 赵小倩自然是不肯搭理他。 她冷着眼脚一抬,悉奴手中的盘子被踢翻了。 悉奴细细看她,歪着头露出一个笑,又自言自语蹲在地上盯着那洒了一地的吃食:“姐姐……是不高兴吗?” 又细细碎碎自言自语:“可以姐姐……为何不高兴?” 这屋内像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过了。 屋外的光亮顺着窗户镂空之处零零散散铺了进来,赵小倩看着满地的灰尘和空气中飞扬的尘粒。 眼前的少年形销骨立,影子被零散的光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拖得狭长又死寂。 他静静的不做声,甚至像是死了般毫无反应。 随后,悉奴伸手将地上的白米饭捡了起来,裹着灰尘已经塞进嘴了,一口又一口,他几乎狼吞虎咽,转头看着赵小倩竟红了眼睛。 从口中哽出两句含糊不清的话。 “姐姐说……不能浪费。” 他的模样甚至有些无措,赵小倩形容不出来心中的感觉。 她只觉得,他们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后来,少年将她关进了充满亡灵的房间,少年松开了她的手脚,并将她的丢给了她。 笑着告诫她别想着夜里逃出去,否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赵小倩又怎会听他的话。 她出了房间门,闯进了少年编织的幻境中,走过他的前程往事,将少年时的他解救出来。 她并非出自对悉奴的同情,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只是她还有人性,纵然是幻境,也见不得眼前有人被欺辱。 赵小倩生于烟柳脂粉乡,却心中怀着大义、亦怀着所谓的正道。 到第三个梦境,赵小倩见到了那位与她有九分相似的姑娘,才明白为何悉奴如此痴迷她。 她挥刀要斩下那姑娘的头颅,悉奴却先一步出现,当着她的面斩了眼前幻境中的自己。 *** 从幻境中出来赵小倩又被他关了起来。 他知晓她厌恶见到他的脸。 所以常会变换成那些随她一起来的宗门中人的模样,可是这无疑是在她心头撒盐。 悉奴尤其常常变成她那惹人怜爱的小徒弟岳翠翠的模样,还会装模作样的学着小徒弟的语气朝她全身撒娇。 第一次甚至将她瞒了过去。 少年演得深情并茂,极尽完美,甚至比岳翠翠本人还更像岳翠翠。 悉奴顶着岳翠翠的脸却骤然问她:“姐姐……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赵小倩怔住了,她将怀中的岳翠翠推开,冷眼厌恶地骂道:“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气急了问:“你没有人性吗?” 那日是悉奴笑得最得意地一日,他倚靠在她身边,攀附着她的臂弯,笑得眉眼弯弯,人仰马翻。 顶着岳翠翠那张乖巧的面容,天真到近乎残忍地问:“为何?我为何要有人性?” 是啊,为何他这么个妖物,现如今也说不上是神,赵小倩为何又会期待着他有人性。 悉奴骤然间止住了笑声,他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们要来杀我,难道我要任由旁人来杀我打我,也不能还手吗?” 是啊,最初是因为这群修士打着正义的名号,要将他斩草除根。 结果一个个太弱了,反而被他吞噬。 悉奴冷眼观着这一切,只觉得好笑。 屋内几乎密不透风,被风吹起的灰尘近乎粒粒分明,光亮打在悉奴的脸上,他见赵小倩不说话,便又轻了声音。 心中却想,若是姐姐觉得他是错的,那他就是错的。 悉奴自小就活得没自尊,别人要他做人,那他就是人,别人要他做狗,那他就是狗。 喜欢的人,想要他变成什么样,那他便是什么样子,只要能够得到爱。 悉奴小声伏在她耳旁轻声道:“你教教我罢,姐姐,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更没人教他如何去做人,如何为人,究竟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的母亲会让他滚,他哥哥会骂他恶心,让他去死。 赵小倩却往后退了些,似乎厌恶到想同他隔开些距离,只说:“不要变回来了,就这般模样,省的我看见你那张脸就恶心。” 如纸张苍白又单薄的少年歪着头笑容可掬地答应:“好。” *** 楚江梨身上带着的百日卷轴散开了,如走马灯般的记忆一拥而上,只是她未曾想到,会先看的赵小倩的记忆。 若是先出现她的记忆,这就意味这赵小倩会先死。 她手中捧着卷轴,“赵小倩”三个字骤然出现在纸上。 那一巴掌是方才赵小倩扇在悉奴脸上的。 巴掌扇过以后,那百日卷轴方现了形,缓缓浮现在上空中,开始了“走马灯”。 她和白清安二人读到了赵小倩让悉奴变成岳翠翠的模样不要更改时,便明白了为何那时在忘川河畔他们会见“岳翠翠”了。 其实赵小倩醒了已有一会儿。 在方才白清安身上的枝桠对悉奴发起攻击之时,她摸索着在地面上随便找了尖锐之物,趁着悉奴毫无防备之时,狠狠撞了上来。 那尖锐的物件一面捅进她自己的身体,一面捅进了悉奴的身体里。 鲜血缓缓淌在悉奴掌心中。 赵小倩给了他一巴掌,用最后的力气骂道:“我不欠你的,滚。” “你喜欢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无论如何,她都恨透了悉奴。 赵小倩不明白,她红着眼睛,近乎声嘶力竭地质问少年:“她犯下的孽,造下的因!为何——这个果要让我来承担?” 悉奴只是盯着赵小倩伤口处涌出来的血,却怔住了,纵然被赵小倩推了一下似乎也不在意。 随后,悉奴骤然欺身上前,口中一个闪着绿光的灵丹被他强行渡入了赵小倩口中。 赵小倩虽在挣扎,可是她已经被那个绳索束缚了许久,后来也未曾拿起过剑,在这忘川河的水中待着,早已脆弱无比。 那百日卷轴上如今正放着那一段悉奴和赵小倩勉强快乐的时日。 为何是“勉强快乐”。 因为悉奴穿着岳翠翠的人皮,日日扮演着岳翠翠,赵小倩被强行束缚以后,也甘愿沉醉在其中。 而这个梦境被戳破,是因为赵小倩说出了“宋今昭”的名字。 “岳翠翠”是假的,又怎么会知晓宋今昭呢。 后来的内容到此处戛然而止,这也是楚江梨头一次遇到的情况。 当了内丹渡入赵小倩的口中,她的名字在百日卷轴上消失了。 连同代表着记忆之门的走马灯也一起合上了。 这意味着赵小倩起码是一百日之内 不会死了。 而楚江梨又看向另一边。 悉奴的存活日期已经跳到了一。 以命易命。 楚江梨实在是没想到悉奴能够为了一个“白月光的替身”做到这种程度。 他刚才吐出来的那个带着绿色光芒的,是他已经妖化的内丹。 此物能够让赵小倩活下来,但是也会将这些年来忘川河的异化转移到赵小倩身上,而悉奴则会死去。 悉奴将自己的内丹渡入赵小倩身体里以后,整个人逐渐变得皮包骨头,是似乎皮肉紧紧贴着骨头粘连绷劲的状态。 悉奴露出了一个与卷轴中极其不相符合的,近乎天真的笑容。 他凝视着赵小倩,仿佛就像当初上起年少时在府中看她的第一眼那般。 纯粹、哀伤、无措,又带着些破碎。 白清安同楚江梨不经意说道:“赵小倩……就是幻境中那女子的转世。” 楚江梨知晓他应当指的是纤儿。 楚江梨却有着疑惑:“你为何如此清楚?” 白清安转头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悉奴……算得上是我过往的朋友,这是从前他同我说的。” 楚江梨见她神色冷冷的,却不曾想到这么干净的美人儿,却同悉奴是朋友。 楚江梨又问:“那为何只是曾经的朋友?现在不是了?” 白清安却将唇瓣抿得紧紧的,不愿说其中原因,只看着她摇了摇头。 楚江梨见着她衣裳上都染着血,又问:“方才……你好些了吗?” 她原本是想问刚刚从她身体中生长出的杏花和枝桠是如何一回事。 那张是被操控、异化的模样。 只是楚江梨又觉得似乎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或者说,白清安应当也不愿同她讲。 白清安猜到了她心里想的,却清楚明了的讲了出来。 白清安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伤口会自己愈合现在已无大碍,方才生花之时会很疼,亦会流很多血。” 白清安的语气近乎平淡,楚江梨从她的话中听不出方才究竟有多么痛,她似乎像在陈述旁人的事。 白清安又言:“我们归云阁之人,自出生起皆有本命物,历代阁中人人皆与花共生。只是随着修行造化的不同,最终亦会达到人花合一的程度。” “算不得什么大事和不能说的事,只是这花用久了,人的意识和身体都会被吞噬,会被花寄生,最后从四面八方长出花苞。” 楚江梨只知归云阁之人有本命花,掌控生灵万物,何其风光,却从来都不知晓这些。 如此一来,楚江梨却想起往日在地牢中,四处都是白清安的杏花。 那飘零而下,又铺陈在地上,楚江梨从未想到,这花竟是嗜白清安的血而生。 她又想,虽说白清安轻描淡写,却一定很疼。 白清安见她神色又说:“其实你不必在意这些。” 二人听着那边的动静,白清安的话音也被打断了,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戛然而止下来。 白清安看着不远处,半跪在地上的悉奴。 “我允了他一事,现在我需去履行。” 白清安走到二人面前,她想起了前世在忘川边上和悉奴相遇的场景,就在转瞬间悉奴就要死了。 她心中没有多大的感悟,不觉惋惜,更不觉悲伤。 若说有什么情绪。 那便是,她觉得悉奴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是他应得的。 旁边的赵小倩怔怔坐在原地,她蜷着双腿,像灵魂脱了躯壳。 而悉奴还剩下一口气。 白清安蹲下,她同悉奴轻声说着:“你做错了。” 悉奴缓缓抬头,他已是皮肉贴着干枯的骨骸,看不清原本的好容颜,只能见着下巴的一颗绯红的痣,能隐约识得这是何人。 悉奴抬头费力地看着她,反应了许久,才将他话中的含义听了个清楚明白:“我……我错了?” 白清安道:“你之前同我说,若是还有一次机会,你定然会好好对她,可是却还是将她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悉奴神色黯淡了些:“我……我不是故意的。” 悉奴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抬眸细细看着白清安,他问:“我们可曾……见过?” 白清安静静看着他:“见过,还说过几句话,我还答应了你一件事。” 悉奴问:“何事?” 白清安说:“你很后悔后来发生的事,所以,你同我说,若是我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见到你,纵然将杀了你,也一定要将她保下来。” 悉奴却有些听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她。 白清安又问:“你还记得吗?” “那日最后的梦境是你虚构,而你们最后的结局,将她狠心杀死的人,是你。” “她曾替你保守秘密,可是你疯了,你入了幻境,失控将她杀了。” 白清安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是冷冷的,她看向悉奴的神色看不出半分怜悯,却像是在宣告着他的死刑。 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 “世间万物,因循果报。” “你下意识想要在幻境中,让旁人将她从自己的刀下解救出来。” 悉奴怔怔呆愣在原地,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巨大的苦痛向他袭来。 是他自己将纤儿杀了。 她那么纤细孱弱的凡人身躯。 而他却刀刀见骨,将她砍得四分五裂又血肉模糊,最后纤儿的身体被他的兄长拎着去喂了狗。 白清安的声音犹如幽魂在他耳旁响起来:“你怕吗?” 悉奴缩瑟起来,想要将自己抱紧些。 他曾亲眼见到纤儿碎成无数块在他脚边,血沾在他鞋袜上,狗闻着味儿过来,舔舐他的鞋袜。 悉奴气恼地流着眼泪,边跺脚边将那些狗踢开。 白清安说:“若是想起来了,就让你的藤蔓将自己绞死,我可以帮你将她保下来。” 白清安冷冷地睨着他,她往日冷清的神色中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她低声同悉奴道:“不过,这是我同你的私人恩怨。” 白清安在楚江梨看不见的地方,掐住了悉奴脆弱的脖颈,指尖收紧了着,声音比往日中更低沉。 她说着:“你用你那该死的藤蔓,弄疼她了。” 第27章 27“哄”好。 在悉奴将内丹渡给了赵小倩以后,藤蔓便不再属于他。 无论是忘川河的水还是这伸缩自如又杀人如麻藤蔓,亦或是悉奴脚踝上锒铛作响的锁链,一并转移到了赵小倩身上。 她的身体中,也真正的流淌着悉奴的血液了。 悉奴颓唐地坐在地上。 乌黑的发丝遮住瘦得凹陷的脸颊,突兀的双眸,眼皮耷拉着,他缓缓转动着眼睛看向白清安,神色几分诡异。 良久后,他对白清安的话终于反应了。 他张了张干涩到开裂的唇瓣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骤然间,藤蔓如蛇般迅速爬行,蜷缩至悉奴脚边,在悉奴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的脖子死死缠住,“咻”地一声,高高甩到了半空中。 悉奴也犹如他往日他愚弄过的修士,随着藤蔓夸张的动作,碾碎骨骼又拧断脖子。 在阴冷的风中,悉奴不受控制地被糅合成了各种“人”无法做出的形状。 这藤蔓也不再是悉奴的“狗”。 现如今只会对着赵小倩摇尾巴。 坐在凳子上的赵小倩半眯着眼睛,神色冷冷带着恨意地睨着他,恨意和杀意快溢出来了。 悉奴却还在费力地转动着眼睛,他想要看向赵小倩,想要最后再看她一眼。 藤蔓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绞住他脖颈的力量骤然变强,越收越紧,“咔嚓”一声,悉奴的脖子被不知轻重的藤蔓活生生拧乱了。 人头从半空中滚到地上,像赵小倩和悉奴第一次见面那样,在地上撞得血肉模糊。 失去了内丹的悉奴和凡人没什么两样,脖子扭下来就再也合不回去了。 悉奴不再笑了,他笑不出来,也转不动眼珠子。 活了将近百年,杀了无数修者,为世人所唾弃的上古“弃子”终于死了。 赵小倩冷冷地看着再次滚到她脚边的头颅,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只觉得忘川河今日好似冷极了。 流淌过许多修者鲜血的忘川河,在这一刻竟出奇的平 静,那血色的月亮在半空中逐渐隐了身形。 似乎一切将归于沉寂和平静。 在百日卷轴中,几人窥得悉奴的过往。 看到自出生起备受欺辱的少年,遇到了那唯一一只向他伸出来的手。 他空洞的眼中有了神采奕奕的光,眼中微弱的火光被他亲手掐灭了。 悉奴嘴上从来不会说后悔。 可是他偏偏又在忘川河投胎的过客中一个个翻找。 悉奴环视着这犹如炼狱的人间,过往的事却越来越模糊。 手中刀起刀落,眼中的泪和手上的血。 往后便是他一个人就在这活生生的炼狱中独行踽踽。 后悔是世间最无用最廉价之物。 伤害一旦产生,伤口处长出新的血肉,但是在原来的地方还是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再说赵小倩也并不记得所谓的前世今生,她如今亦不记得他更不爱他,于她而言也算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悉奴为此付出了代价。 楚江梨啧啧感叹,她的评价是自作自受。 如今的死也是他往日里种下的因。 若非他因为嫉妒将赵小倩宗门之人尽数杀害,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被拧断脖子的下场。 白清安走到赵小倩身边。 赵小倩还在看着地上那颗滚滚的、已经死透的头颅,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清安还未开口说话。 赵小倩朝她露了个难得的笑容,声音沙哑,又细细看她:“我曾在归云阁见过你。” “那时你才十四,不过你应当未曾见过我。” 赵小倩是近乎蜷缩在椅子上,她脚踝处的锁链撞着边缘,微微作响。 她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又尽是点点污浊,狼狈极了。 赵小倩双臂将自己的腿蜷得更紧了些,尖利的指甲近乎在双膝上剜出一道一道伤痕。 她这侄女虽生了副好模样,却总是冷着脸。 来到了忘川河底后,楚江梨的法术一再衰减。 给白清安掩面的术法失效,白清安的脸早已是她原本的容貌。 赵小倩尚为少女时,是受白清安的父亲陆听寒邀之邀,作为贵客去过一次归云阁。 她曾在一处人的拥簇下,见过众星拱月的白清安。 少女年纪尚轻,生得窈窕,神色却冷如九天淬月,高不可攀不似人间物。 她也曾为白清安的容貌而惊艳。 白清安的父亲陆听寒也是唯一一个将她当做妹妹的人,她那时也羡慕白清安,在父母的怜爱下长大。 赵小倩母亲过世不久,她孑然一身,闯荡上仙界,因她性子不差又能吃苦,周遭一同来上仙界的人多与她交好。 后来不知从何处晓得来的仙门幸密,知晓了赵小倩是私生子后,旁人便处处争对她。 这种情况下,还是陆听寒拉了她一把。 陆听寒请她去归云阁作客,上仙界众人便知赵小倩是归云阁护住的,也不会再给她施加难处了。 赵小倩在上仙界的时日短,却常记挂着这份滴水的恩情。 就连听闻陆听寒一家失踪后,她也曾派人偷偷去寻过,虽说最终还是无果。 赵小倩确实未想到会在此处遇见白清安。 赵小倩自然知晓,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她也不会过问太多。 况且,她于白清安而言也算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白清安微微颔首:“我也曾见过 赵小倩朝她虚弱地笑:“若是你父亲母亲还活着,替我问他们一声好。” 白清安却一怔,只轻轻“嗯”了一声。 赵小倩自然知晓她回不去了,经此一遭她会代替悉奴守在忘川。 她想起了这些时日和悉奴的相处,又缓缓看向地上那颗已然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头颅。 赵小倩至始至终都记得,悉奴杀了自己的同门,她必须记得,也会强迫自己记住。 在独处的时日中,悉奴对她并不差,她更非薄情寡义之人,少年苍白的下巴,勾唇对她笑时,她也曾——怦然心动。 多么讽刺,她因为悉奴失去了一切,最后却好像“爱”上他了。 他们一行人一同来忘川河,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府邸森然,背后堆叠起的尸骸,漆黑的屋子和血红色的忘川河水。 她此后将面对的是无尽的孤独。 只是若她死了,忘川河水会淹没侵蚀画人间。 让悉奴守在这里,是放逐更是一种禁锢。 就连上古神灵都知晓悉奴不正常,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不知何时就会现世为祸四方。 他们用写满咒枷的锁链将悉奴困在忘川河,想要在将来的不久以后,文明重建再还世间一个太平昌盛。 赵小倩说:“我会留在这里。” 赵小倩不愿让忘川的水为祸四方,她与同门来此处的目的就是要除去悉奴。 她不能让所有人的死都白费了。 白清安以为赵小倩不会答应。 但是纵然不答应,白清安也会想尽办法逼迫她答应下来。 忘川无人守护,届时河水涌出,再想跨过忘川河进入鬼域的地界,那可就难了。 白清安她心中所想的不过是把楚江梨失去之物夺回来。 她会为了楚江梨不顾一切,会万死不辞。 甚至可以做到牺牲自我。 这是她的父亲所教会她的,在所爱之人面前需要匍匐,需要忘却。 白清安转头,发现楚江梨也正在看她,二人神色对上的瞬间,少女朝她弯起了眉眼。 白清安一怔。 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想要帮助她保护她的最好方法是将她关起来,锁在自己身边。 自年少时起,他心中便栖息着一头野兽。 白清安至今也在竭力控制的。 本质上,她跟悉奴是同类,他们都是活在人群中,又伪装成“人”的怪物。 所以白清安和悉奴成了朋友。 但是白清安仍然三番五次告诉自己,不能够步了悉奴的后尘。 她如寂鞘所言窝囊了些,可是窝囊并没有坏处,也不会伤害到楚江梨。 少女朝她挤眉弄眼努了个夸张的嘴型,是在问他“成了吗”。 白清安从思绪中回神,看着楚江梨双眼之时,总是让他生出了万物复苏、又冰雪消融,杏花结着花蕊的初春。 白清安指尖微微收紧,朝她点了点头。 *** 楚江梨心中对白清安有一种“盲目”的相信。 她自己却也不知这种无端的信任来源于何处。 白清安也总是会站在她身边。 楚江梨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说些什么。 白清安的衣裳是脏的,是沾了鲜血的,而眉眼却是清明的。 最终赵小倩同意了留在忘川河。 赵小倩让藤蔓将悉奴的头颅吃了进去,就跟当初悉奴所做的一样。 听着咀嚼着骨头的声音,赵小倩竟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些都被楚江梨看在眼中。 楚江梨甚至觉得某些方面,赵小倩竟然同悉奴出奇的像。 他们二人被赵小倩送至了忘川河的另一边,再往前走便是鬼域的地盘了。 忘川河畔的风吹着少女发梢凌乱,她看着赵小倩站在界限边缘。 赵小倩赤着脚,苍白的脚踝上扣紧了枷锁,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啷当作响。 亦如悉奴当初那样。 楚江梨在想,悉奴纵然如何,守到此处之时到底也算是个神的后裔,却还是异化了。 赵小倩虽心智尚存又心怀正义,可是本质上她的身体里现如今流着悉奴的血。 这是长此以往,被孤独冷寂折磨,今后又会变成何种模样?都还未可知。 赵小倩站在边缘处,笑着和他们招手,口中说着:“一路顺意。” 她在忘川河中待久了,身体已经犹如枯骨瘦弱,与往日有很大的差异。 赵小倩 挥手的那一瞬间,楚江梨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笑容癫狂,嘴角近乎勾到耳边,苍白嶙峋,正朝着他们“咯咯咯”笑着的悉奴。 所以,楚江梨又在想,其实没有人能够保证赵小倩今后不会像悉奴那样“异化”。 “人”在此处,都成了血淋淋的消耗品。 我即囚牢,忘川本身就是“吃人”的怪物。 二人步步往前,身后的赵小倩逐渐隐没成一个点,楚江梨将脑中的想法都抛了出去。 若是再回忆起那“嘎吱嘎吱”咀嚼人骨的声音,她今夜还要不要睡了? 旁边的白清安见她有些出身,却主动问:“你在想什么?” 赵小倩是白清安的姑姑。 她自然不会当着白清安的面说“赵小倩是否会变成悉奴那样”诸如此类的话。 她只得嬉皮笑脸将话题扯远了:“我只是在想,你身上还疼不疼。” 白清安摇了摇头,她原本白净的衣裳上,鲜血早已干涸,腹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已经在慢慢愈合了,她说:“不算疼。” 楚江梨笑得眉眼弯弯,她已经能够稍微摸清楚,白清安这句在说什么,那句又在说什么。 白清安伤口想来也是疼的,只是她向来不愿直接告诉她。 她小声问:“欸欸,要不我背着你吧?” 白清安神色一僵,别过脸去竟然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沉默许久才说:“不必。” 楚江梨站直了,又比划了一下身高,白清安的身形纤细,看起来不重,她本来应该想说就算背,也应当没有大问题。 比划了一下才想起来。 哦,她忘了这人比她高了一个头。 这就等同于,就算她真的能将白清安背起来,脚也会在地上拖着走。 她自己还会寸步难行。 美人都是爱惜自己形象,就算她想,白清安估计也不让。 不过楚江梨还真的想看看,她背着白清安,这人神色又会如何,又会说些什么。 楚江梨想着这场景沉默住了,因为根本不可能实现。 少女的眉目间染上几分遗憾。 白清安许久没有听见她说话,转头见楚江梨竟看起来不大高兴。 难道……是因为她不让楚江梨背,所以她不高兴? 不过楚江梨想得也对,白清安确实会选择拒绝,她不但拒绝,还想尝试用别的方法将楚江梨“哄”好。 白清安想了想,又施了个法术,变了几只灵蝶出来,她的灵蝶是透白色的。 楚江梨的灵蝶是绕着她自己的,而白清安的蝴蝶竟是环绕着楚江梨。 楚江梨见着灵蝶,这才回头又看着她。 白清安说:“这是你教我的。” 那时楚江梨见她好似不高兴,总是冷着脸,便教了她这个术法。 楚江梨告诉她:若是因为旁人不高兴,就要学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还说,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少女那时托着腮,百无聊赖伸出指尖点了点灵蝶,又看向她说:“比如这个小灵蝶,我若看着他们,眼睛里就再看不见别的了。” 那灵蝶停留在楚江梨的指尖,她拖着灵蝶,这才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跟白清安在很久之前便认识了。 地云星阶三界学堂那时,白清安也去了。 第28章 28不像。 【提示】上一章节修改了,需要重新看看,不然会衔接不上。 *** 楚江梨和白清安的“孽缘”是从地云星阶开始的。 其实也算不得是孽缘,她那时对白清安的印象停留在漂亮和冷清。 生了张倾城绝艳的面容又冷若冰霜,光是凭着脸就能够给许多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楚江梨是随着曳星台二少爷陆言乐而去的侍女,她那时还带着系统的任务:在地云星阶名唤“一川风月”的试炼场中,救下戚焰。 陆言乐性子很古怪,喜欢看她笑话,拿他出气,可是也是系统说曳星台唯一一个被选中去地云星阶三界学堂的人。 毕竟陆言乐是曳星台的嫡生子,自小众星拱月,虽体弱,却也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故而,成为陆言乐的侍女,并且和他一起来地云星阶,是楚江梨想要完成任务,与戚焰相遇的唯一途径。 楚江梨往日里既需要打起精神小心应付陆言乐,更需要抓紧时间进行修炼,还有看稳与戚焰相遇的时间。 简言之,忙得像个陀螺。 楚江梨一开始知道白清安,是在曳星台的上仙界祭祀大典中。 上仙界三年一次的大典,正巧那一年选在了曳星台的殿前操练场中。 白清安作为归云阁少阁主,新一任的花神,在过往都籍籍无名,从那一时舞剑开始,名声大噪,其容貌和身姿,为上仙界众人所知晓。 白清安是天之骄子。 楚江梨坐在后排嗑瓜子,高台上的神明少女一身华服,头戴花冠,无论是容貌还是舞剑姿色,都让她为之一颤,惊得手中的瓜子都掉了。 少女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空中飘着洁白的杏花,有一瓣掉落在了楚江梨掌心中。 她抬头,与高台上的少女对视了,白清安眸中的神色在扫过她时,微微凝结,随着舞剑的动作又迅速挪开了。 白清安是天之骄子,归云阁的少阁主,与她如今的身份,云泥之别。 那时楚江梨就知道了,她与白清安不会有太多瓜葛,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甚至做不成朋友。 楚江梨手中抓着花瓣不自觉地出神,在掌心轻轻揉动,却心中有几分遗憾。 后来,她忙得像陀螺就忘记了这件事,忘了这种遗憾的感觉。 在地云星阶,她跟在陆言乐身后,再次见到白清安时,却也不惊讶,她作为归云阁少阁主,又怎会不来。 楚江梨多看了两眼。 白清安的周围围了许多人,如众星拱月。 那个年纪的少年少女皆好好颜色和好样貌。 说来上仙界各仙山常会在门中宴邀四方之人,美酒佳肴、肉林酒池又传杯弄盏。 而后又请来请去,导致同辈的少年少女跟着去,几乎都相熟了。 毫不夸张的说,都能算作两小无猜了。 有的两心相悦,有的相看两厌,同辈的少年少女彼此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是个货色。 而白清安他们从未见过,上一次在曳星台的祭祀大典中,白清安一身华服舞剑,姿态宛若柳夭桃艳,婉娈舞姿,自然惹得少年少女中好奇。 旁的陆言乐却对此嗤之以鼻,他指了指楚江梨道,“我以为何种天人之姿,还不如我随行小侍女生得好看。” 陆言乐向来说话如此尖酸,上一次祭祀大典他因身体不适便没去,本就弱不胜衣,早产致其天生不足,就连曳星台的大夫都直言,陆言乐活不过二十有五。 吓得陆言乐的母亲在曳星台整日烧香拜佛,祈祷其子能长命百岁。 楚江梨有时见着曳星台的袅袅佛烟,闻见香烛气,便会觉得这人真是可笑得很。 不是自恃为仙吗?怎么又开始烧香拜佛了。 楚江梨突然被他提到,如推到了火星子中央,灼烧难耐,她还是捏了个笑脸,“二少爷说笑了,我如何比得上……白……白姑娘。” 楚江梨虽然在笑,实则心里很不服气,她多数时候觉得陆言乐应该给自己积点口德。 或者早点去死。 陆言乐突然回头,将眉眼压低了,他本就瘦弱伶仃,色如死灰,如此一来,周围的其他侍从都替楚江梨捏了把汗。 陆言乐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尖了大了起来:“我说你比她好看,那便是比她好看!” 这场面一度有些控制不住,众人都知晓曳星台这个二少爷是什么德行,甚至弄瘸了其同父异母的哥哥陆言礼的一条腿。 知他古怪,便都不愿与之来往,神色纷纷迭迭递了过来,有埋怨、憎恶还有嫌弃,像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他真的一闹起来,所有人都知 晓陆言乐诋毁了白清安一句。 陆言乐是善妒又喜好作恶之人,偏偏又非常惧怕暴露于人前。 见众人目光递过来以后,他神色更阴郁却反而将头埋低了些,骂道:“看什么看!我……我又没说错!” 以楚江梨的经验,陆言乐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找她麻烦,因为他需要缓释人群带着恶意的目光。 她自然乐得见。 楚江梨只能说,活该,死了才好,毕竟陆言乐对她也没少投放恶意。 楚江梨初次到修仙界时,还是个一腔热血只知修炼的笨蛋,可是曳星台是大型“试炼场”,从其中最能窥得人性的真、善和悖面。 她这才知晓,人人心中有套自己的规矩,也并非人人都向善。 楚江梨千锤百炼,又从小白花锻造成了一岁一枯荣,却“春风吹又生”的坚韧小草。 少女几乎早在角落里笑出来,抬眼却跟人群中白清安的眼神撞上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视,也是匆匆一眼扫过,白清安的神色中不带多少情绪。 *** 楚江梨在地云星阶的时日,都掰成了好几块节省着用。 她晨间陪同陆言乐去三界学堂听讲,那看起来期颐之年的老讲师讲的内容却并非晦涩难懂,反而通俗。 楚江梨在一旁偷师,以此为基,修为精进不少。 她没有金手指傍身,系统说戚焰的危险指数很高,稍不注意就会被嘎,为了避免被嘎更避免被人欺负,她觉得自己还是要有些真材实料才行。 午间饭后在地云星阶的后山打坐修炼,下午又继续随从陆言乐去听讲。 陆言乐本人不爱学习,听得瞌睡连天,就连笔记都是楚江梨记下的。 楚江梨本人奋笔疾书,心中想: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她能够随着陆言乐来此还有一个原因是,陆言乐此人术法、剑术、修符五项全废。 而地云星阶考核严格,内容宽泛甚至涉及画人间的五经六艺,并且既有理论又有实践分值。 陆言乐这种全能型废物要被捞起来,只能说是难上加难。 你若说不去,自然是不行的,上仙界人人看重的就是实力,别人的孩子都去,你的孩子不去,那不就直接说明了他是个废物? 陆言乐要去,但是一定过不了,所以就让楚江梨这个天资高又勤奋刻苦的人去给他“作弊。” 楚江梨为了修炼精进,往日里喜欢去寂静无人之处修行打坐。 后山有一片瀑布,如倾泻银河,景致绝佳,最主要是来的人少,这是楚江梨最常去的地方。 午间或是夜里。 直至那日夜里,楚江梨被陆言乐刁难,跪了好几个时辰,脚有些跛,一瘸一拐,便去得晚。 她那时还并非像后来那般坚定,受了气会咬牙,却仍然会觉得委屈。 在林中跌跌跄跄走着,抬手拭去大滴大滴的泪。 她很想边哭边骂,但若是被别人听去了当把柄,她只会被陆言乐欺负得更惨。 到瀑布前,山林中漆黑一片,万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耳旁是飞湍落下的声音,她擦干眼泪,心中却平静得出奇。 楚江梨施了几只灵蝶出来,绕着她转,楚江梨箕踞而坐,开始练功运气。 没一会儿,却听见了瀑布那边传来了嘁嘁喳喳的人声。 “这样能行吗?” 另一个声音尖一些的男人道:“如何不行?若是对面如此美人你都不行?那我看当真是你不行才是!” “你……你胡说!我第一个来!” 随后是细碎的难听的笑声,着实扰了她的清静。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些污浊之词,这些词语进了楚江梨的耳朵,且不说要如何修炼,不知是哪个姑娘遭了殃。 再纯真的少年郎中,始终会混杂着这么几颗老鼠屎。 她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裙裾扫过方才坐的落石。 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干曳尾泥涂之事。 她今日心情也不好,偏偏有人撞了上来。 楚江梨飞身过去,在黑暗中用剑比划上了一个男人的脖子,他微微一动,被锐利的剑锋划上了一条口子,鲜血流了出来。 他们几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已经准备转身跑。 楚江梨故意将声音放低了一些:“站住。” 几人的动作一顿。 被楚江梨比划着脖颈的男人忙求情:“这位少侠,我……我们也是第一次,若……若是你喜欢,那便让给你就是!” “这是我们几个还没碰过的!生也生了副好样貌!” 说来这几位少年也是来地云星阶上学的,本以为水到渠成之事,却半途被人拦截,深觉出门没看黄历。 他们也不敢还手,这几个少年整日不学无术,要剑术没剑术,要法术没法术,碰到只能死。 楚江梨一听,心中松了口气,还好她来得时间不算太晚。 楚江梨将剑松开,顺势踹了那男人一脚,骂道:“滚远点!” 那些少年忙战战兢兢点头,逃得狼狈:“是……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 楚江梨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当然也不能叫人看见了样貌,等那声音完全消失以后,周围的气息也消失了。 她才引了几只灵蝶,垂眸见着浅水中躺了一个衣裳不整的人。 头顶微冷的月色,叫人看不清楚。 瀑布簌簌的水流声近乎遮天蔽日。 楚江梨将头埋了下去,想看看这人究竟是谁,生了一副什么样的容貌。 那灵蝶萦绕过来,凑近了才看见是白清安,她青丝如娟散在水中,清凌凌的水衬着她出尘的容颜。 白清安也正看着她,一双装着月色的眼眸静悄悄的,她眼中似乎含着水雾,楚江梨像望进了一处森幽之境,看得不大真切。 这是楚江梨第三次跟她对上眼神。 白清安缓缓抬起一只手,抚上了楚江梨的脸颊,她的掌心冰冷而湿润,神色认真地看向楚江梨。 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怪异,顺着潺潺水流咬出二字:“囡囡(?)……” 楚江梨只依稀听了个音却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又将自己认成了谁,她开口:“我不是囡……” 白清安这时却不太讲道理,屈膝将她一撞,楚江梨腿一软,竟叉腿跪坐在白清安身上。 白清安的声音哑得像只猫儿,她又亲昵唤着:“囡囡……” 楚江梨靠在白清安的身前,问:“囡囡是谁?” 白清安似乎不太愿意说是谁,或者说不太愿意说话,她的嗓子状态也不大好。 白清安许久后才说:“是一只猫。” 楚江梨问:“我跟它……很像吗?” 白清安:“不像。” 她又说:“猫……死了。” 楚江梨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一听这话却不敢问了。 白清安又开口说:“你将我的猎物吓跑了。” 第29章 29(作话有番外版)“是一只笨猫。…… 幽静的后山,潺潺的水流声,冰凉的水浸湿了楚江梨的衣裳。 清冷的月色衬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她将方才散落的青丝抬手挽了上去。 冰凉的溪水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下巴的水也顺着少女冰冷的脸颊,滴到了白清安脸上。 她只是直勾勾看着楚江梨。 楚江梨这才明白,往日里她只是站在远处看着的如月美人,似乎并非是她想的那副模样,甚至心思也并不纯真。 白清安眼中的雾霭渐渐散开,看她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楚江梨不知道白清安在这冰冷的水中躺了多久,但是她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清安是故意的。 故意让那些少年这样做的。 其一,那些人本是不学无术的登徒子弟,以白清安的能力来说,不可能……打不过。 其二,她人看起来分明就是清醒的。 最重要的是白清安所说的话,她说他们都是她的“猎物”。 楚江梨问:“你想要做些什么?” 少女削尖的下巴滴着水,甚至有一滴滴进了白清安的眼睛里。 她闭了闭眼,又哑着嗓子说:“我想……死。” 楚江梨自动理解为白清安是想要这 些人死,她虽不知他们有什么恩怨纠葛,让白清安这种看起来似乎无欲无求的美人都想亲手杀了他们。 她说:“我向来反对这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行为。” 楚江梨的手又伸进了水中,将白清安湿润的衣服拉拢,她看向白清安的神色如盈盈月色,澄澈非常。 “你很美也很强,所以要保护好自己。” 楚江梨想,就算恨透了,想杀他们也不应该用这种方法。 白清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头顶如镰的弯月被她囚于眼眸中,漆黑的天空像一汪神坛,她的神色有些探究,似乎不懂为何眼前的人说出了这样的话。 然而少女又开口问她:“那小猫是个怎样的性子?” 楚江梨咬出“囡囡”二字有些拗口,因为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读的,白清安的声音太哑了,周围水声很吵,听起来就更模糊了。 白清安说:“是一只笨猫。” 后来白清安又告诉她,是“喃喃”不是“囡囡”。 楚江梨再问她为何叫这个名字,白清安却说:“随口取的。” 她看她那个神色,却如何也觉得不像是随口取的。 楚江梨说:“我教你个好玩的。” 她方才术法放出来的灵蝶已经到了时间化成粉末,便又变了几只灵蝶出来。 尾部甩出微弱的蓝光,灵蝶随着主人的意识,绕着旁边浑身湿透了的白清安。 白清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跟着那蓝尾灵蝶转悠,灵蝶往哪里飞,她眼神就追到哪里。 灵蝶绕着身边多了,白清安不知道看哪一只,眼神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楚江梨脸上。 楚江梨正看这场景憋笑,还真别说,像她以前在理发店当洗头小妹时,老板娘养在理发店里的那只白毛小猫。 那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虽然漂亮但却很容易生病。 楚江梨偶尔闲了就会去逗它,一双异色的眼睛会跟着她的动作转悠还会摆脑袋,但是极少主动伸手。 楚江梨跟它交流了好久才熟了,那小白猫才会愿意亲近她。 白清安此时此刻就像那只漂亮又脆弱的小白猫,她好奇周围的灵蝶,却不愿意抬手去轻轻拖住、去碰她。 楚江梨抓住白清安的指尖,勾起她的指尖微微抬起,少女的嗓音不是很甜,在白清安耳旁却软绵绵的像撒娇一般:“我说,你就碰碰它嘛。” 灵蝶停在白清安指尖,白清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才算是“定格”住了,停留在煽阖着翅膀的灵蝶身上。 “是不是很好看?这是个很简单的小法术,我教你啊。” 楚江梨又变了一遍,白清安身边绕着的蝴蝶又多了,她问白清安:“学会了吗?” 白清安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楚江梨拍了拍手:“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这么好看的人,肯定一学就会了。” 楚江梨说完了才觉得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看”这两个字,跟学不学得会好像没有直接关系。 不过管她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夸夸她也不会少一块肉。 楚江梨又说:“人生这一世嘛,最重要的是要为了自己而活,而非别人,所以以后不可以这么做了喔。” “多想想开心的嘛,每次我一不高兴,就眼睛盯着他们,一下就忘了。” 有的时候她也是想杀了陆言乐的心都有了,可是她也不能这样做呀。 只能再忍一忍,毕竟陆言乐那个傻x她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那时候的楚江梨甚至还像个热血笨蛋,坚信恶人自有恶人报。 今晚感慨颇多,想干的或是不相干她都说了一大堆,也不知这美人听进去了没有。 要教她世道险恶才行。 少女拉着白清安的手,瞪着眼睛凶巴巴地指指点点:“好啦,以后再抓着你这样做,我可要生气咯。” 白清安浑身都是冰冷的,只有抓住她的那只手,是热的、滚烫的,像挣扎不开的炙热的火光。 *** 楚江梨原本以为,经此一遭她能够跟白清安的关系好起来。 谁知道,那夜过后,白清安似乎总是有意的躲着她,之前不认识的时候还会和她对视,现在就是看她一眼都会别过脸去。 这人跟她一个长廊面对面走过,白清安会低头或者转身走,楚江梨最初以为是白清安没看到她,后来凑近了打招呼,白清安还是会无视。 甚至不小心的眼神对接,她都能看出白清安的神色短暂的“闪”了一下,随即挪开了。 这人真的给她气死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是她楚江梨这么一个小小侍女不配认识美女。 不过索性白清安也没有再做那样的事儿了。 楚江梨在第二天跟在陆言乐身后进三界学堂之时,就见着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少年,脖子上缠着绷带。 她心中了然……这人大概就是她划伤的那位,那也活该。 后来楚江梨几日又暴躁又闷闷不乐,才从007那里知道,不是白清安“避免”跟她打招呼,而是因为系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人一旦碰面,空间就会被隔绝开。 这就意味着当她跟白清安身处一个空间的时候,白清安看不见她,而他们交接的眼神,大概是白清安看见她了,但是又被系统迅速篡改了记忆。 007对此作出的解释是:因为怕宿主跟毫不相干的人产生羁绊后,不愿意再完成任务。 楚江梨听后,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也是她讨厌这个系统的原因。 因为这玩意不通人性。 楚江梨好声好气问:“我交朋友都不行?” 007却假装没听见,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楚江梨不死心,但是一次一次的尝试,发现白清安还是会“无视”她。 后来楚江梨终于放弃了,能够在地云星阶看到白清安也当看到了陌生人。 007表扬了她,“慷慨”的赠送了5点积分,天知道商城里兑换东西是三位数起步的。 “宿主只需要专注攻略对象就可以了。” “就算爱上攻略对象也可以,但是别人不行。” 楚江梨无语:“你是不是有大毛病。” “有病去治治,没病去看看。” 她可不是百合,再说就算白清安再美,她也没有见一个爱一个的习惯。 *** 楚江梨再次跟白清安建立起羁绊,是在一川风月的模拟试炼场中。 007更迭而至的讯息告诉她,千万要在一川风月的模拟场中找到攻略对象戚焰。 如果不及时,戚焰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猎杀”。 楚江梨忙前忙后,跑前跑后,终于在角落处的树洞中找到了少年时的戚焰。 戚焰像是一只长着獠牙,正微微舔舐着伤口的小兽,听到来人的动静后,迅速抬头,亮出尖牙和尖锐的指甲。 他甚至没有傍身的工具。 腹部已经被修者的剑,捅出了一个大口子。 楚江梨第一眼看到戚焰便产生了一种,戚焰很好看,但是没有白清安好看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总算找到了,能活下来了。 “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受了伤需要处理伤口,不然会死。” 少年的戚焰很难接受别人的善意,况且这人与他存在着一种“捕猎与被捕猎”的关系。 他凝着眉心,神色警惕。 只有戚焰不知道一川风月中的一切都是虚拟的,少年的他眼睁睁看着鬼域的子民被他们这些人圈养围猎最后射杀。 戚焰恨极了这些人,更可恶的他的哥哥也在这其中。 所以他很警惕,少年潜意识认为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好人,他也生怕被骗了去。 于是在楚江梨伸出去示好的那只手上,戚焰恶狠狠的挠上了一爪子。 抓得少女登时白皙的手臂上三条如沟壑的伤痕,血迅速涌了出来,疼得她皱紧了眉心,“嘶——”了一声。 楚江梨心想这人还真是难收拾,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楚江梨……?” 楚 江梨愣在了原地,她缓缓转身。 果然是白清安。 情况十万危急,楚江梨问007:“你能不能出来把她的记忆消除了!” 007却说:“系统检测到当前场景不会加深宿主和其他角色的羁绊值,攻略对象在场,贸然启动会导致磁场异化。” 意思就是: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楚江梨懒得跟007扯了:“如果我把她打晕了,你能够清理掉她的记忆吗?” 007:“当然可以。” 她回头。 白清安神色冷冷的看着她,似乎想要探查清楚她身后究竟有个什么东西。 楚江梨笑着:“我抓到了一只精怪,你过来看看。” 白清安不疑有他,走了过去,楚江梨手上一用力,将人敲晕了过去,口中还说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 以上几乎是楚江梨和白清安全部的过往经历了,楚江梨经历了三辈子。 若非白清安提起来,她已经没法细致地记清楚究竟是如何跟白清安认识的了。 楚江梨揉了揉脑袋:“我想起来了……” 白清安却只是看着她,静悄悄点了点头,“嗯。” 楚江梨解释:“我这人记性不大好,你别太见怪。” 白清安冷冷清清地点了点头,不意外她的话:“嗯,我知道。” 话语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鬼域的酆都城附近,周遭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接踵而至的都是一些身着奇装异服的,长相奇怪的鬼域之中的精怪。 酆都城是鬼域中的繁华地带,戚焰的宫殿就在这繁华之处。 酆都城中有一处地方叫忘忧处,是戚焰宫殿附近一个极为繁华的街道巷口,楚江梨对那处格外熟悉。 暂时还不能贸然行动,楚江梨一再思量以后,决定现在此处住下,观察一下情况。 到底是到了自己熟悉的地儿,楚江梨心情也好了起来,白清安跟在她身后七拐八绕进了一个小巷。 楚江梨停下脚步,回头对着白清安一笑,竟踮脚揽住她的肩膀说:“为了补偿你,姐带你去见世面!” 白清安一怔,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方才走进这个巷子,在巷口处她就看见了一个身上布料极少的女子。 不过……还好她眼睛移开的速度很快。 不过很快白清安就发现了,那个女子对楚江梨抛了个媚眼。 白清安:…… 楚江梨高高兴兴弯着眉眼道:“走~咱们逛窑子去!” *** 酆都城,魔尊殿内。 “尊上大人,照我说,楚姑娘估计是伤心欲绝才没来的,她如此爱您,若是您去服个软她定然会……” 高台之上,腹部缠着绷带的戚焰神色阴郁,他开口道:“是她伤了本尊,为何要本尊去服软?” 戚焰这些时日气急了,他以为楚江梨会来寻她,日日晨间他问下属的第一句话便是:“今日可有人来访。” 第一日,下属说无。 第二日,下属也说无。 第三日,下属终于来报说府中来人了,戚焰压住心中的兴奋,冷着张脸去了才发现,是北方封地的鬼王。 鬼王后脊发凉,觉得今日的魔尊尤其难说话。 …… 就这么过了许多日,楚江梨还是没来找他。 戚焰要气急攻心了,他想来女人变心也真是快,往日里说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如今却又这样。 他要让她后悔。 戚焰随口叫了个侍从的名字:“铭焕。” 铭焕道:“魔尊大人有何吩咐。” “你可知,本尊与楚江梨的事,本尊何错之有?” 显然,这是一道送命题。 铭焕闻言有点犯愁了,他平常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打架的榆木脑袋,他绞尽脑汁,抬头跟魔尊的副使夜洛对上了眼神,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铭焕说:“魔尊大人,英明神武、威正八方、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何……何错之有?” 后面怎么背的,铭焕实在是不记得了。 戚焰抬头,神色阴沉地看着铭焕,这人明显就是在敷衍他! 旁边的副使夜洛一脚将铭焕踹翻,骂道:“蠢货!魔尊大人是问的这个吗?” 他看似在收拾铭焕,实则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于是神色阴沉的魔尊转头将送命题扣到了他头上:“那你来说,本尊,何错之有?” 夜洛露出了个近乎谄媚的笑容:“关于这个事吧,魔尊您这个情况,具体的呢大家也看到了,可能我这么说您也不是太明白……” 简言之,说了一炷香的废话文学。 戚焰一脚将他踹翻了,也骂道:“蠢货!” 他真的很头疼。 他的另一个叫夜枭副使却开了口:“尊上,属下有一计策……” 第30章 30我没有不高兴。 忘忧处深巷子中的风月场所,多得数不胜数,作为酆都城之中最为繁华的巷口,自然也是人声鼎沸。 内部装潢明艳又流光四溢,鼓乐喧天,罗帐起春风又映海棠。 随着台上奏乐而飘散起舞、神色痴痴的人群中有男女样貌的,更有人头兽身的,几乎五花八门,皆是来此处寻欢作乐的。 男女都招待,见到他们二人也不稀奇。 妖物多修行炼化成人性,其貌妩媚,鹤势螂形,多婀娜身姿,话音清甜又好说些温柔密语,楚江梨往日与戚焰还在一处时,吵架了被他气急了也没少来。 而妖又天性放/荡,便没有附庸风雅的弯绕肠子,楚江梨常去的一处名叫快活林。 虽名字取得颇为艳俗 实则都是些只卖艺不卖身的美艳妖物。 鬼域没有奴籍一说,这些风月阁中的姑娘都出自自愿,为修行、为钱财亦或是为满足自身所需而来。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莺莺燕燕的娇俏笑声落在白清安耳中,她的耳尖登时点上了些红晕。 白清安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一个身着青衣,体态丰韵,浓妆艳裹的女子摇着曼妙的小碎步,声儿跟黄鹂鸟似的,她朝着楚江梨惊喜道:“阿梨……?” 楚江梨回眸,神色惊喜地握住面前女子涂抹着蔻丹的指尖:“小绿!” 二人双手交叠在一起,非常声情并茂地互相又激动得叫了一声名字。 那被唤作“小绿”的女子泪眼盈盈:“阿梨~~!” “小绿!” 随后二人抱作一团,搓搓揉揉,活像偶像剧里重逢的那一幕。 小绿这名字是楚江梨给取的,艺名翠竹。 翠竹是一只小鸟妖,唱歌好听,又因为时常着一件绿衣裳,楚江梨就取了这个名儿。 当然不是她强迫的,反而是楼中的美艳妖物们自愿的。 白清安站在旁边见到这场景:…… 她想起了在长月殿里,楚江梨曾说她随行的那个侍女太喜欢演戏了,结果……她自己也是。 周遭的人对这一幕似乎都没有太大的触动,就像见怪不怪了一般。 翠竹嘟囔着明艳红唇的,握着楚江梨的指尖摇了摇,倒是有几分少女幽怨的模样:“阿梨,你都许久未曾来找我们玩儿了!” 楚江梨笑嘻嘻,软绵地掐了掐翠竹的掌心,说:“哎呀,我这不是最近事儿多吗,这不就来看你们了。” 翠竹看了一眼楚江梨身后的女子,实则从方才她就一直看到了,姿色好,人清冷……她才发现阿梨似乎一直都好这一口。 这人难道是阿梨的……新相好? 翠竹又说:“赤月现在正在房中呢!她前几日还念叨你,真是的,这么久都不来。” 她又看了看楚江梨身后的白衣女子:“这位是……?” 楚江梨将白清安“抓”了过来:“这是……我朋友!名字叫小白。” 白清安又被拨到了人前,她有些不自在,随着少女的声音“嗯”了一声。 翠竹纵横这快活林多年,能够一眼看出客人的喜好个情绪,而面前这个女子虽说神色冷冷的,却隐约让她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不过她也没有再多提,又不是客人,无端探寻旁人的情绪总是不好的。 快活林的妖怪姑娘们都知道,“小红”赤月跟阿梨是关系最好的。 他们还戏称赤月是阿梨的老相好。 楼上有人唤着她的名字:“翠竹!” 翠竹她原本是在楼上接待客人,下来拿点东西顺便偷闲片刻,谁知就遇到了楚江梨来。 翠竹抬起下巴应答着:“就来!” 她拍了拍楚江梨的手,轻快地眨了眨眼:“有客人叫我了,我先上去,我让这小厮将你带上去,不只有赤月还有其他姑娘们,等会儿我收拾了房里那位,就来寻你们~” 楚江梨点头:“好嘞,那你快去忙吧。” 小红虽然取名叫小红,实则是快活林的难得一见的,喜好穿白衣,模样清冷如清水出芙蓉,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女子,她是一只猫妖。 二人由小厮引了上去,楚江梨敲了敲小红的门。 小红打开门道:“我今日不接客,烦请您找……” 赤月抬头跟楚江梨对上神色,少女笑眯眯问她:“想我去找谁?” 赤月眼眸睁大了,看着面前的楚江梨,瞪着眼不知怎么就恼了要关门,楚江梨连忙将门空隙处抵住了。 “唉唉唉,怎么关门呀,翠竹姐姐可是说了,你想我得很。” 赤月白了她一眼:“所以这都多久了你才来看我,怎么不当我死了呢?” 赤月这人看起来冰清玉洁,但是嘴巴毒辣,偏偏有的客人就吃她这套,喜欢这种反差。 楚江梨抓着她的指尖摇了摇,有些像撒娇:“若是再不来,可能是我死了。” 赤月这才见着楚江梨身后还有另一个女子,“许久不见了,怎得现如今身边还带一个?” 白清安的神色又冷了些,抬眸看着眼前的赤月。 楚江梨道:“赤月好姐姐哪里的话,这是我朋友,叫小白,因为惹她不高兴了,所以才想着带她来这边玩玩。” 赤月说:“我还以为阿梨是专程来寻我的,没想到是顺路来看看。” 二人往日里相好,楼中的姐妹们都知道。 而其原因大概是,只有赤月知道楚江梨和戚焰的那些事儿,她这妖嘴巴毒辣起来,谁都骂,就算是魔尊。 “怎能说是顺路,我老早就想来了,就是时间一直叉不开。” 楚江梨一来二去哄了赤月好几句,这人才好了,这才将那些个姐妹唤来,莺莺燕燕一大群姑娘,五颜六色的衣裳,换了间屋子围着二人跳舞。 旁边还有弹琴奏乐的。 楚江梨倒是乐在其中,每一个人的名字她都喊得出来,倒是白清安更不适应些。 又吵又闹,人又多又挤。 楚江梨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了,她小声又真诚地问白清安:“若是你喜欢看男子,隔壁还有小倌楼,里面的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白清安说:“我不去。” 楚江梨:“为什么?” “难道是怕生?” 白清安闻言一怔,又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不想去。” 楚江梨觉得白清安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只是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只是似乎看起来……不大高兴? “那……” 屋外有人敲门,是小厮送开了鬼域中特制的“果酒。” 这是鬼域中特有的一种浆果树的汁水,无毒微酸微甜,喝了的人会带着一种有些上头的醉醺醺感。 因为这里的姐妹都知道楚江梨不能喝酒,只是寻欢作乐又如何能少了酒,所以便将这种酒给她喝了。 这种果酒喝了之后再喝另外一种药水可以立刻清醒。 这里是鬼域,楚江梨随时可能会遇到戚焰,所以她那时需要能够即可保持清醒的东西。 但是偶尔也会想要脱离现实,这个浆果汁水下肚,也算是能够让楚江梨短暂的沉迷于幻想的一种方法。 旁边的姑娘已经给她递了一杯上来,楚江梨一饮而尽了,那又甜又酸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随后带着这神经迟钝又麻木的反应,她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感觉了。 楚江梨一喝酒就会晕过去,根本不知道自己醉了以后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个浆果就有很好的,让她体验醉酒的作用。 白清安站起来说,面色平静:“我去门口等你。” 楚江梨拉住她,将屋内的姑娘们唤了出去,她是想带着白清安来玩儿的,可是这人似乎从进来开始就不高兴。 楚江梨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出去站着,她抓住了白清安的指尖,“为何不高兴?” 白清安一怔,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她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立场觉得不高兴,再者,白清安更觉得如果她坐在这里会扫了楚江梨的兴致。 因为她知道自己总是没什么表情,冷冷清清的。 也学不会这些女子的温柔和甜言蜜语。 楚江梨摇头:“你就有不高兴。” “刚刚进来就开始不高兴了。” 那果汁一下肚,楚江梨的声音就变得有些发软,她认认真真地跟白清安软声说:“我把他们都唤出去,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白清安停顿了,她又坐下来:“好。” 楚江梨这才心满意足。 二人坐在软椅上,桌上摆着各色各样的吃食,楚江梨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软着身子靠在了白清安身上。 将手中的桂花酥咬了一口,又嚼吧嚼吧两下,她顿住了神色惊诧地递到了白清安嘴边。 楚江梨:“吃这个。” “这个好吃。” 白清安低头,照着少女咬过的缺口处咬下一口。 白清安的脸是发烫的,因为被少女靠着,浑身也有些紧张。 楚江梨弯起眉眼,看着白清安嚼吧嚼吧两下,问她:“好吃吗?” 那桂花香气裹着糕点的柔软,在白清安口中绽开。 她往日里是没有口腹之欲的人,不会觉得一样东西好吃或是难吃。 今日竟觉得这桂花糕好吃。 白清安点头:“嗯。” 楚江梨听了后更高兴了。 楚江梨问她:“你猜,我为何知道这里的?” 白清安:“因为……喜欢声音细软,说话好听又样貌温柔的女子?” 楚江梨笑得眉眼勾勒出好看的形状:“嘿嘿,这也确实是一方面啦。”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以前还同戚焰一起的时候,抓到了那混账东西逛窑子,还看别人老婆跳舞,眼睛都不眨一下。” 楚江梨想起来那场景,因为是攻略对象,她作为攻略者,看着那好感度,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她作为楚江梨本人,当然是忍不下去的。 “啧啧,那副美女环绕的样子,真是好不快活。” 楚江梨望着她眨了眨眼,“然后,我也去窑子里。” 白清安想,照着楚江梨那个性子,估计免不了戚焰能吃一顿打,然后被抓出来。 但是,楚江梨却说…… “我也去窑子里体验了两天给旁人跳舞。” 白清安:……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喜欢看别人的老婆跳舞,那别人肯定也喜欢看我跳舞。” 再说那时她根本还没给戚焰成婚。 楚江梨回忆起来,她那两日赚了不少钱,也有客人想调戏她,结果被她抓着一顿胖揍。 她跟白清安说这话,不过是不确定白清安究竟喜不喜欢戚焰,她就想在白清安面前说几句戚焰这个混账玩意的坏话。 楚江梨去跳舞,这下轮着戚焰去将她从窑子里抓出来。 戚焰近乎气得浑身颤抖,一脚将门都踢烂了,吓跑了楚江梨的客人,只掐着脖子沉声问她:“楚江梨,你一定要将我惹急了才作罢吗?” 楚江梨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看过她跳舞的客人都死了。 她有些莫名地问戚焰:“我都原谅你了,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 “你也有看过别人。” 楚江梨说了这话以后,戚焰才知道,楚江梨原来什么都知道。 这应当是楚江梨对戚焰心灰意冷的开头。 白清安只是听着却不说话,他总是怕看见楚江梨和戚焰相处,怕看见楚江梨满心满眼都是戚焰的样子。 却不知戚焰其实对楚江梨并不好。 她也吃了很多苦头。 楚江梨又说:“然后我就同这里的姐姐们认识了。” 楚江梨见白清安听得好似入神,又笑眯眯抬手,往她口中塞了一块桌上的桂花糕。 白清安咬着桂花糕,这才回神看着她。 楚江梨见她这幅模样,喝了果汁后本就心中颠三倒四,她笑眼盈盈问白清安:“虽然我不喜欢女子,但是你想亲我吗?亲我……是要付灵石的。” 楚江梨东倒西歪地,朝她摊了摊手。 白清安别过头,楚江梨的眼神炽热到要将她灼伤了。 白清安有时会招架不住楚江梨的戏耍,她不明白为何楚江梨突然就这么问。 只是苍白的脖颈,喉结缓缓滚动。 他们二人坐在软榻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玲琅满目的吃食,楚江梨一翻身动,竟然险些滚到地上。 白清安总是出于本能保护楚江梨。 二人一起滚在了地上,而楚江梨则是一直在白清安怀中的。 白清安想起来,楚江梨忙环着他的脖颈,勾着腿问她:“看来是想。” 二人之间距离太近了,白清安被她压在下面,少女娇俏又微微泛红的脸颊,裹着迷雾的神色,正在死死看着他。 散落倾泻的青丝,挠着白清安的脸颊,又麻又痒,却让她不敢动弹。 白清安一时不知该看哪里,只说:“不……不想。” 楚江梨还在直勾勾看着她,又说:“我从刚才开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白清安:“什么?” “我怎么发现你比这里任何一个姐姐都好看。” 这话一说完,楚江梨觉得是果汁的作用,她看着白清安,心在胸腔中竟怦怦直跳起来。 “砰、砰、砰……” 那沉闷的一声又一声,打在她身上,一阵又一阵的,看着面前的白清安,那心跳声惹得她难受。 楚江梨问:“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白清安:“什么声音?” 楚江梨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却不说了:“没有。” 白清安环顾了一下四周:“你还会带别人来这里?” 楚江梨摇头说:“没有啊。” 她又想了想:“但是寂鞘有时会化形站在旁边看着我。” 楚江梨回忆了一下当初的场景。 寂鞘那副眼睛通红,像委屈又像是气呼呼缄默的模样,却莫名跟现在的白清安很像。 楚江梨狐疑,她捧着白清安的脸又左右看了看,又觉得好像也不是这么像。 白清安明显比寂鞘更不形于色一些。 楚江梨也看了周围一圈:“寂鞘怎么不出来?” 随后她又“哦”了一声:“对哦,最近我有点讨厌他。” 白清安没有说话,却又问她:“所以你为何……喜欢这里。” 楚江梨说:“虽说我不是百合,但是我同样觉得,楼里这些姐姐人温柔、说话甜、看着又赏心悦目,倒是比那些男人强。”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跳舞,还会哄我高兴。” 白清安沉思片刻却说:“我也会跳舞。” 楚江梨一顿,似乎不可置信:“你你你你……也会跳?” 她又突然想起来白清安舞剑,于是哦了一声,摇摇晃晃结结巴巴道:“你……你好像确实会跳舞欸。” 少女直勾勾盯着她,“所以你想跳给谁看?” “戚焰?” 二人现在一直保持着方才摔在地上,白清安将楚江梨护住的姿势,白清安在下面,楚江梨在上面。 这个姿势楚江梨觉得很舒服,像垫了张垫子,白清安却觉得不自在了些。 又听到少女的问题,白清安抿紧唇瓣,像是被羞辱了别过头,却不说话。 楚江梨又问:“你喜欢戚焰?” 白清安那模样表现的更屈辱了,她面容上有了些神色:“我不喜欢他。” 楚江梨有些“赞赏”地点点头,“不喜欢他?这就对了,见到他应该框框一顿揍才对,知道了吗?” 白清安一怔,又点了点头。 少女又认认真真捧着白清安的脸说:“与其喜欢他,你不如喜欢我,我收回从前我说过的话,喜欢我也没病,我这么好。” 白清安看着她,神色恍恍,启唇重复着她的话:“你这么好……” “嗯……” 但是白清安同样也明白她现在只是被果酒影响喝醉了,才会说一些胡话。 原本平常里楚江梨便喜欢开她的玩笑,说一些这样的话,如此这也不足为奇。 白清安将身前的少女推开,又换上了那副冷清的模样:“我……真的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他。” “是你喝醉了。” 楚江梨却抬着手指毫不相干地伸了两根指头出来,又说:“这是二。” 楚江梨想证明自己没醉,这次竟然也认对了数。 *** 魔尊殿中的众人,觉得他们的魔尊戚焰最近似乎……有点不正常。 又或者说是,太正常过头了。 魔尊殿中这里是多了许多寻欢作乐的舞女,日日夜夜在前厅偏殿书房,任何魔尊在场之处翩翩起舞。 虽说他们的魔尊在没有跟楚姑娘相爱之时,平常也是如此,但是还未曾这样大动干戈过。 哪里有人在哪里,舞就跳到哪里的? 戚焰为魔尊后,曾跟楚江梨吵架,气得一夜之间在魔尊殿的后宫立了无数妃子。 当然,他一个都不喜欢。 这只是为了气楚江梨,他还经常当着楚江梨的面夸赞这个歌姬,那个歌姬长得好看,跳舞好看尔尔。 看着楚江梨那副生气又隐忍的模样,他才觉得得意,觉得这人在乎他。 用楚江梨的话来说,贱得紧。 堂堂魔尊,在感情方面非常幼稚,这都是魔尊殿中的众人心知肚明的。 只是从长月殿中会来有一段时日,他们发现魔尊最近这种情况又严重起来了。 最近总是召集了些舞女在前厅里没日没夜的跳舞,最初舞女们是高兴的,毕竟是魔尊。 后来才发现,魔尊不怎么爱看他们跳舞,但是总是有让他们在眼前晃,在眼前跳,是一点也闲不下来,众人纷纷叫苦不迭。 戚焰心中想,楚江梨随时可能会来寻找他,他要刚好让楚江梨看到这一幕之后受气。 下属对此评价是,感觉魔尊一沾上这楚姑娘就像脑子被驴挤了。 台下还在寻欢作乐,奏着乐声,台上的魔尊阴沉着脸色,百无聊赖。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楚江梨再不来看他,那估计伤口都要愈合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关心他。 魔尊这么想,又在殿中发脾气起来了。 旁边的夜洛添油加醋说:“属下估计,楚姑娘那心思定然是指不定难过了在哪里哭呢,魔尊大人您还不明白吗?楚姑娘到底也是个女子,自然脸皮薄,等一段时期过了,肯定就来了。” 夜洛的这一番话周围的侍从都听见了,我们纷纷觉得不仅是魔尊一人脑子被驴踢了,他的副使也是。 戚焰想了一下,又说:“说得也是。” 戚焰拿定了主意:“那本座就在这魔尊殿中,等着她来。” 夜枭站在旁边叹了口气,他前几日给魔尊献策,魔尊当时说的是,“良策”,结果没几日又被夜洛吹成这幅模样了。 夜枭的各项能力在夜洛之上,且魔尊殿中人尽皆知,夜洛这个位置不过是上下两边嘴皮子一撞,会编会说话会阿谀奉承罢了。 夜枭早就受不了位置在夜洛之下了,他说:“魔尊大人,上一次我说的那一计策……” 30-40 第31章 3 1前尘梦【二】这是我赠你的“新生…… 忘川河畔来了个奇怪的人。 悉奴已经观察了这人有好几日了。 虽说忘川日日年年都有怪人来,但是这样的,悉奴还是头一次见。 这人穿了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裳,最初来的时候还能看出生了张少见又不落俗的面容。 此人让悉奴印象深刻的原因是。 他那张脸竟与悉奴的妻子有几分相似。 但是任凭悉奴如何看,都觉得还是妻子更好看些。 并且还有一个让悉奴觉得惊诧的地方是。 这个人的身体中似乎只有半缕魂魄。 魂魄这种东西,向来只能是被活生生一整个提出来,这就像是缠在身体中盘根错杂的根。 不可能通过外力,只撕扯出来一半灵魂。 另外一半像是被灵魂的主人强行撕扯开来的,边界还带着残缺的、血淋淋的齿轮状。 悉奴心中感叹,居然能活到现在,这需有多强的法力才是。 悉奴想,这人来的原因,无非就是忘川河最近产生的奇怪传闻“新生。” 忘川河作为生与死交界处的“门”,连接鬼域和上仙界,又是亡灵投胎转世的必经之处。 不知为何最近却有人开始谣传说,在忘川河中可以获得“新生。” 悉奴作为这处的守护神,他想知道这事儿谁传的,他盘踞此处近千百年之久,有这种好事儿他怎么不知道? 要是能够获得所谓的“新生”,他还在此处呆着干什么。 真是荒谬,荒谬。 有一日,有一上仙界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在悉奴的目睹下跳了忘川河。 悉奴坐在藤蔓上,给这人的行为吓到惊诧。 他甚至以为这是上仙界人想出来的什么新型的,想要骗他出来后将他杀了的手段。 他还想等着那少年从水中爬起来,想看看上仙界的人在耍什么花招。 悉奴看着那少年缓缓沉入忘川河,过了好一会儿才浮起来,躯壳被忘川河水侵蚀得一干二净后,只剩了一个空落落的架子又浮上来。 才明白这人是死得透透的。 后来悉奴抓着第二个来的人问。 那是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那姑娘才带出了“新生”这么一说辞。 不过就是传言。 死后人的魂魄会沉入忘川河底,“未亡人”随之而去,二人就能够获得“新生。” 这话说罢,那姑娘就跳下去了。 又给悉奴吓了个惊诧。 一个时辰内,被腐蚀得犹如空架子的身体浮了上来,人已经死了。 悉奴心想,这么个好事他怎么不知道? 于是自己又试了几次,跳了几次忘川河,发现根本死不了。 哦,他想起来了自己是神。 悉奴想告诉那姑娘,他对她所说的那个意中人的名字有所耳闻。 那人早已饮下孟婆汤,忘断前尘,似乎下一世还投生了画人家的富贵人家。 那人从忘川河过时,似乎对前尘过往毫无执念,这也只是那姑娘一人的执念罢了。 后来几日,都有许多人纷涌而来,都是要跳他忘川河的。 最初悉奴还阻挠,后来发现这些人似乎都执意如此。 那阵仗犹如被什么邪/教蛊惑了,也劝不住,他只能日日坐在藤蔓上,见着一具一具空落落的枯骨浮上来。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洗脑的,悉奴日日还要忙着带孩子,可没这么空干出这么无聊的事情来。 后来也就见到了现在的这个“怪人。” 老实说,悉奴看见他那副衣衫褴褛又被忘川河侵蚀得体无完肤的模样。 他尚且觉得人世间的情爱,他理解不了。 甚至觉得鄙夷。 他愿意多看这人几眼,不过是因为这人像他亡故的妻子。 悉奴在藤蔓上坐着看了好几日,来来去去看着那人从面容尚且还清晰到被忘川的水侵蚀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貌。 悉奴也问过:“喂!你在找什么?” 那人手中动作都不曾停下,只是将手又埋入忘川河水中,捞起忘川河中的枯骨左右看。 在这人来的这么几日里,忘川河中又飘起来几具想要获得“新生”,想要以死表达忠心的人。 那日,悉奴终于见到那人也被侵蚀得几乎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他心中还尚且在想这是多大的毅力河多强的修行,才能够以肉身在忘川的水流中支撑这么久。 他出于好奇,将这奄奄一息的人捞了上来了。 *** 楚江梨死时,画人间正是腊月寒冬,鲜艳的梅花开得正盛。 白清安将楚江梨的尸身带回了雪玉国。 他知晓楚江梨是生于雪玉国的,父母皆是雪玉国人。 他知晓,却也仅仅知晓这些。 他还在书上看到,凡人死后有一个俗世的规矩,那便是落叶归根,他不想将楚江梨丢在冰冷的上仙界中。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不喜欢他一样,不喜欢楚江梨。 白清安那日浑浑噩噩的,抱着怀中少女冰冷的身体,下画人间,去了雪玉国。 但白清安始终还心存一念,想要将她救活。 若是楚江梨活不了,届时他也可以死在楚江梨身边。 就像上一次那样。 白清安没有家,只有呆着楚江梨身边或是她的方圆之外看着她,才会觉得心中有几分温暖,才会觉得有了“家”。 尽管楚江梨本人并不知晓,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觉得厌恶。 他将楚江梨的尸体安置在了临时买的院落中,那处人烟稀少。 他在院外开满了洁白的杏花和梨花,都是春日里盛放的花,就像他一直在阿梨身边那样。 尽管阿梨就是活着的时候,似乎也不大需要他。 就算只是将花开出来,也耗费了他很多精力。 白清安穿得很少,如今更是单薄得像一张白纸,随时可能被风吹走、撕烂、碾碎开来。 白清安要去忘川河,但是他不能带着楚江梨的身体去。 他如今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怕将她磕着绊着了。 纵然他自己的身体也冷极了,他也会非常爱惜她。 白清安听说人死后会有两种出路。 一种是渡忘川河,忘却前程往事,再过还魂涯,了却心愿后,跳入轮回。 还有一种是身葬于忘川河底。 最近,白清安还听说了,遂所爱之人跳入忘川河,能够获得新生。 白清安在忘川河渡河的队伍中一个一个翻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楚江梨的魂魄。 他想,楚江梨这么一个怕鬼的人,怎么可能会变成鬼? 白清安决定下忘川河看看。 *** “你想要找的人叫何姓名?” 悉奴踢了踢地上气息奄奄半死不死的少年。 白清安已经被忘川河水烧得体无完肤了,晕厥过去后被有人重重一脚踢得痛醒了过来,他听到有人问他。 白清安奄奄一息地动了动被灼烧溃烂的手指,却什么也没说。 也不是他不说,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白清安睁开眼,神色犹如一根针,近乎阴冷得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消瘦,下巴有一颗红痣的少年。 悉奴似乎被白清安的眼神挑衅到了,骤然间有些愤怒到失控地又往他腹部踢了一脚。 白清安口中溢出了鲜血,伴随着耳鸣和骤然而过的疼痛与麻木感。 那人再踢他,他便感受不到疼痛了。 悉奴阴沉着脸,近乎失控地怒骂道:“蠢货!为何不回答我的话!” 悉奴讨厌被人漠视,这种感觉让他想要将那个人掐住脖子杀了,或者撕成碎片以后喂给他的爱宠。 白清安说不出话,只是在地上狼狈地躺着,半眯着眼睛看他。 他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活着或是死去,似乎对他没什么区别了。 或者他死了以后, 说不定还能跟他们所言那样获得“新生”。 想着,白清安露出了一个有些满意,但是在悉奴看来是阴笑的笑容。 模糊的五官,使他只能看见他勾起的嘴角。 悉奴见这人又忽视了他。 扯着白清安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他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夸张地笑容,他问我:“我很好奇,你那撕碎的灵魂去了何处?” “像你这样的人,连轮回道都进不去。” 白清安想,他未曾想过入轮回,若是直接死了也好。 悉奴似乎还想和他说些什么,骤然而来的一阵婴儿啼哭声,悉奴将白清安扔在了地上,似乎在一瞬间收拾起了心情,进屋去了。 “呜呜呜呜呜——” 他抱着一个“婴儿”出来了。 白清安读过关于上古典籍,知晓悉奴的身份,却不知他有妻子还有孩子。 悉奴见白清安的目光投了过来,他将孩子抱到他跟前,这模样竟慈爱得与方才不像一个人,像一个兴奋的父亲,他问白清安:“想看看我的孩子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却不像是在问他的意见。 悉奴将那哭哭啼啼声渐轻的“孩子”抱到白清安身边。 白清安这才看到他襁褓中那个“孩子”竟然是蛇身人头。 “婴儿”在忘川河水中呆了许久,身子不适便尖声大哭,可惜悉奴并不懂这些。 那孩子又哭声渐弱,他带着一半的人族血脉,发青的脸色,这副模样显然已经命不久矣了。 白清安却突然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轻声说,“他……快死了。” 悉奴神色骤然一变,神色阴沉下去,一脚将白清安踢开,把怀中的孩子抱紧了些,咬牙问他:“你说什么?” 白清安周身已经麻木、疼痛得失去了知觉,却还是擦了擦唇边的血,颤颤巍巍站起来了,朝他笑着说,“我可以……救他。” 白清安的身躯残破,来时的白衣裳破敝,已不避体,浑身溃烂可见森森白骨,脸上五官模糊,像一张胡乱揉搓而成的白面团,声音哑着,像塞了干柴在喉中。 这幅模样还能站起来,着实骇人。 白清安还想用这个作为交换,若是能寻回她的魂魄,那皆是还可以去还魂崖追回来。 悉奴心中也知道,他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 白清安被悉奴救了下来,悉奴替他修补血肉。 几日以后,白清安醒了。 悉奴问他:“你想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白清安:“楚江梨……” 悉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翻找着生死簿子,找了许久才说:“那你白忙活了,这处并无此人,不仅七日之内过忘川河投胎的死灵中没有这个名字,就连这几日跳我忘川河的也没有这名字。” 悉奴将手中的簿子合上,好奇道:“她是你的谁?” 白清安顿住了:“……” 悉奴看懂了他的神色,说:“意思就是,你们并无关系?” 白清安问他:“那赵小倩是你什么人?” 悉奴说:“是我的妻子。” “可是你们并未有夫妻之名。” 白清安轻颤着长睫,他说:“她也并非你的谁。” 悉奴气得掐上他的脖颈,沉着脸色,歇斯底里吼着:“我劝你不要惹怒了我。” 白清安直直看着他,神色却异常地冷:“我劝你也是。” 白清安又说:“我与她并无关系,可她是我的。” 他向来不喜欢旁人议论、评价他们的关系。 *** 悉奴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导致他会向白清安倾吐很多事。 不仅仅局限于,他的童年过往,他与赵小倩的相识,亦或者是与赵小倩的前世今生。 事实上二人交换了不少秘密。 悉奴每每描绘起这些画面时,时而放声大哭,时而撅腿拍桌大笑。 在他描绘的故事里,他与赵小倩拥有着绝美的爱情,失足跌入忘川河的少女与他相遇,或是前世被欺压的少年被赵小倩拯救。 白清安神色淡淡:“所以她现在在哪里?” 悉奴说:“她睡着了。” 白清安却纠正:“不,她是死了。” 悉奴暴跳如雷:“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我不允你咒她!” 白清安说:“我姑姑没有蠢到会失足跌落忘川河,更不会跟怪物生下孩子。” “死人不会说话,所以,是你在骗人。” 白清安神色冰冷,他像是高高在上审判着悉奴罪行的神,只是冷冰冰告诉了他这个已然笃定的事实:“你骗你自己,还是,骗我?” 悉奴知晓白清安跟赵小倩长得像,二人性格天差地别,他却没想到,赵小倩是白清安的姑姑。 悉奴注视着他,他嫉妒着与赵小倩血脉相通的白清安,甚至想要将白清安的血肉剜出来,全部饮下去。 白清安:“你恨我吗?可我同她并不相识。” 悉奴带白清安去见了赵小倩的枯骨。 她的骨头一直被锁在房中,她死在孩子出生的那日,那日以后,悉奴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后来她死了,成了堆冰冷的枯骨,灵魂也消失了。 白清安与悉奴交换的秘密是:他可以“重生”。 而这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悉奴却没有不相信。 只说:“若是你有这样的本事,下一次再‘重生’了,还能见到我的话,记得在我的手中将她保下来,就算代价是让我去死。” 悉奴又涕泗横流说:“我……后悔了。” 悉奴放声大哭,抱着那一堆枯骨。 白清安见到眼前的场景,却没有什么感触,但是她在想,若是楚江梨在,她会做什么? 白清安在此处追不回她的灵魂,那他也应当能够去做一件事。 白清安骗了悉奴,他那不人不鬼的孩子他救不活,就是什么样的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那是白清安却无比同情那个,跟他一样,不应该在这世上出生的孩子。 白清安手中幻化出长剑,那是一柄浑身雪白透亮的剑,捏了个剑诀,朝着环抱着赵小倩枯骨的悉奴刺了过去。 霜月剑将悉奴的身体穿透。 鲜血让赵小倩的枯骨染上了鲜艳的颜色,悉奴回头瞪大眼睛看着白清安,还是骂了一句:“混账……” 白清安却平静地说:“我骗了你,你那孩子我救不活。” 白清安又问:“你不是想知道我另一半灵魂去了何处吗?” 霜月剑又捅了下去,刹那间鲜血澹澹。 白清安笑得眉眼弯弯,却像极了嗜血的怪物,他一字一句问悉奴:“疼吗?” 白清安来时,并未想过用悉奴给霜月剑开光。 但是他也会学着“回礼。” 白清安真诚地向悉奴道谢:“谢谢你赠我新的躯壳,我也可以将你送往没有痛苦的极乐往生。” 白清安的笑容极具蛊惑性:“这是我赠你的回礼。是你梦寐以求的“新生”。” 这时的悉奴还尚未异化,不如后来那般强大,所以凭借一柄霜月剑便足以斩除。 这是他送给楚江梨的礼物,他先替她试了试,看来剑还不错。 白清安又说:“你所言,我答应了。” 他会帮悉奴将赵小倩保下来。 *** 白清安回到了那个放着楚江梨身体的小院子里。 他伫立在门前,白清安便见着那满树的的杏花交杂着梨花,随着冬日寒冷的风摇曳着。 这都是春日里的花。 白清安不喜欢浓艳的色泽,因为那会使他想起鲜红的血液,甚至似乎能够嗅到鲜血味。 花瓣落下,被掩埋在雪地里。 他推门进去。 白清安多希望进门之时,能够看到她鲜活的过来迎接她。 白清安厌恶悉奴,却也和悉奴有着相同的想法,他真的希望心爱之人是自己的妻子。 可惜,楚江梨并不认识他,他们也只是曾说过话,却并不熟。 风簌簌地刮着白清安的脸生疼。 少女还像他走时那样,乖乖的躺在床上。 楚江梨身上的衣裳是他换下的,是他将眼睛蒙起来,一层一层拨开的。 她就静静躺在那里,却像还没死那时,身体似乎一点腐败的地上都没有,却已经不在像从前灵动。 白清安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抚摸她的指尖,和用脸颊贴她的脸,这都只是她死了以后他才敢如此。 白清安抓着她冰 冷的指尖,贴着额角之时,才见到她苍白纤细的手背处点点尸斑。 他一怔,却倾身而下,头倚在少女的身上,将指尖紧紧握在手中,放在唇边亲吻。 白清安的神色是冷的、像风雪,眼角却缓缓滑下了一滴泪,他哽咽:“阿梨,我什么也没找到。” 他又在四壁寂静又空荡荡的房中说:“阿梨……我什么也没有了。” *** 白清安一个人守着这个尸身很久,日日夜夜,见着屋外的梨花和杏花开了一树又一树,花瓣飘落得一地都是。 楚江梨的身体上四处长着斑驳的尸斑,白清安蜷缩在少女身侧,头靠在她怀中问:“阿梨……倘若我是一只猫就好了。” 白清安又小声问:“你喜欢猫吗?” 他尝试着开口,模拟着像他记忆中的猫儿似的,在少女怀中蹭了蹭。 “喵。” *** 白清安为自己将死期安置在了初春,那时能见着百花含苞,冰雪始融,万物更迭。 等到了春日,楚江梨的尸身便会腐烂了。 她用霜月剑划开了脉搏,血染红了楚江梨白净的衣裳,屋外的梨花随着风吹到了他的唇边,一滴一滴滚落在地上的杏花瓣上,染了红。 屋外有了第一只蝴蝶萦绕着飘飘然的杏花。 白清安知晓,春天要来了。 第32章 32抓到你了,小白。 楚江梨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只小白猫,慢悠悠走到她身边,在她的腿边轻轻蹭了两下,琥珀似的眼睛亮亮的,还朝着她绵长地喵喵叫了几声。 楚江梨在梦中停下脚步来看着那只白色的小猫。 她不知为何竟然在梦中叫出了这个名字:“小白。” 小白猫看着她,抬起爪子舔了舔。 楚江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她一直在往前走,她想停下来,想转身看看身后的小猫,在梦中却被控制住了似的,只能够往前走。 她在前面走,久听见身后的小白猫一直在朝她微弱的叫着。 过了好久好久,小白猫还是跟在她身后,楚江梨在梦中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陪伴。 她不能回头不能停下,却能说话:“小白。” 她下意识觉得小白猫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小白猫答应道:“喵。” “小白。” “喵。” “小白。” 小白猫:“……” 楚江梨是嘴巴闲不住的人,她总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周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不说话久更无趣了。 楚江梨:“这里要多久才能到尽头?” 小白猫:“喵。” “感觉走了好久好久,我要去哪里?” “喵。” “这是在梦里吗?” “喵。” 无论楚江梨说什么,小白猫都会喵喵喵的回应她。 “小白,你是白清安吗?” 这次小白猫却沉默了。 楚江梨还在继续往前走,前面是滚滚浓雾,她走到浓雾边缘时,身体竟然自己停顿了一下。 她冷汗津津,似乎在迷雾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小白。” …… 身后的猫叫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似乎休息好了,又继续往前走,等过了那迷雾后,楚江梨再叫小白的名字,她却如何都听不到回答了。 后来,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她再弥漫的白雾中四处找着那只小白猫。 楚江梨急切地叫着“小白”,却如何都听不到回应。 后来周围的迷雾悄然散开了,她才见到离她不远处有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 *** 楚江梨被梦中的场景吓醒了,她猛然坐起身来。 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冷汗涔涔,她动了动指尖,又低头看了看才知道回到了现实。 “楚江梨?” 楚江梨闻声抬头,才看到白清安正坐在旁边看着她,周围的场景还在快活林中。 她骤然松了口气。 白清安:“做噩梦了?” 楚江梨回想着梦中的场景,她转头死死看着白清安,却摇了摇头。 “梦到了一只小白猫。” 那只小白猫为了保护她,撕碎了迷雾中的怪物,只是它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 在她在不远处看到那滩血以后,在血旁边,是口中叼着怪物身躯,浑身是血又龇牙咧嘴,神色警惕的小白猫。 楚江梨:“小白……?” 小白猫看着她像是呆住了,口中叼着的组织松开了,舔了舔爪子,朝楚江梨“喵”了一声。 楚江梨似乎是第一次从一只小猫的脸上看到了“笑”这个表情。 她能在白茫茫的迷雾中安稳走过,是小猫的功劳。 那是她与小猫的最后一次见面,而只是那一眼,楚江梨被推出了梦境。 白清安一怔,“你……” 楚江梨:“嗯?我怎么了?” “手……” 楚江梨又动了动手,抬到白清安面前,转了转:“我手没事啊,难道是昨晚不小心受伤了?” 她又将手拿到自己眼前左右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伤口这才抬头想问白清安她的手怎么了。 随后,楚江梨在白清安脸上看到了类似于“隐忍”和“羞怯”的神色。 白清安拧紧眉心,淡声咬出几字:“另一只手……” 楚江梨:…… 楚江梨这才发现,她的另一只手将白清安的指尖抓得死死的。 白清安的手常年都是冷的,这会儿竟被她抓热了,而且已经久到楚江梨对还抓着她的手这件事毫无知觉。 二人对视一眼,楚江梨憋着笑,白清安冷冷的,别过头。 “我方才在桌子那边,听见你在……说梦话,似乎很痛苦,过来了。” “你抓着我的手,一直不松开。” 白清安长睫微颤,将被少女抓在手中的指尖往外抽了抽,谁知楚江梨拉得更紧了。 她没有说,方才楚江梨的梦呓,总是在叫她的名字。 楚江梨微微思索,当即露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类似于“害怕”的神色,顺势用双手将眼前人的腰环住扣紧。 “是哦,刚刚人家做噩梦了,真的好害怕,小白姐姐可要保护人家~” 楚江梨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就怕白清安将她推开了。 白清安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僵着身体却又推不开,垂眸看少女贴着她的白裳,隔着衣裳少女脸颊蹭到的地方微微发热。 白清安一时结巴了起来:“你……我……” “哟哟哟哟,小白姐姐可要保护人家~~” 来的人是翠竹,她刚开门就看到楚江梨双手环抱着白清安,便阴阳怪气学了起来。 二人看了过去:…… 就连楚江梨都少有这么尴尬之时,尴尬归尴尬,她却不松开。 翠竹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打了个哈欠:“若非是帮赤月来叫你用膳,大早上我才懒得过来。” 昨夜她会客太晚,如今也正是需要休息之时。 本来应当赤月来的,但是晨间似乎便有客人寻她,便去了。 “赤月还让我同你说,昨日你托她打听的事,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楚江梨听得一头雾水:“什……什么事儿来着?” 楚江梨记得自己昨日几杯浆果汁水喝下以后,后面的事就记得昏昏沉沉,她好像记得自己后来让他们都出去了,还记得……摔了一跤,她面色微僵硬。 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夜还问白清安要不要亲自己。 楚江梨:…… 这种丢脸到想澄清说自己被夺舍的事,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了,她又不是什么人人都爱的百元大钞,究竟是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的! 为自己感到羞耻。 楚江梨幽幽抬头看了一眼白清安,发现她倒是没什么别的反映,方才也未曾提过这事儿。 翠竹却先不说,只问楚江梨:“你和那魔尊戚焰如今是个什么关系?” 她往日里可是听赤月说过,阿梨以后是要同魔尊成亲的。 但是在翠竹看来,魔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江梨一怔,问:“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翠竹不可置信:“不是你……昨夜让赤月差人去给你打听打听魔尊的现状吗?” 楚江梨:“哦……哦??” 她居然还说过这种话。 白清安垂眸道:“确有此事。” 楚江梨双手将白清安的腰环得更紧了些,恶狠狠道:“我与他,你死我活的关系。” 翠竹神色相当精彩,“哦??” 这个神色楚江梨相当熟悉,不过是想要她将其中的前因后果全部丢出来,楚江梨懒懒地往白清安身侧躲了躲:“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同你讲,你先说说赤月打听到了什么?” 翠竹神色有些惋惜,又答道:“那好吧。” “魔尊殿中最近去了好几批能歌善舞、样貌出众的舞女。” 楚江梨闻言小声跟白清安说:“我说什么来着,戚焰他就是这种人……” 白清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翠竹听见二人地声音又说:“你还说她不是你新欢?怎么还当着我的面,讲起小话来了,还听不听哟!” 楚江梨忙闭上嘴,抬头朝翠竹嘿嘿笑了两声,随口说道:“是我朋友,好姐妹,小绿你继续讲。” 白清安闻言,神色却凝滞了片刻。 “那些个舞女都是从我们忘忧处的烟柳巷中选出去的,过几日究会换一批,去之时是多少人,回来便是多少人,只是人人看起来都劳累非常,有姐妹好奇便去问魔尊唤他们去,是做了什么?” 楚江梨眼睛都瞪大了,她也才跟戚焰分开没几日,戚焰怎么就这么开放,玩这么大。 她心中有点唏嘘,若是真是她想的那样,那戚焰可真脏…… 楚江梨想着,神色不觉露出些嫌恶来。 翠竹:“他们几乎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后来终于从一个被选去的,关系尚且算不错的小姐妹那里知晓了,魔尊究竟叫他们去干嘛。” “那个小姐妹你应当也见过,叫鸾萤,你从前给她取了个……小黄?” 楚江梨哦了一声,并且纠正:“我并未给她取名,小黄是澄歆。” 她跟鸾萤关系不好,因为这人似乎对总是有敌意。 翠竹了然,又继续说。 她的神色变得古怪和不可置信:“鸾萤说……魔尊好像疯魔了。” 楚江梨的神色有几分兴奋,“怎么个疯魔法?” 翠竹见着楚江梨神色,才相信他们俩可能是真的有仇,你死我活的仇。 “魔尊将他们叫去什么也不干,就是纯跳舞。” 楚江梨:“这有什么疯了的?” 她以为戚焰能叫那些舞女一人砍他一刀的那种疯呢。 “跳舞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让他们没日没夜的跳。最初去,能给魔尊跳舞,自然姑娘们都很高兴,几乎使出了毕生所学在跳了。” “跳着跳着才发现,魔尊根本不看他们,也不叫听,就一直让他们跳,魔尊到哪里,他们就跟着跳到哪里。” 楚江梨表示:“他……是不是有病?” 翠竹点头:“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不马上就要开始第三次选人了,可别将我选去了才是,快活林的姑娘们,临近这几日都在想办法称病不接客呢!”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翠竹说:“赤月让我告诉你的就这些了,若你还想知晓些什么,便去问她罢。” 楚江梨点头:“谢谢小绿,辛苦啦。” 翠竹这才走了。 楚江梨心想,她是必须要去魔尊殿中的,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去,也不错。 只是她暂且还不知,魔尊殿中究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白清安说:“可以借了这个机会去。” 楚江梨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所以……” 白清安又问:“可以将你的手放开了吗?” 楚江梨这才想起来:“对埃,我刚刚说着说着就忘了!” 她尝试将手松开,却发现她方才抱得太久了,十指紧扣麻了,松不开。 楚江梨踌躇又磨磨蹭蹭说:“我手…好像松不开!” 白清安叹了口气,伸手去将楚江梨扣紧的双手拆开。 她的指尖是冰凉的,就算方才被楚江梨拉着捂热了,如今一分开却又变得冰冷了。 好容易才将楚江梨发麻的指尖分开了。 楚江梨抬眼看着她专注的神色,又低头看她认真的动作。 等白清安小心翼翼将她扣紧发麻的指尖被拆开的那瞬间,楚江梨反手又将白清安的手扣紧了。 楚江梨神色狡黠又带着几分暖洋洋,她将二人交叠的双手扬到白清安眼前,笑眯眯说:“抓到你了,小白。” 第33章 33阿梨,是我抓到你了。 晨间之事,楚江梨原本想逗一逗白清安。 她抓住白清安的指尖正笑盈盈得逞之时。 谁知白清安上下扫了扫她,却将她的手反手握住了,缠得更紧一些,白请安神色平淡地凑近了说:“阿梨,是我抓住你了。” 周身得杏花香气无孔不入地扑了过来,楚江梨被这香气撞了个满怀。 她方才还在思索着白清安这什么情况之下会唤她“阿梨”。 醒来时,楚江梨分明听见白清安唤她全名。 而白清安此时的眼神像空落落的无底的洞,释放着澹澹刺骨寒气。 楚江梨一眼望到了底,她有些缩瑟,倒是并非害怕,只是觉得奇怪和冷。 她的指尖被白清安抓在手心中,竟被她手心中的寒冷沾得也有些发冷了,楚江梨又想挣脱开,却挣脱不开。 白清安生了一副冰清玉洁的容貌,若是只看侧颜,又会觉得这人巍峨而冷峻,她在白清安的脸上看不见半分笑意。 禁锢的指尖逐渐收紧,白清安还在看着她。 神色像毒蛇在她心中钻孔,又疼又麻。 楚江梨觉得自己似乎被白清安反手“将军”了。 心也“砰砰砰”跳了起来,楚江梨怀疑自己病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她轻手推开白清安,这时交缠在一起的手才松开了,楚江梨整理着衣裳,又看了看别处,声音沙哑:“方才,赤月让我们去用膳。” 她下床的动作过于夸张,一只脚险些没站稳,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还是白清安接住了她。 白清安一只手揽着少女的细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脚踝,又说:“小心些。” 分明是跟往常相当地语气,却像挠在她心头,痒痒的。 太近了,楚江梨那颗心都要砰砰砰地跳出胸口了。 她跌跌撞撞挣脱来,小声回应:“我……知道了。” 楚江梨迅速将鞋袜穿好,带子系得乱七八糟,脚步声也杂乱,她头也不回道:“我先下楼去看看赤月!” 白清安还摊着手,她看着眼前的少女从门外跑出去的身影,她凝视着楚江梨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手中的温度逐渐冷去。 她才又低头看着掌心的蜿蜒纹路,方才这只手抓住了楚江梨的脚踝。 少女的脚踝纤细,温热,柔软。 她用力的挣脱开了白清安的束缚。 白清安神色冷冷的,她抬起那只手,用那只手捂住了口鼻,重重地压在上面,闭上眼睛直至有些窒息感涌了上来,白清安才近乎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的香气还蜿蜒在掌中。 她睁开眼睛,她又将手掌拿开看了看,凑近用唇边蹭了蹭,伸出点点桃红地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像猫儿似的。 纵然只是听见了戚焰的名字,白清安心中的妒意盘根错节,刺穿她的心脏,血似喷涌在她的身体各处腥臭又溃烂的伤口,叫她疼痛难忍。 讨厌戚焰,讨厌阿梨和戚焰的名字连在一起,讨厌……用“他们”。 白清安好看的桃花眼中尽是霜寒,她 心中想,若是再见到戚焰。 她一定会动手杀了戚焰。 *** 魔尊殿中有两位副使,也由两位副使为首,分为两派,一派以夜洛为首,擅长专权弄势、玩弄人心和阿谀奉承,满嘴跑火车,将魔尊哄得团团转,实则这一派在酆都城名声极差,常打着夜洛和魔尊的名号,欺男霸女。 而夜枭一派更加务实,魔尊吩咐下去的巡逻酆都城,清理莲花台和还魂崖的事,一般都是他们去做。 但是自古帝王爱佞臣。 什么正事儿都做了,地位却还是比耍嘴皮的低,就算这人是夜枭的哥哥,他也全然不服。 再者,夜枭知晓,若是在这样下去,估计他们着魔尊跟楚姑娘的爱情会蹉跎,说不定以后整个魔域都会丢了去。 所以那日,夜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劝魔尊将楚姑娘哄回来。 “那日既是魔尊与楚姑娘的大喜之日,那旁的是便不应当再提……更何况,魔尊大人您竟然为了另一个女子去质问自己的新婚妻子,想来楚姑娘也是气极了,才会对您大打出手。” “楚姑娘如今也是拉不下台面来,若是魔尊大人肯屈尊去给楚姑娘为这事赔个不是,想来也能冰释前嫌。” 他在魔尊走时,便同魔尊说过了,定然沉下心来好好同楚姑娘讲话才是,他早就该知晓,这人未曾听进去半点。 少年魔尊坐在高台上,听着他这话,削尖冷峻的侧颜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而高台之下的人额间都是密密匝匝的汗,旁边又是些舞女在歌舞升平。 少年魔尊神色看了过来,狭长的双眸细细看着他,指尖点着扶手,只说:“此言有理。” 夜枭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终于劝说明白了,结果谁知第二日夜洛又说了些什么,结果魔尊又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夜枭揪着夜洛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这般,会毁了他们。” 夜洛抬手,朝他露出了个谄媚又无辜的笑容,他软声说:“哥哥可莫要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只是随了尊上的愿罢了,你也知晓,我只会动动嘴皮子,对任何事都没办法定夺。” 夜洛生了副与夜枭极为相似的面容,只是他眉眼更像他们的母亲,更为柔和:“蝼蚁尚知觅巢,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打算罢了。” “倒是你,可莫要再说惹怒尊上的逆言了。” *** “魔尊大人,有一女子求见。” 戚焰几乎在高台上阖了眼,听见侍卫通传,便猝然睁开了狭长的双眼,扫过堂前那些载歌载舞的舞女”,凝眸:“快宣。” 戚焰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他却不能够表现出现。 他扬着下巴,心中得意极了,果然正如夜洛所言,楚江梨会自己上门找他赔不是的。 来人是一个容貌尚佳的女子,穿了一袭紫衣,头戴珠翠,一颦一簇逗恰到好处,一见便是精心雕琢过的。 鸾萤想来这也是个往上爬的机会,若是魔尊有幸看上她,那还能够进魔尊的后宫,若是看不上她,她还可以用条件交换留下来。 那女子一进门,戚焰噔时没了方才的高兴,懒洋洋窝在椅子上,兴致缺缺问道:“有何事?” 鸾萤行了个礼,娇声道:“鸾萤见过魔尊大人。” 她抬头道:“鸾萤此次来,是因知晓大人在寻一个人,可是名唤楚江梨?” 戚焰这才抬头看了鸾萤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又低下去了。 这鸾萤是个穿着女装的………………男人。 戚焰皱眉:“我们……见过?” 鸾萤激动得忘了夹嗓子,粗声粗气兴奋道:“魔尊大人记得我!” 戚焰想起来,是上一轮舞女中,他们见过,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选人,将这人选进来了,不止舞跳得一眼烂,更是长了一张男人的阳刚脸。 戚焰:…… “没见过。” 鸾萤不死心:“魔尊大人分明记得我!” 戚焰手中的火种燃了起来,他皱眉问:“究竟是什么事?” 鸾萤吓得瑟瑟发抖,这才说:“我知晓魔尊大人最近在寻一个人,于是我处处留心,想要为魔尊大人分忧解难,于是在那日我……” 戚焰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重点。” 鸾萤这才说:“楚江梨现下正在我们快活林中!” 戚焰站起来,闪身到鸾萤面前,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少年魔尊皱紧眉心,沉声道:“本座没时间同你开玩笑,若是假的,小心你的妖丹不保。” 鸾萤挣扎着:“句句属实!” 旁边正在跳舞的舞女停了下来,吓得花容失色。 戚焰转头吼着:“本座让你们停了吗?继续跳!” 这才又继续奏乐,继续跳了起来。 戚焰将鸾萤丢在地上,又回到了高台地王座边座下。 鸾萤颤着声:“我可以帮魔尊大人将楚江梨弄进魔尊殿。”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还望魔尊大人成全。” “说来听听。” “我……想留在魔尊大人身边,想成为大人的侍妾,鸾萤心悦魔尊大人。” 戚焰:…… 为何现在就是个男人也想进他的后宫? 戚焰说:“别的本座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本座……没有如此特殊的……癖好。” 鸾萤心中已经有了如此设想,他道:“我在快活林地下四处埋下了摄命蛊,若是大人不答应,我边会设法让虫蛊破茧,届时楚江梨是生是死,我便不知晓了。” 戚焰死死看着鸾萤:“你敢威胁本座?” 鸾萤却说:“鸾萤不敢,只是为自己谋划罢了。” 戚焰:“本座答应你。” *** 晨间用膳之时,楚江梨和白清安一张桌子上,二人少见的不说话。 往日里一般都是楚江梨喋喋不休,白清安再一句句回应。 只是今日,楚江梨心中有事。 “哟,怎得用膳便当作不相识了?晨间再房中不是还抱得那样紧?当着我的面都不松开,还讲小话,这就吵架了?” 楚江梨正在埋头干饭,听到翠竹这声儿,抬头瞪着她,咬着口中的吃食,口齿不清道:“小绿!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此处几乎都是姑娘,来来往往开玩笑乱点鸳鸯的比比皆是,大家也都不在意这些。 翠竹拍了拍手:“哟,还急了。” 楚江梨骂道:“急了你大爷!” 他们往日在快活林中便是这样吵来吵去。 这会儿一个小厮急匆匆过来问道:“几位姑娘,可见到鸾萤了?” 翠竹说:“今日晨间我见着她出门了,出了何事?” 小厮道:“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现如今有客正寻她呢!” 翠竹才说:“我过去看看。” 翠竹朝着楚江梨做了个鬼脸:“改日再同你吵。” 第34章 34你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夜深露重,鬼域中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翠竹打着哈欠,摇着细腰,这才半推半就从客人房中敛食出来。 她嗓音又软又艳,半身都倚在那化作人形的妖物身上,呵气如兰,摆了摆手:“官人,下次再来~” 翠竹的原身是只狐狸,本就是靠着吸□□魄而修行的,便也是自愿来此处的,能赚银钱,还能修行,何乐不为。 从快活林的前厅走到后院姑娘们的住处,还要绕过一个小院子。 此时天色漆黑,只剩着悬挂在空中的孤零零的月亮,散漫又清冷的光微弱,铺陈了下来,洒在地面上。 一道黑影撞在了翠竹身上,将她撞得一踉跄,翠竹方站稳了脚,神色一变尖着声儿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妮子撞到老娘了!” 那黑影子自己也被撞到了地上。 今日下午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小院子的 地面湿漉漉的,那黑影坐在地上不动弹。 翠竹看不清黑影的脸,只借着月色见着那“身子”微微松动,寂静的院中突然传来零零碎碎的骇人笑声。 “咯咯咯咯咯——” 翠竹:? 什么人装神弄鬼到她面前了。 “你……” 翠竹刚想破口大骂,怎么还有人觉得妖怕鬼。 那黑影却扶着旁边的花坛站了起来,露出一张五官阳刚的面容,浓眉大眼,如金刚怒目。 这才将翠竹吓得往后一退。 鸾萤神色有些阴森,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方才这笑声似乎就是她发出来的。 鸾萤开口道:“翠竹姐姐,是我呀,鸾萤。” 他本就是男子,偏偏又喜好夹着嗓子说话,显得不男不女,活像太监。 翠竹眉心一皱,低头看着翠竹衣裙上的泥点子,想来是出去了现在才回来。 “你去何处了?今日晨间正巧有客人寻你。” 鸾萤只是笑眯眯看着她,看地翠竹混身发毛:“阿梨现在可还在快活林中?” 翠竹知晓鸾萤与阿梨关系并不好,更不会如此亲昵地称呼,便皱眉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梨与快活林中的人人为善,起初鸾萤同她关系还算不错,不知为何有日,鸾萤将阿梨从楼上推了下去。 至此以后,二人关系便不好了。 鸾萤却又重复了问:“她还在吧?” 翠竹见她睁大了眼睛,惨白的神色有几分诡异,心中不舒服便骂道:“这与你何干!” “真是疯子,莫名其妙。” 等翠竹走远了,鸾萤才悄然回头,阴森森笑道:“我知晓……她在。” *** 赤月一早便告诉楚江梨,等魔尊殿中的侍卫来选舞女约莫是三日以后。 赤月走时又左右看了看楚江梨,问道:“阿梨怎么许久不见又变好看了?” 楚江梨嘿嘿笑道:“修为精进了,自然也就……” 赤月见她模样却又白了她一眼道:“改明儿你去教教翠竹修仙,她那采集旁人精气三年五载不破境,还不如随了你去习吐纳之术来得快呢。” 赤月不晓得修行之事一靠天赋二靠勤能补拙,楚江梨是二者结合才能破境如此快的,她只当修仙是速成之法,谁做了都行,却不知其中艰辛。 楚江梨:“小绿志不在此,你也知晓。” 赤月拉开帘子正要往外走:“好了,不同你说了,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楚江梨这才往屋内看了一眼,急急留住她:“小红……!要不,再坐会儿?” 赤月看了一眼楚江梨身后定过来的神色,叹了口气将少女扯着她袖口的手拂开。 “两三句就拌嘴吵架,有何事说不开的?我还有事,你自己同你那好姐妹好好讲讲。” 赤月倒是从翠竹那里,知晓了他们二人这晨间用膳都不怎么说话。 她可是知晓的,楚江梨是有多黏着这个小白,一天到晚说不完的话,还护短,还巴不得像八爪鱼似的黏在小白身上。 况且方才小白看她的神色……虽说是冷冷的,但是赤月如何都觉得如果她留下来,估计情况会不大好… 这个小白似乎看起来脾气不大好。 还不如任由他们二人自己去解决得好。 说罢,赤月便出去了。 楚江梨哭丧着脸,看着门关上。 她其实对白清安并无意见,就是白清安这人一般她不主动说话,但是出了睡觉以外,她单独面对白清安之时,多看她一眼,心就会砰砰砰跳。 如何都止不住。 寂静的屋子,但是在楚江梨心中便是一停一顿的震耳心跳声。 妈的,真的想跑。 楚江梨昨日曾以“我有个朋友”为开场白,问翠竹为何她那个朋友面对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会心跳加速。 楚江梨问:“我……不对,我那个朋友是不是病了?得去看大夫?” 翠竹吃着桌上的糕点有些怀疑地问:“你真有这么一个朋友?” 楚江梨点头,振振有词:“真的有!” “哎呀,总之你快同我说说罢。” 翠竹白了她一眼:“那不就是喜欢?还能有什么?” 楚江梨:“哦……原来是喜欢……不对!” 翠竹问:“那人不会就是你自己罢?你还对那魔尊有感情,想同他在一起?你同我说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让我听听究竟有没有你死我活的必要。” 楚江梨听翠竹提起这人,又露出一个嫌恶的神色:“嘁,你说他?他也配。” 她又比划着说:“那……还有没有第二种可能?” 翠竹思索了一下,才说:“有吧,可能是很害怕那个人?” “我儿时见到我母亲,也是这个反应,她对我老凶了,每次一叫我,我就知晓定然是我闯祸被她发现了,要去领罚,挨打,故而我每次见母亲之前,心跳特别快。” 楚江梨思索了一下她看见白清安的心情,好像也没有害怕,一次都没有过。 就是……当初在地牢中,被她咬了一口,很疼,可是楚江梨也没觉得害怕。 “没有啊。” 翠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楚江梨轻咳了一声,又重新道:“我朋友说她不是害怕。” “那就没了,就只有第一种。” 翠竹的话音还在楚江梨耳边,掷地有声。 旁边的白清安问她:“你在想什么?” 楚江梨回神,白清安今日穿了身白衣,不细看倒是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只是楚江梨却能见着她袖口和衣裳上绣着的,含苞待放的花,是白色的花,用其他颜色的丝线描了个形儿,淡黄绣上花蕊,栩栩如生,周遭还有一瓣瓣淡色,像是在随着不知何处来的风飘零。 楚江梨却看得有些出神了。 她第一次见着在衣裳中能见到如此生动的画面,像是能嗅到花香和看到花飘摇。 白清安今日似乎特地打扮了。 她又唤她:“阿梨?” 楚江梨这才回神。 白清安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她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直勾勾看着她,却又让楚江梨觉得心跳震耳气起来。 白清安神色凝固在她身上,问:“你想她留下,还是想同她一起出去。” 楚江梨一怔,白清安将她心中想的似乎猜透了,但是白清安误会她了,这话就像她是故意不想和她相处一般。 白清安又靠近了些,长长的发梢遮住了眼眸,她将唇都咬出了血:“你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第35章 35你走神了。 楚江梨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说她并未如此想过,只是盯着白清安双眸之时,却叫她有些说不出口。 只晓得直直盯着白清安那双神色淡极了却又摄人心魄的眼。 房中静悄悄的,鬼域的风吹着房中开阖的窗户“扑哧扑哧”直响。 快活林楼下邻着街道,还能听见楼下的,亦或者是街道上精怪间细碎的说话声。 她走了神。 脚边却不知踩着什么了,一个踉跄,竟往后倒了下去,楚江梨估摸着这么摔下去估计会摔个脑震荡。 她却恍惚见着眼前的人与她一起往下倒,楚江梨眼睛一闭,却感觉不到痛。 像散落的杏花在地上铺开了一张柔软的毯子。 白清安是散着发的,多数时候她都是散着发的,或是别上一根极细的簪子。 白清安将她抱在怀中,指尖垫住了她的脑袋。 漂亮、苍白的指骨磕得泛红,磕得溢出了着鲜血,随之而来,楚江梨听到了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 白清安的发丝柔顺的流淌在她耳边、衣上,苍白的眼,削尖的下巴,直直看着她。 白清安说:“你走神了,阿梨。” “你的注意力似乎总是不会在我身上。” 楚江梨的目光会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除了她。 楚江梨脑袋后面垫着的那只手,顺着伤口,地面零零碎碎落下些残破的杏花瓣,沾着血。 他们二人近极了,以至于楚江梨能够 看见她神色的以为变化,微蹙的眉心,开阖的唇,她的注意力回到了面前的白清安身上。 还有萦绕在周围澹澹血腥气味裹着些杏花香气。 温柔,易碎又纤细,楚江梨被这样的她保护在怀中。 她再也听不见窗外的风声和街外精怪议论纷纷,叮铃又细碎的说话声。 楚江梨望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似乎读懂了些白清安的情绪。 她勾起嘴角,逐渐露出一个笑容,楚江梨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抚上了白清安的发梢,从发尾到发顶,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抚一只因为进入陌生环境而浑身寒毛竖起的猫。 白清安一怔,神色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楚江梨也看着她,弯着的眼,勾起的唇。 “猫”似乎放下了防备,楚江梨指尖微微一用力将身前人的脑袋按在了她肩上,另一只手将白清安环住。 纵然白清安比她高出很多,可这仍旧是个将人禁锢在怀中的动作。 楚江梨心想,白清安再如何终究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她不能因为自己一份不确定的感情,而去逃避、忽视她。 白清安跟她来鬼域,她虽不知白清安是要找戚焰要什么东西,但是总归在快活林处,白清安只认识她一个人。 往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不爱同别人讲话,要是她也避着她,不同她说话,那白清安得多伤心。 他们虽说过去“有仇”,但是现如今也算是朋友。 楚江梨拍着背,软声在白清安耳边说:“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会看着你。” 楚江梨一顿又说:“我最喜欢你了。” 楚江梨感觉到怀中的白清安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却又不动弹了。 只是似乎她的身体有些发热,蹭着楚江梨也滚烫了起来。 白清安在她颈处埋着,发梢扫着她,热热的呼吸喷在少女的脖颈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江梨又顺着她的发梢说:“别生气了嘛,我带你上街去逛好吗?” 白清安这才从她身上起来,玻璃珠子似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幽怨。 “你忘了昨日你也是这么说的。” 楚江梨神色有些疑惑:“欸……我说了吗?” 她这几天脑袋里乱乱的,记得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什么都忘了。 白清安咬着唇又说:“昨日你同翠竹说的。” 楚江梨一听她说,又想了起来。 昨日她同翠竹那一番闲聊结束以后,约莫有些神色恍惚,翠竹见了此景便宽慰道:“哎呀,我说你还是莫要想这么多了,总是呆在房中定然会胡思乱想,赶巧这几日鬼域热闹,不如带上了你那个小白好姐妹,一起上街去逛逛罢。” 楚江梨当时心中想着别的事,便不太在意的答应了下来。 “去去去去,那去吧。” 白清安正巧从楼上下来,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楚江梨“啊”了一声,才又看向白清安,原来……她今日穿了身好看的白裳,是因为她昨日都记不住的,自己答应下的要和她去酆都城逛逛。 可是楚江梨再一寻思。 鬼域为何热闹,酆都城又为何热闹。 因为中元节,万鬼狂欢。 这样的节日,她这么怕鬼的一个人竟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果然是脑袋里什么也没想,才会答应。 楚江梨转头看向白清安,她想说就算是胡思乱想,她也想待在快活林中。 “我……” 可是转头一看到白清安的神色,楚江梨瞬间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白清安:“你……?” 白清安似乎想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 楚江梨摇头,打起精神笑:“没什么,那我们几时去啊?” 白清安却沉默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这会儿该楚江梨疑惑了,所以是她说错了什么吗? 白清安似乎有些难开口,抬眼瞥着她,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才说。 “梳头。” 楚江梨:“嗯……?梳头?” 白清安抬眸看着她:“我不会……” 楚江梨:…… 楚江梨才到这个世界来之时,也不会梳他们这里的样式。 看起来很是繁杂。 她扎发的技术是打“组合拳”出来的,简言之,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学会的。 往日在画人间时,跟着她的“母亲”学,后来在曳星台跟着桑渺学,在快活林跟着小红小绿学,就这么学着学着就会了。 只是楚江梨也不大擅长,手也不巧,她的天赋似乎都点在修道和练剑上了。 梳头是小姑娘家的精细活,桑渺的手就非常巧,那篦头簪子在她手中都能翻出花儿来,往日在曳星台时,好多时候都是桑渺给她扎的。 学了许久,她也只会一个简单的样式。 如今楚江梨拿着手中的篦头,要自己上手,还是为别人梳头时,却难免有些拘谨。 楚江梨站在白清安身后,用篦头沾了梳发水,先梳了发尾。 楚江梨:“若是扯着疼,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 “我其实也不大熟练。” “嗯。” 白清安知晓,楚江梨大概是觉得手中的剑都比这篦头拿着顺手。 她小心翼翼专注地梳着,白清安的头发乌黑又顺滑,就算是尾端也几乎不打结。 白清安垂眸在铜镜中看着身后的少女神色专注的模样,难得勾起唇,又抬了抬手,却正巧触上了楚江梨的指尖。 白清安的指尖冷得像冰块,骤然的触碰,将楚江梨吓得一颤。 楚江梨瞪着眼,通过镜子与白清安对视,谁知这人却先开口道。 “我并非有意的。” 楚江梨这才又继续梳,她发现白清安不扎发更好看一些,若是梳个什么样式盘在头上,倒是过于雕琢了。 于是,楚江梨在白清安的鬓边编了几束小辫子,又串了银环。 她一动,那银环还会清脆响着,若说往日里白清安看起来冰清玉洁、神色又冷,确实是不好接触的主。 分明只是编了个环,看起来却难得温和了些。 楚江梨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以为是自己编发技艺又精进的功劳,却不知是因为编发的那个人是她。 白清安自己也似乎有些好奇地,在铜镜边上照来照去。 楚江梨站在旁边拍了拍手,问她:“喜欢吗?” 白清安这才抬头看她,转头又从铜镜边挪开了。 “不……喜欢。” 楚江梨抗议道:“你分明就喜欢。” “不喜欢。” “喜欢。” 白清安抬眸看她:“我……” 楚江梨笑眯眯问道:“你骗我了吗?” 白清安抿了抿唇,开口有些艰难,她这才又说:“喜欢……” “这才对了,说喜欢某种事物,对某种事物感兴趣又不丢脸,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白清安垂眸。 她知道楚江梨说得对,但是这些无论是她母亲还是父亲,都从未告诉过她。 她点头:“嗯。” “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 他们刚一下楼就遇见了翠竹,翠竹绕着白清安走了一圈:“哟哟哟,这头发不会是阿梨给你梳的吧?” “小白……你竟然放心将头发给阿梨!” “你不知她上次扯得我头皮有多疼!” 楚江梨不服道:“这如何能怪我,我都一再小心了,可是你的头发缠成那样,顺都顺不开!” 翠竹:“你就是偏心她!” 楚江梨瞪着她,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又坐了下去别过头看着白清安:“大不了……下次我再给你梳一次。” 翠竹:“我还不想这么早秃。” 楚江梨瞪她,气呼呼地拉着旁边白清安的手就往外走,“走,我不同她扯,幼稚!” 楚江梨有些置气。 “我好心帮她梳发,怎得还怪我,真是的,本来那时她那头发就缠得紧!” 白清安听着她抱怨的话,少女的指尖将她绞得紧紧的。 楚江梨既能做出杀了戚焰的决断又能够为了一些小事儿,因为同小姐妹吵架被冤枉而气鼓鼓的。 白清安将她的指 尖握紧了些,楚江梨在前面停顿下来,回头看她。 白清安说:“以后只给我一人梳,我不会说你什么。” “我不会骗你。” 微不足道的承诺白清安做过很多,却一个又一个灵验了。 楚江梨一怔,却转头又说:“我没有生她的气,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哄。” 白清安:“我没有哄你。” “你头发那么顺,谁来梳都是一样的,不会疼。” *** 酆都城是四方鬼怪来朝之处,又正巧逢着中元节这样的节日,街上人挤人的,张灯异彩。 街上男女老少皆带着面具,楚江梨见白清安神色。 “酆都城的中元节向来如此,因鱼龙混杂,这人一多保不准其中就混了些什么人啊,道士的,故而这一日精灵鬼怪都会带上面具,以掩真身。” “若是见到未曾佩戴面具之人,也有可能是画人间误入的孤魂野鬼,酆都城的制度森严,就算遇着孤魂野鬼多半都不会伤人。”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晚去,虽说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又难免有些阴森。 旁边穿白衣的少女“撞了”楚江梨一下,楚江梨回头看到少女空空的双眸和悬空的双脚,吓得一颤,扑到了白清安怀中,瑟瑟发抖。 白清安搂着怀中少女的肩膀问道:“你不是说,不会伤人?” “不会……不会伤人也不代表我不会害怕呀。” 白清安难得勾了勾嘴角。 见着那漂泊的孤魂逐渐走远:“她走了。” 怀中的少女才松了口气,“走吧,我们也去买个面具。” 大家都带着面具,就他们俩这副模样,多少让楚江梨有些裸//奔的感觉。 再者,酆都城在中元节这日会加派人手,若是遇到从前她在魔尊殿中认识的人,就有些麻烦了。 “二位客官,喜欢……什么样的?” 楚江梨:…… 这鬼没脚,在她眼前飘来飘去。 这就是楚江梨平日里不爱来逛酆都城的原因。 楚江梨头皮发麻。 而摊位上的面具有好几副带着血,上面似乎还粘黏这人的组织和皮肉。 另外一边则是干净的。 楚江梨皱紧眉头,颤着手拿了两个全新的,一个扣在白清安脸上,一个扣在自己脸上,将钱丢在摊位上就拉着白清安跑了。 “他他他他他,他是鬼!” 白清安点头:“我知道。” 这次少女虽然害怕,却没有再往她怀中躲了。 楚江梨这才发现自己拿了一副适合白清安的面具,是狐狸面具。 白清安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就连勾着她的指尖都是苍白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楚江梨觉得这面具之下,就像当真有一只雪白的狐狸一般。 白清安问:“为何这样看我?” 二人都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眨着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的,只是楚江梨笑起来之时眼睛也是弯着的。 她发现白清安似乎更愿意主动同她说话了,从方才开始。 楚江梨:“感觉我自己还挺有品味。” 中元节在酆都城有一样最重要的活动便是百鬼夜行,楚江梨有幸在快活林二楼的房中,在窗户边见过一次。 那群魔乱舞,死得形态各异,头滚来滚去的场景,着实将当时的她吓到了。 倒不是头滚来滚去吓人,关键是都是些鬼,才将她吓到了。 她与白清安根本就等不到这活动,四处逛了一圈,再被人群中的鬼吓了无数次后,她也往白清安怀中夺了无数次以后,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楚江梨终于决定同白清安说“要不还是回去罢”。 楚江梨解释道:“都是些死状奇异的孤魂野鬼有何好看了,不如回快活林躺着睡大觉舒服。” 只是楚江梨觉得,白清安似乎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白清安虽然看起来不太高兴,却还是点头说:“好。” 楚江梨问:“难道你……喜欢看?要不我们还是留下来?” 白清安看着她摇了摇头:“不必,我不喜欢看。” 楚江梨:“不信。” “我没骗你。” 楚江梨:“你看起来好像有些遗憾。” 白清安刚想反驳,楚江梨又说:“是看我一个人看腻了吗?” 白清安:…… “我没有……” *** 二人在快活林呆到了选人入宫那日。 来的是楚江梨并未见过的侍卫,她以为这事儿应当也是夜枭或者夜洛来。 今日翠竹和赤月都称病不来了。 楚江梨前几日还问过他们:“这选拔不会有什么标准罢” “比如……舞跳得好,四肢协调?” 天知道楚江梨舞蹈的技能点为0,她四肢不协调,根本不会跳舞。 翠竹摇头:“没有这项要求罢,我也不知择人标准是什么……似乎是没有标准?放心吧阿梨,若是但看容貌,你定然是选得上的。” 翠竹又说:“谁又能摸得清楚那魔尊在想些什么,似乎容颜也并非择选的标准,不然鸾萤是如何选上的?” 鸾萤能在快活林中呆下去,完全就是因为一些人有“特殊的爱好”。 而今日快活林中来的人很少,几乎寥寥无几,楚江梨和白清安二人是站在最前面的。 身后的人拍了拍她:“阿梨。” 楚江梨转头,见到的正是鸾萤。 鸾萤的名字虽说听起来比较清新,今日却也是浓墨重彩,她见着楚江梨喜上眉梢,脸上的粉蹭蹭往下掉,像厚重的墙皮似的。 鸾萤拉住她的手,夹着嗓子道:“我早就听赤月他们说你回来了,只是我这几日始终不得空,今日倒是在此处见到你了。” 旁边的白清安见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心。 鸾萤看楚江梨的神色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楚江梨也觉得怪,她不着痕迹将鸾萤的手拂开,只是淡笑:“是许久不见了。” 楚江梨一向不喜与人客气,只是,她也明白那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说法,便也草草回了一句。 那站在中心的侍卫咳了两声:“安静些。” 躁动的姑娘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此次择选的规则是舞蹈,只需随意跳一段便好。” 楚江梨一听,心中咯噔了一声。 那侍卫又问:“你们之中谁先来?” 楚江梨自然是不会先上去的,她根本不会跳舞,她想着要不就等被人先上去跳了,她现场学学,说不定随便舞两下就过去了。 她是如此想的,谁知背后有一只手,重重的推了她一下,楚江梨脚下一踉跄,两步被推到了人群中心。 她与侍卫非常尴尬的对视了一眼。 那侍卫对她投来了颇为赏识的目光道:“那就这位姑娘先来。” 楚江梨:…… 第36章 36安抚 那领头的侍卫多看了楚江梨两眼,他是最近才提拔上来的,往日都在魔尊殿中当值守夜的。 他如何都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他似乎见过,但是又不大确定。 因为这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月牙儿似的,凭着如此出彩的样貌,若是见过,应当会印象深刻才是。 那侍卫做了个“请”的动作,她想着在快活林这样的地方,又生得如此好看,这姑娘应当舞技也能一骑绝尘。 “来吧,这位姑娘请。” 楚江梨朝那侍卫笑了两声,她刚想开口问问能不能让他们先来之时。 她心中已经知晓了是鸾萤推的她,若说是有什么目的,楚江梨觉得,当是想看她出丑,她就知晓这人突然十分热情地给她打招呼,肯定有什么猫腻。 却听见身后“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倒在地上了。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尖叫。 楚江梨是背对着他们的,看不见后面的动静,只看着眼前的侍卫神色有些惊讶,眉心紧蹙。 她也疑惑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即周围的人群开始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唔唔唔……” 楚江梨听到身后有人说:“你推她了。” 她回头看见白清安正掐着鸾莺的脖子,鸾莺倒在地上,白清安蹲在一旁,声音微沉,染着些怒意。 白清安神色有些危险,正直勾勾看着鸾莺,只是轻轻一问一眼,却让地上的鸾莺有些缩瑟。 她的指尖在微微收拢,苍白纤细地手腕处青色的经脉突突跳动着,想盘根错节延申在身体中的根脉,空气从她指缝的间隙处逐渐流失。 鸾萤想幻化成原型,却 迫于眼前这女子的压迫感,不知为何竟变不回去了。 她从她漆黑又空洞的双眼中看到了几丝杀意。 鸾萤被迫望进这人的眼眸中,那犹如常年爬满绿油油青苔的湿滑深井,无论丢什么东西下去都惊不起半分涟漪,像藏着怪物的死水。 鸾萤神色惊恐,裹着一身虚汗,本能地往后退着,只是这人始终都不放过她。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细碎,却好似落不进白清安耳中。 她只记得看着楚江梨被人推了出去,她只记得第一眼她就讨厌这个人的眼神。 像是要将她的东西剥开,赤裸裸的眼神,浑浊着一些窥伺和爱。 让白清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鸾莺睁大了眼睛,像老鼠似地左右转着,她脸上墙皮厚的胭脂还在“蹭蹭”往下落,还在挣扎道:“胡……说……谁……看见我推她了?” 白清安的指尖又收拢了些,她的神色仍然落在鸾莺身上,像一根刺入骨髓的针:“我只问你,是不是推她了?” 楚江梨在旁边唤着她的名字:“小白……” 白清安一怔,才缓缓抬头看着她,手中的力量逐渐松开了。 她地神色和双眼都是空空的,只是看到楚江梨之时,好像眼中才找回了那一抹亮光。 白清安像是急着,却又更像是委屈:“阿……阿梨,她推了你。” 她的眼睛一直跟随着楚江梨。 楚江梨两步站到白清安身边,朝着白清安温和的一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掌心中的软肉。 白清安被她安抚了下来。 楚江梨又走近了些,她。当着众人的面双手环住了白清安的腰,脑袋贴着她的胸口,温声安抚着:“别怕,我等会儿收拾她。” 楚江梨说这话时,神色中闪过几分狠厉。 向来都不是别人能够欺负到她头上的。 白清安对楚江梨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无所适从,她双手垂在身边,点头嗯了一声。 虽说都是些女子,但是到底未曾见过靠得这样近的“安抚”。 众人议论纷纷。 “你方才见着她那神色没?” 闻声那人又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自然是见着了,那神色,我看像是要将鸾莺活生生吃进去了!” “不知是个什么妖怪……” 又有人说:“要我说呀,也是鸾莺自己活该的!我方才也见着她推了阿梨一下。” “是是是,我也见着了。” “我也是……” “我也……” 鸾莺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主动将她拉起来,这些人说话声儿也不小,鸾莺咬着牙自己颤巍巍站了起来。 她神色扭曲,绞着手中的绢子,只小声又凝着被脂粉模糊的眉眼,说:“都是我不好,阿梨,方才是脚下没站稳,不小心将你推了出去。” 鸾萤装模做样,小心翼翼问:“你不会介意吧?” 这下人群中的声音才又窸窸窣窣起来。 “她说不小心谁信?” “上一次她便将阿梨从楼上推了下去。” “对对对,上次我也在场。” 快活林中的姐妹多数同楚江梨的关系都还算不错,便有人阴阳怪气道:“上次也说不小心,这次也是不小心,不能了吧?” 他们都知晓虽说阿梨这人好说话,上次被推下楼了,那鸾莺来赔不是,阿梨便笑着同她说:“不碍事。” 虽说此后二人关系也逐渐疏远,可是倒是许多人都替她咽不下这口气。 众人心中想:这一次总不能再相信她的说辞了罢? 楚江梨闻言,她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 她感觉到了身边的白清安似乎动了一下,她宽慰她,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没事的。” 楚江梨一只手拉着白清安,将双手松开了,她神色冰冷又凌冽地看向鸾莺。 白清安是背对着鸾萤的,她想转身,楚江梨却说:“别看她。” 白清安不动了,她听了她的话,乖乖地,安静地站在原地。 “好。” 楚江梨的神色只是一瞬毒辣,转瞬而逝,像从未有过一样。 她朝着鸾莺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我不介意。”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险些拳头掐紧。 楚江梨又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本就要上去表演。” 鸾莺像放松了下来,朝着楚江梨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就知道阿梨不会在……” “不在意”三个字还未说完,楚江梨敛起了笑,手中幻化出霜月剑。 那剑光一闪,众人吓得后退了一步。 霜月剑可斩世间万物,他们之中的鬼怪修行尚浅薄,若是不小心被剑光一伤,那少说也得养个十年半载的。 鸾莺那敷粉的脸骤然白了几分。 楚江梨说:“我母亲从小告诉我,做人要不计较得失,要以德报怨。” “乘了母亲这份恩情,我对旁人都会宽和一些。” “她说人人都会犯错,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楚江梨说起母亲时,眉目间一片柔和,转而看向鸾莺却眼神冷冷的。 她给过许多人机会,鸾莺亦或者是戚焰,可是到头来是给了他人再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楚江梨的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却都听见了:“我不介意——个屁。” 楚江梨睨着神色,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问:“我说你能不能搞点我看不见的小把戏?” 她直直逼问着鸾莺:“还是说,你就这么恨我?” 少女拖着长剑,剑身在地上拖曳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松开了白清安的手。 手中的触感消失了,白清安回头看着楚江梨。 鸾莺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那模样似乎快哭了出来,直直求她:“你……阿……阿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恨你……” 楚江梨本无出剑之意,却不知为何霜月剑今日似乎比往日更加躁动,在手中不停的震颤着,楚江梨几乎快握不住了。 几人身后的侍卫,急急上前两步,忙出声喊着:“住手!” 这侍卫看着长得怪模怪样的,脸色煞白,声音沙哑的浓妆艳抹又不知是男是女的鸾莺。 他总觉得这人似乎也眼熟。 又多看了几眼后,这时才想起来,这人似乎是昨日就到过他们魔尊殿中,貌似是尊上的新……宠妃? 虽然他不是很能够苟同尊上的审美,不过他突然才想到……他似乎还有个任务是保护眼前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尊上的宠妃。 酆都城内,有数不清的勾栏瓦肆。 因妖物,本性/淫。 对于妖而言,双/修也未尝不是一种修炼之法。 故而他们几个侍卫分工下去,一人负责一个片区的招揽。 而夜洛大人另外给他下达的任务便是,保护尊上的新宠妃,吐槽归吐槽,任务也不能忘了。 而如今,尊上的新宠妃险些要成为刀下亡魂了。 还好他及时记了起来,他松了口气。 倒不是为了尊上宠妃小命得以保全而松了口气,这侍卫想,他自己的小命倒是保下来了。 楚江梨没想着出剑,可是偏偏身后的侍卫话一 出,霜月剑剑光已经凌冽地划出去了一条痕迹。 楚江梨急急在意识之海中骂道:“寂鞘,你怎么也真的沉不住气!” 在意识之海中,寂鞘是一团浓浓的黑雾,他在空无一物的意识之海中游荡,突然听到楚江梨的声音,那团黑雾瞬间蹭在她的脚边。 “可是主人,她方才想伤害你。” 楚江梨:“但她到底还没有将我弄伤。” 她倒不是心疼鸾莺的命,只是不好在此处惹事。 寂鞘的声音又高亢了些,听起来十分不服气:“可是她从前伤害过主人!” 楚江梨用脚踢了踢那团黑森森的雾气:“你这时倒是跟白清安有几分相似。” 寂鞘一顿,又小声抗议着:“这话主人已经说过一次了,我分明比她对你更好。” 他这话才说完就静悄悄地灭了声儿。 楚江梨道:“你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寂鞘的声音在意识之海中消失了。 楚江梨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方才以往,寂鞘是绝对不会让她的话音垫在下面的。 她试着叫了一声:“寂鞘?” 说来最近似乎寂鞘出现的频率也没有以前那样勤了,楚江梨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最近她似乎少有感受到寂鞘。 鸾莺被那霜月的剑光吓得腿软,骤然坐在了地面上,剑光将她身后的柱子击垮了下去。 她缓缓往后看了一眼,脸色愈发苍白。 那侍卫也神色苍白,若非这道剑歪了,那他就要保不住自己的小命了。 侍卫朝鸾莺行了个礼,“是属下眼拙,未曾将娘娘认出来。” 鸾莺是被这侍卫拉着站起来的,她站起来腿软险些又摔了下去,还好有这侍卫将她扶住了。 周围的人一听鸾莺被唤作“娘娘”又躁动了起来。 “她这样貌魔尊大人都能看得上?” “我也说……魔尊这也太不挑人了罢……” “是呀,难道是在后宫中吃惯了细糠,也想吃一些山林野味?” “真真儿奇怪了!我现在就要说,我感觉我去我也行!” 另一个人也道:“我肯定也行!” “……” 楚江梨也觉得,这戚焰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她真的很能评价戚焰的审美。 她深知,戚焰这地位自然没人能够逼他纳妾,况且还是纳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妖为妾。 那只有可能是戚焰自愿的。 鸾莺吃了亏,躲在了侍卫身后没有再说话。 白清安神色一转,冷冷盯着那侍卫身后的鸾莺,像是想记住鸾莺的样貌。 只是一眼,她便瞥开了。 因为方才阿梨跟她说,多看此人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睛。 楚江梨倒也不是拿这个跳舞毫无办法,她不会跳舞,可是她会舞剑啊。 她看着那侍卫也不像是专业的能够欣赏舞蹈的人。 这种人最好糊弄。 随便舞一段,只要有美感就行了。 楚江梨装作手中有剑,在众人面前咿咿呀呀,手舞足蹈来了一段,也算是勉强……能看得下去。 这便过了。 下一个便是白清安了。 是那侍女让鸾莺来指的,鸾莺的指尖直直指着立于人群中的,是神色濯濯如水的白清安。 楚江梨有私心,她不想让白清安当着别人的面跳舞。 为何会有这样的私心呢? 楚江梨给自己解释:因为白清安脸皮薄,肯定受不得众人围观。 可是似乎不是这样的,楚江梨突然想起了从前,在曳星台的校场举行的那场三界祭典。 她那时望着高台上犹如神明的少女,心中是遗憾的。 却隐隐是一种无法“拥明月入怀”的遗憾。 她是自私的。 心中明白感情的那一瞬间,她却无法承认这种自私。 是占有欲。 楚江梨抓着白清安的手,她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小声说些什么,在摇头,在说着“不”。 许久没有松开,白清安回头看着她,少有的,朝她露出了一个月儿般柔和纯净的笑。 白清安问她:“阿梨,是想同我说些什么吗?” 第37章 37你在看我 楚江梨少有在白清安面前沉默,这次是难得抿紧唇瓣,摇了摇头。 “没什么想同你说的。” 白清安看着她,却也摇了摇头:“有人同我说过,高兴与不高兴,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 楚江梨小声纠正:“我说的是,喜欢与不喜欢要说出来。” 楚江梨瞪她:“你怎么胡乱将我的话改了!” 站在侍卫身后的鸾莺见着二人你来我往聊得正高兴,她神色变得有些森然和毒辣,指尖嫣红的蔻丹险些扣进肉里。 鸾莺掐紧的五指一松开,手心里留下几道红痕,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梨从未对她这样笑过,她却对这女人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鸾莺咳了两声,示意着让阿梨身边的女子过来跳舞,那侍卫回头看了她一眼。 方才他们几人吵架已经耗费了些时间,方才别的侍卫已经传话来,说几乎已经将人招纳齐了,预备汇合了便要收队回魔尊殿了。 侍卫的神色有些为难,同鸾莺解释道:“夫人,方才你们几人耽搁了些时间,现在需立刻收队回去了。” 鸾莺却道:“你让她先跳完。” 那侍卫又苦着张脸,言:“真的来不急了,夫人。” 他们是有规定的,每一处究竟收几人,若是数量不够,也会受罚。 若是再同尊上的新宠扯上这么两句,他连点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鸾莺看着他的神色有些恶毒,却也别过头不再说话。 白清安已经上前走了两步。 侍卫松了口气,朝白清安招了招手:“不用跳了,你过来。” 快活林中的头牌,像赤月、翠竹之类不想进魔尊殿的,都称病没来。 那侍卫环视了周遭所有姑娘一圈,约莫是知晓了这侍卫是在凭着模样点人。 那些姑娘有的原身是蛇的、是鸟的,还是别的什么,要么凹了个夸张又妩媚的姿势,或是咿咿呀呀唱起了歌。 想攀上魔尊这根高枝儿的人也不在少数。 侍卫觉得眼前真就如群魔乱舞,唱得跳得还算勉强凑合,只是这容貌稍微差了些。 他眼睛一闭,从其中挑了几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一并领了去。 *** 酆都城南街。 几条街的舞女都汇集在此处,模样都是周正和拔尖儿的,姑娘多了,声音便多了。 虽说此处是鬼域,这些女子原生皆为精怪,但他们长年以“人”的模样活着,身上更多了些凡间女子的特征。 有抱怨的,有哭哭啼啼的,更有神色傲些的。 “哭什么,若是去了被魔尊选上,那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女子闻言一顿,还是缩在角落里,边啜泣边用袖口擦着泪:“呜呜呜——” 旁边的女子几乎抓狂:“怎么还在哭?你这都哭了一路了!” 另一个温柔些的拍着背问道:“你同我说说,究竟为何还这般难过?” “呜呜呜呜——我……偷的那半只鸡还没吃完,呜呜呜呜…” 这穿黄衣服的小姑娘,原身是一只黄鼠狼。 众人沉默:…… 白清安一直走在楚江梨身侧。 因为周围人太多,楚江梨一直将白清安的指尖拽在手心里的。 白清安走路很认真,几乎目不斜视。 楚江梨走路就不是,她将方才旁边几个姑娘讲的八卦尽数听了进去。 她转头看向白清安,却有些呆住了,白清安分明知晓白清安生了一张不错的脸。 白清安眼睛的颜色很淡,纯粹得像玻璃珠子或是琥珀,却极少带着情绪。 美则美矣,却极易让人生出一种空洞麻木之感。 眼眸偏淡,肤色又近乎透明,像长年病弱,大门不出,走两步就喘口气的大户小姐,还是 药罐子的那种。 楚江梨看了一眼又一眼。 却又突然发现,白清安的五官似乎更偏向于少年,带着几分冷峻的意味。 白清安察觉到了楚江梨在看她,她转头,对上了楚江梨有几分呆滞的神色。 又捏了捏楚江梨的掌心,她才有了反应。 白清安发现自从来了快活林以后,楚江梨似乎经常发呆,不知想什么便出了神。 周围是吵嚷的人群,那声儿几乎将二人淹没在里面。 白清安那玻璃似的眼睛,像有一汪清泉,将她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清清白白的一眼,楚江梨的心中像被猫儿用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白清安说:“你在看我。” 这是一句肯定句。 楚江梨张了张嘴,她本想反驳,却不知为何好似被眼神定住了。 白清安又说了一次:“你在看我。” 这一次的语气更为认真。 楚江梨被她的眼神困得说不出话来,像是被“禁锢”住了。 好不容易才从她的神色中挣脱开,楚江梨别过头,应答的话有些不讲理:“看你了就看你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白清安:“能看。” 楚江梨被她的话堵住了,她本想若是往日里,白清安应当会…… 楚江梨一顿,往日里白清安应当会如何来着……? 似乎是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甚至还会扭头。 楚江梨这才意识到,她最近似乎总是被白清安反手治住。 她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懒得再想了,努了努嘴,示意白清安看那人群中的,才擦干眼泪的黄衣裳的姑娘。 楚江梨不经意道:“怎么这酆都城的黄鼠狼都长得这么好看。” “小白……你看是不是。” 白清安一听怔住了,甚至没有往楚江梨指的方向看一眼,她只听到,楚江梨夸旁人“好看。” 白清安虽不觉得自己好看,但是楚江梨曾夸过她好看。 楚江梨原来也会夸别人好看。 她在楚江梨心中似乎跟旁人并无区别。 楚江梨没听到回声,这才转头看向白清安,谁知白清安也正看着她。 白清安问:“那我呢?” 楚江梨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无厘头,她不知白清安在问些什么:“嗯?” 白清安却别过头不再看她,那模样是……少有地生气了。 楚江梨绕到白清安别过头的另一边:“欸欸,你生气啦?” 白清安又转了头。 楚江梨又绕到另一边:“为何生气?” 她想她方才应当没有说错话。 白清安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楚江梨夸了她,又夸别人,所以她心中有些闷。 白清安心中想,这是无理取闹的,这是阿梨不喜欢的,这是不应当存在的。 白清安尝试着强制将这种感情驱逐。 楚江梨:“有——你有生气。” “我没有。” “你……” 楚江梨说话没看路,这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姑娘没留神撞了她一下,酆都城街上本就人挤人。 白清安又拉了她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楚江梨被她裹在怀中,嗅着淡淡的杏花香。 白清安:“走路要看路。” 她忙从白清安的怀中挣脱开,“我娘教过我……走路看路的。” *** 侍卫领着人在穿过这条南街以后的魔尊殿前汇合,再由夜洛仔仔细细点上一遍人数。 到大门口前,那几个侍卫会先将各自测选出来的人认了一遍,看看是否有漏了谁。 或者是否混了些奇怪的东西进来,毕竟是魔尊殿,自然要严些。 而侍卫走到楚江梨和白清安面前的时候却停顿了。 他皱紧眉头,仔细盯着这两人看了又看,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好像没有这么眼熟。 楚江梨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地开口:“侍卫大哥,才一会儿就不认得我们姐妹俩了?” 那侍卫瞅着她抛过去的看似“娇媚”实则油腻的眼神,退后了两步。 楚江梨和白清安都换了副容颜,虽说是换了副,但是实则跟他们本来的面貌倒差不差,只是更寻常了些。 为了防止被魔尊殿中认识她的和戚焰本人发现了。 那侍卫朝她们二人嫌恶地摆了摆手,快活林中此次择选出的,姿色平平的人本就多。 他觉得眼熟本就正常。 侍卫们将自己带的人都仔细清理了一遍以后,再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魔尊殿正殿大门了,夜洛正守在那里。 楚江梨知道再往前走,可能这路就凶险了,戚焰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殿中的副使也并非好对付的。 她到现在都还不知,白清安究竟去寻什么,她想试试将白清安劝回去,她想要什么东西,她可以帮她取。 楚江梨:“你同我说说,你是去找戚焰寻什么?” 白清安一怔,却摇头不说话,只看着她。 楚江梨:“你为何看着我,我问你呢,再往前走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白清安却还是不言不语,只是神色幽幽地看着她。 白清安突然开口:“楚江梨。” 楚江梨神色更疑惑了些,“你为何……” 她这话还没问出来,前面的队伍已经喊停了,侍卫眼熟他们安静下来,楚江梨没有办法再说话。 人群又开始窸窸窣窣躁动起来。 “怎得魔尊殿中的副使都长得如此好看?” “是呀是呀。” “谁知他名唤作何?” “好像……是叫夜枭……?” “我夜里在酆都城的北街好似碰到过一次,只是那时天色太黑,我眼神又不大好,只看清了一个轮廓,他同我说,他叫“夜枭”。” 夜洛将这些女子的话听了个大概。 那几个领头的侍卫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上前一步。 “见过夜洛副使。” 夜洛抬了抬眼:“免。” 台下的姑娘们这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晓这人并非叫夜枭,而是夜洛。 夜洛臭名昭著,众人却不知,他生了这么一副极好的面容。 夜洛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挨着挨着走过人群,他神色一一瞥过他们,这神色像极了楚江梨以前见过的,那些老太挑猪肉和大白菜时的犀利。 夜洛的目光流转在他们神色,甚至和楚江梨对视了一眼,他停顿下,站在楚江梨身边。 这目光让楚江梨有点不舒服,甚至想一刀将他劈了。 此人往日楚江梨还在魔尊殿中时,就无比厌恶,相比起来,楚江梨更看得惯夜枭。 夜洛却也未曾多言。 只是用挑猪肉的口吻,评论了一句:“参差不齐。” 侍卫们战战兢兢。 夜洛指着他们之中的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 非常不幸最后一个正是楚江梨。 “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其他的跟着他去另一边。” 这些人里面没有白清安。 鸾莺从台下走了上来,夜洛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些没什么温度的笑:“鸾莺夫人。” 鸾莺只瞥了他一眼:“尊上现在在何处?” 夜洛语气淡淡的:“尊上在正厅,公务繁忙,属下正准备带着这些姑娘去。” 夜洛话中的意思是,尊上大概不太想见她。 他确实是个“狐媚惑主”之人,却也不是不看对象,谁都上赶着谄媚。 像鸾莺这样的人,他就不必对她太客气。 谁知鸾莺像是没听出来其中的含义,竟回答:“那也好,我同你一起过去。” 夜洛:…… 这就意味着楚江梨和白清安将要先分开。 坏消息:要分开了。 好消息:楚江梨马上就要见到戚焰这个狗男人了。 她的霜月剑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楚江梨想,好在白清安去的那边没有戚焰,这样她也能暂且放心下来。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的手,小声说道:“小心些。” 白清安点了点头,却不言。 *** 楚江梨完 全摸不清夜洛点人的规矩,他选的这些人中,有貌若天仙的,更有像她自己这样化了形姿色平平的。 鸾莺还在向夜洛打听着戚焰的喜好。 夜洛被问烦了,语气不耐地说:“夫人,我是尊上的副使,也并非他的随侍丫头,我如何知晓他夜里几时睡?”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些,毕竟鸾莺是小声问的,她没想到夜洛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脸。 鸾莺面色一白,便不再说话了。 几人随着夜洛一起,直直穿过一扇又一扇大门,到了魔尊殿的前厅。 楚江梨悄然环视了一下四周,整个魔尊殿的前厅布置得还像往常一般,阴森森的。 墙上画了个意味不明的壁画,手舞足蹈的怪物,近乎群魔乱舞,栩栩如生。 偌大的前厅,只有几人,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夜洛朝着高台上的少年行了个端正的礼:“尊上,我将人都带来了。” 楚江梨以为是托词,没想到戚焰当真在忙公务。 他搁下手中的折子看了过来,一双凌冽的眼直直透过人群,定格在了楚江梨身上。 第38章 38你要替我去抱抱她。 楚江梨并不怕戚焰,她见戚焰看她,她也看着戚焰。 二人就这么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只是短暂的一瞬,戚焰便挪开了他那尖锐的眼神,又将台下的众人扫了一遍,看向夜洛和鸾萤的气压骤然低了几分。 楚江梨在他看过来之时,心中就有了大概。 戚焰没有将她认出来。 虽然这是一个非常荒唐的认知,但是在戚焰身上完全有可能发生。 楚江梨虽然改变了自己的样貌,但是本质上五官和眉眼是不会变的。 一共四个姑娘,除了楚江梨以外,似乎神色上都有些紧张或是兴奋,他们都不知晓被魔尊的副使单独叫过来干嘛。 方才又抬头看了魔尊一眼,发现他容貌如传闻中所言英俊,便有些含羞。 鸾萤两步上前走到戚焰身边,戚焰本来看着她心中就有几分烦躁。 “你说的人呢?” 鸾萤神色一凝:“一同来了呀。” 她亲眼见着楚江梨和他们一起来的啊。 戚焰问:“在何处?” 高台离这阶下太远,二人的对话,楚江梨也听不见,只能看见戚焰似乎脸色不大好。 往常这个神色恐怕是有人要被掐着脖子提起来了。 不知二人又说了些什么,戚焰转头喊道:“夜洛,人呢?” 夜洛忙上前笑得谄媚道:“尊上,您要的人都在此处了。” 夜洛昨日就知晓了楚江梨就在这酆都城中,在知晓这个的前一日,夜洛知道了忘川河中的雨神之子陨落了。 忘川河已经另外派了人看管据说是画人间的人 去忘川河探查消息的魔尊殿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夜洛原本觉得蹊跷,若是因楚江梨来酆都城而发生了变动,倒也就不稀奇了。 昨日魔尊同他说。 “明日择选的舞女要将眉眼与楚江梨相似的单独带过来,其他的,就将他们暂且捆在殿后。” 夜洛拱手问道:“尊上,此为何意?” 戚焰神色却难得有几分和悦:“正如你所言,阿梨来找我了。” “明日会和那些进殿的舞女一起。” 戚焰也早就料到了楚江梨可能会遮掩容貌,“届时将与阿梨眉眼相似的都唤到前殿来。” 戚焰又问:“夜洛,你可还记得阿梨的样貌?若是不记得了,去我寝宫中看看。” 夜洛道:“属下自然记得尊上心爱之人、未来魔尊殿女主人的模样。” 夜洛这话说得戚焰爱听,他难得眉眼间挂上几分笑意。 夜洛又神色忧心忡忡:“只是……属下恐魔尊殿……困不住楚姑娘,尊上可需要些其他法子?” 这话原本不该夜洛说的,楚江梨在上仙界是犹如战神的存在,纵横三界,莫说是旁人了,就是他们的魔尊……都打不过楚江梨。 戚焰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半分气恼:“依你看,可有什么方法将她困住?” 夜洛:“尊上可知,在上仙界和画人间的交界之处,有一种花果,名为若桑……若是不慎触其果浆,便会浑身乏力……还会有合欢的效果,会让人醉生梦死……” 他说话露出一个有几分猥琐的笑容。 “这可是属下费尽千幸万苦才得来的。” 戚焰一怔,他听过若桑果这一名字,还是楚江梨告诉他的。 这办法倒不是没有可行之处。 虽说楚江梨到了这鬼域中,力量会削减五分,但是因为这人是楚江梨,就算是五分,她能起身还手,也并非绝无可能。 旁边的夜枭闻言后,忙跪地开口道:“尊上,万万不可如此对待楚姑娘!您知晓楚姑娘的性子有多烈的!若是用这个,恐怕会伤了你们二人的感情!” 夜洛嗤笑一声:“这向来也是我们魔尊殿的作风,夜枭,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怕了楚姑娘,我想若是尊上想要的东西,自然会自己握在手中。” 夜洛又说:“尊上想想,一来二去的,楚姑娘学乖了不就离不开您了吗?” 夜洛这话犹如蛊惑一般,这些日子里楚江梨不在戚焰的身边,戚焰压不下去的性子和脾气,还有……他对楚江梨的感情。 都让他躁动不已。 夜枭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戚焰神色不耐地扫过他,开口道:“夜洛说得不错,赏。”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幅场景。 虽说戚焰意识到了楚江梨可能会幻化样貌,可是他还是没能认出来谁是楚江梨。 夜洛同样也是犯难了,尊上都认不出来,他又如何能认得出来? 往日里,尊上本就不准他们这些人抬眼多看楚姑娘一眼。 夜洛:“尊上……您看看谁才是楚姑娘?” 戚焰神色阴郁地给了夜洛一脚,又骂道:“蠢货!” 他总不能说自己也认不出来了罢? *** 白清安这边,她连同所有舞女一起,被双手捆了一起来,嘴巴封起来,关在牢中。 是魔尊殿中关死囚的看房,地面湿滑,血迹斑驳又漆黑,他们被遮了面的侍卫一个一个推了进去。 偏偏所有舞女几乎都是塞在两个牢房里的,女子多,周遭入耳都是呜咽零碎的哭声。 他们原以为来这处了,有可能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谁知又这样被不清不楚的关在了这里。 那黄衣裳的黄鼠狼妖少女却早已偷偷将绳索解开,在地牢角落堆着枯草的地方,开始自顾自地轻声打洞了。 她小声道:“各位姐姐帮我看着点,若是通了届时咱们都能逃出去!” 那几个周围的姑娘就将她遮起来了,震天的哭声遮住了黄鼠狼少女刨坑的声音。 白清安坐在角落处,她的双手和别人一样,被束缚在身后。 “寂鞘。” 没有回应。 “寂鞘。” 还是没有回应。 白清安似乎有些不耐了,她声音微冷,在意识之海中连着喊了两声寂鞘的名字,他都没出来。 白清安冷声道:“滚出来。” 寂鞘这才现了形,他还是像上次见楚江梨那样,是一团黑烟的状态,只是这次与白清安似乎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一个在意识之海这头,一个在意识之海那头。 寂鞘模样不像见楚江梨那样亲昵了。 寂鞘也十分不耐烦,他懒懒散散道:“你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唤我出来。” 白清安倒是看出了端倪:“你是不是不能化形了?” 寂鞘像被踩着尾巴了,有些躁动起来:“这与你无关!我化不化形都可以留在她身边。” 白清安只是看着那团黑漆漆的雾气,不说话。 在意识之海以外,白清安的神色中一片灰色,坐在角落处看不见脸上森然的表情,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白清安:“将你的力量借给我。” 寂鞘绕到他身边:“我为何要借给你。” 寂鞘的力量来源于白清安,他已经感受到了白清安在逐渐衰弱,所以到现在,他自己都无法再幻化出人形了。 他分拨了白清安的力量。 白清安:“若不这般,你我会消失,阿梨也会死。” 白清安提起了阿梨,寂鞘才有半分动容,他在意识之海中化了人形,骤然移到白清安眼前,掐住他的脖子,神色阴郁地问:“若非你当初手软,不杀了戚焰,阿梨怎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寂鞘:“我早就说,你应当自私一些,若是当初不管阿梨是否对戚焰存着那样的心思,你都应当杀了他!你知道吗,应当杀了他!” 白清安垂下了眼睑,他确实有机会杀了戚焰,只是当初他以为阿梨喜欢戚焰。 她不能让阿梨伤心,亦不能够伤害她心爱的人,所以她没有真的杀了戚焰。 纵然他自己心中的伤疤,千疮百孔。 白清安错过了杀死戚焰的机会,最后阿梨还因为戚焰而死。 寂鞘:“你问我,你为何问我?你应当像杀了你自己那样,杀了我,我的力量亦是你的力量。” “你爱阿梨,我亦爱她!” 寂鞘另一只手中幻化出了霜月剑,杀死剑灵的唯一办法是用剑的本身刺穿他们的身体。 他将霜月剑递到了白清安手中。 寂鞘跟别的剑灵不同,他不是生于霜月剑本身,而是生于楚江梨的需求。 他是为了楚江梨而存在的,阿梨是他存在的意义。 阿梨需要人去陪伴,需要人站在她身边,所以才有了寂鞘。 寂鞘自幻化出实体开始,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梨。 那时楚江梨很狼狈,手中死死杵着霜月剑,她中了若桑果的毒,神色警惕地看着他,直至他脖颈上那跟带着血色的灵契现形了。 阿梨周身都是血,朝他狼狈又仓促地一笑:“你生得好晚啊。” 少女笑得苍白,说:“小剑灵,我是你的主人。” “你要帮我一个忙才行。” 那是一个雨夜。 初生的剑灵,和中了情毒的少女,他们并未做什么,只是少女在他身侧,揽着他的脖子坐了整一夜,口中念着清心咒,就这般撑了过来。 阿梨是会挠人的猫,实在难受的时候会咬他,会挠他,会用天真又无辜地眼神看她。 少女说:“对不起啊小剑灵,第一次来这人间,就让你见着这样的景象。” 寂鞘那颗初生的心脏砰砰砰,为了她一个人跳动。 后来少女与剑灵走过了春夏秋冬的更迭。 白清安手中的霜月剑已经穿透了寂鞘的身体,他与白清安融合之前,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将力量还给你,但你要去替我抱抱阿梨。” 第39章 39我快死了。 在意识之海中,丝丝缕缕的霜白剑光将白清安包裹起来,她腾在半空中,闭上眼将寂鞘的力量全部吸收进去。 白清安缓缓降落,睁开眼,看着漆黑一片的意识之海,原本此处应当是一片斑驳的星星点点,可如今只剩下一片漆黑。 白清安垂眸看了看在一时之海中她近乎半透明的指尖。 她知道自己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 007见到了方才的场景,犹犹豫豫开口说:“宿主,您的身体……” 白清安将007的话打断了,冷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快死了。” 白清安的神色非常苍白,她单薄得像一张随时能够被冷风吹走的白纸。 007却有些难得的语塞,她这个宿主对自己的认知向来非常清晰。 白清安坐在地牢的角落中,一身白衣,神色寂寂,一片死静。 007听见他又说了一次,这次是带着些诡异地笑意,她声音轻了些,干涩又沙哑。 “你们杀不掉我,但我快死了。” “你不高兴吗?” 这是白清安第二次说这种话了,语气还是像上次一样冷冰冰的。 007叹了口气,他尚且还是楚江梨的系统时,任务是监督楚江梨攻略戚焰。 可如今他成了白清安的系统,任务却成了随时监察白清安的动向,防止世界在他的影响下走向不好的方向,亦或者是“崩坏。” 白清安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应该早就死了才是。 但是目前007所属的系统还在找寻将他彻底“杀死”的办法,他们如今没办法,就只能派007从旁检测和干预。 寂鞘并非完全消失了。 他的体内还留有一部分白清安的力量,他会作为霜月剑本体而存在,只是再也不能化形了。 意识之海中,原本寂鞘脖子上系着的那根属于主人和剑灵剑契的绳索系在了白清安脖颈处。 白清安看着绳索消失在尽头,她微微扬起下巴,刻印着灵契的绳索骤然急促紧张地晃动起来,重重地将白清安往意识之海的尽头处拖拽着。 她随着绳索的力量,脖颈微微前倾,蹙起了眉心。 这剧烈晃动的绳索并非什么好兆头。 白清安听见了意识之海中少女微弱的呼唤声:“寂鞘。” 似乎久久还未曾有动静,少女又着急地唤了一声:“寂鞘!” 白清安坐在吵嚷人群的角落处,骤然睁开了双眸,她眼中带着些红,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那黄鼠狼少女还在卖力地打着洞,周围的姑娘们还在替她看着四周的守卫。 却骤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困住他们的这面牢中竟被术法打得粉碎,不仅是他们牢房的,就连其他牢房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黄鼠狼少女闻声迅速抬头站了起来。 她在这里打洞,花费不少时间,还碰了一鼻子灰,谁晓得人家轻易就弄开了。 她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够吞下一个鸡蛋。 她踮起脚来看,还是个容颜绝佳,看起来非常柔弱的漂亮美人,这究竟是什么妖,竟然有这么强的力量?看起来跟他们这些小妖怪倒是不同。 楚江梨和白清安分开以后,那掩面的术法便已经失效了。 只是这时除了黄鼠狼少女,几乎没有妖怪有心思去看她,都忙着从缺口处逃出去。 妖群中传来更迭又惊慌失措的惊吓声,还有细碎的脚步。 很快就惊动了牢房外的侍卫,他们手中拿着手中的长刀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此时已经晚了。 借着牢中破损的缺口,已经有妖纷纷涌了出去,尤其是那些在牢中关了十七八年上百年的妖,在此处关了数年的他们终于解放了! 魔尊殿的牢房中关了无数个“有罪之人”。 多数皆是在他们上一个魔尊戚炘手中做事的下属,并且不归顺于戚焰的。 若是放出来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几个侍卫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方才关在这里的妖应当都是酆都城里食人精魄为生的貌美小妖,为何有妖能够将其他加了封印的牢房。 白清安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她的白裳随着风飘,抬手重重地擦了擦唇边的血。 她逆着人群,往魔尊殿前厅去。 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个侍卫,阻挡了她的脚步。 白清安停下来,抬头一双琥珀似的无神眼睛悄无声息幽幽看着他。 侍卫朝她厉声喊道:“快回去!回到你们的牢房中,不然……” 他话还未说要,眼前这个看似娇美又柔弱的女子两步上前,指尖扣紧他的头颅和扭曲的五官,她的手冷得透骨,动作也非常迅速。 那侍卫甚至都还未曾感觉到疼痛,头已经被“拧下来”滚到了一边。 鲜血溅了白清安一脸,她神色是冷的,这鲜艳的颜色衬得她越发娇美,也愈来愈像地狱中的恶鬼罗刹。 白清安眼眸通红,她的身上已有悄然的,枝桠破土而出的声音,她疼得有些佝偻,鲜血在口中滚滚而来,凝眸,唇齿轻启:“滚。” 楚江梨的力量会受到鬼域的 限制,但是白清安不会。 他们归云阁虽说归属于上仙界,阁中之人却承了一半的花妖血脉。 但是花妖血脉轻易是用不得的。 白清安周身疼痛,周围围过来的侍卫越来越多,他们已经能够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一部分人去将逃走的妖物追回来,另一部分守着牢房,其余的几乎有围上了白清安, 领头的侍卫对着身旁的下属说:“去将夜枭大人请来。” 白清安缓缓抬头,神色像一只湿滑的毒蛇,呲着獠牙吐着蛇杏子在昏暗、肮脏的地牢中死死盯着他们。 那几个侍卫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清安心中却只剩下一个想法:他们都是要阻止她去见楚江梨的,全部都要…… 杀掉才行。 *** 楚江梨不知道戚焰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他们在上面商量了一番,似乎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反而戚焰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躁动。 楚江梨见着戚焰看鸾莺的神色,她总觉得戚焰下一刻就要将鸾莺踢下去了。 鸾莺相当紧张,她被戚焰吓得不行,擦了擦额角的汗:“魔尊大人,不如……不如让我来分辨分辨。” 她笃定自己认得出来,还在手中藏了若桑果,若是认得出来她就将若桑果的果浆直接抹在楚江梨身上。 若不是…… 鸾莺咽了咽口水。 她不敢想“若不是。” 只是她同样也觉得奇怪,魔尊竟然认不出来阿梨。 戚焰瞥了她一眼后,冷声道:“若是认不出来,你就滚出这魔尊殿。” 鸾莺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咯噔咯噔跳,她本就记得楚江梨和他们一同来了,怎么现如今却变得认不出来了? 台下的楚江梨完全不知台上几人究竟在商量些什么,楚江梨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前殿周围几乎没有侍卫把手。 有一个花架子的夜洛,还有一个走两步就要咳嗽一下尚且还在养病的魔尊。 能打的夜枭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她来时已经问过赤月,有关魔尊殿的近况了。 快活林向来的消息灵通,酆都城之事几乎都能知晓个大概。 楚江梨只是知晓鬼域东南西北四面各有四大鬼王把守的,且不时便要来魔尊殿一次,是属画人间的“朝见”一说。 楚江梨问:“这几日可有四域中的鬼王来魔尊殿?” 赤月:“有是有,往日都会在魔尊殿中歇一夜,只是这次听闻魔尊的脾气格外不好,在南駑鬼王的面前摆了架子还黑了脸,话一说完便将人赶出了魔尊殿。” 楚江梨是记得这个南駑王的,是鬼域中四大王中实力最突出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戚焰不造反坐上这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上的估计就是南駑王了。 戚焰当初才上位时,对付他花了不少心思,如今竟然敢这么对他。 楚江梨:…… 她不得不承认,戚焰当真是疯了。 赤月:“那南駑鬼王是快活林中的常客,他那次来边听曲儿边骂,只说……” 楚江梨:“但说无妨。” “只说不日后定要将这个‘小杂种’赶下这个位置。” 楚江梨哦了一声。 戚焰当初被赶出鬼域在外流浪的原因便是,戚焰并非纯正的血统,自小就被人称作“小杂种。” 当初楚江梨还觉得戚焰蛮可怜的。 如果戚焰不总是挠她的话。 那时她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白清安却拉住了她,神色古怪。 白清安说:“你今日问了很多他的事。” 楚江梨:“哦?是吗。” 白清安说:“是。” 楚江梨凑近了些,笑吟吟问她:“那要不,你让我问问你的事?”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 楚江梨思及此处一顿,她不知道白清安那边情况如何了,她不知为何心中有几分担忧。 总是觉得可能会出事。 若是前殿中没有侍卫把手,那就说明人多半是调到白清安那边去了。 鸾萤已经走了下来,她的伪装过于拙劣,神色又紧张,楚江梨看着她的袖口处。 楚江梨:…… 她手中藏了东西真是太明显了。 第40章 40楚江梨是来杀他的。 鸾莺挨个挨个仔细瞅着每个人的样貌,边看还边收紧了袖口,口中碎碎念着:“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楚江梨听到她的话音一怔,这才明白了他们方才几人在上面商量些什么。 合着谁也没把她认出来,甚至戚焰派鸾莺下来看看,究竟谁是“她。” 鸾莺站在了她面前,神色有几分紧张,细细看她,湿滑又颤抖的眼神儿几乎要贴在她身上了。 那双眼睛缓缓转动,对上了楚江梨的眼神。 楚江梨望着她眨了眨眼,“可有看出什么?” 鸾莺一怔,这声音和这神色都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又凑近了些,眼珠子都恨不得剜下来贴在楚江梨身上。 楚江梨神色中闪过几分厌恶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动作无疑会暴露她的身份,但是楚江梨已经观察过周围的景象,纵然是被发现,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不出楚江梨所料,鸾莺张了张她那涂得嫣红的嘴,神色激动万分,指着眼前的少女,颤这手回头,结结巴巴道。 “魔尊大人……这……这就是阿梨!” 戚焰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他甚至认为这里面并无楚江梨,谁知鸾莺竟然认出来了。 戚焰看向鸾莺神色冷了一瞬。 听到她的话,戚焰抬起狭长的双眼看向楚江梨,二人神色交叠上了。 少女的神色中含着几分带着挑衅的笑意,戚焰一眼就认出来了。 楚江梨自然也不怕被认出来。 她附在鸾莺耳旁道:“鸾莺,恭喜你……” 鸾莺回头看向笑得眉眼弯了起来的少女,她重复着楚江梨的话:“为何……恭喜?” “恭喜你成了戚焰后宫大部队中的一员。” 楚江梨却敛着眉眼没有再说话,鸾莺骤然双目瞪大,像死僵了一般,缓缓低头,将衣裳的袖口拂起来,涂着嫣红蔻丹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才是最不正常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江梨。 楚江梨:“对不住了,鸾莺姐姐。” 她将后面亲昵的称呼加重了。 那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角的若桑果在楚江梨手里,她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鸾莺手中夺了过来。 手上滑过些异常滑腻的触感,鸾莺将手抬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若桑果的果浆被抹在了鸾莺手上。 若桑果的效果来得很快,鸾莺立刻便觉得周身软得站不起来了。 鸾莺声音软腻地叫了声:“阿梨……” 几乎下一刻就要靠在楚江梨身上了。 楚江梨却笑吟吟往后退了一步,说:“放心,你的‘丈夫’会照顾你。” 鸾莺还想靠近她一些,摇着头说不。 这时戚焰已经闪身站到了鸾莺身后,他的眼神冷冷地睨着鸾莺。 就连楚江梨都未曾想到。 戚焰竟一脚将鸾莺踹翻在了地上,鸾莺疼得在地上惨白着小脸打滚。 她有点不明白,戚焰既然这么讨厌鸾莺,为何又要将她收入后宫。 紧接着,楚江梨听到戚焰对鸾莺说。 “你也配窥伺阿梨?” 楚江梨:…… 她真的会听了这话脚趾头抠出三室一厅。 戚焰别搞得她好像人人都喜欢的大白菜一样。 鸾莺不就是叫了她一声“阿梨?” 就连白清安也会偶尔叫她阿梨,那岂不是白清安也喜欢她了? 戚焰:“夜洛。” 夜洛忙跟上去:“属下在!” “将鸾莺带下去。” 夜洛一顿:“是……可是尊上,鸾莺夫人这幅模样如何是好……?” 夜洛想说,若非修为极高,迟迟没有交/欢,会被若桑果的毒素折磨致死的。 戚焰看着鸾莺神色有几分嫌恶:“我记得地牢中还关了好些我那好哥哥的旧部下,不如……就将她丢去那里。” 夜洛拱手:“遵命。” 鸾莺瞪大了双眸,扯着戚焰的衣摆,声嘶力竭吼着:“不!我不要!求求你了魔尊大人!是我将阿 梨带过来的,您说过会善待我的,您不能这样,魔尊大人——” 戚焰非常不受用地将衣摆从她手中拽了出来,非常不客气道:“滚。” 他不想再听到这人如此亲昵的称呼楚江梨了。 楚江梨这才明白,鸾莺推她那一下竟然是为了这个。 楚江梨方才拿着若桑果的指尖一直在颤抖,她将手中的若桑果丢在地上,那白色的果浆溅在地面上,若桑果碌碌滚到了墙边。 楚江梨怕的东西有很多。 这若桑果算是其中一样。 她当然知道鸾莺手中拿着的若桑果是授意于戚焰,毕竟这若桑果并非是鸾莺这没出过酆都城的小妖能够弄来的。 她曾与戚焰交换秘密,说过自己害怕若桑果。 楚江梨没想到,到头来戚焰竟用这个东西来对付她。 她心中不免想,养不熟的东西,果然这辈子都养不熟,她对戚焰再好,这畜生反过来都会咬你一口。 夜洛拖着鸾莺往殿外去了。 这时殿中便只剩下那三个酆都城的妖鬼姑娘,楚江梨和戚焰。 那三个姑娘见了此景神色惨白,酆都城中向来消息灵通,他们自然也知晓快活林中的鸾莺“麻雀变凤凰”了。 最初是羡慕、嫉妒或者是不理解。 现如今只剩下对魔尊的畏惧。 等夜洛将鸾莺拖得没了影儿,戚焰的神色好似才终于好了些。 楚江梨讽刺道:“魔尊倒是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手也丝毫不心软。” 戚焰眉目一凝,也听出了楚江梨的讽刺。 “你只晓得,本尊向来没有枕边人,除了你。” 楚江梨无语了,天知道他们也只是睡/过一张床,又不是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这话说得真恶心。” 这可是比真金还纯的关系啊。 “我只知道魔尊三宫六院,后妃数都数不尽,如今,竟也开始好男色了。” 楚江梨“啧啧”叹了两声。 戚焰一直以为,就像夜洛所说的那样,楚江梨是回来找他赔不是的。 戚焰看着眼前的少女还是这么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他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释放了出来,他神色沉郁又可怖。 “本座是魔尊,就算宫中有几个人那又如何,本座又没有碰过他们!倒是你,为何从快活林中来?又跳舞给谁看了!” 戚焰气得胸膛起伏。 他以为楚江梨会辩驳些什么,谁知少女抬手一个巴掌便扇了过来。 倒也并非戚焰不躲,是如今他的状态,根本躲不过去楚江梨的速度。 戚焰的脸被扇歪在一边,脸上被少女扇出来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那几个姑娘惊得双眼瞪大,往后躲了躲,几乎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怕他们二人的争执波及到自己。 普天之下,整个魔域怕是敢扇魔尊巴掌的人都死得透透的了。 楚江梨神色冷了下去:“我就不该同你多费口舌,你果真还是跟以前一样,倒人胃口。” 她身后藏着霜月剑,虽已出鞘,楚江梨却发现往日她能够感知到寂鞘,今日却如何都感知不到了。 她尝试着在意识之海中叫了寂鞘两声,却始终没人回应。 楚江梨心中有些隐隐不好的预感,她盯着眼前气急败坏的戚焰,觉得这事儿应当快些做成才是。 楚江梨提着剑上去了,她朝着戚焰一剑斩下去,二人在前殿中缠斗起来。 “什么只要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我管你什么魔尊王八的,你当初如何骗我的?我就算去快活林给十七八个人跳舞,都不给你跳!” “混账东西,我真是后悔当初在地云星阶的试炼场救了你!” 霜月剑已将戚焰的双臂划出了两道血淋淋的痕迹。 戚焰如今的身体,应付速度这般快的楚江梨非常吃力。 他听了楚江梨的话,一怔,却反驳道:“并非你救了我,是白清安!你休想在骗我!” 戚焰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白清安,他记得白清安那双冷冷的眼睛。 他还亲眼看到楚江梨将他的同族残忍杀害。 故而最初戚焰一直对楚江梨都心存着“忌惮”,他认为楚江梨对他的好是别有所图的。 楚江梨也懒得跟戚焰计较纠缠究竟是谁救得,她只睨着神色,非常鄙夷地骂道:“我帮你将脑子里的水都打不开,你这猪油蒙心的废物。” 这打斗并非你来我往,而是戚焰被楚江梨逼得节节败退。 这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被折腾得已经不成原样了,四壁坑坑洼洼,多了些许霜月的月牙儿印。 那三个姑娘缩在角落里还在小声问着对方。 “我们可要叫人来……救救魔尊大人?”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也不会相信,魔尊竟然打不过那个女子。 如今看着二人缠斗,就是他们这些外行都能看出来……魔尊怕是打到最后凶多吉少。 另一个姑娘哭丧着脸,抹了把眼泪说:“我……我吓得腿麻了。” 最边上那个站起来:“我去。” 她名唤未央,是快活林隔壁风雅阁的。 若是见着魔尊被活生生打死在这里了,他们都逃不了干系不说,若是魔尊因此获救了,说不定还能够被记一功。 他们终归是鬼域的妖,面前这个女子一看便知并非鬼域中的妖。 她身上气息纯正,非他们所能比较的。 地面上的若桑果被剑气所震滚到了她们几人的脚边。 她将若桑果递到说自己“腿麻”的姑娘手中:“这个拿着。” 未央心中竟隐隐有一种,似乎关乎鬼域的未来都在自己手中的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等未央悄无声息一出大殿。 手中拿着若桑果的女子颤巍巍问:“未央她……当真会回来吗?” 另一个不确定地答道:“会……会吧?” 等未央走了没多久,戚焰便被楚江梨死死压在地面上了。 戚焰几乎被揍得鼻青脸肿,他自出生起还未曾这么狼狈过,五官近乎被扭成了一团:“楚江梨……你……” 楚江梨面无表情,神色冷漠,她双手持着霜月剑的剑柄,比划着戚焰的胸口,高举着。 少女近乎笑得“慈眉善目”,她轻声问:“我什么?我只是想拿回我留在你这里的东西。” “不是我说,戚焰,你这副样子真的还……挺丑的。” 楚江梨手中的霜月剑刺进了戚焰的胸口,鲜血“滋滋滋”冒了出来,浸湿了戚焰的衣裳也染红了霜白的剑刃。 戚焰看到了楚江梨眼中明晃晃的恨意,他却觉得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楚江梨为何这么恨他。 戚焰疼得指尖发麻,他将脑袋往后仰。 他明白所有人都是骗他的,只有巴掌在他脸上,他才知道疼,他才知道楚江梨并非是来给他赔不是的。 楚江梨是来杀他的。 40-50 第41章 41你喜欢我? “楚姑娘,刀下留人。” 那低哑的声音落到了楚江梨耳中,她握着剑的指尖一怔,抬头看向面前执剑的夜枭。 楚江梨冷笑两声,她问:“都这么久了,怎得还没起义呢?” 夜枭心中不服戚焰很久了,但是出于夜枭的父亲是戚焰父亲麾下忠臣,发誓生生世世信奉戚氏一族,与其说夜枭忠于戚焰,不如说是忠于自己的心。 夜枭想造反这事儿楚江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暗中培养势力集结了很多人,这些就连戚焰都无从得知。 只是楚江梨这人向来善于窥伺人心,什么戚焰夜枭就是鸾萤的心思她都看得明白,只是多数时候楚江梨会处于一种懂,但是装不懂的心态。 楚江梨日日都能观察着戚焰周围这两个副使,她知晓夜洛虽说擅长花言巧语,说些不人不鬼的胡话,但是此人心思反而没有他那个常年沉默寡言的兄长那般深。 夜洛更重眼前的利益,而夜枭更重长远利益。 正巧那日,楚江梨撞到夜枭与旁人通信密谋,楚江梨乐呵呵道:“要造反吗?我可以帮你。” 夜枭只是幽幽看着坐在高处的少女,少女兴致盎然地同他说:“若是有兴趣,可以来找我。” 可是最终夜枭没有来找她,楚江梨暗叹,这人胆子未免太小了些。 楚江梨那段时间,戚焰对她的好感度已经达到了9 9,但是楚江梨已经全然厌倦了这种日子,她没心思再等着攻略成功了。 那日夜深,楚江梨坐在床边,戚焰紧闭双眼并无半分反映。 鬼域的月圆之夜,是戚焰入梦魇之时。 楚江梨顺着檐外铺开的冷月,景竟看着戚焰神色痛苦却睁不开眼睛的模样。 少女的脸庞看起来冰冷又圣洁。 她缓缓将双手掐上了戚焰的脖子,看着他在梦魇中挣扎,看着他的脸逐渐泛白,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耳边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007在楚江梨耳边说:“宿主!宿主!如果杀死攻略对象,宿主会被永远困在时空的裂缝中!” 楚江梨听不到这么多,当时的状况她近乎走火入魔,最终是007强行夺取了她身体的控制权才夺了过来,才最后留了戚焰一口气。 *** 楚江梨的剑插在戚焰身上,她听到夜枭的话才抬头。 夜枭手中的剑已经直直对着她的鼻尖了。 楚江梨脸上都是戚焰的血,她朝着夜枭笑了。 “我将他杀了,你就能够夺了权,你确定……要阻止我。” 夜枭看了一眼在少女身下已经血肉模糊的魔尊,他神色寂寂,看不出分毫波动。 夜枭还是说:“楚姑娘,收手吧。” 楚江梨一笑:“胆小鬼。” “若是我说不呢。” 楚江梨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她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 少女笑眯眯地戳着他的痛处:“夜枭啊,你也是个胆小鬼。” 楚江梨速度极快地拖着剑两步走到夜枭身边,手中的霜月剑一挥,夜枭一个纵身躲到了远处。 尚且在画人间,夜枭都是打不过楚江梨的,只是此处是鬼域,楚江梨虽光凭着术法之力是不敌的,但是奈何楚江梨耐力好体力好,往日里经常劈柴砍柴,跑圈修炼什么事儿没干过,她又体型小巧,闪躲起来夜枭碰都碰不到。 几轮下来夜枭收剑站在原地,神色冷冷地看着楚江梨。 他又看了看昏厥在地的魔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或许楚江梨说得也没错。 只是个人的抉择不同,他纵然心中产生过这种想法,但魔尊再如何也是他要效忠之人。 楚江梨却还在问她:“想得如何了?我可以帮你收拾了他。” 夜枭神色中却有过几分动摇,他手中的剑一横,另一只手骤然结了个印记,横着眉道:“夜枭。誓死效忠尊上。” 楚江梨摇头:“冥顽不灵。” 楚江梨一个翻身,将他的法术尽数挡了回去,没几个来回,夜枭已经被楚江梨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虽然表面还保持着沉着冷静,却身上多处伤痕,已是强弩之末。 “楚姑娘,若是您要这样从魔尊殿中出去,怕此后您与魔尊会一刀两断。” 夜枭的言下之意是,就算生他们魔尊的气,这会儿也应当消了才是。 楚江梨露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们尊上未曾说过我早已同他,一刀两断?” 她露出一个嫌恶的神色。 “你可别跟这自恋狂一般,以为我是来赔不是的吧?” 夜枭一顿。 楚江梨:“他也配。” “我时间很紧,让我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我马上就走,若是你一直在此处阻拦,我保不准真的会杀了他。” 戚焰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指尖动了动。 侧边不知是何物,骤然砸了过来,楚江梨反应极快,用手去挡住了。 光洁的手臂上却隐隐有些湿滑的触感,楚江梨瞳孔睁大,回眸看着那撑起半身的戚焰,鲜血将他的容颜淹没,看不清的样貌却逐渐面目可憎起来。 楚江梨只听见了戚焰的笑声:“阿梨,留下吧,你想要什么?我全部都会给你。” 戚焰的声音有几分脆弱。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场景,这才发现她自己遗漏了角落里那几个神色怯怯的小妖姑娘。 他们抱成一团看着她,神色中衬出楚江梨近乎癫狂走火入魔的可怖模样。 楚江梨手中拖着剑,她一步一步走向了戚焰。 “我杀了你。” 戚焰像阴沟里的老鼠,最开始就想用最恶心人的方式将她留下来。 楚江梨费劲地抬起剑,用剑划伤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滋滋冒了出来。 她想用放血的方式来让若桑果浆的作用减轻。 她站起来,血顺着衣袖往下流淌。 咬紧的唇瓣,同样鲜血淋淋。 以极快的速度挥剑,楚江梨为圆心的周围泛起霜月剑的层层涟漪,殿中所有人被剑气所击退,楚江梨立于漩涡的中心,缓缓站起身来,擦拭着唇边的鲜血。 她又开口骂道:“恶心。” 楚江梨的力量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却在这时已经到了终点。 她的身体被若桑果折磨得软滩成水,几乎站不起来,偌大的魔尊殿被她击得四面溃烂。 楚江梨一开始术法就已经耗尽了,她跟夜枭的周旋不过是全靠着体能强撑着,就算是没有那么一段,楚江梨也知晓自己今日可能逃不出去。 她高估了自己那五分力量。 只是楚江梨这人就是这般,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就是自觉临死前都会嘴碎两句,尤其是对着戚焰此人。 她知晓方才戚焰并未真的昏死过去,于是就将夜枭的事说了出来。 届时就算她死了,也乐得见着二人狗咬狗。 楚江梨再次挥剑出去,剑气将戚焰重重击于地上。 “戚焰,你是真的恶心。” 楚江梨说话这句话以后,便跪在地上起不来了。 一时间大殿中一片沉寂,戚焰自己爬了起来,夜枭盯着地上的楚江梨问:“尊上,楚姑娘怎么办?” 戚焰却冷冷剜了他一眼,神色凝在旁边楚江梨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让人带去偏殿关好,若是丢了,以死谢罪。” 夜枭行了个礼:“是。” 夜枭知晓,他虽没有在楚江梨问之时应答,但是如今他与魔尊之间已经有了一条鸿沟。 *** 这边夜枭刚带着楚江梨下去,夜洛便急匆匆上来了。 “尊上!不好了!地牢那边……” 夜洛抬眸看着自家魔尊一身的伤,再环视一圈大殿中狼藉一片。 “尊上……您没事吧?” 非常滑稽,夜洛看见自家魔尊脸肿得像猪头,他像往常那般努了努嘴,抬手道:“无碍。” 夜洛:……有些身残志坚。 “什么事?” 夜洛“哦”了一声,这才又急匆匆回答道:“地牢那边被不知何人毁坏了!放了许多恶鬼出来,我一去便看到了,派人去群里追捕!” 戚焰神色一凝:“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似乎……似乎是个白衣女子所为,她在牢中还杀了不少侍卫!” 夜洛一去便见到满地残骸。 留下的气息和力量足以令他震颤。 “此人来历好似不简单。” 夜洛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一个白影掠过,那一段如藕纤细白净的手腕,明晃晃露在袖口外面,那人冷着声音问戚焰:“阿梨在何处?” 夜洛见到这一幕,这才结结巴巴道:“尊……尊上!就是此人!” 戚焰对上了白清安那双冷冽又清澈的双眸,他怔住了。 白清安一听这人的话,才知自己手中掐 着的这人竟然是戚焰。 “白……白清安?” 戚焰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白清安神色冷冷地睨着他,像在看一个死物,这神色比方才还冷。 “戚焰,阿梨在何处?” 戚焰被白清安叫了名字以后,似乎更是激动了,他的声音竟少见的结巴起来。 在白清安面前,竟然像一个怀春少年。 “你记得我?你曾经救过我。” 白清安:“我未曾救过你,是阿梨。” 戚焰看白清安的神色,总是让她觉得恶心,但是白清安并不知晓这种恶心的劲儿究竟从何而来。 现在才知道。 白清安看着戚焰这饱含着几分爱意的神色,觉得恶心和憎恶。 他曾经有机会杀了戚焰,可是他没有做到。 戚焰又说:“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所以并非楚江梨……救了我。” 白清安嗤笑一声,将他提得更高了些:“你如何就能够确定,我不是想杀了你,而是救你呢?” 白清安的话将戚焰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清安将他提了起来,神色鄙夷地冷声说:“你看清楚些,这张脸是恨不得杀了你一百次的面容。” 她喑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意味,神色中却看不出半分破绽来,她问:“你喜欢我?” 后半句话却要将人推入地狱:“可惜……我也是男子。” 第42章 42前尘梦【三】生根发芽。…… [阅读提示] 注意看这一章节是前尘梦内容!! *** 白清安一直都觉得楚江梨跟归云阁那只猫有八分相似。 最初似乎只有五分相似。 喃喃的名字来源是,白清安在归云阁中并没有朋友,他的所有话会对小花小草们说,但是小花小草不会回应他,只会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轻颤芬芳的花瓣。 而小猫会对他喵喵叫。 在白清安寂寥无比的世界中,它那双天真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他时,像是一种“回应”。 白清安会蹲下看着猫,对回应却并非欣喜,只是一种麻木、刺痛的好奇。 她从出生起被丢入了归云阁中修炼的极寒之处,那处不生花草,甚至生灵颓唐,却是极佳的修炼之处,对于修为高的人而言。 却无疑会冻死一个束手无策的初生婴孩。 白清安年纪稍长,听他父亲说,他出生那日,是个遮天蔽日的雷雨天。 雨帘漫漫,雷声轰鸣,他母亲累得精疲力,大汗淋漓,却在知晓他性别那一刻,抽剑斩断脐带,混身鲜血的他,在地上碌碌滚了两圈。 父亲说,他那时正转动着眼睛,撅嘴对着母亲笑。 房中寂寂一片。 落地的只剩下屋外恐怖骇人的轰鸣雷声。 婴儿赤裸着身子落在地上,大殿中黑压压站了好些人,他们大汗淋漓,看不清神色,指尖颤颤,在他母亲的骇人目光下,没有一个人肯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来。 屋外的雨水近乎漫过庭院,滚到屋中,冰冷肮脏,溅了几滴在小婴儿身上。 雷声骤响,刺眼的光亮将床上女人阴沉的脸打亮。 “怎么是个男婴?” 除了雷声以外,女人冰冷的话落在了地上,众人纷纷跪在地上,惶恐道:“阁主息怒!阁主息怒!” 归云阁向来以女为尊,诞下男子是耻辱,难承归云阁大统,尤其是,白清安的母亲是归云阁阁主,他自出生起身上就应当担着重任。 诊脉之时,分明说是个女婴,白忆絮才决定生下的。 因她的体质,此生只能诞下一子。 那男婴非但没有被这样的场景吓到,鲜血淋漓的手中还拽着一片洁白的杏花瓣。 “将他丢到后山的冰晶之境去,呆上几日,还活着再说吧。” “阁主万万不可!” “阁主!那冰晶之境以往可是只有您一人能修炼,少阁主他……怕是撑不过一夜!” 白忆絮死死看着那人:“闭嘴,我从未说过他能担得起少阁主这一称谓!” 白清安在冰晶之境关了五日,才有人进去将他抱出来。 据说他身子被冻僵了,口中死死咬着些冰晶之境中的雪花,冻了一口鲜血,等接他的人来之时,还转头朝那人诡异的笑,“咯咯咯”地喑哑极了。 冰晶之境中四处散落着杏花,洁白的,沾血鲜红的,残败的,凋零的,脆弱的。 白清安落下了病根,他被冻哑了嗓子,直至八岁都无法开口说话。 他的天赋却及早的展现了出来。 白清安能够通过未开的灵智与校小花小草沟通。 他没办法开口,用这种方式同他们对话。 只是白清安年纪尚轻之时就表现出了暴躁与极端。 归云阁向来是怜惜世间万物生灵之处,只有白清安会将草花生灵碾碎,将他们踩进泥里,撕成碎片,直至那些尚未化形地小花小草不再顺着风摇曳。 他尚且少年,便生了一副好面孔,玲珑剔透,肤色苍白,不说话之时,不似活物。 “怪不得……阁主会如此不待见他。” 那已成精怪的花草树木议论着。 “是也……若非心怀对万物的怜悯之心,是无法坐到那个位置的。” 白清安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在他看来“生”是是一种躯壳的禁锢,只有“死”才会自由。 父亲说。他原本应该死在那冰晶之境。 父亲说。他让母亲不高兴了,所以应该死。 父亲说。他没有活着的价值。 白清安其实不明白母亲对他的不喜欢,却能够从父亲的话中明白,母亲是希望他去死的。 所以白清安不止一次偷偷溜进冰晶之境,他盯着那一片洁白冰冷的雪色,身体的灼烧感交织着寒冷。 冰晶之境本质上是一种修炼之境,若是修为不够,便会产生灼烧感,最终会枯竭而死。 白清安时常躺在冰晶之境的冰床之上,偷偷用舔舐、啃咬着黏着舌尖究会将他的唇舌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冰晶。 他从小痛觉似乎就异常迟钝,只能吃到口中的鲜血味,却很难感受到疼痛。 灼烧之感吞噬着他腹中一寸一寸的温热。 白清安蜷缩起来。 头脑中的迷糊,腹中缓缓燃烧的温暖,让他在迷惘中仿若回到了最温软的子/宫中。 他的神色痴迷、满足,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像他这一生少有体会到过的“爱”。 …… 喃喃咬过他,更亲昵蹭过他的指尖。 白清安第一次见楚江梨之时,在萦绕的月光下,少女一袭白衣,他细细看她的窄眉杏眼。 无论是眉眼还是睫毛轻颤的弧度,似乎都像极了喃喃。 那只对着别人龇牙咧嘴的小猫,咬了他名义上的妹妹,被人追着漫山遍野打,最终滚到他怀中,让他跟着它一起被打了一顿。 再后来。 白清安第一次看到楚江梨浑身是血,躺在雪地里,她的身体已经有大半被白雪淹没,楚江梨唇瓣眉间与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不同,是苍茫和雪白的。 只有这一刻,白清安才觉得楚江梨与那只白猫是十足像的。 自由的,脆弱的,绵软的,却一生都被桎梏在笼中的。 他从前以为自己像那只猫,自己像成为那只猫,可是猫是别人。 猫身上的所有特性都是被人所赋予的特性。 他不能真正的成为猫,却能够用灵魂脱壳的方式,和其灵魂一起获得自由和永生。 冬日里,死在归云阁雪地里的那只混身是血的白猫。 似乎又再一起浑身冰冷的躺在了他身边。 风雪刮着白清安的脸颊生疼、泛红。 父亲说:“你可以怜悯世间众生,但却不能独独怜爱一物,这会成为弱点。”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手中的剑划破了。 红色与白色交叠在雪地里,瓣瓣杏花飘落在地面上,他的心灵和鲜血一道干涸了。 他望着楚江梨的眉眼,此刻却觉得心中的寸土无比干涸,生长不出任何花蕊了。 麻木和疼痛顺着刺痛身体的风穿透进他的身体中。 血流干了。 白清安回忆着前半生,这就像是人们死前必经的路途,他想起归云阁的众生,死到临头心中生出一种难得的,父亲想要他拥有的对众生的“悲悯”。 活着是得不到自由和解脱的,他同情着他们。 世间是活的地狱。 他们此生都会生活在地狱中。 而他会获得自由和解脱。 他眼前白驹过隙,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身旁少女的脸庞上。 只有她是鲜活的,与他身边的花花草草不同。 他隐约记得她说:“人生这一世嘛,最重要的是要为了自己而活,而非别人,所以以后不可以这么做了喔。” 那时少女下巴处的水滴到他的脸颊上,是冷的。 她的眼睛却是透亮的。 白清安神色恢复了些清明,却不知在想什么,在雪地中蜷缩着身体,用手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捧住少女冰冷的脸颊。 他讨厌美丽又芬芳的东西,本质中他同悉奴相仿,想要去摧毁,破坏。 可是唯有楚江梨让他不忍心。 她的容颜埋在雪地中也好似圣洁。 *** 白清安再次醒来是在在归云阁的房中,彼时他才被母亲扶上少阁主的位置,离他去曳星台大典舞剑不足三日。 他才知道,他的时间似乎倒流了。 死了以后又回到了过去,他手腕处的伤疤消失了。 是春日。 檐外的梨花圣洁,开得一树树,飘飘扬扬像冬日的雪点子落了一地。 他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是哑的,舌尖裹着鲜血气,微微一动便疼痛难忍。 白清安重重咬了下去,鲜血在口中弥漫开,腥甜糜烂。 *** 后来进了地云星界。 白清安发现,楚江梨是曳星台少主陆言乐身边的侍女。 陆言乐对楚江梨很差,责骂打罚将她一个人丢进试炼场中。 以及,白清安窥到了陆言乐眼中对楚江梨生出的奇怪感情。 陆言乐依赖楚江梨,却又憎恶楚江梨,同时又离不开她,他那油腻湿滑的眼神总是带着病态死死黏在楚江梨身上。 最初白清安对这种感情是观测和探究,或者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够产生的情绪感到好奇。 就正如,他见到楚江梨的时候,会觉得心中发麻,觉得刺痛,他却不明白这种感情是什么。 直到后来,白清安见到了陆言乐偷偷摸摸将楚江梨的小衣偷走,他看到陆言乐的神色痴迷又是难忍的憎恶。 却不明白他后来的行为是何意,书中寥寥只言描述。 “常欲手撮持,须臾乃欲出。” 白清安似懂非懂。 那日夜里,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冰冷旖旎的皎月,煽阖羽翼的灵蝶和洁白的杏花都环绕着而梦境中的少女。 少女冰清玉洁,眨着一双杏眼在万物中心,朝他伸手,将他环住。 那日他明白了书中只言片语的含义。 才明白人的身体紧贴着身体,不会觉得厌恶和粘腻。 他愈发觉得陆言乐看楚江梨的眼神恶心。 后来离开地云星界后,他将陆言乐杀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遵循着上一世的齿轮转动,他与楚江梨的相遇亦然。 若是遵循此规律下去,白清安意识到,楚江梨最终还是会死去。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他想要将那个人找出来,然后先杀了他。 地云星界在一川风月中的考核与试炼。 他一直悄然跟在楚江梨身后。 楚江梨是很聪明的人,她很快就摆脱了陆言乐。 白清安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感觉,楚江梨似乎在寻找着谁。 白清安上一世和楚江梨在这里相遇,完全就是偶然,他没有刻意去接近楚江梨。 直到又见到了那个魔族少年,白清安才知道他自己猜得不错。 这次不同的是,那魔族少年被楚江梨敲晕了藏起来了。 可是“魔”的身上天生会散发出一种气息,所以光是将戚焰藏在这里还不行,需要在试炼的时间内,将周围的人引到别处。 白清安在楚江梨走后,蹲在那少年身边,他面色苍白,看起来似乎身上已经有伤痕了。 他想起了方才楚江梨看这少年的神色,倒是让他十分不悦。 他手中幻化出了伏杏剑,他想将这少年杀了。 直觉告诉白清安,楚江梨的死和他有关,如果杀了这个人就会改变所谓的结局。 可是当他手中的剑贴上少年的脖子时,白清安却想起了楚江梨看这少年的眼神。 是温柔又明亮的。 是楚江梨从未对他露出过的眼神。 白清安手中的动作停顿,他难得的,犹豫了。 他对楚江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存在一种“爱屋及乌”式的情绪,这人极有可能是楚江梨“喜欢”的人,所以,他不能够杀。 在白清安思索这一会儿,昏厥的少年已经醒过来了。 魔族少年抓住他的手问:“姐姐,是你救了我吗?” 白清安神色冰冷,将他的手拂开。 “在我没杀了你之前,快滚。” 那魔族少年似乎误会了他话中的意思,以为白清安是为了救他,才让他跑的。 少年转头前还回头跟他说着:“谢谢姐姐。” 等他跑没了影儿,白清安心中才开始后悔。 他应该杀了他的。 白清安忍受不了,在自己脑中听到这少年唤楚江梨姐姐的模样。 他想把这少年看着楚江梨的那双眼睛剜出来。 想把他触碰了自己,似乎也会触碰楚江梨的那只手砍下来。 多数时候,白清安的情绪是不稳定的,上一秒他会想到爱屋及乌,下一秒他就会有多想杀了那个人。 他手中拿着出鞘的伏杏剑,冰清玉洁的脸被头顶拟态的月色照得愈发冷清和脱尘,她如游魂在林中游荡,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楚江梨帮他挡了初见的纨绔子弟。 可是这次白清安才知道,为此楚江梨后来吃了不少亏。 她被那几个纨绔子弟为难、欺辱、调笑。 白清安方遇见,将那几个人尽数杀了。 太无关紧要的人死在一川风月,只会被当做能力不足。 他手中伏杏剑染了鲜血,就会生出许许多多杏花,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了一地。 白清安见到了在树下倚靠着入了梦的楚江梨。 在一川风月的试炼场有一种会将人拖进梦境的妖怪,叫食梦魇。 白清安往前走了两步,他停在了楚江梨身边,蹲下仔仔细细观察着楚江梨的眉眼。 她入梦时眉心也是微微蹙紧的,怀中抱着不知名的剑。 白清安的神色流连过她的眉眼、口鼻,竟骤然间生出一种怒意,直冲胸膛的怒意,揪着他的心口发麻。 白清安倾身而上,他咬住了楚江梨的唇,她是用的“咬”。 这像是带着一种惩罚性质。 他既流连少女的唇舌,又用森白的齿贝将她的唇瓣舌尖咬得鲜血淋漓。 又自顾自似怜爱般细细将少女唇边的鲜血,舔舐干净。 他不允。 谁都不可以这样看着楚江梨。 这似乎才是他心头真实的想法。 这样的心思在他心头在这一刻,埋下的种子生出了根,狠狠吞噬着鲜血扎在他心头。 第43章 43一个教训。 “并非我救了你,是阿梨救了你。” 这句话在戚焰耳边嗡嗡作响他第一次见到白清安时,她苍白又瑰丽,生了一副世间少见的好模样,杏花飘落在周围,她手中握紧剑柄,竟冷冷回头告诉他。 “在我还没杀了你之前,快滚。” 少年戚焰那时打心里觉得,面前这个少女让他滚,完全是为了保护他。 在戚焰心中,白清安是时时冷若冰霜的,是高不可攀的明月,是他的心上月,更是他第一次得到的,旁人不夹杂任何杂质的善意。 在戚焰心中白清安对他的善不夹杂着任何意图,因为并非无条件的,像戚焰这样幼时被赶出家门四处流浪,自然会在途遇中见到些不怀好意的人。 戚焰印象很深刻,他才从鬼域中被赶出来,在画人间遇到灾荒疫病,他随着逃难的大部队不知匆匆往哪里走。 那妇人怀中抱着孩子,手中还牵了个女 娃,见他衣衫褴褛,不穿鞋袜,少年的双脚被生疮、皲裂,走在炽热的旱地中,一步一个血脚印。 他又不爱说话,就沉默着跟着大部队往前,不喊疼,也不喊饿,是孤零零的一人。 那妇人自己也有几个孩子,见不得少年受苦,后来将手中带走的鞋袜一起塞在了少年戚焰手中。 他那时灵智未开,与凡人无异,早已筋疲力竭。 妇人将他当自己的孩子,在逃跑的过程中带着他吃食和衣物,虽不说多丰厚,却能填饱肚子赶路。 可倒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那日上空艳阳高照,妇人背后的幼童,在烈日和淋漓的热汗了,没了气。 妇人将孩童抱在怀中,绷紧的背像佝偻的弓箭,她哭得一耸一耸,几乎气绝,戚焰站在一旁却神色寂寂,说不出话来。 “饿死者道相枕藉,乃有割食肉而食者。” 戚焰也并非什么都不做,见那妇人终日神色惶惶,他也会找食物,喂给那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草木无存,苛政猛虎,天灾人祸。 大疫,岁饥。树皮草粒皆尽,人相食,村无烟火。 妇人已经不如逃难之初的美艳,她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女娃,丈夫手中的凄凄镰刀伸向了戚焰。 戚焰是那日夜里听说的,草木粮尽,他们想将他杀了喂给奄奄一息的小女儿。 少年在人间识得了人性的残忍,见过了人人相食,父食其子,而子亦杀父而食之,……姻娅相屠。 人性是需要教化的,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故而少年戚焰会病态的曲解旁人的“好”,他会认为,就像那个妇人最初拉拢他,对他好,不过是方便最后杀了他吃掉。 夫妻、父子亦然。 故而,戚焰不再相信所谓的无条件的好,所有的好都带着目的。 白清安那所谓不带目的的好,便由此被他记了好久。 戚焰最初抵触着楚江梨,是怕沉溺在这种不计成本的好后,最终的尽头这种伤害让他无法估量儿话承受。 他怕受到伤害,所以开始怕不计后果的好,没有人教会他如何接纳这种好,没人告诉他真的会有人对他好。 人人的心思都是不同的,世间万物总是纠葛着因果,怀揣着阴差阳错。 他伤害了楚江梨却是存在的事实。 他对白清安的感情是割裂的,就像一只高高悬挂在头顶的明月,需要日日看见,但是没必能够触摸到。 戚焰对楚江梨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楚江梨教会了他何如去学着接纳被人的好,教会他如何去对别人好。 戚焰问:“是吗……” 当触碰到明月的那一刻,戚焰觉得眼前的白清安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在他没有在楚江梨身边之时,都是白清安被关在楚江梨身边。 所以,楚江梨知晓吗? 结巴,是少年们对面白月光之时的特权。 白清安的声音骤然冷了,她再一次问:“阿梨呢?” 戚焰不回答,只轻飘飘问:“阿梨知晓你是男子吗?” 白清安掐着他的脖颈的手缓缓收紧,神色如霜地扬着削尖的下巴:“次次看到你露出这种恶心的神色,我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你,戚焰。” 台下还有夜枭,只是此种场景他不敢轻举妄动,戚焰本就被楚江梨打伤了,只要白清安愿意,她甚至可以轻易拧断戚焰的脖颈。 007在旁边紧张地绕来绕去:“宿主!宿主!哎呀宿主!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咱们过来是为了组织她暴走把戚焰杀了!” “这么这下宿主你也暴走了!” 007急得团团转。 “我为何救他?救他对我来说并无好处。” \"我并不记得,我答应过你。" 007急道:“当然有好处!戚焰是她之前的攻略对象,如果戚焰死了,那这个世界究会被覆灭!” “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阿梨,都会消失的!” 白清安:“……” 她停顿了,又开口问:“只要他不死就好了是吗?” 这下轮到007沉默了,从某种方面来说,现在这个宿主可比楚江梨难搞多了,毕竟当初好歹还有攻略这件事压着楚江梨。 可是……现在这个宿主,007完全压不住。 007试探性问:“宿主……你你你想做什么?” 他对白清安有一种天然的畏惧,白清安像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如果真的做出什么让这个世界倾覆的事。 他控制不住的。 毕竟他们的主系统现目前都还在找办法控制。 007看着白清安,她生了副冰冷,但是近乎冰清玉洁到无害的少女面容,却是男生女相,不优柔寡断,手段狠绝到与这张面容相去甚远。 白清安眉峰中却凝起了笑:“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007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极端到舒心的笑容,看到白清安的笑容那瞬间,007突然顿悟了,白清安要做什么。 007忙哆嗦着阻止:“别啊!宿主!” 确实戚焰不死就行。 但是白清安是个疯子,是个比楚江梨还不要命的疯子。 007非常害怕戚焰被白清安口中轻飘飘一句“教训”弄死。 白清安已经跟寂鞘血脉相融,他既是白清安,同时也是楚江梨的剑灵,剑契的血脉交缠,能够让他及时探出楚江梨和她周围的动静。 她隐约知晓,楚江梨被关在一处四周漆黑的房子里,她的身体是被绑起来的。 白清安如羽的长睫轻颤,确定楚江梨状况之时,在旁人看来,她的神色甚至甚至都是柔和的。 她要教训戚焰,但是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白清安要让戚焰获得教训,但若是太久了,会让楚江梨觉得疼。 007话还没说完,身后不知何处生长而来的藤蔓“咻——”的一声先缠住了在白清安身后蠢蠢欲动的夜枭。 白清安身后的夜枭原本已经埋伏好了,情况随时准备冲上来,谁知不止是他,还有夜洛一起被藤曼缠绕了起来。 魔域是寸土不生花草树木的极荒之地。 而方才极快速的,枝桠从魔域外的荒土中破败而出的萌芽生,像巨型蟒蛇在地面梭行。 随着簌簌地风声,骇人极了,藤蔓缠上了几人的四肢。 角落中方才用若桑果害过楚江梨的几个女妖,被藤蔓刺入身体后绞死。 白清安对于伤害过楚江梨的人,从来都不会手软,无论是出自怎样的理由。 她只知道,伤害一旦形成,是无法磨灭的。 白清安义无反顾,阿梨这么善良,她甚至知道有的行为,阿梨不会赞同她的做法。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不让阿梨知晓就行了。 那几具尸体在角落中化成了原形,鲜血溅在身后金碧辉煌的墙壁上,倚着墙无力的,缓缓下滑着。 魔尊殿的高台中心处,有一个位置,那是专属于魔尊的,象征着无边无际权势的位置。 白清安拎着戚焰像拎着一具尸体,一只柔弱无力的小鸡仔。 瞬间移动到那位置边,她将戚焰随意丢在王座上。 很难得同之前那个,稍稍一动作就会脸色苍白,咳嗽不止的柔弱美人联系在一起。 她觉醒的那一半花妖血脉,身后的杏花枝桠吃着她的鲜血,从她身体中生长出来,像一对美丽又煽阖的蝴蝶羽翼。 身后的枝桠羽翼,伸长了,生长着尖刺的藤蔓束缚着戚焰。 白清安朝他微微一笑。 “我不喜欢阿梨用你用过的垃圾。” 戚焰抬头, 死死看着她,他知晓白清安指的是什么。 “同样,我也不喜欢阿梨的东西,留在你的身体里。” 戚焰的神色倔强,无时无刻盯着人的时候都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狼。 纵然再处于弱势,他的神色总是不会变的,就算如今他真的抬不起手来反抗白清安。 戚焰还在维护着他仅有的薄面:“这是她自愿给我的。” 从方才起,他心中那一轮高悬的明月好似已经烟消云散了。 白清安却不理会他的话,妖要剖去妖丹才会死,而失去心脏会让他们苦痛,还让他们失去部分力量。 白清安像一只被羽翼托起来的蝶,她神色中好似也生长出了细细的枝桠,将戚焰刺入其中。 身后的羽翼,在白清安极冷的神色中穿透了戚焰的心房。 戚焰眼睛瞪大,吐出一口鲜血,那藤蔓还在他心口搅动,要消弭那一块楚江梨镶入他心口处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在戚焰的身体、心脏处弥漫开,震得他耳边嗡嗡嗡,头脑发疼,眼中不受控制的落泪。 这是戚焰唯一一次哭。 他这样的人,对失去之物是顿感的。 楚江梨说要离开他,他不以为然。 楚江梨伤了他,他不以为然。 因为戚焰总是觉得,楚江梨还会回来。 可是当心脏那处被绞烂、捏碎后,他才骤然想起了楚江梨对他失望的神色。 像是一面静谧的湖水,他日日夜夜守着湖水。 却不知平静的湖面下,起伏的波澜。 是啊,他看不见楚江梨的泪,看不见楚江梨的血。 到此时,戚焰突然想起来,他三聘六礼快要娶进家中的妻子,却至今都不知晓她的家在何处。 心快碎了。 戚焰咽下一口血,他的身体总是在出血,他不敢吞吐,怕吐出来的这个血,是属于楚江梨给予他的那部分的。 白尖锐的枝桠搅动着他的心口,竟将那一处搅碎了抽了出来。 戚焰像骤然失去了力量,瘫坐在王座上,他的神色是虚的,失焦的,眼神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枝桠将属于少女的那部分递到了白清安身前,她低头小心翼翼捧着那鲜红模糊的血肉。 白清安缓缓埋下头,她头埋得很低,分明可以将手中的破碎之物举到眼前。 可是她的动作却充满了诡异的虔诚。 她低头靠近,伸出舌尖竟若无旁人舔舐着那部分血肉。 一下又一下。 白清安眼神中有雾气,像一片丛林,她像是漫步在丛林中,小心翼翼捧起少女圣洁的脸庞,在她的唇边印下了一个吻。 她的眼中多了几分痴迷。 直到舌尖也染上了鲜红的血。 “阿梨……” *** 台下的夜洛和夜枭谁也动不了,就这么眼睁睁盯着自家魔尊被人当面掏心。 夜枭的反应却更加淡定一些,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夜洛小声说:“你可有办法,将魔尊从那怪……怪物手中救下来?” 夜枭凝眸看着他,“有。” 夜洛急急问:“什么办法?” 他见着夜枭如此淡定,想来也是势在必得的办法。 谁知夜枭开口说:“我知道楚姑娘在哪里。” 台上白清安的动作一顿,骤然间移到他身边。 “说。” 夜枭说:“我有一个要求,你把魔尊和我们放了。” 他们身上死死缠绕的藤蔓松开了。 还有白清安身后刺入戚焰身体中的枝桠也收了回来。 这是他给戚焰的惩罚。 虽说并不止这些。 但是她现在更重要的是去见楚江梨。 白清安凝眸看着他:“若是骗了我,你们都会死。” 她说话向来如此,一定会做的事情都用笃定而平淡的语气。 夜枭说:“魔尊殿中出去,右转百步,再左转见到长廊,到尽头……那是楚姑娘的房间。” 高台上的魔尊奄奄一息,只能见到起伏的胸口,让人知晓他还有一口气在。 夜枭说完这话以后,白清安消失在他们几人的眼前。 夜枭知晓,白清安和楚江梨都是万中挑一的强者,但是白清安给他的感觉不同。 直觉告诉他,白清安更邪性一些,就像是并非……俗世之物。 第44章 44被猫咬了。 夜枭站在原地看着白清安逐渐走远,再环视一圈破破烂烂的大殿。 夜洛的功力不如他,方才被藤蔓绞紧 他的“王”像是一具被定格在宝座上的尸体。 奄奄一息,看着胸口还在高高低低起伏,胸前还有一个镂空的洞,周身都血淋淋的,他的心脏被搅碎了。 但是妖失去了心脏不会死,但是没了心脏会让他们法力大幅度衰退。 夜枭想上前将戚焰扶起来,戚焰抬手示意他停下,自己慢腾腾又吃力地扶着王座两旁的扶手坐了起来。 吞下口中的鲜血,他浑身上下能动的地方不多了,鹰似的眼睛扫过殿下伤横累累的人。 “尊上……我去找九怨大人给您疗伤。” 九怨是戚焰父亲的部下,如今不归属于戚焰,已避尘隐世,三界之中医术能够排的上前三的。 只是这人嘴巴毒辣,说不出什么好话,一言不合还会棍棒伺候,戚焰儿时还在鬼域时,就遭过不少罪。 戚焰从小就像怕自己父亲一样,怕九怨。 戚焰:“不用找他。” 戚焰儿时见到九怨的时候,总是跪着或者趴在地上受刑的,故而九怨从那时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面目可憎。 他总是睨着他。 夜枭:“可是眼下尊上您的伤太过严重了,若是单靠自行修炼,不易愈合。” 夜枭这话才出口,戚焰就已经施法将自己的伤口封住,血暂时不会再流出来了。 戚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各处都是疼痛的,夜枭盯着他凌凌的双眸,一怔,他知道戚焰还在挣扎些什么。 戚焰:“我还有问题……想要问她。” 他拍了拍身上的污浊,又擦拭着唇边的鲜血,让自己看起来稍稍体面一些。 夜枭:“尊上应当知晓,您与楚姑娘不可能了……只是若再这样下去,您也会死的!” 事情不可控制地走向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戚焰睨着他,咬牙切齿:“不用你提醒我。” “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她。” 他重复着:“只是想问问……” *** 楚江梨被戚焰叫人抓回来原本她居住的地方。 此处是魔尊殿中最鸟语花香之处,是她跟戚焰争执又和好之处,是她于戚焰一起布置下的。 鬼域境内寸草不生。 从域外移植进来的花草树木会枯萎,就算是楚江梨的法术如何修补都好不起来。 他们本就不适合在此处生长。 不过是他强求。 楚江梨迷迷糊糊中,被人从魔尊殿的前厅中拖到院中,她身上的新伤旧伤混杂着若桑果的果浆毒素,深入骨髓,绞着她的心口,震得浑身狰狞,又发疼。 她的眼前是朦朦胧胧的白雾,睁开眼睛,她看见了院中地面的落灰,还有花坛中的枯枝败柳。 楚江梨的四肢被束缚起来,关在她的房间里。 周身撕裂的疼痛,让她用力想要挣脱束缚的枷锁,将四肢蜷缩起来。 她一动,绳索越勒越紧,一道道狰狞的痕迹,镶入她的衣裳。 这绳索并非凡物,是缚魂锁,若是强行挣脱来,灵魂会和身体分离。 楚江梨被绞在疼痛中,张嘴偏骂了一句。 “戚焰,你真混账。” 她挣脱不开,就只能将就着蜷在地上,因为身体各处的疼痛和寒凉,她将四肢在绳索能够挣扎的范围内收紧。 若桑果的毒素来得一阵一阵的,是炎热、寒凉或者刺骨的疼,将她折磨得冷汗津津,四肢止不住的发抖、乱颤,被绳索勒出深重的伤痕。 还伴随着像无底洞似的欲望。 楚江梨的意识还有半分清醒,她想,一定要想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才行,若是她沉沦在疼痛和欲念中,会被吞噬进去。 她想起了第一次中了若桑果的毒素,是陆言乐那个垃圾,拿她做“实验”。 那日也是她与寂鞘第一次的时候。 一身黑衣的少年,眼神却纯粹清澈,直勾勾看着她 ,像条看着主人的狗似的。 可是方才她唤寂鞘,戚焰却毫无动静,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后来,楚江梨又无端的想起了白清安。 其实也不算无端,自从在快活林中,她总是对白清安心怦怦直跳后,她就有些逃避想起她。 可是她现在想,不知道白清安如何了。 夜枭被她伤了,戚焰也被她伤了,好说歹说,白清安也应当能够逃出去了吧? 楚江梨又想,白清安那么厉害,说不定根本就不需要她就能够出去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江梨的意识之海中一片空寂、漆黑,她睁开疼痛发肿的双眼,却发现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若桑果毒素压迫了她的神经,让她短暂失明了。 看不见,房间里又静悄悄的,楚江梨看着四壁的黑,总觉得在黑暗中蟾伏着好些吃人的怪物。 又过了好久好久。 她的四肢似乎僵硬到动不了。 楚江梨静静的,她已经没有了方才进来之时的挣扎,也可能是被四壁黑暗吓得静默。 周身的疼痛也已经让她麻木。 “砰——” 一声巨响过后,外院的风吹了进来,吹得她裙摆随着风往后飞,将她的发梢也吹了起来。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像是一个非常珍视,又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脸颊捧起来的动作。 是轻缓而温柔的。 随之而来的是,鼻尖相触,唇上冰凉,辗转碾碎,将楚江梨方才呼之欲出的话都碾碎在了唇舌和口腹中。 舌尖相盈,她的咬都被这种软瘫细细密密啄碎了去。 这个人的指尖冰凉,但是唇舌是温热的。 失去了视觉,会将感官中的触感都放大。 楚江梨的脸颊被捧起来有些发热,这种感觉却暂时舒缓了若桑的毒素,让她不自觉想要贴上去。 温柔像被一吹而过拂面的风,转瞬即逝,留下的是周身如点火般麻酥酥的感觉。 亲昵过后,那人轻轻咬上了楚江梨的唇舌,叫她收不回去,疼似乎又并非那么疼。 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一小口一小口像猫儿尖牙似的啄着她,有种小口小口吃进去又被叼着的感觉。 是一种类似于小动物似的“惩罚。” 楚江梨发现这人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凶”她,但是不知为何咬上了偏偏就没了气势。 这种近乎轻轻啃咬似的亲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楚江梨觉得自己舌尖都被咬出牙印儿,啃出“猫”味儿了。 大概这人来的时候,踢烂了一扇门。 楚江梨骤然又听到一声将另一扇门踢烂的声音。 她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在黑暗中,大概知晓是另一个人。 楚江梨的身体一僵,吻住她的那个人,一只贴着了她的腰线,轻抚着后背,似乎在安抚着她。 随后,那人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强迫楚江梨将血吞了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 戚焰一来便看到了,白清安将楚江梨禁锢在怀中,正……正在吻她。 似乎见他来了,将怀中的少女抱得更紧了。 他倒吸一口气,几乎咬碎一口牙,问出了这个问题。 戚焰身后还跟着夜枭,他听见了戚焰的声音,刚想跨进来问他怎么了。 戚焰朝着夜枭骂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了!” 白清安只是将少女背对着戚焰抱在怀中,神色冷冷地睨着他。 第45章 45我想要戚焰死。 白清安直勾勾看着戚焰那副神色阴沉的模样,神色同样也冷冷的,二人对视中几乎要将对方剜下来,他似乎一直未曾打算将楚江梨分开。 白清安冷冷对戚焰说着:“滚开。” 他抱得有些紧,像小鸡护崽子似的,要将楚江梨揉碎在怀中。 戚焰也咬牙切齿回应:“要滚也是你滚,此处是我魔尊殿,我还有话要单独跟阿梨说。” “阿梨”这个字眼触了白清安的眉头,她抬眼看向戚焰,身后的枝桠飘散伸展了出来,想要立刻将戚焰绞死在其中。 直到少女在她怀中动了动,似乎将她抱得有些不舒服了:“小白……” 白清安身后的枝桠这才乖乖收回。 白清安和戚焰二人之间休战似的沉默化开了,白清安的神色软和了些,垂眸看着楚江梨,她的唇是红肿的,是方才被她咬过又舔舐过的。 白清安有些耳尖发软,又将头别开了些,不敢看她。 “戚焰”这二字已经足够让她暴走了,如今在戚焰的殿中,饭方才戚焰的嘴脸让她反胃,还有这处专门为楚江梨装饰之处。 少了雍容华贵,多了清新淡然。 她很难不会联想到,往日里二人耳鬓厮磨之时。 还真是……让她不免嫉妒得想要发疯。 她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抹去痕迹。 楚江梨方才大概能够凭借身上的味道知晓,这亲她的人是白清安,刚刚咬破了舌尖将血灌了进去,楚江梨身上已经没有方才若桑果带来的软瘫到不舒服的感觉了。 她听见白清安的话一怔,这似乎是白清安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粗话。 楚江梨浑身都在疼,但是听见这话,却不免弯着眉毛笑了起来。 于是她被自己的动作,疼得她龇牙咧嘴。 楚江梨想她副模样一定很丑。 抬手扯着白清安的衣角,又小声叫她。 白清安侧目而在下,想细细听她在说些什么。 二人的距离太近,少女吞吞吐吐的热气都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温温的,热热的,还带着香气,白皙的脸颊散发着些许不正常的红色,白清安神色不动,却不免悄然间将指尖收紧了些。 几乎是将少女轻轻掬在怀中。 楚江梨又小声同她说:“我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 楚江梨想抬手起来胡乱抓一下,给白清安证明一下自己说的话,她刚抬手划过白清安又冷又滑的脸颊,就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白清安的嗓音有几分哑:“别乱碰。” 她胡乱颤的手被白清安抓得稳稳的。 白清安进房间时,看见她空洞迷茫到不知落在何处的眼神就知道了。 这才回答:“嗯,我知道。” 楚江梨被她抓在掌中的指尖小幅度挠了挠她的掌心,小声回答:“哦……” 她就是这样,身上疼,就算只有手能动,也要晃两下。 楚江梨又问:“那你方才为何亲我?” 白清安闻言抿唇,楚江梨看不见她的神色变化,只能听见她咬出三个字:“不为何。” “不为何是为何?” “不为何就是不为何。” 楚江梨:“?” 楚江梨急了,揪着白清安的领口,睁着看不清楚的双眸迷蒙地看着白清安:“小白姐姐,你仗着我看不见你,欺负人?” 楚江梨又仔细眨了两下眼睛:“埃——怎么好像看得清楚些了。” 白清安:“因为我的血可以解若桑果的毒。” 楚江梨像第一次用眼睛的小朋友,朝着白清安使劲儿眨了眨眼,“那为何要亲我。” 楚江梨就像个复读机,一个问题揪着她问得没完没了,好像她一定要得到合理的理由才肯罢休。 白清安停顿了一会儿,才说:“算是你给我的奖励。” 旁边的戚焰看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动静,在他眼中就像是调情…… 方才当着他的面亲,如今还当着他的面这样亲昵。 他是受伤了,但是他不是死了。 戚焰气急了,也恨极了,恨不得将白清安杀了。 戚焰愤恨地踢翻了旁边可怜又无辜的桌子。 这一大动静将方才白清安脱口的话都淹了进去。 楚江梨听不见这动静,又揪着白清安的衣领问:“你方才说什么不利……” 耳空大师——楚江梨。 白清安抬眼看着戚焰的眼神中,多了些许不耐烦。 戚焰装作若无其事,又有些恼怒地看着眼前这四分五裂的桌子:“这桌子挡路了。” 楚江梨听到戚焰的声音便不笑了。 她缩在白清安怀中,木着脸对戚焰说:“你滚吧,我不要放在你那里的东西了。” 戚焰方才目睹了他们二人几乎“耳鬓厮磨”的这一幕,楚江梨又这样同他说话,他气急了。 白清安还在用眼神剜着他。 戚焰冷笑一声:“你可知……” 白清安冷冷开口将他打断了:“戚焰。” 戚焰挑眉看着他。 白清安睨着他:“闭嘴。” 这是白清安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 戚焰自从成为魔尊后,从未被谁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的气压有些低,眉眼锋利,他现在已经认定了,当初楚江梨将白清安囚禁在长月殿中之时,二人便已经行了苟且之事。 戚焰回想起了楚江梨当初跟他说白清安死了的时候。 楚江梨与白清安并不熟,而上仙界的传言中曾说过,白清安是失踪了,只有楚江梨一口跟他咬定了白清安死了。 可是,戚焰当初知晓,他们二人并不相熟,若是楚江梨将他放在身边,便本就知晓一些内情。 所以楚江梨可能从那时起就…… 因为楚江梨当初对他几乎百依百顺,戚焰最最初从不信任,到后来的依赖,所以他如何能想到,在他们二人尚且浓情蜜意之时,楚江梨在长月殿还藏了另一个男人。 她当真是演了一出情深似海的好戏,竟然将他都骗了过去,后来转变这样大,也应当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戚焰没想到她常年放在身边的人,竟是这样滥情花心的女人。 戚焰将五指握紧,几乎咬牙切齿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江梨听不懂他这话中的含义:“什么意思?” 戚焰见她似乎“装”不懂,他冷笑一声又问:“做了吧?” 楚江梨听这话,神色微微泛冷,要从白清安怀中起来。 能这样在他的魔尊殿中肆无忌惮行这样污秽苟且之事,想来也是…… “楚江梨,我还真是小瞧……” 下一刻,楚江梨已经从白清安怀中站了起来,抬起纤细的手腕,一巴掌扇在了戚焰脸上,戚焰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楚江梨冷冷道:“我不是你。” 楚江梨觉得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戚焰疯了,他竟然觉得她会跟女子缠绵悱恻。 “就算我是,你三宫六院,你说没有做过我就得相信你没有做过?” “戚焰,你真是发自内心的贱。” 少女的双眼空空的,像干净又仓着氤氲雾气的湖泊,戚焰中她纯净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 戚焰登时间说不出话来:“我……” 他的脸颊泛红,楚江梨一巴掌下去的力度并不轻。 戚焰的后宫女子众多,纵然他自己没有这个心思,但是……往日里一次同楚江梨吵架以后,他喝得大醉,与院中一个与楚江梨眉眼有七分相似的女子行了鱼水之欢。 只是那一夜他都亲昵的,唤着那女子“阿梨”,戚焰用这个来骗自己。 后来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楚江梨开口将他的思绪打断了:“姣珠。” 戚焰立刻抬头看向楚江梨,这名字便是按那个同他缠绵的女子的名字。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为何敢做不敢当?姣珠与我眉眼七分相似,她那日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同我说,楚姑娘,我与魔尊大人是真心相爱的。” “戚焰,你瞧,这倒是我不好了。她求我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呢。” 戚焰以为这事儿瞒得死死的,第一夜他觉得做了对不起楚江梨的事,可是姣珠在他的门前,顶着瓢泼大雨跪了一夜,说绝对不会说出去。 他看着那有七分像楚江梨的眉眼,心软了。 “我只是做了错事,阿梨……” “你指望我原谅你,还是这么说为了恶心我?” “我也不知你现在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光听着你的声音我就想将你掐死。” 楚江梨最后又说。 “我与你之间,是我迫不得已。” 楚江梨转身唤着白清安的名字:“小白。” 白清安方才就静静站在楚江梨身后,听见少女唤她,因为楚江梨现在看不见,为了给她自己在身边的安全感,白清安悄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指尖。 “怎么了?” 楚江梨勾住她的指尖。 垫脚吻了上去,她咬着白清安的唇边,含着她的舌尖,吮吸。 楚江梨的唇和身体都是软的,但是她的动作并不轻柔,用咬,用舔,要将白清安吞进去吃掉,或是揉进身体里那般。 白清安都未曾反应过来。 分开之时,楚江梨喘着气,笑意盈盈,少女的声音是甜的:“这是奖励。” 她搂着脖颈,贴在她耳边说:“我想要戚焰死。” 白清安静静看着她,少女的眉眼间有一种媚,像小钩子似的勾住她神经中的每个脉络,又疼又麻。 007着急道:“宿主!宿主!不可以把戚焰杀掉,你知道我跟你说过的!!宿主!你清醒一些!” 第46章 46是“喜欢。” 白清安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胸口这一颗砰砰直跳的心。 她回答着楚江梨的话:“好……” 身后如羽翼的枝桠骤然从血肉中生长了出来,其上交叠着纵横的纹路,枝桠上的苍苍杏花一点点白色,还挂着血肉的鲜红。 楚江梨嗅到了鼻尖萦绕的鲜血气息,那声音犹如在她耳边撕裂开。 身边的人在清脆的话音落地以后,将手从楚江梨手中抽了出来。 007的声音一直萦绕在白清安耳边:“宿主!宿主!你别失控了哇!” “你快想起来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别光听楚江梨说话去了!” “楚江梨她不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什么后果!” 007是一个幽魂的精灵体,此时此刻,他半透明的小脸皱巴巴的,在空中飘来飘去,死死拽着白清安的袖口,虽说这样并不起任何作用。 若是失控的人是楚江梨,007就不用这么烦恼了,因为他们能够完全控制住。 可是白清安的存在本就是个“失控体”,他一直都在尝试着引导白清安进行自行销毁,只是白清安有自己的“思考力”,他很聪明,不会进007下的套。 白清安是因爱而生的,如果能够引导他对“所爱之物”失望,能够有概率引向自我销毁的阶段。 故而前期007一直在尝试引导白清安对楚江梨表达爱意,因为他能够察觉到楚江梨对白清安的的好感度为负数,表达爱意后一定会受到楚江梨的拒绝,对所爱之物心灰意冷后,有概率会达成自毁。 但是失控体很聪明,从未入他的套。 爱楚江梨这件事,他似乎一直未曾打算说出口过。 这是007的恶念,这种“以恨伤爱”的方式对当事人近乎于残忍,不过就像是楚江梨所说的那样,007只是个不通人性的机械体,他为了达到目标会不择手段。 主神系统现在还在研究销毁的办法,只是至今无果。 系统再看着楚江梨对白清安高达75%的好感度,他明白……心灰意冷自我销毁这条路已经玩完了。 不过007看着白清安因为楚江梨一句话发疯的样子,他不免想起了只出现在同事口中的“恋爱脑。” 007只在其他系统的聊天中知道有一种宿主是“恋爱脑”宿主。 当初当他知道楚江梨对戚焰没有感情之时,他先是惊讶,后才是庆幸,毕竟在他同事的口中,恋爱脑非常误事。 他有的同事因为宿主恋爱脑被销毁,因为宿主恋爱脑被扣工资,被扣年终奖,任务失败的比比皆是。 似乎宿主爱上攻略对象已经成了他们攻略界的定式了。 007这下终于知道了被恋爱脑支配的恐惧。 007作为一个无机制机械体第一次有了人类能够称之为非 常“愤怒”的感情:“宿主……你真是个恋爱脑!” “正在尝试征求获得攻略体系主系统权限——” “已上报——” “请等待结果的审批——” 这种事007不是没有做过,楚江梨是007的主系统,在攻略成功以后,已经解绑,他现在要做的是夺取楚江梨的身体权限,通过从楚江梨口中说过来的话,来限制白清安的行动。 白清安身后的枝桠已经极快地刺穿了戚焰的身体。 她微微侧身,给007露出了一个近乎冷漠的侧脸:“没关系,我可以和她一起死在这个世界里。” 白清安不喜欢那个因为没有阿梨而冷冰冰的世界。 系统世界中已经亮起了红灯,尖锐刺耳的声音在007耳边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世界正存在崩塌的危险!正在将系统权限移交主神管理,如若检测到无法在世界崩塌之前恰当处理,将解锁系统代号007销毁权限!” “警告!警告!……” 而007递交权限审核那一边正显示着进度:“审批进度80%,正在核实中——” 007神色着急得看着楚江梨,她呆呆坐在原地,她的周围是一片狼籍,风吹起了发梢,少女的神色似乎软和了起来,这似乎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寻常的时日。 她看不见,却也能够通过声音知晓,面前正在因为她的话而进行着一场厮杀。 如果不通过主系统的审核,楚江梨也看不见007。 她在笑着,指尖交叠起来,她还在摩挲着方才拿一片不经意的冰冷,是白清安的指尖带来的。 楚江梨比任何人都清楚,戚焰加上夜枭,就算在加上多少人,都不会是白清安的对手。 还有她对白清安的感情,是她与翠竹往日里对话中所提及的第一种。 翠竹说得对。 是“喜欢。” 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在白清安面前说戚焰的不好。 只是那时她全然没有想到。 楚江梨对于感情方面稍稍顿感。 方才才会下意识在心中反驳,戚焰口中用污言秽语脱口而出的,她和白清安的关系。 戚焰的思想是脏的,楚江梨可以告诉任何人,但是唯独不会告诉戚焰。 而且楚江梨更是觉得,白清安心中大概率对她并没有其他的感情,因为那个吻到后面是,白清安将口中的血渡到她口中。 或许有呢? 楚江梨读不懂白清安口中的“奖励”二字。 于是她又吻了她。 这次却觉得咬着舌尖,心砰砰乱跳的感觉真好。 楚江梨一直都是活得自在又洒脱的人,只论喜欢与否,从不在意性别。 再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的又不是性别。 楚江梨还停在方才白清安将她松开得到地方,脑子里胡乱想了不少东西。 “滴——正在进行权限交接。” “交接成功。” “以下宣读系统交接后续申明,请系统编号007勿用系统权限,以权谋私,非人任务所需,请勿占用宿主身体……” 007着急使用权限,他难得开口骂了一句:“啰嗦。” 楚江梨的双眸骤然睁开,她的双眸空洞,死气沉沉,她机械似的转头看向白清安那边。 “白清安,住手!” 白清安苍白的脸颊上沾着戚焰的鲜血,她闻声回头看向楚江梨,动作一顿,身后的枝桠骤然伸长,不顾阻挡再一次刺穿了戚焰的身体。 “楚江梨”心中一怔,她已经知道,白清安认出来了。 白清安冷冷说:“把身体的权限还给她,007。” 007用楚江梨的身体极快速的说道:“宿主,就算你不介意跟楚江梨一起死,你也要考虑考虑楚江梨的感受,如果世界就这么崩塌了,那她死了两次算什么?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宿主你这样太自私了!” “楚江梨根本不知道杀了戚焰这个世界会崩塌,但是你知道啊!” 白清安听了007的话之后沉默了:“你从她身体里出来,我不杀戚焰。” 白清安的神色已经清明了起来,007这才放心将身体的权限又交给楚江梨。 戚焰在他手下挨了身后的枝桠很多下,刺刺件骨,见血,却还是始终吊着一口奄奄一息的气。 就算今后调理起来,也不会再如从前。 骤然出现一个深蓝色的虚影,化形落地是以为苍颜白发的须臾老者,身后的夜枭从地面上颤颤站了起来,叫了一声。 “九怨大人……” 九怨点了点头,用身体将奄奄一息的戚焰挡在身后。 “老朽在此只求二位放戚焰一条生路。” “我用魔血起誓,让他终生不再出现于二位眼前。” 鬼蜮中最是要命的起誓咒法,若是违背约定,将会落得族人尽数以一种及时残忍的方式殒命。 第47章 47往日之事,是我亏欠你。 戚焰闻言却还在旁边挣扎。 白清安察觉到了戚焰的动作,他神色冷冷地,装作不经意,抬脚踩上去,几乎碾碎了他的指骨。 007从楚江梨从的身体中出来,只是短暂的走神,楚江梨本人却已经察觉到了。 她停留在意识之海中,“007,滚出来。” 007:…… 007想着从楚江梨身体中出来以后,就立刻把权限归还回去,谁知他美来得及将权限交回去,楚江梨就先恢复意识开始骂他了。 007从意识之海的间隙中小心翼翼走出来:“好……好久不见。” 007紧张的偷看着大屏幕上的权限提交进度才滑到75%,他脚趾头都要扣紧了,这系统应该更新了,提交信息这么慢,应该被淘汰了才对。 在权限没有提交之前,他免不了被楚江梨骂。 楚江梨直接问他:“你偷用我身体了?” “呃……没……” 007看着楚江梨的神色倒是泄气了。 “用了,但是我并非以权谋私,而是通过了上面的正规审批在不侵害宿主的利益的情况下使用的……我……” “我不关心你的上级如何,我关心的是……” 楚江梨的双眼即便在意识之海中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若桑果的毒素是渗透进了神经的。 只是眼前的少女眼神虽然是灰暗的,但神色却可怕得紧,就算007只是个灵体,也能够深刻的感觉到楚江梨的杀意。 自从楚江梨攻略成功以后,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变得如履薄冰起来了。 再者楚江梨这人非常有自己的领地意识,007这种行为无疑是一个她非常厌恶的人,进入了她的领地,并且还在她的领地上撒了泡尿。 如此令人厌恶。 楚江梨又说:“你可有问过我的意见。” 这句话不光是讲方才那件事,更是从前007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儿,楚江梨都还一一记着呢。 007停顿了,他用眼睛一直瞥着进度条到了80%。 007:“我……经过了上层的审批,不会做对宿主不利的事。” 楚江梨知道着这007也说不出什么。 楚江梨想了“算起来,这已经是我任务完成以后,第二次见到你了,所以你和你的主神系统还在谋划些什么。” 007想起上一次他来找楚江梨是想将白清安的事情告诉她。 但是如今在还没有完全将其剥离世界以前,这件事已经是重点保密的内容了。 他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楚江梨的权限。 007:“我暂时无权解答 宿主的问题。” “嘁。” “你还真是跟从前一样不通人性,不愿意说就算了。” 007又说:“我只能告诉宿主如今进行的保密工作,并不会危害到宿主的利益。” “还有,宿主不能够设法将攻略对象杀死,这样会导致世界崩塌,毕竟这个世界一开始就是围绕着攻略对象构建的。” 楚江梨只是眼睛看不见,她却知晓方才白清安已经将戚焰揍得几乎半身不遂了。 作为废物活着比作为正常人死去,应该前者对于戚焰来说更痛苦一些。 007又说:“宿主请不要尝试用去利用白清安的力量去杀死戚焰。” “利用”这个字眼让楚江梨听了非常不舒服。 楚江梨耐着性子问007:“你看得见吗?” 007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这么问:“看得见。” 少女扬起一个笑:“看得见就对了。” 楚江梨的神色佯装无辜起来,笑容却是甜的:“我这么说,是为了正大光明亲白清安啊,跟戚焰可关系不大。” 007:…… 他明白楚江梨的意思了,就是问他刚刚有没有看到他们二人……亲吻。 不过他倒是少有看到楚江梨因为谁而这么嘚瑟的模样。 他又看着后台楚江梨对白清安两位数的好感度。 不过可惜了,白清安的最终结局是会被销毁,上一次他去主神殿时听说已经有初步的解决办法了。 “权限递交进度99%,正在进行正式转接。” 007不免劝道:“你可不要陷进去太深了。” 毕竟恋爱脑误事。 这话说完之后。007就消失了。 楚江梨刚从意识之海中出来,眼前已经恢复了一种较为模糊的程度,想来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够重见光明了。 她模模糊糊还是能够看见眼前一白一黑的虚影,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有些矮小佝偻,衣裳蓝白的影子,她暂时还猜不出此人是谁。 直到她听见那人声音非常苍老的替戚焰求情以后。 “我用魔血起誓,让他终生不再出现于二位眼前。” 楚江梨这才知晓这人是谁。 鬼域中的在是华佗,是先魔尊的挚友,据说曾位列上仙界,而后又谪居画人间,几经辗转在鬼域中定居了。 其余术法一般,医术却了的,关于此人的传闻不少。 楚江梨抬手叫了白清安一声:“小白,过来。” 少女纤细的五指在空气中晃了晃,白清安看了过来。 “小白”二字太像在叫小猫小狗了。 即便知道像,白清安也很想对她摇尾巴。 似乎是看着那虚影一直没有动静,楚江梨又晃了晃指尖。 “我看不见,你过来牵着我。” 她的神色装得委屈又无辜,偏偏将白清安唬住了。 白清安松开脚,两步过去将少女的指尖抓在了手心里。 等白清安走到了她眼前,少女才轻声问:“你想找戚焰要的东西拿回来了吗?” 白清安直勾勾看着楚江梨,点头回答:“拿回来了。” “那还恨他吗?” “恨。” 楚江梨将她的指尖揉了揉好似无声的安慰,硬生生将白清安的苍白的指尖揉暖和了。 少女笑盈盈说:“我也恨他。” 楚江梨又问:“你还想杀了他吗?” 白清安想起了007跟他说的话,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不能够这么自私的,一意孤行想要将这个世界毁掉,想要和楚江梨一起被掩埋进废墟里。 “不想。” 楚江梨把007的听进去了,她方才能够感觉到白清安对戚焰的恨意,否则白清安下手不会这般狠。 “那就不杀了,留着他半死不活,也挺好的。” 楚江梨的语气过于柔和,像在哄小孩子,将白清安的心都揉软了,她盯着少女笑盈盈的脸庞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既然她同意,白清安同样也同意,那就能够按照九怨所言了。 楚江梨回答:“可以。” “不过这个魔血起誓,要让戚焰亲自来完成。” “不但是他的族人惨死,还有他自己。” 她要让这一层诅咒的枷锁套在戚焰身上。 以人束人是无用的,只有以死的规则束缚人才是最有用的。 尤其是戚焰这种人。 九怨倒是有些发愁:“这……” 楚江梨:“否则,我不介意让他死在这里,让戚氏一族永远绝后。” 虽说戚焰如今的状态可能说不出话来了,但是鬼域中有一种传音的术法,能够然戚焰借法起誓。 戚焰在地上动了动,他的指尖已经被白清安踩得血肉模糊,硬生生仰起头,扯住了九怨的衣摆,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这几乎能够视作,戚焰主动放弃了对楚江梨的感情。 或许踏错第一步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九怨将法术借给了戚焰。 戚焰有些拘谨,他先问了楚江梨一个问题。 “阿梨,如果我当初……没有跟姣珠那样做,我们还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楚江梨却冷笑一声:“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性格吗?我只知道,就算没有姣珠,也会有千千万万个姣珠,踩着我的脸。” 戚焰的声音停住了。 只听见少女还在冷冷的说:“我于你之情,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可是我恨你的时日,却数不清了。” “姣珠那时,我对你已经再无感情。” “只是看着别人用过的东西,我觉得恶心。” 戚焰停顿了好久,又说:“好。” 戚焰静静的看了楚江梨好久,像要将她的容颜都刻进眼中。 楚江梨不会再施舍一个眼神给他。 许久以后,他才失落的低头,哑着嗓子小声又抱歉地说:“往日之事,是我亏欠你。” “我戚焰,以同族之血起誓,生生世世与楚江梨、白清安再无相见,若违魔血之誓,千刀万剐,血自一脉,皆死于无间地狱。” 第48章 48永远。 等见这戚焰和九怨消失之后,楚江梨心中才舒坦了。 她只觉得似乎真的系统让她攻略的“局”中解脱了出来 “走吧,在这里呆久了怪晦气的。” 楚江梨勾着白清安的指尖往身前拉了拉,她身上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一步走出去,双腿都在打颤,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还好旁边的白清安将她扶住了。 楚江梨眼前朦胧,她抬眼看着白清安的虚影。 她知晓,白清安每次使用她的花神之力就会耗费很多力气,伤口处还会很疼…… 楚江梨一想又觉得确实是她自私了。 少女有些心虚,一双眼眸亮晶晶又泪莹莹的,两只手交叠在她的指尖上,小声问:“身上疼不疼?” 全然没有了方才和007说话的那冷冰冰的气势。 白清安知晓楚江梨定然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对方才想让她杀了戚焰这事儿而后悔。 事实上是,就算楚江梨不这么说,白清安照样会这么做,她可是曾起誓过要亲手杀了戚焰的人。 白清安点头:“疼。” “但是不关你的事,就算只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楚江梨:“下次可千万不要这么做了。” 白清安问:“为何?” 楚江梨那双因为看不见而转动起来略显笨拙的双眼,如一汪清泉,视线定格生长在她身上:“因为我也会疼。” 楚江梨眼睛弯着笑眯眯起来,那澄澈额湖泊中盈了月色。 “我只会心疼小白姐姐~” 楚江梨自己说完倒是先笑了起来,太土了。 结果笑得太用了伤口开始发疼,她笑得龇牙咧嘴,眉头紧皱。 却没听着白清安的声儿,她便不笑了。 楚江梨问:“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她者分明就是故意说出来逗 白清安高兴的,可是当事人却不笑,还半点动静都没有。 楚江梨看不见白清安先点头又摇头,虽说没有非常夸张的笑,但是难得微微泛红的眼尾像勾起了小钩子似的。 白清安生得好看,肤色洁白如雪,又生了双桃花眼,挽起眉眼一笑,像极了春日。 白清安:“嗯。” “嗯是好笑还是不好笑?” 白清安:“好笑。” “那你为什么不笑?” “笑了肚子疼,就像你刚刚那样。” 楚江梨被她的话说服了:“也是喔……” “你的手为何是热的,方才都还凉飕飕的。” 白清安低头看着自己被少女揉搓在掌中的手:“……” 楚江梨似乎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能量,就算现在已经筋疲力竭了。 白清安:“你的手是热的。” 她将指尖在间隙中扣进了楚江梨的五指间。 楚江梨像是被烫了一下,如何往外抽,都抽不出来,被她哽得说不出话来。 楚江梨发现自己在白清安这处总是莫名其妙吃撇,她越想,越有些气鼓鼓的:“我不想同你讲话了。” 谁知才踩出去一步就脚软到又要跌在地上了。 白清安:“不如我来……” 楚江梨:“你自己身上都有伤,这种事让寂鞘来。” “说起来,我在魔尊殿中时,唤他名字就不出来,真是奇怪了。” 不仅如此,寂鞘不只是今日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出来过了。 之前在意识之海中也是以雾气的形态来见她的。 白清安却未曾再回答她的话。 只是由着楚江梨喊了两声。 “寂鞘。” “寂鞘。” 这两声下去确实不要紧,只是少女指尖勾勒的剑契灵绳已经出现在了,另一端套在了白清安的脖颈处。 这是一个问题。 现在楚江梨尚且看不见倒也无妨,若是之后她看得见了,白清安又该如何去解释。 楚江梨喊寂鞘名字之时霜月剑倒是在角落中散发着盈盈光亮。 白清安用余光瞥见了。 那才是寂鞘,不,是她的一部分灵魂栖息之处,若是哪一日她死了那部分灵魂的力量还会代替她陪在楚江梨身边。 纵然白清安知晓,寂鞘只是他魂魄的一部分,寂鞘就是他,他就是寂鞘。 却还是会忍不住开口问:“你很想见到他?” 白清安也不会为何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又说:“当作……未曾听见过吧。” 楚江梨摇头:“倒也不是相见他,只是我想你身上有伤,我也走不动,所以想让他来背我。” “我总不能一直让你搀着……抱着。” “说来,你这话寂鞘也曾经对我说过,我发现你们二人虽说厌恶对方,但是某些方面却惊人的相似,这究竟是为何?” “再说,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来的水,哪有当作没听过的说法?” 白清安却不答,楚江梨以为她叽叽喳喳说得太多,白清安烦了。 楚江梨看着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虚影轮廓干瞪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脚下腾空,那白影已经将她抱起来了。 楚江梨不习惯这种双脚不着地的感觉,吓得她双手环住了白清安的脖颈。 像是某种被突然高高举起来,浑身柔软毛发吓得都竖起来了的小动物。 少女的双眼也像小动物似的眨啊眨的。 楚江梨听见白清安说:“一直也可以。” 楚江梨盯着她卷翘如羽的长睫,又眨了眨眼问:“那一直是多久?” 白清安停下脚步,只是哑着声音告诉她:“一直到我死的那日。” “呸呸呸,这话可就不兴说了。” “你要说,永——远——” 白清安:“永远。” 她用她为数不多的生命和时间向少女许诺着。 这下楚江梨才满意了。 好吧,看起来白清安也并非是嫌她烦了。 她早就该知晓,白清安这人只是不大会说话而已。 楚江梨就算被抱在怀中时,也非常不老实,喜欢对白清安上下其手。 最初还装看不见,不经意似的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 后来直接光明正大了手脚不老实,碰碰脸颊,碰碰耳尖,又悄悄往下。 白清安的脸又滑又凉,没有半分瑕疵,摸起来像做工无比细腻的冰丝绸缎。 “说起来,为何你看着这么瘦,还能把我抱起来?” “哪有弱不经风又力大如牛的美人?” 白清安还想说些什么:“你……” 说话见,楚江梨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脖颈处,像碰着了像核桃似的,凸起之物,触感非常明显,像在光滑绸带上打了个结:“……欸……这是什么?” 少女惊奇的声音将白清安的话截断了。 白清安却怔住了,她缓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犹如小核桃似的东西在少女手中上下滚动了一轮,这是个非常隐晦的动作。 楚江梨也怔住了,指尖放在那处不怎么敢动弹。 凭着位置来看这似乎是……喉结。 “这……” 白清安的神色暗了。 楚江梨努力用记忆描摹着她有没有在看得见的时候,观察过白清安的喉结似乎摸起来比其他女子的大一些。 她一只手搁在自己脖颈处,另一只手还放在白清安的脖颈上,轻轻抚着突起的那处。 白清安咳了一声。 那声音就顺着喉结的吞咽上下滚动,再从楚江梨的指尖传到了她的脑子里。 有种说不出的,麻酥酥的感觉。 直到楚江梨觉得耳尖有些滚烫,她才将指尖收了回去。 楚江梨:“也……也没什么。” “改日等我能看见了再你帮看看。” 白清安:“好。” 这话音一落下,楚江梨这才因为方才指尖麻麻的触感安静了一会儿,但是歇不了多久又开始动起来了。 她能伸手碰到的地方都碰,除了那一处如“死结”灼得她指尖发麻的地方。 她扯着白清安衣角,才发现尾端似乎有一处被撕了一段下来。 楚江梨拎着她袖口处那一段空落落的地方问:“这是怎么弄的?” 白清安静静盯着那处袖口,想起了方才的场景。 她从地牢中出来的时候,遇见了那个似乎叫“鸾莺”的人。 她也是从地牢中出来,神色惶惶,眼尾却勾勒着媚意,衣衫不整,走路一瘸一拐,不经意转头看向她,神色却狡猾的亮了。 白清安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鸾莺似乎不知道她是从地牢中出来的。 “方才阿梨让你……让你去地牢里找她,她在地牢最深处那……” 白清安的神色是冷的,大概是过于冷,让鸾莺后半段话硬生生咬不出来。 鸾莺看着眼前的人,后背却有些发凉。 鸾莺还是强撑着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你……你别不信,我刚从那里出来,若是你去晚了,阿梨说不定就……唔唔唔!” 白清安单手拎住了她的脖颈。 她抬头看着头顶鳞次栉比的高楼。 白清安:“听说你曾将……阿梨从楼上推下去。” 鸾莺被提着脖颈,憋红了一张脸,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了眼睛使劲儿摇头。 “唔唔唔……我……我不……” 白清安拎着她就像提着一个全然不用顾及的死物,纵身一跃,到了魔尊殿中一处高楼的顶端。 台阶环绕着楼身一圈一圈往下。 此处能见魔尊殿全貌,但是高得让鸾莺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发慌,后背冷汗津津,她哽着泪使劲摇头,但是这都无济于事。 白清安的神色始终是冷的。 她将鸾莺丢在地上,鸾莺扯着她的衣摆不停的求饶,最终还拽下来了一片。 白清安将她从楼梯处一脚踢了下去。 鸾莺最初滚的很快,楼梯又窄又陡峭,她像一个光滑的球,逐渐一阶一阶都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噔噔噔”地在阶梯上响着。 直到滚到最下面,鸾莺以一种非常奇怪扭曲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白清安回神, 她对楚江梨道:“应当是被栅栏钩破了。” *** 二人先回了快活林,楚江梨和白清安这个伤自然在快活林中医治不了,只能回长月殿中养养,让那些丹修来。 等到了快活林中,楚江梨的眼睛几乎能看得清楚了。 酆都城中本就瘴气深,不适宜他们这些修行之人长久呆下去。 楚江梨来的目的是,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同姐妹们道个别。 赤月还留她:“若非你伤成这样,我定然不放你走。” 翠竹说:“你们回来之前,鸾莺也回来了。” 四周的姐妹们静悄悄,她的声音笑了些,是一种少女之间聊八卦特有的音量。 “魔尊将后宫的人都遣散了。” “不过鸾莺似乎……伤了腿,站不起来了,旁人如何问她,她也不说,只是这几日躲在房中谁也不见。” 便有姑娘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要我说,也是活该。” “就是……” 楚江梨只知晓在魔尊殿中戚焰让鸾莺去地牢中伺候他兄长的旧部下,也就是罪臣。 莫非这……是那些罪臣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说罢,翠竹又装模作样擦了擦眼泪,哽咽起来的模样倒是逼真:“阿梨……你可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呀,不然我这见不到你,心里猫儿抓似的……揪着疼。” 楚江梨翻了个白眼:“你可别恶心我了。” 不过楚江梨又想起了什么,她小声跟翠竹说:“我之前问你关于我朋友的事。” “我朋友说,她是你说的第一种。” “你那朋友确定不是你?” 楚江梨:“确定……” 翠竹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随后楚江梨朝她笑:“确定是我。” 楚江梨和白清安二人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在众人的拥簇下往外走。 当头撞到了那日曾见过的黄衣裳的黄鼠狼少女。 那黄衣少女一见到白清安就双眼发亮,手舞足蹈比划了些什么,一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憋了许久才说:“姐姐!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说!” 楚江梨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在不远处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是最重要的是—— 楚江梨看见白清安竟然对着她笑!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她这才看得见东西,就见着这么一幕,还不如看不见来得好! 赤月见她神色不对,便问:“阿梨,你怎么了,神色看起来这样不好?” 楚江梨倒吸口气:“我!没!事!” 她很好。 她好得很。 白清安分明还在她提起这个少女的时候,爱搭不理,这下二人如何认识的,楚江梨都不知道了。 后来的一路上楚江梨都不主动跟白清安说话。 白清安想开口说些什么:“你……” 楚江梨非常凶神恶煞,并且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我一点都不好奇你们在聊什么。” 白清安:…… 她还想说:“你……” “我也没有吃醋,更没有看到你对她笑。” 白清安:…… 楚江梨:“不用担心,我很好。” 白清安这才将二人方才都讲了些什么告诉她。 “在地牢中时,她见我用内力将牢房震开,便问我可否收她为徒。” “我拒绝了。” 那少女虽惋惜却也不再强求,只又说起别的。 少女脸颊微微泛红:“可以帮我给你旁边那个漂亮姐姐道个谢吗,我……听见她夸我了,她也很漂亮。” *** 长月殿。 阿焕和云釉连带着长月殿的一干弟子已经在山门前候着了。 见到楚江梨和白清安上来。 楚江梨使了个眼色,阿焕似乎马上就接收到了信号。 “3,2,1!” “恭迎神女和小白回长月殿!” 这声音比走的时候大多了,将山林中的鸟虫吼得鸦雀无声。 也给楚江梨吓得一个踉跄。 楚江梨表示,下次这样吓人,能不能先打个信号? 阿焕非常无辜:“神女,我以为方才那个眼神就已经是打了暗号了。” 楚江梨:……她以为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旁边的白清安早就经历过上次走时的风雨,这次已经非常淡定了。 第49章 49把小白叫来。 阿焕将楚江梨换下来的衣裳收拾起来后,看着那上面的血渍,还有一些地方已经化脓了,方才脱衣裳之时还疼得楚江梨龇牙咧嘴。 阿焕嘟囔抱怨着:“神女怎得去了一趟以后,浑身都是伤口。” 往日里神女也会去各处,只是却都不如这次伤得重。 阿焕将衣裳规规矩矩折了起来,打算让下面的人带出去扔了,这模样怕是洗过也会留下印记了。 “这衣裳是穿不得了。” 楚江梨换了身干净衣裳,那一套还都是她在快活林中换的,便已经被血浸染了。 这次去了忘川和鬼域,自然大小伤是少不了的。 忘川的水多腐蚀性,二鬼域中本就带着天然的瘴气,不利于修行之人久居。 她坐在位置上打了个哈欠,从前山回来以后,白清安也回偏殿休息了。 路途颠簸,白清安自己身上的伤痕也不少,到山门之前早就一张苍白的脸冷汗津津。 想来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楚江梨让长月殿中修行了得的丹修去了白清安的房中。 这几日总是待在一起,楚江梨都习惯了,虽说分开的时候有点舍不得,但是总不能不让白清安去养伤吧。 楚江梨手撑着椅子,发出一声叹息:“唉。” 旁边的云釉还在事无巨细地向自家神女说着最近上仙界中发生的事。 诸如:地云星阶的主神君昭阳君突然苏醒,曳星台中的二公子陆言乐绞死了…… 最初画风尚且还能看,后又说起曳星台中的龟仙人这几日失眠了,某某神君的风评变差了,吃喝拉撒尔尔,尽数说来了。 云釉说得正起劲儿,听见自家神女突然叹了声气。 云釉安静下来了。 “神女?” “神女可是对此时有何想法?” 楚江梨回神:“呃……你说得对,我确实该养生了。” 云釉面无表情,空气中一阵沉默,楚江梨的话落在了地上。 “方才属下并未提起养生,而是在向神女汇报近日上仙界中发生的大小事宜。” 楚江梨似大彻大悟地“哦——”了一声,“我听见了,你方才说……淮山君……他近日有些如厕不畅?” 云釉:…… 云釉方才确实说了此事,若是一起说,云釉并未觉得有什么,但是被楚江梨单独拎出来说,听起来怪怪的。 楚江梨甚至还好心说:“你将你那套养生的方法推给他吧,想来他用得上。” 楚江梨方才说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淮山这个名字耳熟,这才想起来此人是谁,便恨恨道:“我记得,似乎……我与他的通灵被他单方面永久切断了。 “嘁,真是小气鬼,也活该他拉不出来。” “你也别管他。” 楚江梨与上仙界中十位神君,八位都有仇,而八位中往往有七位通灵把她拉黑了。 于是云釉叹了口气,又重新给楚江梨说了一遍。 简言之,大小事都与她毫无关系。 *** 楚江梨身上的外伤对她来说都算不得太严重。 毕竟她为仙已有好些年,外伤修复能力自然比寻常凡人快。 真正严重的是在忘川河底的腐蚀,和鬼域中的瘴气,以及在这其中与旁人的对打,所受的内伤和消耗的法力。 长月殿后山有一处天地灵气,池水极寒但终年不冻的灵泉。 楚江梨还非神女之时,并不被允许来此处疗伤,后来长留仙去,整个长月殿都是她的。 此处就成了楚江梨养伤之处。 此种终年不冻的灵泉是挑人的,楚江梨便是适宜之人,在灵泉中能修复伤口,恢复灵气。 头顶是苍凉冰冷的月色,灵泉池中腾腾而上的冷气。 少女几乎是赤着身,只缠着光洁如丝的白绸,灵泉之水没过她的白皙纤细的肩。 楚江梨想起了白清安身上的伤也很重。 “云釉。” 云釉一直守在外面,听见楚江梨的声音便立刻出声应答着。 “神女有何吩咐?” “你去将……白……小白叫来泡灵泉。” 楚江梨想白清安那人,估计听说是泡灵泉就不愿意来了。 又补充说:“别说是来泡灵泉,就说我有事找她。” 楚江梨又强调:“是急事。” 云釉有些犹豫:“这……” 她想说这有些不合规矩,毕竟历来后山的灵泉只能长月殿的主神和主神的伴侣能够使用。 “哎呀,别这啊那的了,现在就去,等会儿去晚了,她该歇下了。” “是。” 云釉没去多久,便将白清安带过来了。 云釉拱手:“那属下先出去了。” 楚江梨眼睛笑眯眯,神色几乎都在白清安身上,朝着云釉摆了摆手。 “出去吧。” “走远些,不用守在门口了。” 云釉:…… 去了一趟鬼域以后,自家神女似乎变得奇怪了。 白清安确实是被骗来的,云釉装腔作势,神色非常之着急,说楚江梨有急事要寻她。 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结果……一来就见到楚江梨在水中,几乎片缕不着,少女冰清玉洁的肌肤入眼可见。 白清安的动作非常僵硬,她别过头,耳尖也微微发烫,浑身似乎也有些烧起来了。 楚江梨半个身体从池子中起来,她身上只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白绸,将身材衬得玲珑有致,从临泉中出来一身寒气,勾起白清安的指尖。 “若非我让她这样说,你又如何不肯来。” “此处灵泉能治愈疗伤,进来试试罢,要是觉得不适再出去。” 然而她说话时,白清安的头一直都是看向别处的。 白清安问:“我……我可以现在就出去吗?” 少女的声音有些失落:“哦……你不想见我啊?” 白清安:“没有。” “我并未伤得这样重,也不用泡灵泉。” 楚江梨在水中踮起脚,想偏过头去看看白清安的脸:“那你先看看我嘛。” 白清安的声音哑了些:“我……不合规矩。” 楚江梨:“有何不合规矩?长月殿中我就是规矩。” “再说都是女子,一起泡个水怎么了。” 谁知白清安转得更过去了。 楚江梨确实有私心,毕竟她还未曾看过白清安没有/穿/衣服的样子。 结果她踩着石头脚下滑,叒一次栽在白清安身上了。 白清安的衣裳一直以来都很薄,楚江梨身上挂着的绸带一沾水就形同没穿。 少女的双手勾着她的脖颈,几乎贴得紧紧的。 楚江梨身上是灵泉的寒气,而白清安却偏偏觉得自己周身在升温,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又麻又热的。 楚江梨挂在她身上,白清安的手甚至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你再不揽我一下,我就要滑下去了。” 楚江梨的声音好似带着冷泉的氤氲雾气,雾蒙蒙的,还有些撒娇但又委屈的味道在里面。 谁让白清安方才不理她,现在还不扶她。 若是等会滑下去,明日就要传出去长月殿神女在灵泉闪了腰的笑话了。 白清安这才魂不守舍的,双手扶住了少女纤细冰冷的腰际。 灵泉会让人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敏感,白清安的指尖触着她之时,楚江梨被烫了一下。 “你手好烫。” “是你太冷了。” 少女贴着她的心口,听着她怦怦跳的心,笑眯眯问她:“怎么样,要不要进来?” 楚江梨伸手扒了扒她的衣领。 领口处露出了一片苍白的肌肤,像捧起了一片茫茫的白雪。 楚江梨扒着她的领口一寸寸往下拉。 白清安将她不老实的指尖抓住了。 她的声音还是哑哑的:“别……” 楚江梨的手停住了,侧着脸“哼”了一声。 “不强/迫你了,你将我抱回去吧。” 白清安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闭着眼睛将少女横着抱了起来,送回了灵池中。 那模样真是倔强得楚江梨险些笑出来,却也不明白为何白清安不敢看她的身体。 她的指尖又揉过了楚江梨脚踝处冰冷的肌肤。 将楚江梨送回池中以后,白清安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楚江梨望着她有些仓促的背影,双手撑在池边,小声又愤愤的骂道:“胆小鬼。” 等白清安一走,楚江梨就将云釉叫来了。 楚江梨问:“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看?” 云釉看着楚江梨一脸坦率赤诚,她竟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自家神女似乎有病,应当找个人来诊脉了。 *** 在长月殿中养了几日后,楚江梨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 过上了非常悠闲,吃好喝好睡好,还能偶尔调戏一下白清安的日子。 经过上次以后,楚江梨发现了白清安每一次觉得羞怯,身上都会发烫。 所以楚江梨逗她,就会用不经意的身体触碰来确认这种羞怯。 楚江梨发现,如何逗白清安她都不会觉得腻。 于是某日用膳,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楚江梨偏偏没有什么胃口,觉得食不下咽。 一拍桌子,同旁边的阿焕说。 “去偏殿把小白叫来陪我用膳。” “就说我有急事寻她,让她速来。” 阿焕:…… 很无语但是还是答了一声“是。” 然而没多久,阿焕便带着白清安来了。 白清安永远会被楚江梨的“急事”二字骗过来。 白清安:“有何事?” 楚江梨指着一旁的凳子:“坐下说。” 白清安点了点头,顺从地坐下了,她的坐姿非常端庄。 抬头细细看着楚江梨,打算听听她想说些什么。 楚江梨往白清安面前的碗中夹了一块桃花酥,正经抬了抬下巴。 “用膳啊。” 白清安:…… *** 阿焕问:“你觉不觉得神女变了?” 云釉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觉得。” 二人开始事无巨细说着最近神女的变化。 阿焕思索良久开始“合情合理”分析道:“神女是不是打算将你我二人换掉?” “灵泉之外,不让你守着,用膳也不让我看着,都让那……小白姑娘来做。” 而这个“小白姑娘”他们二人至今不知究竟姓甚名谁。 阿焕神色警惕,瞬间就有了“失业”的危机感。 “前几日还差我往小白姑娘殿中塞了好些值钱的物件儿。” “神女是不是想让小白姑娘给她当侍女……但是小白姑娘不同意,所以神女才这样讨好她?” 云釉却神色复杂说:“我觉得倒也并非如此。” 第50章 50前尘梦【四】八岁 归云阁中有一处最隐秘,最不能够被外人所知晓之处,里面关着归云阁中最为卑贱的男奴。 那处地名溪醉庭。 名字听着像这么个事儿,实则溪醉庭内常年污水漫过脚踝,且带有强烈的腐蚀性。 过久的浸泡不仅会使其双腿溃烂,最终溃烂会弥漫着全身。 而进入溪醉庭中的每一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从这里面出去。 溪醉庭腐朽的大门常年落锁,而每个月会放一人出去,就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里面常年关着的男奴是经过驯化或未经驯化的,有的是犯了错,被发配到此处的侍卫佣人,有的是归云阁中大人小姐们玩腻了的侍妾尔尔此类。 由此。 溪醉庭中长年血流成河,弥漫着杀戮和血腥,人们发疯似的争夺着那唯一一个能出 去的位置。 溪醉庭的污水带着致幻性,会在深夜将人引入幻境中,以为周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 归云阁中此样制度原本就是为了“销毁”不合格的奴,他们不知,纵然是出去了也会被杀死。 醉意为“幻觉”和“有罪”,溪是指男奴们脚下长年不断带着血色的涓涓细流,即诡异又芬芳。 在归云阁中,分了四方宫主,掌春夏秋冬,归云阁中的女子,身上芬芳各异,若与其交欢,则会侵染其身上的花香。 故而溪醉庭中,虽长年污浊枯槁,这芬芳弥漫。 归云阁中有自己的一套制服,通过打压、掠夺、救赎、归顺一系列,过程手段残忍又丰富的办法,让男人们向阁中女子“臣服。” 一旦出现逆反的苗头,就会被找理由送往溪醉庭。 春日。 溪醉庭中的大门打开了。 那女官同旁边的少年说:“这段时日,你就先住在这里。” 若说少年,那倒是将他说大了些,众人观其样貌,白玉肌肤,似能掐出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瘦弱无比,安安静静地像不会说话不会笑的娃娃。 他的唇心嫣红,顺从的答应下女官的安排,却未曾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他母亲说的,他非常顺从母亲的安排,即便他们并没有见过几面。 少年还没有大会察言观色的年纪,他只是能够感知到母亲似乎不喜欢他。 母亲虽然不喜欢他,可是这一生白净的衣裳,是母亲亲自为他挑选的。 可是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少年不明白。 溪醉庭的门又再次关上,庭院枯槁的花坛中竟生出几束如少年般洁白的杏花来。 那边人群里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为何这次来的这么小?” “我为何觉得他有些面熟?” “……” “我也觉得有些面熟。” 旁边一个面容尚且清丽的男奴笑了笑:“对了!” 其余的人都看得过来。 “我知道他是谁了。” “谁?” “你们可还记得阁主那出生就被关进冰晶之境的独子?那孩子就是他。” “我可从未听说过,阁主的独子是男娃。” “就是就是。” “你这莫不是胡诌的!” “有何不信?你们没发现这孩子同阁主,还有四宫公主有几分相象吗?” 这才仔细又看了。 这人又才议论纷纷。 “确实啊。” “是有些像……” 甚至还有人十分大胆道。 “我怎得感觉这个少年的容颜,长大以后,一定会胜过四宫主和阁主的……” “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嘘……” “他看起来,莫不是还不过六岁?怎得就被送来此处了?” “到底是阁主的孩子,倒是生得好看。”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这个少年毫无反应还站在门前,他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们,现在目光紧紧跟随着花坛中盛开的洁白杏花。 竟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笑容。 接着,他们看着这少年抬脚走了过去,苍白的五指将那杏花包在掌心中,连着根一起拔了起来,五指张开,花瓣被他揉碎在了手掌中。 少年揉得很用力,他小小的掌心上有许多被冻伤的伤痕,犹如小小的沟壑,张开的时候,那些沟壑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渗出鲜血。 看着就觉得疼。 男奴中并非所有人脾气都好,甚至其中大多数人脾气都很差。 因为曾经为主。 因为男子本性中存在的“兽性。” 他们向来不允许被同类踩在脚下,而在溪醉庭中,男奴之间的地位界限非常明显。 有人嗤之以鼻:“管他究竟是何身份,来了溪醉庭中,那便是罪人。” 说话这人曾是冬宫宫主的男妾。 他旁边的男子面色鄙夷,朝少年喊着:“喂,你过来。” 这二人一出声,周围的男奴都不敢再议论些什么。 少年却默不作声也不理会,他只是看着手心里蜿蜒的痕迹,鲜血淋漓渗的出来。 溪醉庭的男奴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示威性”规矩。 那就是新来的人必须在第一日被按在溪醉庭中漫过脚踝的污水之中。 少年的体型到底是比这些男奴瘦多了。 他们扯着他干净的头发,将他的脸往污水中按。 窒息,腐臭,恶心,肮脏的水淹没了他的鼻腔,灌入肺腑,脏了他的衣裳发梢。 污水之中还飘着昨日,或是前几日的死人,又臭又烂,面目全非。 偏偏人们在这种堪如蝼蚁的环境之下,还在癫狂地,放肆地笑。 少年也不挣扎,几次抓着头发往底下的水中蹭。 他浑身是冰的,是瘦弱也是软的,像一层皮囊,像无骨的妖怪,像死人,却独独不像活人。 “莫要再端着你那主子的架势了,在溪醉庭中只看实力,若是不回答我的话,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他将少年从污水中扯了上来。 这时,少年才肯抬起眼帘冷冷地看上他一眼,神色中却仍旧是鄙夷。 春日,唯独着溪醉庭中透不进去分毫春日的气息。 院中一片死气沉沉,人人落地站在腥臭难闻的污水之中,他们面目可憎又神色悲哀,如垂暮的夕阳,缓缓落在。 被斑驳的黄昏遮盖住了死物般的面容。 眼前的少年面色如雪,他突然抬头睁大眼睛,咧开嘴笑了。 “滋……” “滋……” 人群之中一片寂静过后,又突然躁动起来。 有人有些迟疑地问着:“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嘭——” “滋滋滋滋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才还抓着少年头发的男奴被不知从何处生长而来,几乎手腕粗枝桠绞住了他的脖颈。 “咔嚓”一声,那男奴眼睛还大睁着,头和手已经垂了下去。 没了气。 “怪物!” 少年的年纪不过六岁,他身后生长出的枝桠却比他本人都还粗出了许多。 那上面挂着的是杏花,还有少年背后流出的鲜血沾湿了洁白的衣裳,留下两片犹如蝴蝶羽翼似的血色形状。 少年的眼神近乎冷漠地扫过面前的所有人。 他张口说出了一个含糊的音调:“我……” 在冰晶之境中被冻哑的嗓音,犹如吞咽了不少干柴进去。 掌心之中的裂纹,让他无法合拢,疼得打颤。 少年咬着舌尖,生生咽了一口鲜血下去。 他身后的藤蔓又“簌簌”地飞了出去。 *** 一月末。 等溪醉庭中落了锁的大门在此打开之时,女官手中提了一盏昏黄的灯。 溪醉庭的门锁已经生锈了,在开门之时门锁撞得钥匙叮叮当当作响。 这声音就像荡漾在寂寂夜色中的一缕幽魂。 溪醉庭的门已经老旧了,推开之时还会“吱呀——”一声响,女官将灯提在手中,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砰砰直跳。 她常年把守此处,日日检查是否落锁。 更是没人比她更明白这里面关了一群疯子。 门被她推开了。 隐隐见着庭院中间立了一抹白色。 却也并不显眼,因为着白色上似乎沾了不少污浊,已经有些发黑了。 女官将手中的灯往上照了照。 见到一张几惨白又瑰丽的少年面容。 那少年的眼珠子漆黑无神,转动着漂亮的脸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他只有她前胸这么高。 女官察觉到少年手中似乎还抓着些什么,似乎还是深色的。 女官又将手中的灯往上提了提。 看到一张干枯的紧贴白骨皮囊的头颅,那头颅的双眼里漆黑又空荡荡的。 而整个里除了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所有人都死了。 死尸环绕在少年身边,他的周围落了好些洁白的杏花。 少年似乎花了些时间才将她认了出来,竟模样有些天真地笑了出来,他的声音还是哑的:“是母亲让你来接我了吗?” 这是他的八岁,因为总是吃不好睡不好,白清安比寻常少年人瘦上许多,所以旁人总以为他只有五六岁。 她在溪醉庭中呆了一月,哑了八年的嗓子能够开口说话了。 女官还见到了他身后死死攀附的枝桠生灵,归云阁之人不会拿花妖血脉来杀人。 而眼前这个起来瘦骨嶙峋的小少年,是个容貌精致如娃娃的少年是个怪物。 是一个在还未开灵智之前就具有极强的御灵天赋的怪物,女官看着他有些走神。 阁主说这次门一打开,就只有他会活下来。 女官见他生得瘦弱,心 中尚且觉得怕是还撑不住第一日。 少年却说:“可是我的衣裳破了,会被母亲和父亲怪罪。” 他有些烦恼,这模样倒是像极了寻常的少年。 白清安在会说话了的那日被接出了溪醉庭。 却不允去前厅中,只能呆在自己的院落中,大门落锁,他会吃些下人们送来的馊食。 白清安自小就不挑食,送什么吃什么,乖巧得紧,纵然碗中吃食有馊味,难以下咽,他却还是能一口一口吃下去。 50-60 第51章 51魔法。 这下倒是阿焕有些不解了:“为何这样说?” 谁知云釉竟脸颊微红,死死盯着阿焕,却不言不语。 阿焕这下更是看不懂了。 窗户外的风簌簌吹着,一并扑进了屋内,阿焕和云釉二人只对视,树影斑驳在云釉白皙又着了些与寻常不同的胭脂色的脸颊上。 云釉别开神色,不再看她,又匆匆抬脚往外迈着,只丢了一句“你自己想想罢。” 神女最近本就奇怪,现在怎么连带着云釉也不搭理她了? 她进入长月殿的时间尚且没有云釉久,却也随侍了神女,又和云釉相处了许久。 若说她不懂神女,那倒也正常,毕竟神女上接大道,下通人情,所思所想自然不是她能够揣度的。 但是云釉此番,话只说一半,便让她有些恼了。 *** 楚江梨最近在长月殿中养着,身子倒是恢复了不少,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愁。 越想越愁。 楚江梨抬眸,神色忧愁:“唉——” 她当初说是说,绝对不会喜欢白清安,可如今这样直面感情,尤其是二人在没有旁人打扰之时相处,她总觉得怪怪的。 “阿焕。” 阿焕站在旁边侍奉着,有些魂不守舍,听见楚江梨叫她,忙“唉”了一声,又问:“怎么了神女?” 阿焕见自家神女面色凝重:“我好像真的快要成百合了。” 楚江梨手拖着两腮,又转头看向别处,小脸被挤得圆鼓鼓的:“这可如何是好?” 阿焕理不清楚江梨话中的“百合”究竟为何意,只知现如今的上仙界大概只有归云阁才会生长百合花了。 “神女……这‘要成为百合了’是何意思?神女是打算去归云阁修行了吗?” 楚江梨当然知晓,阿焕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又唉声叹气一口。 “欸——” 阿焕看着她:“神女您知不知道,画人间有一种说法,经常叹气是会折寿的。” 楚江梨白了她一眼。 “我当然知晓,这还是我同你说的。” 楚江梨看着阿焕的眼睛,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等等。” “你别眨眼睛。” 楚江梨死死盯着阿焕,眼睛瞪得老大了。 阿焕被楚江梨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也干涩了。 神女怎么今日净说些奇怪的话,还做一些奇怪的事儿? “你走近些。” 阿焕又小心翼翼挪上前了两步。 楚江梨靠近白清安的时候,踮脚抬头向上能够嗅到她身上的花香气,低头向下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阿焕衣裳干干净净,常年都有一种皂角的清香气。 := 除此之外,楚江梨什么也没感受到。 心也没有像她靠近白清安那样怦怦跳。 楚江梨往后一趟,神色几乎生无可恋:“好了,没事了。” 虽然她在回来以前就想过了,就已经确定了,不过这下真的……栽得实实在在。 楚江梨对戚焰只有最初是朦朦胧胧的好感,有角色滤镜,有攻略对象的滤镜。 可是滤镜一旦深深的挖开,她见到了戚焰表皮下的丑恶,又打心里觉得恶心和厌恶,更别提喜欢了。 可是白清安…… 楚江梨仔细掰着手指头数。 白清安的优点是:人长得好看,性格好,话少,高深莫测的功力,并且有求必应,还会关键时候拉她一把。 最重要的是,白清安不会背叛她。 若是背叛,她只怕现在早就死了。 缺点呢? 楚江梨又掰着手指数。 呃……长得太好看了算缺点吗?毕竟长成白清安那样,若是日后在一起,可能会没有安全感。 但是楚江梨转念又想,她怕这个干嘛,她好歹也是位列上仙界四山之一,长月殿的主神。 普天之下,哪个缺德的敢正大光明挖她墙角? 楚江梨嘿嘿笑了一声。 旁边的阿焕看呆了。 赶紧伸手摸了摸楚江梨的额头,小心翼翼问。 “神女……你是不是病了?” 楚江梨:“我当然病了,嘿嘿。” 阿焕:…… 阿焕也有些愁:“最近云釉姐姐不知为何,也不理我了。” 楚江梨一听,神色一亮。 “阿焕,你不会也是……百合吧?” 阿焕:“神女,究竟何为百合啊?” 楚江梨却又摇头叹了口气,深情并茂将阿焕的手握住:“唉——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 已经可以看出,阿焕为何爱演,是因为师承楚江梨。 楚江梨自己平日里没事儿爱演,但是旁人演的时候又会觉得“丢人。” 阿焕不懂这一个两个,怎么光说一些她不明白的话。 正巧走到门前的白清安,抬眼便看到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楚江梨眼尖,刚想绘声绘色地演上几段,谁知便看到白清安停在门前冷冷清清地看着她。 二人对视之间,楚江梨觉得有点莫名手软。 她还未曾开口说话,白清安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楚江梨:…… 楚江梨跟阿焕对视了一眼。 “你去哄哄云釉,我也去哄哄她。” *** 楚江梨的神女殿外连接着蜿蜒回廊,亭亭错错的花卉,鹅卵石铺了弯绕的小道,两旁错落别致栽种花草树木。 檐下的风铃随着风,叮铃作响。 院中一白一粉,前前后后,拉开了些不大的距离,少女的脚步也像踩在风声中。 因归云阁之事,花不开一束,弄得院子里如今都是连山连片,尽是错落的翠色。 树影蔽日。 只有少女这一身粉衣,像庭院中那唯一一束含苞的花,她生得杏眼柳眉,明眸善睐,肤白如雪,唇瓣描红。 眼睛总是一眨一眨落在前面那一抹白色身上。 少女抿着唇,神色寂寂,又像是庭院中原本娇艳欲滴的花儿,被风吹雨打得生生耷拉了下去。 白清安走在前面,楚江梨踩着细碎的小步子跟在她身后。 “小白……” “小白……” 少女跟在她身后,非常没底气的声音像一缕幽魂,跟在她耳边咿咿呀呀叫唤,像鸟儿似的,声音总是没完没了落在她耳中。 白清安停住了脚步,楚江梨撞在了她的后背上。 疼得少女眉心紧皱:“哎哟!” “……” “你为何跟着我?” 楚江梨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期期艾艾还死不承认:“我……我没有跟着你!只是今日突然想在花园中闲逛罢了,你不觉得这院子里春色一片大好吗?” 楚江梨想同白清安解释,但是她不知怎么开口,以前还能够肆无忌惮跟白清安口嗨,说这说那的。 现在却张着嘴,又不大好意思讲了。 白清安看着少女就连紧皱的眉心都含着几分生生的倔。 她抬眼望着满院子的绿色:…… 白清安闻言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楚江梨还是跟在她身后,都快要到转角处之时,白清安这才又停了下来。 白清安:“转角便是偏殿了。” 楚江梨装聋作哑:“我自然知晓。” 白清安话中的含义不过就是,她自己说要在院中赏景,再过这个转角可就不是庭院了。 白清安只看着她,却也不言不语的。 楚江梨刚想张口问怎么了。 谁知这庭院中的花竟在刹那间开了起来! 庭院中错落的绿意盎然中多了好些白的粉的红的花点缀起来。 骤然间蝶翼蹁跹,香气扑面 而来,绕着楚江梨的鼻尖。 堆叠的花香,却也不觉得刺鼻。 楚江梨见着这满园春色,却第一次感受到旁人所言:“各有其美。” 头顶的杏花也飘飘扬扬落了下来。 楚江梨被这样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耳中听着檐下风铃清脆的响声,她抬手接过随风飘摇而下的杏花瓣。 洁白的花瓣,微微发黄的花蕊,安安静静落在她的掌中。 楚江梨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花开的样子了。 白清安问她:“看到你想要的‘春色一片大好’了吗?” 楚江梨扯着白清安干净的袖口,将方才各种不好意思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几乎要“星星眼”了:“你有魔法吗?” “何为魔法?” 楚江梨总是能够说出许多,她不理解的话来。 “就是,能够让人高兴、让花开的、能够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能力。” 白清安思索片刻:“那你高兴吗?” 少女狂点头,她几乎高兴得身上的每一处都要跟着打尖儿的花蕊一起美滋滋翘上天了:“当然高兴啊。” 白清安还是不懂少女口中的“魔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只摇摇头:“我大概没有那样的能力。” “但是我可以成为你一个人的‘魔法’。” 白清安心中又想,她自己本就是一根内心腐朽又空洞的枯木。 如今不过是逢春日,见了光,也将头探出来看看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魔法,都是那个人赋予的。 *** 夜色。 空气中大雾弥漫,遮住了头顶苍白的月,偶尔漆黑的乌鸦,拖着绵长的声音在空中骤然滑过。 女子不知她是为何在这里的,身后又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又轻又重。 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她,所见的范围只有脚下踩着的绵软地面。 女子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从远处便能见到那房檐悬挂着两盏明晃晃的血色灯笼。 耳边风声骤然裹起一段尖哑诡异的喜丧乐声。 女子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有一只手正死死将她的心脏掐住,让她喘不上气来。 桌上点着徐徐燃尽的红烛,在风中烧得“滋滋”作响。 她抬头看着那正中央贴着血红色的“囍”字。 “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像是孩童的嘻笑声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了过来。 她的身体几乎没办法控制,只能大汗淋漓,疯狂转头,她找不到这笑声的来源究竟是哪里。 身体一步一步踩上台阶,她看到那大红喜字之下的两张木椅子,椅子旁边各有一个小娃。 高台上的烛火还在燃烧,女子能够听见嬉笑声。却看不清那两个小娃的脸。 地上似乎还放着一个东西,是用白色的布裹起来的。 那白布裹着的东西骤然动了一下,在红烛的微光了,动静显得格外骇人。 那是四四方方一块,像裹着一个巨大的匣子。 白布之下的东西越动越厉害,“咚——”的一声响后,女子又听见了白布被撕开的声音。 里面裹得像粽子似的“人”爬了起来。 白布盖在他脸上,似乎让她看不清周围的场景,抬手到处摸索,碰倒了桌缘的红烛。 “嘻嘻嘻嘻……” 那烛火连着烛台登时“哐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将那小娃撞倒了。 女子这才看到,那小娃……是个纸扎人,单薄的纸,大红的脸颊,木然的双眼,烛火烧在了小娃身上。 他方才还在嘻嘻笑,骤然尖叫起来。 “娘亲!娘亲!娘!我疼我疼疼疼疼疼疼啊!!” “疼疼疼疼疼疼疼好疼!呜呜呜呜呜……” 尖哑中夹杂着稚嫩。 纸扎人的脸灼烧在火中烧了一半,面目全非还在朝着女子喊着“疼。” 女子想跑,但是站在原地却如何都动不了。 那被白布遮住脸的“人”终于抬手找到白布将布从脸上揭了下来。 方才的一阵抓挠,他一身都是伤,血淋淋几乎能见骨。 惨白的脸色,女子心中一怔。 这是一张死人脸,她知晓这少年是谁,张了张口却全然说不出来。 身后的红烛衬着他惨白的脸色。 这是个眉目清秀,神色抑郁的少年。 他步步紧逼,开口音干哑,口中无牙,几乎贴着脸同她不停地缓缓重复着。 “我未得解脱。” “我未得解脱。” “我未得解脱……” *** 楚江梨这几日将伤都养得差不多了,这又接到了地云星阶的通灵信。 地云星阶主掌上仙界秩序,是上仙界的“头部”,而楚江梨所处的长月殿是受其支配和差遣的。 传闻中,地云星阶主掌秩序的原因在于,地云星阶那位主神能够通晓未来之事。 “地云星阶说,让神女去一趟曳星台。” 云釉又言。 “还说……” 楚江梨:“继续说。” “还说,让神女您……注意身边之物。” 地云星阶的话多半只能解一半,另一半是为故弄玄虚,譬如这半句“注意身边之物。” “神女,曳星台那边今日确实有一事。” “何事?” “桑渺姑娘她……小产了。” 第52章 52等待是他最擅长的事。 楚江梨凝眸一想,这地云星阶的众生令来得跟桑渺小产的消息未免太过于凑巧了。 她原本是知晓桑渺有孕的。 毕竟三界之中没有什么消息能够逃过云釉一张事无巨细的嘴。 就在她与戚焰的大婚前不久,便传来了桑渺已有身孕的消息,若非她与桑渺早已断联系,否则也会通灵贺她一二。 桑渺是楚江梨在这个弱肉强食又崇尚丛林法则的修仙世界中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好到当初除了她再无别人知晓楚江梨怕黑。 往日在曳星台,桑渺会在值夜时,一只手提灯,一只手牵着她,讲些稀奇古怪的民间故事变着法哄她。 那时楚江梨到这弱肉强食的的修仙世界不久。 曳星台又夹杂着凡人和所谓的仙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戏码更多些。 楚江梨在陆言乐左右,没有金手指的她几乎步步为营,活得狼狈。 是桑渺一直在从旁照顾她。 桑渺也是凡人,家中贫困,其父早逝,母亲患了重病,无钱医治阴差阳错进了曳星台为侍女。 曳星台年年都会在下界收侍女。 那也正是楚江梨进入曳星台之时同住一屋,性情相投,一来二去二便结识了,久而久之也就亲密无间。 二人关系的变故是从楚江梨随着陆言乐一同去了地云星阶回来之后,桑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魂不守舍。 楚江梨一看便知晓,桑渺有事儿瞒着她,只是她当初不知该如何拆穿。 楚江梨一回来,桑渺与陆言礼便已有夫妻之实。 桑渺知晓楚江梨看不起陆家的几个少爷,就将这事儿瞒了下来,到头来楚江梨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桑渺要嫁给陆言礼了。 当初桑渺给楚江梨的理由是,她已有身孕。 陆言礼是曳星台的大少爷,却不大受宠,性情阴郁,凤凰血脉又微薄,还瘸了一只腿,放在当初可是连成为继承人的资格都没有。 偏偏,后来陆言礼成了曳星台的门主。 成婚那日,红烛摇曳,桑渺泪水涟涟,坐在房中一身鲜红的嫁衣,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袖口,哽咽道:“阿梨,我知晓你向来不喜他,但是我与他是 真心相爱的。” 楚江梨当初被气笑了,将手抽了出来:“这并非因为我喜不喜他,而是在于我同你关系最好,却是最后一个只晓的。” “渺渺,你说我有多伤心?” 楚江梨站了起来:“渺渺,我贺你新婚快乐,但是并不会祝你和他白头偕老。” 楚江梨本就任务傍身又心灰意冷,不会在曳星台久留,由此便和桑渺断了联系。 再过不久,便听闻桑渺小产了。 楚江梨那时因师尊的派遣,弄得一身是伤,灵力耗尽,就连站坐都难,更不说去了。 她当初心热面冷,却还是会忍不住去关心桑渺过得如何了。 她求了师尊许久,才得了个与陆言礼通灵的机会。 ——桑渺是没有灵力的凡人,她与桑渺通灵,需通过陆言礼才行。 她只问桑渺:“嫁予他,如今你可有悔?” 桑渺在那头安安静静好久,却也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阿梨,没了也好,他本就不喜欢孩子。” 陆言礼是个阴郁的性子又不得宠,当初在曳星台之时,管不住流言蜚语,下面的人对于这位“飞上枝头”的小丫头就颇有偏词。 楚江梨不知桑渺都过着怎样的日子,想来不会多好。 桑渺自那一次小产以后,楚江梨越发厌恶陆言礼。 楚江梨对桑渺的感情和依恋在于,她是她的第一个朋友,纵然观念不和,纵然桑渺想要追求她所谓的幸福和爱情,她被冲昏了头脑,但楚江梨始终无法容忍看着桑渺往火坑里跳。 她没办法强迫和变更桑渺的想法,若是桑渺哪一天因为这狗屁一样的爱情后悔了,想跑了。 她还是会为桑渺提供一条后路,可以帮她收拾陆言礼。 楚江梨深谙,人只有钻心的痛过以后,才会知道后悔。 楚江梨成为长月殿主神后的头等大事便是去曳星台将陆言礼揍得鼻青脸肿,倒挂在树上。 这是为了解私仇。 更是为了告诉陆言礼,她现在有这个能力保护桑渺了。 楚江梨一直都惦记着桑渺给她的好,所以她才会在暗处变着法地庇佑桑渺。 桑渺给她的,和她给桑渺的,是不一样的。 她在她与戚焰的成婚大典的灵帖上只写了桑渺的名字。 纵然桑渺不来,整个上仙界都知晓桑渺是她庇佑的人。 至少她的灵鸦在曳星台叫唤了半月之久,至少曳星台人尽皆知了。 若是惹了她,欺了她,那便是和长月殿过不去。 楚江梨以为这样,桑渺在曳星台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可是还是她想多了,桑渺再一次小产了。 “神女……” “神女……” 旁边的云釉见她魂不守舍唤了她两声,将手中的众生令递到了楚江梨手中。 云釉只知传令者所言,众生令只有楚江梨一人能打开。 楚江梨接过众生令,置放在掌心中,施法念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众生如炬,登告万灵,解令护心。” 随着一阵银白色的流光环绕着众生令,使之犹如抽丝剥茧般在楚江梨手中尽数化为银白色的尘埃,落地以后,逐渐勾勒出一个白衣老者的身影。 这老者定睛看她,捋着胡须,白发如雪,手持拂尘,衣袖之上的祥云白鹤栩栩如生,颇有仙风道骨之气。 其声苍苍。 “吾乃昭阳神君座下仙官逐灵君,赐令长月戮神楚江梨,其令如下。” “几日前,曳星台古凤凰之裔二子陆言乐绞死于庭,需查明其中因果,禀于地云星阶。” “其二,殿下应存防人之心。” “世间轮回有因果循环,上仙界亦要循此。” “望戮神殿下对此二则,警之醒之。” “此令结后,昭阳神君请殿下前往地云星阶一叙。” 这个画面只有楚江梨一人能够看见,这老者话音刚落在,眼前的人像便被风吹散了。 后面两句还是地云星阶一贯的,故弄玄虚的风格,楚江梨想了,却并未细想。 纵然此处是上仙界,日日陨落之人都不计其数,为何光是死了一个陆言乐能够让地云星阶亲自叫她去查。 不过陆言乐死得突然,就连百日卷轴上,都未曾留其姓名。 而楚江梨凭着直觉也当能够断定,桑渺小产之事,恐怕和陆言乐的死有关系。 云釉从旁问道:“神女决定多久去曳星台?” 自然是越快越好,楚江梨尚且不知晓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竟然又让桑渺小产了。 云釉问道:“神女可要带人同去?” 楚江梨以往都是独来独往的,从不带长月殿任何人,旁人于她而言,只会碍手碍脚。 可是她转念一想,是否要将白清安带去。 “不……” 这话才出口,就被她又将后半段吞了进去。 云釉神色疑惑地看着她。 楚江梨:“长月殿的人不带。” 云釉心领神会:“神女的意思是……” 白清安若是不同她去,在长月殿中又离她远了,那掩面的术法就会失效。 她不知白清安为何假死,但是定然是不能被人知晓她还活着的。 楚江梨不会问,但是她会选择帮白清安瞒下来。 丢在长月殿并不安全,但是她总不能将白清安又重新关回地牢中。 再关回去,给人弄得伤痕累累,她可是会心疼的。 她的神色有些忧愁。 不过说来说去,最最最重要的还是。 楚江梨几乎已经习惯了白清安在她身边。 既然已经是地云星阶下令,那就说明此行定然凶险异常,纵然楚江梨虽然讨厌陆言乐,觉得他死不足惜,甚至还想因为他的死而放几串鞭炮庆祝一下。 可是历来长月殿便同地云星阶为一体,她再厌恶,也不敢不从。 众生令已是地云星阶的令中最高一阶,说明陆言乐之死甚至会影响到上仙界的众生秩序。 这也是楚江梨继位三年来,头一次收到众生令这样阶级的令牌。 楚江梨有些不懂,陆言乐不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要么就是说明这件事背后主导的人有异,要么就是后续会因为此事导致出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地云星阶能预测未来,所做决定是绝对不会有偏差的。 白清安的能力楚江梨知晓,若是此行带去也好有个照应。 楚江梨是自行敲定了要带着白清安去。 可是究竟要如何,她还要问过白清安本人的意愿才行。 毕竟楚江梨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 007绕在白清安急匆匆道:“宿主,陆言乐死了!” 白清安抿着口中苦涩的茶,听着007的话指尖微微一顿,一双如冰雪洗过的桃花眼中冷冷的,007的话音却让他眸中带上了些深邃。 白清安还是若往常般着了一身白衣,端正坐在桌边,苍白的衣裳拂过木质桌面,另一只手的指尖微微垂下,凝眸扫过庭院之外郁郁苍苍的树。 偏殿的门前被风吹着,垒起了枯黄又凌乱的落叶。 风吹着白清安的发稍微微拂动,她肤色如初冬之雪白皙,缓缓滚动着喉结,品着茶水中的回甘。 等待,白清安最常做的,也是他最擅长做的事。 白清安日日无事可做,故而多数时候,她会坐在这里等楚江梨来。 楚江梨有时会来,有时会找理由去让她去,有时…… 她会在此处等上一整日,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桌上的灯燃尽了,楚江梨也不会来。 007也不知白清安究竟有没有听他的话,他又绕到了另一边:“宿主,哎呀,怎么不理我,陆言乐死了!” “宿主,纵然你如何等,她也不会来的!我今天看到她在前殿中接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了,今天她要忙的事可多了!” 白清安这才冷冷开口:“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可是宿主您上一世……” “我只是上一世杀了他。” 白清安抬起一双几乎冰封的眼眸,提起陆言乐,她的语气便冷了下来。 “这一世还未曾来得及杀他。” 白清安本是想的,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007:“可是,陆言乐死的方式,同上一世被人找到时几乎一致……” 白清安凝眸:“我此前也并非将他绞死的,他是被我用剑剜去双眼后,疼死的。” 她的语气总是冷冰冰的,将如此骇人的死法说得犹如上街买菜一样简单。 “当初我才来此之时,究竟发生了 什么……我想你应当最是清楚。” 007难得有不想回想的时刻。 当初他才绑定白清安之时,他一身白衣都被血染红了,遍地尸骸,遍地都是血红色的杏花,地上躺着的人都以各种奇异又扭曲的死法躺在血泊之中。 白清安立于其中面无表情,神色空洞又苍白,他手中握着伏杏剑。 天色几乎将近黄昏,天边也像染上了血色一般,像被撕裂开的伤口正往外缓缓涌出鲜血。 007:“宿主,我知道……” 白清安冷眼警示着他:“不要用你那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神色中莫大的压迫感,让007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白清安又缓声说:“我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更不需要知道。” 白清安不记得那天的事,那天的事只有007一个人知道,知晓的人都死了。 而白清安是选择性忘记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主神系统决定销毁他。 系统的主神曾跟007说过。 “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摆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不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残酷的,丑恶的,面目可憎的,亦或是……软弱的。” “就算是死在他该有的位置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主神落下一棵棋子,睨着007。 “命运,容不得任何人去抗争。” 神性天生就是冷的。 007也不再说别的,悄然从白清安的身边退开了。 *** 等周围恢复了平静之后,白清安在此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茶中只剩口中微微的苦味。 一阵清风过,吹得庭院中郁郁青青的树哗啦啦掉着叶子 万物灵气,都是白清安的“眼”。 少女的脚步走走停停,似乎在纠结和犹豫,却又是轻快的。 茶在咽喉处似乎就开始回甘了。 白清安长睫微颤,她知晓楚江梨会来的。 “小白?” 少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53章 53若你开口,我总会同意的。 楚江梨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最好能够“说服”白清安和她一起去曳星台。 不过,如果说不动白清安,楚江梨还可以死皮赖脸赖着白清安,拖拖拉拉一定要她去。 毕竟楚江梨知晓。 每次她对着白清安耍赖的时候,她表现出的态度便是近乎于无可奈何的,更不可能不去。 她想要白清安去,更想要白清安愿意去。 多数时候,白清安会皱眉,会凝视着她,神色中始终都是淡淡的,她会被过头,唯独不会说不。 光是想着,少女就难得面颊有些发热。 楚江梨心想,她会同意的。 她不是傻子,就算知晓白清安不足以现在就“喜欢”她,但是一定是对她有好感的。 只是踩进院中以后,簌簌的清风吹起少女额间鬓角柔软的发稍,吹着她发红发热的面颊,她的双眼是明亮的,心中却难免紧张。 楚江梨心中暗示自己白清安会答应的,实则她自己都没有底。 白清安的心思太难猜了。 神女殿偏殿外是宁静之景,脚下的石板路蜿蜒起伏,郁郁青青的树木,树影斑驳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她抬眸的瞬间流光溢彩。 楚江梨亲眼见着,枝头上的花绽放开了。 长月殿中,从往日起便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什么海棠牡丹蔷薇月季都有,待盛放之时,花枝层层叠叠,香气盎然。 只是后来,那些花都不开了。 如今又见,楚江梨环视周遭一圈,像是置身于花海之中,娇艳欲滴,香气袭人。 松竹在风中摇曳,鸟鸣铮铮,花香阵阵。 偏殿房门是开着的,楚江梨踩着脚下的石板路,顺着蜿蜒的小道,好似能见着其中那衣裳飘然的白衣美人。 石板路的两旁落满了花,少女步子轻盈。 她走到门前,朝着那飘飘的白衣轻声唤着:“小白……” 白清安手中捏着白玉瓷杯,抬起一双分明含情的眸,冷冷的又淡淡的看着楚江梨。 美人冰肌玉骨,凉风习习,犹如殿盈暗香。 楚江梨同旁人一般,也是个俗人,她爱美丽的皮囊,并且更会多次被白清安的脸迷惑。 比如现在,她心口砰砰跳着。 白清安将手中的瓷杯放在端坐在桌边看向她:“你来了。” 她好似知晓,楚江梨会来一般。 白清安心中想,007其实说得不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楚江梨,更知晓楚江梨今日一定会来找她。 在鬼域中,楚江梨已经知晓了她的法力,而去曳星台此次又非常凶险,地云星阶的令牌评定等级为“众生”,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白清安长睫轻颤,她心中知晓的。 因为她在楚江梨面前将能力展现了出来,故而出楚江梨定然会让她去帮自己。 白清安虽说知晓,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她对曳星台其实是有阴影的,只是谁也不知晓,谁也不在意。 但若是楚江梨开口,她就一定会答应。 就算楚江梨不开口,她也会去的。 楚江梨却先指了指外面:“外面的花开了。” 楚江梨并非是爱花之人,但是她惊讶于院中无声无息绽放的花,置身于其中,一步步走来,她甚至有种步步生香的奇异感。 而眼前的白清安就端坐在那里,她看起来那样淡,可楚江梨能够想到,纵然她置身于其中,也不会逊色。 楚江梨想起了院中洁白的栀子。 她不知,至此之后的春日,若再见花开,她都会想起白清安。 想起白衣美人端坐在屋内,想起檐外簌簌的花。 白清安却未曾顺着她的眼神往外看,只是盯着她点了点头,“嗯。” 少女凝望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她不恼,也不觉得白清安简短的回答有什么,毕竟多数时候,白清安都是沉默少言的。 但是白清安懂得回应,句句都会回应她的话。 她只问白清安:“小白,你在等我吗?” 白清安凝眸一瞬,又说:“我日日都会坐在这里喝茶。” 楚江梨却听出了,白清安的言下之意是,她并非在等着谁,而是习惯使然。 楚江梨却笑得更高兴了些,她的眼角微微染着红,鬓角的碎发随着她起伏的话音摇摆:“那就是日日都在等我咯。” 她死皮赖脸惯了。 白清安似乎被她这话梗住了,抬眼看向她,神色却变了,握住瓷杯的指尖竟颤了颤。 咬唇不言不语,虽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楚江梨此时竟读出了几分“委屈”来。 “喝的什么茶?给我喝一口。” 少女速度极快地夺过她手中的瓷杯,白清安只嗅着风中,少女白皙的颈间,带着淡淡的香气,她神色微微恍惚,手中之物便被不声不响夺了去。 楚江梨那副模样似乎是生怕她将半杯冷茶夺回去,抬头一饮而尽了。 白清安刚想出声阻止:“切莫……” 这并非是因为别的。 楚江梨的动作似乎都停滞了,她手中握着杯口,几乎机械性地缓缓将杯子放下。 少女眼眶中含着水光,那模样几乎要落泪了。 太苦 了…… 白清安:…… 她是想劝楚江梨不喝的,但是没来得及。 楚江梨将手中的被子掷在桌上,神色幽怨,结结巴巴抗议道:“这这这……呜呜呜呜呜太苦了吧!”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的袖口就要往外走。 “这茶怎么这样苦,还是陈茶,你是我的客人,可是我殿中有人欺了你?” 他们怎么敢让白清安喝这样的茶。 少女忿恨的话音又落在她耳边:“是他们对你不好吗?” 白清安却端坐着不动,楚江梨拉着她的袖口却拉不动,只能回头看她。 楚江梨原本是想好好与她解释,不能够任由旁人的欺辱,就算是她长月殿中的人欺负她都不行。 白清安是个什么苦水都不会往外面倒的人。 白清安能够不顾及旁人如何,顾及旁人的态度,被欺负了也咬着牙不说话。 但是楚江梨受不得旁人的罪,更受不了白清安受旁人的罪。 可是楚江梨。却未曾想到,她回头竟然看见白清安眼角挂着无声无息的泪。 涟涟泪水,丝丝泪痕,像澄澈的溪挂在白清安白净的脸庞。 又顺着她苍白的肌肤缓缓下滑,从削尖的下巴处落了下来。 楚江梨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白清安的脸颊是苍白的,几乎形销骨立,她神色是淡的,用指尖轻轻抹去眼角的泪。 楚江梨的心几乎拧了起来,这眼泪好似打湿了她的心。 他们只会说。 这是你出生起的命运,这是你的归宿,他们见鲜血淋漓。 白清安在归云阁中,日日望着屋外的百花齐放,她将“不”字吞了进去。 似尖锐的玻璃将她的咽喉割破了,让她只能发出嘤嘤呀呀的声音。 像不知身体里的何处撕开了一个细微的伤,鲜血滚烫又鲜红,缓缓流了出来。 像是一个扒不开的解,是她的陈年旧伤。 他们对她不好,却没有人问她是不是有人对她不好。 楚江梨见过很多人哭。 落泪并非是因为窝囊,只是人都是情绪的动物,需要用眼泪去发泄情绪。 她往日里见过旁人呜咽,抽泣,哀嚎,亦或是放声大哭。 却从未见过有人不声不响的落泪,将委屈的声音往里面吞。 楚江梨心疼,也更生气了。 但是在与白清安这些时日的相处中,楚江梨如今却也能隐隐约约发现一个问题。 白清安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 可能在归云阁中,她过得并非是那样众星拱月的好日子。 只是现在,楚江梨见她这副模样便又不忍心问了。 她将白清安眼角的泪擦去,声音放缓了些:“怎么委屈成这样。” 楚江梨也气得不行,她恨恨道:“我去将那些顾偏点衣食住行的人抓来让你骂,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欺负到我头上了!” 她没想到,她的在长月殿中还有这样欺软怕硬的人。 楚江梨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如今只要涉及到白清安的事,的的情绪起伏会非常大。 楚江梨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白清安拉住了。 “别去。” 楚江梨刚才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白清安一怔,在少女指尖划走的下一刻,她将人捞了回来。 白清安如今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只是开口嗓音有些干涩、沙哑。 “他们并未苛责,是我自己喜欢喝。” 楚江梨却有些不信:“当真?” 白清安点头:“嗯。” 她又说:“我不会骗你。” “我并未觉得这茶苦,许是你方才一下喝得太多了,才会觉得有些苦。” 楚江梨却不敢恭维她后面的解释,她的味觉告诉她,这玩意就是将她眼泪都苦出来了。 那真是白清安所言,那她方才究竟为何哭? 楚江梨开口正想问:“那你为何方才……” 楚江梨这话才脱口而出,她却觉得自己不该问,许是白清安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伤心事。 楚江梨心中有些明了,白清安或许并不想被她知晓原因。 楚江梨只说。 “不要难过了,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会帮你揍回去。” “就算不是长月殿的人,就算是特别厉害的人。” 大抵是她这话说的有些幼稚,白清安双眸如潭水深邃,又看了她好久,却如何也不曾在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后。 白清安才开口问她:“你来寻我,是所谓何事?” “我来寻你是……” 楚江梨话音落下一半,她转念又说。 “我来寻你,何时是需要正经理由的?” “我来寻你多数时候是因为,其一我吃不下饭,想让你和我一起吃;其二是想同你一起沐浴;其三……” 楚江梨非常幼稚地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那模样几乎说得上是“如数家珍”了。 她似乎还非常理直气壮,觉得自己理由非常正经。 白清安神色幽幽地看着她,方才还落泪的眼有些微红。 楚江梨悄然勾住她温热的指尖,认认真真说了起来。 “若说其中原因,那便是……我有些想你。” 她的声音还含着一些方才哄白清安的温柔。 这话说得是不自觉的,出口之后楚江梨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方才说了些什么。 楚江梨一反应过来就石化了,她如何都觉得这么说话……好土。 白清安不言不语看她:…… 白清安又说:“你想让我同你一起去曳星台?” 楚江梨一怔:“你是如何知晓的?” 就连她自己也是才从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中知道的,按理来说白清安不应当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过会有些风言风语,白清安知晓却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到她继位以来,众生令只此一次。 白清安也不想提前知道,可是总有一个东西在耳旁非常嘈杂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这个东西就是007。 白清安并未想过隐瞒什么,他知道007从前是跟随楚江梨的,在以后的某一日,楚江梨会知道的。 白清安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你会答应和我一起去吗?” 楚江梨怂了,她心中一直都告诉自己白清安会答应的,可是面对白清安时,她却又觉得白清安不会答应了。 楚江梨非常真挚地扯着白清安的袖口说:“你同我去吧,我一个人害怕,若是你和我去,我会保护你的。” “害怕”二字若是从长月殿戮神的口中说出来被上仙界的让人知晓了,估计都会皱着眉头,神色紧张地抖三抖。 实在是……太离奇了! 白清安的指尖是热的,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将楚江梨的指尖抓在手里。 方才楚江梨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时,白清安的指尖就是热的。 楚江梨知晓,白清安觉得难为情或是羞怯之时,不会表现在脸上,但是指尖总是热的。 那温热蔓延至楚江梨的掌心中,她心中是恍惚的。 白清安还咬着那冷冷的语调,将二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些,气息热热,声音沉沉,尽数扑在少女耳边。 “阿梨,你知晓若你开口,我总会同意的。” 第54章 54我会保护你。 楚江梨觉得,最近白清安总是能让她吃瘪,原本是她先开口问的,反而是她被白清安捏在了手中。 二人间的距离拉得近,楚江梨望近白清安眼中澄澈又清明 她意识到,白清安分明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对着同为女子的她,说了些暧昧的话。 或许在白清安心中,这并不算暧昧,而是楚江梨自己心里有鬼,连带着觉得白清安说出来的话也暧昧了起来。 若是从前,她当用调侃的方式答回去,话到嘴边她却突然被梗住了。 “我……” 楚江梨脑中一片空白,又几乎短暂地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白清安身上的杏花太香了,她脑袋里也被这花香勾得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江梨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分明就是白清安刻意引诱她的。 纵然抬眸之时看向白清安,他眼中并无所谓的“引诱”,是一片明朗的亮色。 却也不算明朗。 白清安手上的力气不大,甚至算得上温柔,楚江梨并未感觉到疼痛。 这算不得什么束缚,只是轻轻将她的手腕捏在手中。 少女的手腕极细,白清安一个手掌就能够全部包裹住,但她若是主动想将手抽出来,那便马上可以抽出来。 白清安话中的含义太温柔了,她不知为何白清安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楚江梨被他拽紧的指尖温热,想要抽出来,可是她看着白清安的双眼,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楚江梨反而忘记要抽出来了。 直到白清安用指尖轻轻按着她的指腹,楚江梨才缓过神来。 原来他维持这种动作已经太久了。 她匆忙将手抽了出来。 小声又心虚地向眼前的人保证:“我……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二字却也不是假的,白清安的身体状况楚江梨是知晓的,虽说他有一半的花妖血脉。 可是……白清安的身子确实弱不禁风了些。 比如现在,楚江梨看着他那张好看却苍白的脸,白清安的两颊没什么肉,倒不是凹陷,只是显得消瘦。 楚江梨心中还想,等这次事情结束后回来,她一定要将白清安喂得胖胖的! 也不说胖,至少摸起来有肉一些。 白清安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眼前少女的神色变了些。 他认真点头道:“好。” 楚江梨还想说些什么:“你方才……” 话音才脱出口,她的通灵音便响了起来,将她的话都堵了回去。 二人对视了一眼:“……” 她看着悬在半空中的通灵阵,上面浮动着“陆言礼”三个字。 这玩意就等同于电话,旁边的白清安自然也看到了她的通灵音,也听到了这动静。 只是白清安无法进入通灵阵,更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陆言礼不会主动与楚江梨通灵。 她已经估计到,大概是桑渺。 桑渺是凡人,没有法力,通灵阵只能经过陆言礼才行。 往日里楚江梨想要跟桑渺通灵,也需通过陆言礼。 桑渺是凡人,桑渺院中的侍女也都是凡人。 这是曳星台的规矩,下人只能由凡人来当,怕的是“逾矩”。 楚江梨将通灵阵接通,低沉又带着不耐的男音从通灵阵那头传了过来。 “楚江梨……” 陆言礼同她不对付,双方向来都直呼对方大名。 楚江梨却不屑同他多嘴:“我知道,桑渺找我?” 那头的陆言礼似乎因楚江梨的话,有些气恼,几乎咬牙回道:“是。” 这气恼的原因当然也是有的。 其一为,桑渺与楚江梨交往甚好。 第二为,楚江梨跟陆言礼有仇,曾经把陆言礼吊在上仙界南面那棵歪脖子树上,害他被众人耻笑;再者,楚江梨并不看好他跟桑渺,日日巴不得他们二人合离。 这就等同于,我老婆跟我仇人是好友。 陆言礼如何不气恼。 楚江梨:“通灵阵递过去,我不想听你说话。” 陆言礼:“……” 那头声音消失了没一会儿,另一个有些沙哑、虚弱的女声从通灵阵中传了出来。 “阿梨……” 楚江梨已经许久没和桑渺通灵了,她与桑渺是熟稔的,故而楚江梨也能从声音中细微的变化听出来,桑渺比上一次憔悴了。 楚江梨紧皱眉心问:“渺渺,近日可还好?” 她与桑渺纵然不会时常联系,却也不会变得生分。 桑渺沉默了好一会儿,楚江梨似乎听见了那头有一些细细碎碎的,不知在念着些什么的声音。 还有噼里啪啦的,像是蜡烛在燃烧的声音。 楚江梨心中警觉,这是桑渺故意空出来的间隙,背景声音中有什么是需要让她注意的。 蜡烛的声音很清楚,像就在耳边,而那细碎念着什么的声音密密麻麻,像灌入耳中爬在心头的虫子,挠得人心头发痒,要将五脏六腑抓碎。 楚江梨细细听了好一会儿,才能够依稀辨别出来。 这似乎是……梵经诵读的声音。 楚江梨:“渺渺……你现在在何处?” 这话要她开头才行,楚江梨知晓,桑渺的情况或许是不能够主动告诉如今的状况。 等她这声音出来以后,桑渺忙说:“我……” 她话还未曾说出来,又停顿下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我……我在房间里。” “阿梨。” 楚江梨:“渺渺……” 楚江梨话还未曾说完,桑渺将她的话截断了。 桑渺似乎非常忌讳楚江梨想要说出来的话:“阿梨……我……我想吃荔枝,听言礼说你过几日就要来了,可以给我带些荔枝吗……?” 楚江梨被这话哽住了:“好。” 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嗯……路上小心些。” “好。” 桑渺想要传达给她的东西,楚江梨已经知晓了。 这个“荔枝”是她与桑渺之间的暗语。 在曳星台时,她与桑渺吃着画人间送上来的荔枝,桑渺掐着荔枝同她说,若是以后谁受了欺负或是情况有些危险,不方便与对方说,那就用这个来表达。 当初楚江梨觉得幼稚,没想到如今真的用上了。 通灵阵那头的桑渺又唤了她一声:“阿梨……” 楚江梨:“我在。” “我有些……想你了。” 桑渺话还未说要,通灵阵已然被强行掐断了。 楚江梨能够确定的是,桑渺现在状况并不好,并且不能够向外面传达的信息。 桑渺现在的状况最多是不至于威胁到她的性命。 楚江梨还在思索,转头看着白清安正看着她,神色很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江梨先开口:“是桑渺。” 她将桑渺的情况同白清安讲明白了,只有在提起“荔枝”时,白清安眉心微不可闻地动了动。 楚江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之后是要一起去的,总归要让白清安知晓的。 白清安先轻“嗯”了一声又说:“曳星台主母信佛。” 白清安想说,她在通灵阵中听到的梵经声大概就是这个。 曳星台的主母是卫珠凤,也就是陆言乐的母亲,曳星台前台主太引尊者陆魏之的正妻。 “主母”一词原本只有画人间有,曳星台是上仙界中凡人最多的地方,卫珠凤是主母更是画人间的凡人,陆魏之整日云游在外,自然也不管,久而久之曳星台便习得了些画人间的称呼。 这事情在上仙界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四大仙山之一,卫珠凤又是个招摇过市的主,此等破事自然人人皆知。 楚江梨:“是,但是曳星台也只有卫珠凤才信佛。” 她的言下之意是,这声音不应该出现在桑渺的房中的。 楚江梨对卫珠凤的行为嗤之以鼻。 卫珠凤信佛,是为了她那孬种儿子和种马丈夫。 楚江梨啧啧感叹,再说都是仙了,还搞迷信。 桑渺本就腹中有胎儿,是不宜久居于供有大片香火的房中。 只是楚江梨不知这香火和烛台是她小产后才有的,还是早就有了。 白清安:“据我所知,曳星台前些时日已在山中修筑寺庙。” 这个楚江梨却不知。 白清安见她神色太过于茫然,才又再说:“在临走之前,地云星阶会递卷轴,到时候便知晓了。” 地云星阶每次颁布号令几日以后,都会有关于此次任务内容和大致信息的卷轴递出。 楚江梨点头,不过她同时也非常好奇,白清安日日都在长月殿中,怎得什么都知晓? 她如何问,白清安都会同她说没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要么就是不答,只看着她。 方才这通灵阵将他们二人的话打断了,楚江梨心中放下些,也松了口气,这时苦于纠缠感情多是无益的,得不出任何结果。 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感情面前也不可避免成了胆小鬼。 楚江梨所见过的感情多数是不和睦的,是二人长久相处起来非常痛苦的,就像桑渺和陆言礼。 她不相信,或者说很难去相信爱情。 就像她和戚焰。 只是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她父母之间的爱情。 他们的算得上是深情伉俪,只是她父亲病得早,也死得早,后来母亲变得很累,更受着思念的折磨。 她更怕,若是他们之中有一人先去,会受不了这样的苦处。 楚江梨想得太 多了,她还怕重蹈覆辙,怕一时兴起。 这让她变得并不像她,她从前不知,喜欢一个人会让她变成这样。 她是个果敢的人,从前更觉得自己是喜欢就会说出来的人。 却也不知自己竟然也有如此瞻前顾后的时候。 白清安出声问:“在想什么?” “你看起来神色不太好,是在担心她吗?” 楚江梨将脑子里的想法都赶了去,半开玩笑道:“担心我自己死在那里。” 白清安直勾勾看着她,摇头:“你不应当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死在那里,那个人……” “只会是我。” 他这话说得太自然,楚江梨心中却想起来这话似乎是她去鬼域之前,跟云釉说过的。 她提防白清安。 可是偏偏白清安这人从未想过要害她,还眼巴巴将一颗真心捧给了她。 楚江梨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很难不动容。 她甚至觉得白清安……笨得有些可爱了。 白清安说这话时,色淡如水,他说得理所当然,像是事实如此。 他为了她死,或者死在她前面是应该的。 楚江梨做了个“嘘”的动作,几乎要用指尖将他的唇盖住,同他说:“我知晓了,可是不能这么说。” 少女指的触感温热,轻轻摩擦着白清安的唇。 白清安先是觉得唇间酥麻,他几乎要将双唇张开,将那细嫩的指尖吞下去,咬在唇齿间,在碾过她的指腹。 若是那样,少女的鲜血会充斥他的口腔、唇齿。 他如魑魅吞咽,她会泪眼婆娑。 光是想想就让白清安兴奋得几乎战栗。 这种念头在白清安咬上自己舌尖时,腥臭的鲜血浸漫口中,才被他压下去。 …… 等楚江梨出了院子,外面青石板路上留下路两旁斑驳的树影、歪斜的树木、低矮的灌丛。 进来之时所见的那片繁花盛景却消失了,只留下一地枯黄的叶和惨白的花。 白清安坐回原来的位置。 桌上瓷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他神色寂寂,不知在想些什么,指尖轻叩着木质桌面。 随后将神色递到了桌上的瓷杯身上。 那瓷杯边上还沾着少女的嫣红口脂,像是一点点绽放在雪地里的红梅。 白清安神色微变。 他拾起那瓷杯,唇缓缓贴上染着少女唇边胭脂色的杯边,将杯中苦涩又冰冷的茶水或者香气的胭脂吞了进去。 白清安的唇色是苍白的,多数时候看起来羸弱,胭脂色染上他的唇,终于多了几分生动的颜色。 白清安眼中波澜起伏,指尖触上了微红的唇瓣,杯中的茶水回甘,并非像楚江梨说得这样苦。 *** 夜里,冷风从窗户外灌了进来。 白清安睡得相当不安稳,他做了个梦。 那是第一次重生之后,是在曳星台的祭祀大典之前。 一段几乎于他而言,是梦魇般存在的时日。 白清安又在梦中重蹈覆辙,再经历了一次。 在梦中,他一身华服,周身都是无比繁琐的饰品,唇上嫣红。 白清安直勾勾看着镜中神色几乎惨白的人。 他即将要出现在众人面前,以从未面见过世人的,归云阁少阁主的身份。 旁边的小厮心灵福至,笑得眼睛几乎都没了。 “少阁主,过几日就是曳星台的祭祀大典了,这机会是多少归云阁的女子都盼不来的,何其珍贵的日子,过几日少阁主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那小厮是个男子,白清安身边的小厮都是男子,只是他们皆闭口不提白清安也是个男子的事。 那小厮又言:“少阁主这样貌真真儿是倾国倾城。” 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女子,就算归云阁中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都将他当成女子来看。 白清安微微启唇,语气是冷的:“我不想当少阁主。” 这声音在屋内轻巧地掷于地上,却将这边上的小厮脸吓得煞白煞白的,他忙朝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了旁人之后才说。 “少阁主切莫再说这样的话,要将前尘往事忘却才是,现在整个归云阁的人都知晓,少阁主是阁主与陆先生的嫡亲独女。”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可是要受罚的!” 白清安又重复着:“我不想,我是……男子。” 他分明就是男子,却偏偏所有人都要逼迫他承认自己是个女子。 他们将他束缚住,用锁链缠着他的身体,噎住他的嗓子,逼迫他承认,逼迫他将自己反抗的声音吞下去。 屋内的门被打开了。 反应过来时,那小厮已被屋外的人一脚踹到了他脚边,鲜血染上梳妆台,像极了白清安唇上的红色,艳丽又诡异。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个人,如瀑青丝被屋外的风吹得晃晃摇动,白清安。 是他的母亲白忆絮和父亲陆听寒,二人都面露寒色,直勾勾看着他。 白清安缓缓跪下,行了一个近乎端庄的礼。 “参见阁主大人,陆先生。” 在归云阁中,任何人才都不被允许叫柳忆絮母亲。 白清安规矩的双腿跪地,他的眼睛跟他母亲生得极像,柳忆絮已有些年岁,眉眼间比起白清安的淡然更多了几分凌厉和冷漠。 她睨着白清安,头顶的压力让白清安的指尖都忍不住开始微微颤,他脸颊边汗津津的。 白清安尚且幼之时,对母亲是有敬佩和依赖的,随着年纪愈发大了,他却逐渐发现,这一屋子的人,或多或少与他有着血缘关系。 可是每个人的心都是冷的,没有人向着他,也没有人会为他说话,就连这个所谓的母亲也是。 陆听寒神色冷冷的,他上前两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陆听寒全然不顾及白清安如何,他缓缓转头,白皙的脸颊上隐隐有了愈发的红痕。 白清安抬起一双酷似柳忆絮的眼,看向陆听寒。 陆听寒神色鄙夷,又急急骂道:“混账东西,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白忆絮却并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似乎还有些责怪陆听寒,她睨着神色又看向陆听寒,只轻声吐出一个字眼。 “滚。” “这是你,教子无方。” 陆听寒退到了一边,咬牙却不敢再说什么。 男子在归云阁向来都是没有地位的,就算他是归云阁阁主的丈夫。 白忆絮神色有稍稍不对,他便不敢再说了。 陆听寒在还未与白忆絮成婚之前,也是曳星台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在归云阁中草木皆兵。,本有着大好前程,却甘愿为了所谓的“爱”锁在深宫中 白忆絮两步上前,同白清安说:“我早就知晓你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我与你父亲在阁中还由着你胡闹,如今可不行了。” 白忆絮这话倒像是在教育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只有白清安才知晓,他这个母亲在外人面前究竟能装“严母”到什么地步。 过几日的祭祀大典,关乎着归云阁的脸面。 若非是她能力衰弱了,那如何也轮不上白清安上台,更轮不上白清安来坐这少阁主的位置。 当然,想坐这位置,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白忆絮难得耐着性子问:“你再同我说一遍,你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白清安缓缓抬头,冷冷地看着她,唇间咬出了血,停停顿顿:“我……是男子。” 白忆絮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就连她身后陆听寒神色也变得闪烁,没人比他更清楚惹怒了白忆絮的后果。 她纵容白清安,却并不代表会一直纵容。 白忆絮垂眸,看着少年的发顶,他身着洁白的祭祀华服,裙摆铺在身后,犹如一朵盛放的洁白杏花,瘦得形销骨立,却跪得直直的,也不知究竟像谁。 白忆絮又说:“我当你是年少无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究竟是男子还是女 子?” 无论问多少遍,白清安依然一口咬定:“男子。” 白忆絮起身,骤然冷笑了一声,身后的陆听寒打着寒颤。 白忆絮幽幽道:“你与我,倒是有几分像。” “你可知晓,如何让一个人变成真正的女子吗?” “来人。” 屋外的女官脚步匆匆的走进来,头始终是低下的,她在白忆絮身边很久了,也深谙在归云阁这样的地方,很多事情,不知道总会比知道好一些。 女官行礼问道:“阁主,有何事吩咐。” “我记得有一种花,能够将人的嗓子暂时毒哑。” 女官微微思索,回复道:“阁主说的可是,晓荷素?” 白忆絮幽幽开口道::“给少阁主灌下去。” “这张嘴,误事。” 那女官神色惶惶,若是少阁主因为她送来的晓荷素死了,若是怪罪下来,她可不定有命活着。 “可……可是晓荷素会让服用之人,嗓子干涩,呕血不断……甚至有可能会危害到性命……!阁主慎重!” 白忆絮:“怕什么?” “她即为少阁主,若是因这花花草草便轻易死了,那不就说明她没有资格坐这位置?” “再送一些软骨散,一并给少阁主服下。” “找几个男奴送到少阁主房中。” 白忆絮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一向都擅长用最直接的手段,来达成她的目的。 破身。 每一个归云阁的女子成年以后必须做的事,这事儿如何都应当落到白清安头上了。 …… 那日深夜,归云阁的上空弥漫着白雾,遮住了冷清的月,倒影落在院中的潭面,妖冶润泽,水面泛起涟漪,月色一圈圈摇曳。 那夜,白忆絮不许任何人靠近少阁主的庭院。 归云阁的许多人都在那夜听见,少阁主院中不断传来男子的厉声尖叫、。 而诡异的是,归云阁中却是如镜花水月的一片宁静祥,就像谁也没听见这声音。 只有今年才进入归云阁中的侍婢,听着这声音如何都睡不着,旁边的婢子已经同她千丁玲万嘱咐,今夜是断不能出门的,可是她却并未听进去。 夜半,她悄声下床,手中提着灯,打开了房门,放轻的脚步出去了。 …… 白清安的房中一片漆黑,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华服,华服却并不合身,就像是虚挂在他身上,月色隐隐透过白雾从窗边照进漆黑的屋。 白清安的唇边渗出鲜血,神色却警惕又凌冽,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冷冷观察着周围的场景。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撕破了。 他周围都是那些被送入房中的男奴,此时他们皆形态各异地死在他的房中,那些划破天际的惨叫也是他们发出来的。 白清安在阁中待遇原就不好,身形也比旁人更瘦弱、矮小,像个女子。 黑色横七八竖布满了整个房间,房中充斥鲜血味,黑暗中白清安微微起伏的胸口,他累极了瘫坐在地上。 在归云阁,男奴都穿着黑色的衣裳,归云阁中崇尚鲜艳色泽,而黑色代表着最卑贱的地位。 白清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身上的伤口长出了一朵又一朵洁白的花瓣,散落在他的四周和床边,他像是在月色之下,被洁白花朵拥簇的花神。 诡异、美丽。 白清安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是战栗的。 就连月色铺落在他身上,也让他觉得寒冷无比。 归云阁比庭院中的深潭还阴冷些。 “死”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溅起涟漪。 可是在白清安将身边的伏杏剑横在身前,他又想起了楚江梨。 白清安眨了眨眼睛,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顺着脸颊落到了他掌心里,又干涸了,像深沟。 白清安想至少再见她一面才是,他实在是有些想楚江梨了。 他们在几日后的曳星台中是能见面的。 白清安想要从这个房间里出去,这里太阴森,也太冷了,可是他手脚都是软的,只能非常狼狈地在地上爬着一步一步,十指是血,周身疼痛,口中炽热。 …… 那侍婢顺着声音走到了一处庭院外,可是那声音在这时戛然而止。 她心中还在嘭嘭直跳,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推开这扇门。 旁人曾与她说过,此处是少阁主的屋子。 可是她想不明白,这庭院从外面看起来便破旧不堪了,为何少阁主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吱呀——” 她推开了门,手中提着灯,小步小步往里面走。 可是里面太黑了,庭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不像是在归云阁中。 透着手上的灯和头顶的月,她能够依稀见着地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她开始后悔今天出来。 侍婢抖着手将灯递了过去,看见了一张面容模糊、鲜血淋漓的脸。 她被活生生吓死了。 *** 白清安从梦中骤然醒来,他大口喘着气,形容狼狈,衣裳领口被扯开,露出一片苍白的肌肤,额角汗涔涔的。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与归云阁有关的事了。 白清安知晓,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他在床榻上翻身,零零散散想起了那时的场景。 当初在曳星台,他一身伤痕,高台之上一身华服舞剑,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物件,会被人捆住手脚,摆在高台之上,却绝对不能算作是一个人。 白清安是少阁主,但是对于归云阁之中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没人会为他的离去、为他的伤痛落一滴眼泪。 人心是冷的,白清安早已习惯。 当初他毫无能力,就连身体都是瘦弱见骨的,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更没有人会听他的声音。 男子在归云阁之中的地位太低了,就算是他父亲那样的人也说不上话。 这个所谓的祭祀大典的“机会”对于他来说,也并不算得上是什么好的机会。 白清安从未想过要成为少阁主。 在那日的前夕,母亲为了防止他在大典之上出现差错,将他的嗓子毒哑了。 舞剑动作翩然,高台之上神色冷淡犹如神明的“少女”,身上的伤口撕裂开,血淋淋被掩盖在华丽的衣衫之下,那杏花瓣都随着他洁白的长袖翩翩起舞。 白清安当初在祭祀大典上,神色漠然的看着周围那些面带羡艳和惊讶的人。 伤口撕裂开,他的里衣血迹斑驳,外表看上去却还是华贵的。 那时他便已知晓,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他华而不实的外表,却谁也不知晓他的身体和内心都溃烂了。 白清安又合上了双眼,只是稍稍回忆起那日钻心的痛,他就会觉得刺骨寒冷。 那日,那些男人缓缓往他身旁靠近,白清安浑身软瘫近乎蜷缩在角落中。 他们yin笑说:“少阁主莫怪也莫恨,都是阁主让我们如此的。” 白清安抬头,窗外天色漆黑,唯有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着,却是能照进来一盈月色。 他将手边的伏杏一横,用尽了力气将这些人全部都斩下。 *** 第二日,地云 星阶将卷轴送至,里面记载着要调查事件的相关事宜。 比如,桑渺的孩子并非是“孩子”。 据卷轴的记载,桑渺和陆言礼自上一次桑渺小产后,便三年未再同房。 所以,桑渺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 第55章 55恭送小白姑娘。 在地云星阶的卷轴之中记录着几件事,楚江梨一一读了下去。 其一为,桑渺腹中并非胎儿,而是假胎,其上记载着桑渺已经有三年未曾与阁主同房。 这件事楚江梨听来也觉得惊讶,虽说她看不起陆言礼归看不起,但是楚江梨更是知道他们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除非在她离开曳星台后,二人的感情出现了裂缝。 楚江梨知道这卷轴记录了上仙界大大小小的事情,但是没必要八卦到人家夫妻二人是否同房,有多久没有同房也记录下来吧? 其二为,还曳星台中的主母卫珠凤建了一座寺庙。 这并非大事,但这句话后面有标注说其性不纯,大概就是说,这并非单纯的寺庙,或者是有别的作用,或者是里面信奉的东西不纯。 其三为,有关曳星台二少爷陆言乐之死。 据说曳星台那边抓到的凶手是,一名丫鬟,名叫莲心,是她杀了陆言乐。 但是这名丫鬟矢口否认说,自己与陆言乐只是真心相爱,并非自己杀了陆言乐。 其四为,曳星台近来似乎有“喜气”,有人要成婚。 已知曳星台之中有三子,一为陆言礼,二为陆言乐,三为陆言溪。 陆言礼尚已成婚,陆言乐死了,再说这陆言溪还年仅五岁。 那究竟成婚的人是谁? 卷轴只有这四条信息。 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些信息点之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楚江梨那上面自己分析出的内容告诉了白清安。 白清安神色定在卷轴上微微一凝。:“你觉得有何处不对?” 楚江梨娓娓道来。 “其一,为何阁主夫人会突然假孕。” “其三,我并不认为单单只是那名丫鬟将陆言乐杀了。” “其四,成婚那人可能是……” 二人的神色对上了,异口同声道:“陆言乐。” 可能是卫珠凤为陆言乐办下的阴亲。 她都离开曳星台这么久了,没想到里面的人居然还这么迷信。 既作为“仙”,竟还想求神问佛,属实可笑了些。 楚江梨接着说:“是阴亲。” 阴亲等同于冥婚。 白清安说得不错,毕竟陆言乐是曳星台最受宠的少爷,无法继承阁主之位仅仅是因为在这位置上易折寿,母亲不允罢,陆言乐本人更是志不在此。 母亲宠爱,也就随他去了。 陆言乐的身份就注定了,那侍女要是想攀上他往上爬倒是极有可能。 若说是起了杀心,是最不可能的。 除非……她的背后有人指使。 楚江梨:“那……其二呢?” 第二条虽然奇怪,楚江梨却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端倪,卫珠凤信佛,修筑寺庙,倒是看起来合情合理。 白清安凝眸答道:“有诡。” 楚江梨问:“何为‘诡’?” “寺庙建造需选址,曳星台所处恶山恶水,又是极阴之处。” 楚江梨想起来了,她曾在书中看过上仙界的四仙山历史,曳星台穷山恶水,历届阁主早逝。 且,上古战役,曳星台当初为战场,多殒命为凤凰族人。 曳星台也是上仙界中,唯一一处并非人杰地灵的仙山。 需凤凰族人镇守。 白清安:“故而……这并不合规矩。” 楚江梨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是否为寺庙,要去探查一番才知。” “假胎、阴亲、又是杀戮、此处……啧啧,当真不宜修建寺庙。” 白清安却有些眉心紧促,他本能的抵触曳星台,又问:“此行,非去不可吗?” 众生令是可以拒接的。 楚江梨一怔,白清安第一次问她“可不可以”,楚江梨以为是白清安忧心她。 她骤然抓住了白清安的指尖:“小白,你是不是担心我?” 白清安有一双如深潭似的桃花眼,涟漪一圈又一圈荡了起来,他还未曾说话,楚江梨便从白清安的眼中读到了“惊讶”。 他几乎要在楚江梨的注视之下将嫣红的唇瓣咬破了去。 只吐出几字:“我并非此意。”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又毫不讲道理道:“女子说不是就是是。” 白清安:“……” 他不知楚江梨究竟何处学来的这些歪理。 楚江梨观他神色,敛去玩笑,又正正经经说:“我去也并非只因众生令,更是因为我有一个昔日的好友在曳星台,我此次去是想将她“救”出来。” 白清安凝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看着她。 楚江梨还想解释些什么。 白清安点头:“好。” 她感觉白清安似乎不大高兴。 楚江梨问:“你为何不高兴?” 楚江梨想不出来原因,以为是白清安还在介意要去曳星台。 她问出来以后又觉得,似乎不应该这样问。 白清安却摇头,说:“我未曾生气。” 他当然不能说,不能也不敢光明正大告诉楚江梨,其实……他是嫉妒楚江梨和桑渺的关系。 许久前,他在曳星台的祭祀大典上舞剑之时,曾见过楚江梨和桑渺待在一起。 他就已经知晓了二人关系很好。 白清安向来都会嫉妒能够呆在楚江梨身边的所有人。 他分明注视着楚江梨的时间最久,却偏偏离楚江梨最远。 白清安长睫微颤,楚江梨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用指尖将他的手勾住了。 白清安整个身体几乎都僵硬住了。 三界之中唯一的杀戮之神竟然露出了几乎是柔软的神色,“别生气了嘛。” 她大幅度摇了摇白清安的手,晃晃悠悠跟小孩儿似的。 又重复着:“别生气了嘛,小白。”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少女的声音像黄鹂鸟似的,在他耳旁唱个不停,莹莹绕绕,缠着他。 楚江梨不是擅长哄人的类型,而是对上了白清安就有一种无师自通的感觉。 她也不是在哄白清安,更多的原因大概是如果白清安不理她,那她自己也会不高兴。 白清安摇头:“我并未不高兴。” 白清安虽然这样说,但是方才楚江梨去牵他的手时,却能够明显感觉到白清安的退却。 楚江梨又问:“那你刚才为何不准我牵你?” 白清安一怔,他只是下意识的躲开,却并非有意为之。 昨夜的梦给他的干扰实在是太大了。 他从前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擅长与人接触更不喜与人接触。 楚江梨看着白清安的神色,却觉得他有自己的心事,但是这心事又像是她自己不能问的。 白清安又言:“我并未不准。” “那就是准?” 白清安:“……” 楚江梨永远都有说不完的歪道理,他通常也辩驳不清。 楚江梨都以为白清安不会再回应她了。 谁知白清安又说:“我允的。” *** 二人读完卷轴之后,楚江梨便让云釉备好,准备隔日就去曳星台。 云釉还是忧心匆匆问:“神女当真不带殿中的其他人?” 楚江梨摇摇头:“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拖累。” 她出门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不会带上随行弟子。 云釉能明白楚江梨心中所想,主子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便不再多说。 随后又问:“那神女为何要同小白姑娘一起去?” 楚江梨答道:“我信她。” “若是遇到不测,我与她二人还有个照应。” 云釉:“那神女……” 她还想问起,上一次神女在去鬼域之前所言的字句可都还作数。 就比如,如果白清安叛她,那楚江梨会毫不犹豫将她丢弃。 楚江梨已经知晓云釉要说些什么了。 她打断了道:“我会保护她,我和她都不会死在那里。” 云釉道:“神女,您当真是变了些。” 神女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对谁的在意,现在却非常在意这个来路不明的小白姑娘。 *** 第二日晨间,楚江梨和白清安二人在长月殿山门前,被长月殿中一行人鸡飞狗跳地目送离开。 这次,众人喊着“恭送小白姑娘”的声音终于让她满意了。 白清安在一旁已经适应,但是在众人齐声高呼时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楚江梨点了点头,那模样显得非常满意:“走吧。” 长月殿与曳星台的距离并不远,楚江梨带着白清安只需御剑,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曳星台山门前。 曳星台山门前寂寂,草木枯黄,落叶飘了一地,竟无门童在此把守。 旁边只有一只正在晒太 阳,轻轻打鼾的老龟,鼻涕泡泡都要冒出来了。 楚江梨:…… 这可是她的老熟人了。 楚江梨走过去,踢了踢那龟壳,她的动作很轻,但是楚江梨毕竟是修仙之人,都是法术攻击,力气小也小不到哪里去。 那蜷缩在壳中睡觉的乌龟随着她的动作连连翻了几圈,险些落到山崖下。 里面蜷缩的老龟已然清醒,咿咿呀呀呜呼了半天,才化作人形,站起来佝偻着背,扶了扶自己的老腰,打着转,直唤“哎哟哎哟”。 他刚想痛骂,究竟是谁不长眼睛打扰他睡觉。 谁知刚抬眼,就与笑盈盈的楚江梨对上了眼神。 楚江梨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老龟。” “今日,他们是让你来接我?” 吓得老龟一个扑腾就又要往壳里蜷去,却被楚江梨眼疾手快扯住了手。 楚江梨叹道:“呀呀,别跑啊,我是来做正经事的,今日保证不捉弄你。” 她觉得就奇怪了,这老龟怎么这么怕她,往日可不是这样的。 往日这老龟能说得上是盛气凌人了。 龟仙人这额角都是汗珠,他白发垂垂,生生顺了两口气,这才出声:“长月殿……神神女,今日阁主让我在此处迎接您。” 说话也是结巴又抖擞。 楚江梨明知故问,悠悠道:“你说话总得这样结巴?” 她可是记得以前并非如此 龟仙人腿都站不直了,直颤抖,谁想到往日里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姑娘,竟然有坐到如此地位的一天。 龟仙人堆笑:“神神……女说笑了。” “因……曳星台之中有些变故,阁主怕神女不识路,便让我来接神女。” 楚江梨也懒得再搭理他,这幅怯生生的样子有什么意思,她百无聊赖道:“带路吧。” 老龟眼睛在她与白清安二人之间流转。 楚江梨又言:“这是我的随行侍女,白姑娘。” “怎么了,现如今是连我的人都带不进曳星台了吗?” 老龟忙道:“并非此意,依然可以同去。” 他心中叫苦不迭,这苦差事又让他接着了,日日就是跟这个祖宗相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又哪敢说一个“不”字? 龟仙人走在前面,慢悠悠将二人往山门里引。 曳星台中与长月殿大相径庭,都是草木亭台的布局,只是越往前面,楚江梨越发觉得面前这条路,是从前她还在曳星台时没有的。 这难道就是卷轴之中所说的,寺庙的建筑之处? 龟仙人见她神色,这才解释道:“神女有所不知。” “此处再往前卫夫人命人修了寺庙,是专给二少爷祈福的。” “二少爷……?” 龟仙人点点头,又擦了擦汗:“对,二少爷。” 上仙界之中无人不知,陆言乐早就死了,可是整个曳星台却没有人敢这么说。 楚江梨觉得有些古怪,她甚至以为是卷轴或者外面的传言出了偏差。 她问:“陆言乐……不是死了吗?” 谁知走在前面的龟仙人左右看了看,神色紧张异常,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才压低了声音跟楚江梨说:“神女切莫这样说。” “为何?” “卫夫人若是听了会不高兴的。” 卫珠凤在曳星台还是这样一手遮天的地位,甚至能指鹿为马。 楚江梨心中啧啧叹了两声,如此发展下去,只怕是曳星台要成第二个画人间了。 陆言乐与陆言礼同父异母,陆言礼的母亲身份低微。 若非陆言乐不想继承大统,这阁主之位根本就落不到陆言礼身上。 龟仙人声音苍苍又低沉,他发须花白,双眼浑浊看着楚江梨:“等再过几日,二少爷就要成亲了。” 楚江梨觉得龟仙人这个方法太老套生硬了,这不就是故意给她透露的信息。 陆言乐死了,并且还要嫁阴亲。 她甚至大致能估摸到,陆言乐的阴亲对象应该是那个有杀害陆言乐嫌疑的侍女。 楚江梨为什么这么确定,因为小说里都这么写的,阴亲要是想刺激,那其中有一方必定是活人。 曳星台还是与以前没有差别。 多得是心怀鬼胎的人,与其他仙山不同,曳星台最易出勾心斗角之事。 陆言乐的死估计也是卷进了其中。 这一路上,楚江梨都鲜少看到曳星台之中有他人。 偶尔见到一两个侍女侍从或是弟子,却人人都低着头迅速走开了。 有的甚至还会用奇怪的神色看着她,只看一眼就神色惊恐,迅速低下头去。 楚江梨回头看了白清安一眼,白清安也在看她。 第56章 56世间有苦难环环相扣,却没有真佛…… 曳星台之中藏着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一来二去的,楚江梨已经通过这老龟的口知道了一些曳星台的近况。 这路弯弯绕绕,傍着假山翠竹,镂空玉雕点缀,此处是比长月殿更胜一筹的繁盛景象。 山门之外,青山翠竹,水绿如玉,像一卷缓缓展开的碧绿画卷。 峰峦叠嶂,高耸入云,曳星台是四大仙山中,其景致最像仙境,宛若世外桃源。 远山犹如笔尖勾勒出的水墨江山,只有个形,延伸到远处。 却丝毫掩不住曳星台的衰颓之意。 楚江梨往日便居于此,对这些也没什么好奇的,更别说从归云阁中出来的白清安了。 楚江梨得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那便代表着地云星阶,而并非长月殿。 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传到曳星台,如此正式,再如何都应当是要去前厅会见阁主才是。 楚江梨左右看看,就算她多年没有回来,现在也能闭着眼睛摸到前厅去。 可是这老龟的路似乎并不是将他们往前厅引。 楚江梨问:“去哪里?” 龟仙人答道:“阁主并未在前厅,我将神女带到阁主的书房去。” 这一路上静得古怪,只有花草树木随风摇曳。 她记得曳星台应当是热闹的,至少不应当像现在一样,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等绕过了前面的亭台楼榭,便到了阁主的书房和住处。 书房门前,站着一个身着墨色衣裳的男子,他手中握着一物,似拐杖,正抬眼往这边看。 这是陆言礼没错了。 楚江梨细细看着,甚至能感觉到,陆言礼比起上次与她见面,又消瘦了些,甚至有些身子挂不起衣裳。 一张苍白的脸埋在乌黑茂密的青丝之间,能依稀见得他眼下的青黑,想是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楚江梨不免想起了那日在通灵阵另一头,背景中的梵音祷告之声。 陆言礼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神色阴郁。 他双眸狭长眉骨微突,看过来的那瞬间压低了眉眼,宛若玄冰深坛,一张苍白的脸埋在头发中间,更显得阴郁了。 这也是楚江梨向来不喜陆言礼的原因之一。 此人看着实在是太晦气了,也不像是正常人,至少不适合跟桑渺这样开 朗的性子在一起。 楚江梨思量起这些,活像桑渺的亲娘,整日忧心她未曾觅得良婿。 再说她到现在也一直都认为,桑渺与他并不合适。 楚江梨与陆言礼互不待见,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走近以后,陆言礼朝她拱了拱手:“神女。” 楚江梨点头:“阁主。” 做得像模像样,指不定心里怎么骂对方呢。 就这么一两句下来,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尴尬。 陆言礼神色冷冷的,扫过她和白清安,将神色稍稍停留在白清安身上一瞬间,又挪开了。 白清安却不怎么抬眼看他,多数时候眼睛只在楚江梨身上,像是不在意也不屑旁人一般。 实则他只是对除了楚江梨以外的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直至陆言礼开口指着她,问楚江梨:“这位是……” 他的话语中饱含着不信任和质疑,因为桑渺与楚江梨来往亲密,故而连同陆言礼都能将楚江梨身边的人识得清楚。 这人从前并未见过。 楚江梨不喜欢陆言礼看白清安的神色,更不喜欢陆言礼说话的态度。 她下意识护犊子似的将白清安挡在了身后。 她的动作过于警惕,不仅白清安一怔,就连眼前的陆言礼都意味深长看了二人一眼。 楚江梨道:“这是我随行之人。” 陆言礼看楚江梨这副模样,若是他再问下去该恼了。 龟仙人早就找了理由,先一步圆溜地离开。 陆言礼手中杵着拐杖,一瘸一拐让道站在旁边,对楚江梨二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二位进来说罢。” 陆言礼的书房装潢不如曳星台中别处。 只是古籍铺案,瘦弱的烛灯立于案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书法字样纸张发黄,似已有了些年岁。 简而言之,陆言礼的书房中透着二字:旧和穷。 他从前是曳星台的大少爷,却也是个不受宠的。 如今意外坐上这个位置,虽说是阁主,但是掌权的仍然是卫珠凤。 如此待遇,楚江梨倒不意外。 楚江梨环顾四周,却未曾发现任何奇怪之处。 只有白清安垂眸,一直盯着陆言礼手腕之上缠绕着那一串佛珠看。 等二人走进去以后,陆言礼才慢悠悠一瘸一拐,杵着拐杖往里面走,跨过门槛,将门带拢。 陆言礼是接到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的。 陆言礼:“地云星阶竟将众生令颁到你头上。” 楚江梨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我担不起着众生令?” 怎么了,她有实力有智力的。 楚江梨嘴上不饶人:“那不然呢,颁给你?” 陆言礼却不说话了。 “陆言乐的死未经百日卷轴,是该我管的,这其中的缺漏之处本就该我去查。” 陆言礼笑:“神女厌恶曳星台的一切,尤其是我那‘弟弟’,如今却要调查他的死因。” 楚江梨不喜欢这样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觉,又不在意道:“地云星阶颁令需调查之处,我自会一一查清。” “我又为戮神,此行更是人们口中的大义。” 地云星阶已有提示,此事会危及整个上仙界。 “厌恶也是有的,所以等我查清走的那日,可以在你们曳星台放鞭炮吗?” 陆言礼不吃她的激将法,凝眸只说:“随你如何。” 陆言礼自己也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弟弟,毕竟他和陆言乐在曳星台的待遇可不只是差了一星半点。 再者。 楚江梨的眼睛扫过陆言礼那只有些瘸的腿,这可是陆言乐干的。 陆言乐幼时曾命人,在大冬日里将陆言礼推进冰湖中。 那时陆言礼的修为并不精进,更无法运气抵挡寒气,周围无人救他,都是看热闹的,许久后才捞起来,高烧三日,最后残了一条腿。 陆言乐曾说,他这个哥哥“福大命大”。 自从那之后,陆言礼的性格变得阴郁低沉,也不爱说话。 楚江梨不经调侃:“你们这偌大的曳星台,怎得就连一个杀了少爷的凶手都抓不出来?” 陆言礼:“是抓出来了,那个名叫莲心的丫头。” 楚江梨抬眼:“卷轴所载,并非此人。” 她又说:“不过说来,你当真会认为一个丫头,会将陆言乐杀了?” 陆言礼道:“自然不是她。” 楚江梨有些惊讶:“哦?” 她以为陆言礼会察觉并非此人所为,不过,应当不会在她面前承认才是。 “依你所见,是何人为之?” 陆言礼却抬眼,面无表情,神色淡如水:“我为何告诉你。” “这是地云星阶给你的事,我没有理由帮你。” “我虽为阁主,可在这曳星台中,我与常人无异,我没有决断的权利。” 他只是一颗棋子,就算是知晓事情的真相,也没办法去做些什么,更不能告诉她。 因为如今他背靠的还是曳星台。 陆言礼这话不就证实了这问题确实出在了曳星台的内部。 楚江梨微微思索,定睛看他:“若说能干出这事的人是谁……” “那必然是你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觉得呢?” 陆言乐将他的腿弄瘸了,陆言礼在曳星台中也不受待见,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现在没有证据,楚江梨只是为了诈他罢了。 陆言礼:“你还像从前一般,喜好没有证据,凭空诬陷他人。” “若真如你所言,那证据呢?” 楚江梨一番话倒是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楚江梨自己倒先恼了起来。 不因为别的,这话陆言礼曾经说过一次。 当初楚江梨疑心是陆言礼在背后干了些龌龊事,给桑渺下了药,所以楚江梨当初逼问陆言礼。 他还是淡淡道:“你没有证据。” 楚江梨思及此处,怒道:“陆言礼,我同你的账,等此间事了,秋后再算!” 少女脸上写着愤怒,她手中拿着霜月剑,几乎想要将他手刃了。 白清安从身后将她拉住,她摇头,只同楚江梨轻声道:“莫冲动。” 这三个字,让楚江梨冷静了下来。 若是这里动静大了,打草惊蛇是难免的,与陆言礼的账什么时候算都不算晚。 楚江梨冷静下来,神色冷冷地看着陆言礼:“我会将桑渺带回长月殿。” 陆言礼似乎还未曾从她方才的话中缓过神,许久后缓缓将眼眸中的光亮重叠了起来。 陆言礼:“她不会跟你走的。” 楚江梨几乎要用眼神剜在他身上:“她会的。” “这些年你对她做了些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 “你可知,失去孩子会让一个女子的身体受多大的伤害?” “你不知,你只知道你自己不喜欢孩子。” 陆言礼将她话缓缓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孩子……” 陆言礼有些失魂落魄,甚至能从那张埋在青丝中,长年阴郁又苍白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伤神。 不过楚江梨觉得,他如何都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有的人只会为了自己考虑。 他需要桑渺在他身边,却并非为了爱,而是茕茕独行的黑暗中抓到了一抹光,想要将这光不惜一切代价捧到手心里。 爱应当是一种珍视。 而这种人的脑回路太奇怪了,跟他们说道理行不通。 楚江梨懒得再同他废话,见他这副模样只以为他是心中后悔对桑渺造成的伤害。 可是后悔是无用,伤痛一旦形成,伤口就无法完全愈合,裂缝会一直存在。 楚江梨无暇顾及这些,只说:“我要去见桑渺,她在何处?” 陆言礼答道:“在房中。” 楚江梨:“我去寻她。” 她反手拉着白清安就要往外走,陆言礼手中杵着放在一旁的拐杖,两步跟了 上来。 楚江梨冷声:“我不需要你跟着,我知晓她的房间在何处。” 她此话一出,果然陆言礼没有再跟来。 *** 楚江梨一路拉着白清安走出了陆言礼的书房,桑渺所在的屋子离这处并不远。 当初桑渺和陆言礼成婚之时,楚江梨曾经去过,便知晓在哪里。 他们二人穿过长廊,白清安跟着她身后无声无息,却突然开口问:“他信佛?” 这个问题将楚江梨问住了,陆言礼怎么会信佛。 “我方才见到他腕间有一串佛珠。” 楚江梨脚步停顿下,有些不确定道:“你说,陆言礼?” 卫珠凤信佛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那陆言礼是为了什么?楚江梨心中隐约觉得,陆言礼可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白清安点头:“是。” 楚江梨:“这便奇怪了。” “你当才见他房中,你觉得,可有何不对劲之处?” 白清安摇头:“未曾。” 她微微凝眸又说:“只是方才我见他……桌上似乎放着《圆觉经》。” 白清安抬眸,神色犹如深潭,静悄悄看着她,口中咬出他在案上看见陆言礼在桌上的宣纸之上写下的,笔墨还未干涸的字迹。 是一段经文。 “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楚江梨的神色有些恍惚,一瞬之间她当真会以为白清安是个虔诚的信徒。 他口中读出来,有一种让楚江梨说不出的虔诚感,仿若让楚江梨见到了在一座宁静的古寺中,袅袅香火下,一身白衣的白清安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场景。 但是…… 那跪在焚香佛前的白清安,转过来看她时,神色中却未曾夹杂着半分虔诚,只有一片冰冷。 楚江梨晃了神,她问道:“你信这些?” 白清安却摇头:“不信的。” 白清安抿唇,没什么别的神色,又说:“世间有苦难环环相扣,却没有真佛。” 楚江梨点头:“我也不信这些,我觉得与其相信所谓神佛,还不如相信自己。” “你瞧,那卫珠凤求神问佛这么些年,陆言乐的身子还是那样差,最后还不知被谁杀了。” 楚江梨向来秉持着,尊重祝福但是不信的心理。 白清安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楚江梨又说:“陆言礼过往不信佛,但是如今却突然也开始看起了佛经。” “实在是奇怪。” 白清安道:“倒也不怪。” “你不是同我说,在与你那好友的通灵中也听到了梵音声。” 那么极有可能,不只是陆言礼,就连桑渺也…… 第57章 57疯子生出疯子。 至少在往日里,楚江梨知晓桑渺不信神佛鬼怪的。 桑渺是画人间来的人,她在曳星台中为侍女的原因是,此处丰厚的例银是画人间任何地方都比不得的。 往日里桑渺给楚江梨的印象是爱财如命,她似乎很缺钱。 楚江梨原本不知其中缘由,后来才知。 桑渺的父亲早逝,有一个病弱的母亲,还有一双弟妹,家徒四壁,日子艰难,几乎吃不起饭了。 桑渺那时才十四,放在楚江梨的世界中不过就是个初中生,要担下一大家子人的吃住用度和母亲的药钱。 届时等弟妹年长,还要供他们念书,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楚江梨听说以后,心中对她生出几分怜爱,她在原本的世界中死的时候已经出去工作了。 桑渺与她很像,但是她远比桑渺幸运,纵然父亲病重,楚江梨的母亲还是为她支撑起了一个还算完整的童年。 也正是因为穷,所以桑渺才格外节俭,也成了不知情的楚江梨眼中的“爱财如命”。 桑渺是曾经过过苦日子的人,所以她不信,更知晓求神拜佛是最无用的方式。 桑渺也曾在画人间的府邸当差,吃过不少亏,克扣例银,被那户人家里的少爷调戏,因为不从而被旁人说成“狐媚子”,被揍得浑身是伤。 她始终都是笑吟吟的,最初也不曾同楚江梨提起这些,更不会同家中的人提起这些,有苦水往肚里咽。 在寻常人家里做工,例银杯水车薪,难解她的燃眉之急。 当时正值她的母亲病重,桑渺若是拿不出这个药钱,只能看着母亲慢慢病死在自己眼前。 后来才知曳星台正在招侍女,一旦选中会被预支半年以上的例银,桑渺这才去试了一试。 曳星台三年一次在画人间择选侍女,要求是无修行天资,又模样周正即可。 如此,桑渺便阴差阳错进了这曳星台。 桑渺每次同楚江梨提起母亲、弟妹,都是弯起一双月牙似的眼,只说:“我母亲常与我说,人要知足才能常乐。” 桑渺曾经说过,楚江梨很像自己的弟弟妹妹。 “阿缘和阿幸,同你一样怕黑,日日都要我哄着他们睡觉才行。” “我家穷,连一盏油灯夜里都舍不得点。” 后来听桑渺提起家中不好的事,是她母亲没有熬过那年的冬日。 在曳星台中听闻噩耗的桑渺,失魂落魄告假回家,在雪地之中摔了个跟头,一双眼睛泪盈盈的,她的小脸苍白,指尖冰冷,摸着楚江梨的手背。 桑渺说:“阿梨,从今以后,我没有娘亲了。” 楚江梨在望着她盈盈泪眼的一刹那,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后来桑渺告假回来之后,二人秉烛夜谈,才将这些陈年旧事都讲了出来。 桑渺是一个远远比楚江梨所看到的,都还要坚韧的少女,她心中的强大是楚江梨当初都羡慕,都望尘莫及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桑渺、陆言礼相爱以后,楚江梨才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难以接受。 桑渺真的会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若是往日,她可以很坚定的说不会,可是如今,她不确定了。 或许桑渺变了。 但是这件事的本质对于楚江梨来说并非,信与不信,而是她在意桑渺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还与从前一样。 楚江梨如此思量以后,却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过了前面的道,就要到桑渺的住处了。 “我……” 楚江梨微微放缓了脚步,白清安走在她身后,便已对少女的情绪有了察觉。 他似乎能够知晓楚江梨是在想些什么,轻声宽慰:“不必忧虑。” 身后的声音一下就将楚江梨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她一怔,转头看向白清安:“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白清安点头,“大概是知晓的。” “所以我说,不必忧虑。” “你怕她变了是吗?” 楚江梨被说中了心中之事,她看着白清安,点了点头:“嗯。” 若这是旁人,她到底是不会说出来的。 可是这人是白清安,他有一种能够让楚江梨将所有心事都说出来的奇怪的力量。 纵然白清安与桑渺并不熟。 白清安心中自然不喜任何与楚江梨亲近的人,但是他无法放着少女这副拧紧眉心,几乎将忧心写完脸上的模样。 白清安又说:“你们是关系这样好的朋友,她既主动寻你,自然……心中也是挂念的。” 白清安的话总是能正好戳中楚江梨几乎忽视的一件事。 桑渺是自愿与她通灵说自己境遇危险的,那就说明桑渺是信任她的。 她又为何要去怀疑桑渺是不是变了呢。 楚江梨看着他,神色中才有了些光彩,将这件事放了放,想了个清楚明白:“我竟忘了这事。” “小白,我不该这样想她。” 朋友之间最基本的应当就是信任。 白清安却也不做声,只轻轻点头。 他原本是心中是不想楚江梨和任何人关系好的,却未曾想到自己也有为旁人开脱的一日。 他开始有些后悔。 眼前的少女眼眸是弯成月牙儿的,嫣红的唇边也挂着笑意,心中想来也是如此。 可这是为了桑渺,并非为了他。 白清安心中像是有一个骇人的黑洞,里面生长着尖锐的獠牙,将他自己的心绪全都一口一口撕碎搅烂在里面。 不想,不愿,但是却又不得不将出阿梨推到别人身边,那些心头的梦魇恶兽一遍遍鞭挞、撕咬、斥责他为什么要将少女捧到别人手上,直至鲜血淋漓。 若是有一日撕开这伪善的皮囊,楚江梨定然会……害怕吧。 白清安眨着双眸,他希望将这些全部都吞咽进去,直到他死的那天,就算是自食恶果也好。 因为他向来都觉得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对他好,伪善的外表撕开是腐烂的内心,人们只会退却。 楚江梨也会的。 *** 白清安的话将她点醒了,绕过这转角便是阁主夫人的住所,也就是桑渺的住处。 院外绿意盎然,亭子飞角翘檐,假山叠翠,流水潺潺,地面铺着均匀圆润的鹅卵石,地上不见一片落叶,倒是有几分精心雕琢的味道。 桑渺所居住的庭院是整个曳星台中除了卫珠凤那处最好。 此处仙泽缭绕,养人气血,最适宜桑渺这般来上仙界毫无修为的凡人所居。 楚江梨不是傻子,从此也能够看得出其实陆言礼对桑渺还算不错。 他自己所居之处,他的书房,倒不像是个一山之主所居住的。 陆言礼似乎将好的东西捧到了桑渺手中。 不过楚江梨还有一点有些惊讶,二人竟然是分房睡的 方走到庭院外,二人便已经听到了院中的梵音之声,桑渺殿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个侍从守着。 楚江梨凝眸,她嗅到了那紧闭的房门中浓重的香火气。 她并非是嗅觉灵敏的人,就在庭院门前都嗅到了,那便说明屋内的香火气更重。 桑渺的身体本就虚弱,如何能受得了这浓烈香火气的熏染? 楚江梨将霜月剑抽出来握在手中,准备破门而入了,但是白清安在她身后轻轻拉着她的指尖,想要提示她。 白清安碰到她指尖的一瞬间,楚江梨回过神来,她不该这样冲动。 她原本就不是那样易怒、冲动之人,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在阁主书房中差点手刃陆言礼,此时又差点破门而入,若是楚江梨从前就是这样的人,她早就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死了几百次了。 楚江梨幡然醒悟,似乎是曳星台中有问题,在刺激着她的情绪。 最初楚江梨在长月殿时,还有这种冲动的毛病,但是那时已有所克制,但这是不完全够的。 楚江梨所修炼的剑术,是最易走火入魔、冲动易怒的,要想克制,实属不易。 偏偏历任长月殿主神都需要断舍离。 楚江梨的性子是不适合作为神的,但是长留又非常喜爱这个资历极高又刻苦的小徒弟,故而长留像从前他师父做的那样,在弥留之际让楚江梨将他一箭穿心了。 想以此来筑这断舍离。 白清安此番倒是提醒了她。 楚江梨将手中的霜月剑收了回去,朝白清安点了点头。 二人走到了门边,楚江梨抬手轻轻叩响房门,里面的梵音声停留了一会儿后,才有人开了门。 来人是一个侍女。 她的神色犹豫又胆怯,今年才来曳星台,而眼前这两个女子她并未见过。 这几日阁主夫人的殿中日日焚香诵经,卫夫人曾经说过不允任何人来打扰,就是阁主都不行。 她问:“你们……是何人?” “前几日卫夫人说过,任何人这几日都不能进入殿中,夫人尚在病中,又痛失爱子,身子羸弱。” 楚江梨“哦”了一声,她觉得这个侍女应当是知晓一些什么的。 “为何我听见了里面的梵音声,还有香火气?” 侍女道:“自是为了夫人康健祈祷。” 楚江梨觉得这曳星台的人一个赛一个奇怪,有病不找大夫,找神棍做法? 楚江梨见着这些人都会将卫珠凤那鸡毛当令箭,她自然也有样学样,正色瞎编乱造起来:“我们是卫夫人派过来看看的。” 侍女一听“卫夫人”的名字,忙抬头细细端详者二人,按理来说若是卫夫人旁人来,应当会通传她才是,她原本也是卫夫人送过来的。 “当真?” 她观这二人仙风道骨,左边那个容貌出众些,右边的虽姿色平平却颇有天人之姿。 便信了有三分。 楚江梨凶神恶煞:“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问卫夫人,但耽误了阁主夫人的病,倒是有你好看的!” 别的不行,她是演恶人的一把好手。 侍女哪里敢去问卫夫人,她本就是夫人房中之人被派到此处看着阁主夫人的,自然也深谙卫夫人的情况。 二少爷出了事以后,卫夫人便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只有白日才能稍微合眼休息。 她又如何敢去打扰夫人休息。 此处是曳星台,那侍女想来又觉得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屋内也都是人,将这二人放进来也不是不可以。 再说万一真耽搁了,她可担不起这责任。 毕竟屋里的那位,如今身子羸弱极了容不得半分搁置。 她忙将身子让开了一点,屋内的场景实在昏暗,门窗紧闭,楚江梨人依稀见得她身后有几盏缓缓燃烧的烛灯,焚香的味道几乎扑面而来。 将她熏得一哆嗦。 那侍女倒是闻惯了这味道。 “二位快请进来。” 楚江梨回头给白清安递了个“小心行事”的神色。 白清安点头。 殿中非常宽敞,处处悬挂着飘然的经幡,正中心放着一尊金灿灿的大佛像,大门一开楚江梨最先见着,坐在两旁团蒲上正在祷告念经的秃头和尚们。 楚江梨的第一感觉就是,很像大合唱。 他们手中的木鱼敲得一声一声响,口中碎念有词,眼睛紧闭,他们三人与此处格格不入。 侍女小声道:“二位看着便好,莫要出声将他们打断了,夫人在佛像绕过去的殿后。” 楚江梨问:“他们在此处多久了?” 侍女:“已经有五日了。” 她已经有些疑惑,这二人说自己是卫夫人叫过来的,却不知这些人究竟在此处诵音多久了。 不过看来这两人也不是山中人,估计是山下的,不知状况好像也说得过去。 她心中虽有疑虑却也并未深究。 楚江梨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以后,才又细细观察着这些和尚。 就是乍一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这经文听得楚江梨头疼。 按常理来说,和尚诵经听完以后应当是心旷神怡、心如水止亦或是幡然醒悟的,可是楚江梨竟然从这听不懂的经文中听出了几分压抑。 白清安在她身后,使了个眼神,二人不能直接出声交流,便用通灵阵对话起来。 楚江梨问:“你可曾觉得如何奇怪之处?” 白清安:“经文有异。” 楚江梨:“有何异?不过话说回来,我听了之后,感觉心慌。” 白清安朝她点头:“这并非普通的经文。” 又说:“若是正着念,但是能够起清心寡欲之效。” 楚江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接着说:“顺序不对,则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白清安:“是,此经文若是倒着念就有镇压和超度之用。” 这是在桑渺殿中,无论是超度还是镇压,都不应当出现才是。 旁人虽大多不知晓桑渺腹中的情况,但至少这卫夫人应当知道,桑渺只是假孕,她腹中之物并不是孩子。 如此明目张胆,不就是仗着曳星台中也并无旁人知晓这经文的含义。 白清安:“若是长久念之,会起吞噬活人魂魄之效。” 白清安这么一说,楚江梨看着那盘腿静坐,正在诵经的和尚们。 竟都觉得可恶起来了。 他们是想要桑渺死。 楚江梨想当即就开口叫停的。 白清安又说:“现在还不能叫停,需 等这一轮过了后,轻易叫停会易损伤人的魂灵。” 尤其是桑渺这样从里到外都是个凡人的,根本抵挡不住经文的反噬。 楚江梨大致能明白这经文运行的道理,一轮之后会将人的灵魂无意识的抽丝剥茧出体内,第二轮又将灵魂送回身体里。若是在中途叫停,又不清楚究竟是哪那一轮,那极有可能将人的灵魂困在身体之外,再也回不去。 这样循环往复,便会使之灵魂衰弱。 白清安所言也有道理。 佛像面前的香火还在缓缓燃烧,周围一片漆黑,只能见到蜡烛的昏暗光亮,楚江梨看到了那香火已经烧了一些。 楚江梨:“可是这个?” 她想问是不是这炷香烧完以后,这个经文便能叫停了。 香燃尽,代表灵魂回归本位。 白清安顺着她的神色看过去,答道:“是。” 楚江梨又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白清安一怔,却说:“书上说的。” 往日里在归云阁中,他没有别的朋友,更不能够走出归云阁,只能闲暇之余缩在角落里读读古籍。 久而久之便读了不少书。 楚江梨这是个彻彻底底的实干派,让她读书,她当真宁愿下田栽地。 少女连连点头:“这样哇。” 二人说完以后将通灵阵收了起来,一前一后绕过佛像到背后的屋子里。 楚江梨停下脚步,她稍微多看了几眼眼前这个金光闪闪的大佛。 佛像旁边还有些污浊碎屑,像是这地面还未清理干净之后,就将这尊佛像请了过来。 楚江梨对这些知之甚少,却也知道这佛像是要以繁杂的流程“请”来的。 而这么一看明显不合规矩。 再者,楚江梨看着这慈眉善目的佛像,心却愈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佛像眼熟,却又陌生,跟她往日里见到的那些佛像似乎有细微差别。 等绕过了这佛像,佛像后面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白清安停顿下了脚步:“我在门外等你。” 楚江梨:“你为何不进去?” 二人就在这冥冥梵音中对话,白清安抬头悠悠看她,他原是不想说的,稍微斟酌一番后才说。 “你有话同她说,我不方便在场。” 白清安下意识拒绝与楚江梨亲近之人同在一处,他忍受不了看着楚江梨和旁人关系亲近。 他一向都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便不会同楚江梨讲明白了说。 他心中是怕的,怕楚江梨厌恶他有这样的心思。 楚江梨一怔,她倒是没有想这么多。 她问:“有何不方便?” 白清安却咬着唇,不说话,看着她。 楚江梨自己都并未想这么多,但既然白清安这样说了,她还是答应下:“好。” 却又叮嘱道:“你就在此等我,不要乱走,我会快一些的出来。” 白清安点头。 那门并没有上锁,楚江梨一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 里面的场景甚至比这里还昏暗一些。 在楚江梨即将要将门拉上的那一刻,白清安扯住了她的手。 少女向她投来了疑惑的神色。 楚江梨:“嗯?” 白清安好似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这才又将楚江梨的手松开。 他摇头:“没什么。” “切记小心。” 楚江梨这才了然,白清安是担心她。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将她的指尖握在手中:“小白,没事的,别担心。” 却不知等他们进了佛像后的屋子,庭院中的梵音声戛然而止,所有和尚都抬眸阴恻恻的看着他们二人离开之处。 片刻以后,又纷纷低头,诵经继续。 …… 白清安已经经历过两次楚江梨死在他面前,他不想再有这样的经历。 所以若是楚江梨要离开他的视线,他便下意识的想要拉住她,会担心。 重生了两次。 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第三次。 或者说在被007找到的时候,白清安就已经知晓自己没有下一次了。 *** 有白清安在外面守着,她就不怕旁人突然进来了。 楚江梨关上门以后,转身看着屋内几乎是全黑的,伸手见不到五指。 屋内静得出奇,她尝试着在黑夜中往前走了两步,只听得见自己细碎的脚步声。 虽然楚江梨并未探到这房中有什么别的东西,但是她还是谨慎万分。 运用内力,眼睛一闭一睁,将周围的场景又看得清楚了些。 在楚江梨的视线之中,这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有桌子,凳子,床,但是四处密不透风,连窗户都没有。 楚江梨才进来便觉得闷得慌。 她看到桌上放着燃烧的香,黑暗中那一点点腥红,香火燃尽,褪色成粉末状,一节一节堆砌在桌台上。 所以房中才会如此闷,味道也如此浓烈。 面前的床拉了帘,两旁摆着两盏微弱得不行的烛灯,摇摇曳曳,影影绰绰,猩红的烛火飘忽着,有几分诡异。 骤然一阵邪风从她的身后吹拂而过,楚江梨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身后的门是关上的,屋内没有窗户,所以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 在白清安身边呆久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怕鬼的事实。 这一阵妖风起,楚江梨浑身骤然一冷,拧紧眉心,神色锐利警惕,额角汗津津。 但是这种害怕的感觉,她是非常熟悉的。 毕竟她怕,却从未真的退却过,只是在白清安身边,她会下意识的依赖旁边的人。 风穿过她,将她眼前床前的帘子吹了起来。 楚江梨依稀能看出那帘子是暗色的,类似于大红色的,将榻遮得密不透风。 在这间屋子里尤其能将屋外的梵音声听得清楚明白。 那帘子后面有一个侧卧折的人影,楚江梨看不真切,但是却也能猜到应当是桑渺。 “咳咳……咳咳……” 骤然,漆黑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声音的来源正是那遮得密不透风的帘后。 楚江梨站在原地,手持霜月,静悄悄的。 她随时准备着应对眼前的突发状况。 楚江梨问:“何人?” 那头的咳嗽声顿止,又传出一个微弱又沙哑的话音,听着有些可怜。 “可是……阿梨来了?” 楚江梨一怔,这声音并非别人,而是桑渺。 只是听起来更哑,更有气无力了些,桑渺像是得了重病。 楚江梨:“是我,渺渺是你吗?” 随后又是好几声剧烈的咳嗽,楚江梨听得心中揪着疼,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像是要将整颗心咳出来一般。 眼前的帘子忽然剧烈晃动起来,桑渺有些费劲地将帘子拂开了,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小脸,伏在床边,可怜巴巴又声音微弱道:“是我,阿梨你过来些罢……” 但是楚江梨站在原地又环视了一圈,迟迟不动。 桑渺知晓她一向谨慎:“放心吧,我房中无人,他们都在殿外。” 楚江梨:“我……并非此意。” 她确实是怕有诈,怕桑渺身边有人在胁迫着她。 楚江梨并未在房中感受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而眼前的桑渺气息非常乱,观之脆弱无比。 桑渺却宽慰道:“阿梨,不要怪自己,你的谨慎并没有错。” 楚江梨走过去将帘子拂开,床边的悠悠烛灯,将桑渺本就苍白的小脸照得更清楚了。 与二人上次见面相比,桑渺瘦了许多。 楚江梨坐在床边握紧她的指尖,眼中尽是心疼:“你瘦了好多,渺渺。” 她很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现桑渺如今,过得不好,或者说为什么当初听信了陆言礼那个混账的花言巧语,就当真相信了他会对桑渺好 楚江梨心中也有了答案,便没有开口问,若是当真对她好,就不会将她一个人关在这里。 楚江梨又说:“他对你并不好。” 桑渺一怔,却摇摇头:“不碍事的。” “他 对我……很好。” 楚江梨有些气恼,她看着眼前伤痕累累、面色苍白的少女。 纵然是这样,桑渺还是在为陆言礼开脱。 楚江梨恼怒又一阵惋惜和心疼。 “他都如此对你了,你竟还帮他说话,渺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越发看不明白了。” 桑渺却苦笑道:“我并非帮他说话。” 她早已对陆言礼心灰意冷,并不在意他究竟是对自己好的还是不好了。 “是我已经不在意他究竟对我好或者不好了。” 桑渺抬眸看着她,桑渺的声音字字句句落在楚江梨耳边,像是激起了水中的一圈又一圈涟漪。 “阿梨,我发现我不再爱他了。” 楚江梨一怔,她原本以为桑渺还会帮陆言礼说点什么,却没想到她如此不带感情的说,她不再爱陆言礼了。 她没有想到陆言礼竟然已经让桑渺心灰意冷了:“好。” “那你可愿之后同我一起回长月殿。” 桑渺点头:“阿梨,我愿意的。” 桑渺又说:“阿梨,你往日里同我说得对,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 二人感情出现了隔阂,但是以陆言礼在书房中的态度,二人的感情不如从前,但他应当不知桑渺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了。 楚江梨抓着她的指尖微微往上,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触摸到了桑渺手腕处的佛珠。 那冰凉的佛珠,个个圆润光泽,却让楚江梨心中发怵。 楚江梨一怔,指尖扣着其中一颗,佛珠缓缓转动,她迟疑着问:“渺渺,你现在可是也信了这些?” 桑渺知楚江梨是摸到了她手腕上的佛珠,却也不收敛起来,只伤神又无奈道:“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楚江梨问:“何为不得不信?” 难道是有人在胁迫着桑渺?陆言礼还是卫珠凤? 桑渺先开口说:“阿梨,别再问我这个了。” 她说完这个以后又重重咳了两声。 桑渺显然已经不想再提佛珠的话题了。 楚江梨问:“可是有人逼你?” 桑渺看着她不说话,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并未有人逼我。” “是我自己。” 既然桑渺不说,楚江梨便也不再问了。 她这样的回答相当于跟楚江梨说了:确实有人在逼她,但是她不能说是谁。 她也不再多问。 楚江梨又问:“渺渺,你的身体还好?” 桑渺点头,她不想让楚江梨担忧:“如今倒也无事,只是看起来柔弱些罢了。” 桑渺问:“你可是听闻了“假孕”之事?” 楚江梨想问的,但是却没想到这话竟从本人的嘴巴里问了出来。 桑渺见她神色想来自己的话已猜到大半,便说:“我与陆言礼已有三年未曾同房。” “这胎,本就不该有的。” “陆言礼知道这件事,母亲也知道,只是似乎他们都不在意,都不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像是理所应当存在的。” 桑渺从未与他人私通。 桑渺泪眼莹莹,拉着楚江梨问:“阿梨,别人不信,但是我知晓你肯定相信我。” 那日在曳星台的前殿,她与陆言礼和卫夫人说了此事,卫夫人凝眸看着她,一双苍白浑浊的眼睛周围是细细的皱纹,她只说:“生下来吧。” 就连陆言礼都抱着这样的态度。 桑渺觉得很奇怪。 她与丈夫三年未曾同房,丈夫不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母亲还说让她生下来。 而那几日,是曳星台二少爷陆言乐死了没几日。 桑渺并非傻子,她也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古怪,在她第一次有孕,尚能够感受到腹中胎动。 可是此子,她竟从未感觉到一点动静,甚至除了平坦的小腹逐渐隆起,也没有别的不良反应。 她后来甚至偷偷的想将这个孩子拿掉,却被陆言礼发现了,陆言礼还将此事告诉了卫夫人。 他们将她关在屋子里,哪里都不准她去。 桑渺所言的这些,将楚江梨听得眉头紧皱,这个胎可能是鬼胎。 才有“身孕”的那几日,正巧陆言乐就死了。 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方才走到门前时还觉得陆言礼对桑渺还算不错。 可是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怕母亲的软骨头。 心中也有了几分气恼,甚至更坚定的想将桑渺带回长月殿的决心。 “那为何又突然……” 桑渺神色微微一颤,在昏暗的房间中,她苍白的脸庞,有一种近乎恐惧的神色,她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颤着:“我梦见了他……” 楚江梨问:“谁?” 桑渺眼中颤颤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陆言乐……” 楚江梨心中想了很多个“他”究竟是谁,可是如何都没想到竟然是陆言乐。 “我不知我为何会梦见他,但是我觉得,似乎我腹中的胎儿就是他的托生……” 楚江梨一怔,她在心中反复确认桑渺所言字句,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你觉得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是陆言乐的来世?” 桑渺点头。 “我梦见了在曳星台的前殿,好似有人大婚,但是周围是黑的,是暗的,我被人操控着往前走,然后便见到了陆言乐。” “他最初是被束缚住手脚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被……捆在地上,后来慢慢挣脱开,直直走向我。” “他还说……” 楚江梨:“他还同你说什么?” 桑渺的神色变得紧张、恐惧起来,她几乎将唇瓣咬紧,像是又见到了梦中的场景。 在昏暗的房间中,她死死抓住楚江梨的指尖,颤抖着,欲张口说出来,却又只是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泪水顺着她近乎惨白的脸庞流了下来,她的唇被咬出了鲜血。 楚江梨将面前的桑渺紧紧抱在怀中,轻轻拍着桑渺的背,擦拭着她眼角的泪。 从前乐观开朗、坚韧的少女仅仅几年时间,在曳星台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楚江梨另一只没有触及到桑渺的指尖。 桑渺有些哽咽,泪水落到了她的衣裳上:“他同我说……他未得解脱。” “陆言乐他成鬼了……有人杀了他还没有被抓到,他进了我的肚子告诉我这些……” 楚江梨听着她一声声的哽咽,慢慢平复了下来。 桑渺是害怕的。 她自己并无法力,丈夫又不能护着她,腹中又多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胎儿,又被关在这样昏黑的小房间里。 还梦到了陆言乐。 桑渺的情绪稍微平复以后,才又继续说:“在梦见了他的隔日,我腹中的孩子就没了。” “我同陆言礼,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她……一怒之下当众掌掴我……” 桑渺仍是眼眶中蓄满了眼泪:“她说……是我害死了陆言乐。” “是我害死了他……她说她的孩子原本要脱身在我的腹中,可是我不愿,那孩子便没了。” 楚江梨摇头:“渺渺,你当真信了陆言乐是托生在你腹中了?” “鬼是不能直接投胎的,要在忘川喝孟婆汤忘记前尘过往,再跳下万鬼崖才能投胎。” “这其中要走的,消除记忆的流程数不胜数,投胎之时并不会有人再记得前尘旧事。” “你腹中只是假象,并非真的胎儿,是有人暗中操作,让你误以为腹中真的是胎儿。” 桑渺听着楚江梨的话,她微微思索,又觉得楚江梨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陆言乐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 楚江梨道:“我也不知,此番我来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楚江梨知道,陆言乐不是那种死后还心心念念想要找到杀害自己的那个人的那种人。 桑渺的话,让她更确信了并非那个丫鬟杀了陆言乐,而是另有其人。 至于是谁,楚江梨心中还暂时没有头绪。 楚江梨好不容易才将桑渺的情绪安稳下来,才又问起了龟仙人所说的那些事。 陆言乐的死,寺庙,还有阴亲。 桑渺道:“陆言乐是自绞在他自己的屋子里的,晨间侍女去敲门才发现,不过他身上还有几处伤痕,如何得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莲心,在陆言乐死的那一晚,正巧去过陆言乐的房间,还掉了一串耳环,这才被发现抓起来的。” “莲心被卫夫人关起来,我听闻,人都关得疯疯癫癫 了,还说着她与陆言乐是真心相爱的。” 这事儿楚江梨最有发言权,陆言乐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疯子,至少在她看来,陆言乐绝无可能跟任何人所谓的“真心相爱”。 除非陆言乐更疯了。 桑渺见楚江梨神色便知,她一定觉得不可思议。 桑渺道:“我当初也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寺庙,其名曰天宁寺……若是你亲眼去看看,你便知晓了。” “卫夫人逼迫着所有曳星台的弟子都日日去天宁寺中焚香祷告,为了陆言乐。” 楚江梨心中唏嘘,她往日在曳星台之时,就知晓卫夫人有些古怪,却不知陆言乐死了之后,她也如此疯。 果然只有疯子才能够生出疯子。 楚江梨再看着她手腕上的佛珠,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因为卫夫人。 桑渺还在继续说着:“那处是卫夫人专门为陆言乐建造的,不过还未建成的前几日,陆言乐就死了。” “阴亲确实是他和一个女子,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不过我猜,会是莲心罢。” 二人面面相觑,皆知除了莲心应当没人会同意嫁给陆言乐。 不过,只要卫夫人想,曳星台之中的任何女子都能成为陆言乐的“新娘”。 楚江梨听到此处,微微一顿,她想到了方才桑渺说在梦境之中到了曳星台的前厅,看到了犹如成亲的场景,说不定也是对这阴亲的暗示。 桑渺平静道:“卫夫人是爱子心切,倒是有些疯魔了。” 这话楚江梨既赞同又不大赞同。 爱子心切并非卫珠凤伤害别人的理由。 楚江梨问:“房门之外的那些和尚又是怎么一回事?” “卫夫人说是让他们来给我失去的腹中胎儿樊经,让他早入轮回。” 楚江梨知晓那并非什么超度的经文,而是镇压之用,她却不能够直接跟桑渺说。 楚江梨掂量再三,只避重就轻说:“这分明就是为了将你困在这里。” 桑渺有些自嘲:“我早已习惯,反正陆言礼也不会说什么,我只是他的夫人,我又能说些什么?” 从前桑渺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她为了陆言礼义无反顾留在这里,她至少还拥有着陆言礼的爱。 可是如今桑渺看来,似乎连陆言礼对她的感情也消失了。 从前她就明白的道理,食情不能饮饱。 只是后来她为情所困,竟将这些都忘了,如今认清楚了陆言礼的真正面目,倒是又想起来了。 楚江梨看着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越发心疼了,往日里桑渺可并非是这样的。 从前还为侍女的桑渺就像是所有人的小太阳,这一缕光也照在了楚江梨身上。 可是如今在这里呆着却被折磨得失魂落魄,瘦骨嶙峋又眼中无光。 楚江梨再次将桑渺抱在怀中,轻轻道:“渺渺,至少还有我,我会一直都对你好。” “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在楚江梨最落魄最难熬的时候,是桑渺站在她身边,向她伸出手。 桑渺是楚江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第一个朋友。 因为桑渺,楚江梨才不会觉得这恃强凌弱的修真界里人人都冷冷的。 桑渺闻言一怔,却又落下了几滴眼泪,她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与楚江梨联系过了。 其一是因为她怕楚江梨与从前不一样了,她怕楚江梨对她心生怨恨,其二是陆言礼向来不允他们二人联系。 上一次都是桑渺费尽了心思才求来的。 桑渺回想起来,又后悔,便哽咽道:“阿梨,对不起。” *** 二人又说了些别的。 桑渺问道:“你这次可是一个人来的?” 她觉得这曳星台中危机重重,楚江梨再如何厉害也不应该自己来。 若是她因为自己有什么好歹,桑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楚江梨摇头:“并非,我还带了个人。” 说起来现在已经有一会儿了,白清安不知在外面如何了。 桑渺观她神色又问:“可是很重要的人?” 楚江梨一怔,她不知桑渺是如何猜中的。 见楚江梨沉默,桑渺知道了她是猜对了。 楚江梨掂量了一下,她不知道桑渺究竟能不能够理解。 “我……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人。” 桑渺前几日已经听闻了楚江梨与戚焰在成婚当日恩断义绝,二人还大打出手。 长月殿的各种奇闻异事,向来都是千里传颂的,由此她便没有再问起戚焰的事。 桑渺:“是个怎么样的人?” 楚江梨细细回想起来,最先进入她脑子里的两个字居然是:“漂亮。” 桑渺:“嗯?” “漂亮的男子?” 楚江梨:“不…是个美人。” “她貌美、善良、温柔……性子好,很包容我。” 桑渺听来,确实是个人好的人,不过她还是听出了楚江梨话中的不对。 桑渺有些迟疑,她不确定问道:“阿梨,你可是喜欢上女子了?” 楚江梨:“我……嗯。” 要向好友坦白这些,楚江梨倒是拘谨了起来,像是谈了恋爱但是不敢跟家里人说。 在家人面前说得有些难以启齿。 桑渺静静的,也不说话,良久之后才说:“若真是这样,那以后……定然会过得很辛苦。” 桑渺指的是要面对流言蜚语,像楚江梨这样身份的人,在上仙界中的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更别说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她并非在意对方是男子还是女子,她只是怕以后楚江梨过得不开心。 毕竟往日里与戚焰,楚江梨就时时都是不高兴的。 楚江梨:“渺渺,你知晓的,我向来不在意外界的声音。” 她不在意旁人说什么,若是在意,她恐怕是早就被旁人气死了。 桑渺点头,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那便好。你高兴,她对你好,那我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只是……” “阿梨,你不将门外那个人带进来让我看看?” 桑渺似乎已经觉得门口那个人就是楚江梨喜欢的人了。 楚江梨点头,她起身将房门打开。 白清安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她一打开门,二人就对上了眼神。 楚江梨一时间有些结巴:“我……” 白清安不知他们二人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可是已经说完了?” 楚江梨摇头:“你要进去吗?” 她又说了一遍:“我想你跟我进去。” 白清安神色寂寂,看不出半分涟漪,楚江梨若是说什么,他自然会答应。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漆黑的房间,楚江梨勾着他的指尖往里面走,走到了床边。 白清安却能够感受到楚江梨的手比之前还要烫些。 她跟榻上的桑渺说:“她姓白,叫白姑娘便好。” 桑渺抬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眼前的“白姑娘”。 “白这个姓氏……似乎很少见。” 第58章 58我只有同你才是真玩。 桑渺又说:“我记得……归云阁中的族人化姓为白。” “如今归云阁掌权为白若蔚,她的姐姐白清安和父母都是失踪了。” 房间中漆黑一片,桑渺却将她看得透透的。 桑渺甚至不难看出,此人的外貌已经被楚江梨用术法掩了起来。 因为往日里他们偷偷下山,就是楚江梨用术法将二人的容貌掩起来的,下山碰到旁人才没被认出来。 桑渺聪明,什么都能猜到,楚江梨也并未想过瞒着她什么,毕竟刚刚都说了。 桑渺上下打量这位“白姑娘”。 虽说此女的容颜在法术的遮掩下,看起来容貌平平。 但是气质不凡,若是注意看,也能看出法术掩藏之下,是姣好的容颜,只是神色冷了些。 楚江梨不意外桑渺能猜出来,但是她一下就猜出来了,楚江梨还是有些心悸。 有一种谈恋爱但是被家长抓了的感觉,虽然她跟白清安也并未谈恋爱。 心里这 么想,她还有点心虚,甚至还有点有贼心没贼胆的遗憾。 心虚在白清安并不知道她心中想的。 遗憾在,她跟白清安认识又熟悉了这么久了,怎么没有谈恋爱? 她转头,看到白清安也正看着她。 屋内太黑了,她看不清白清安的神色,却能够看见他直勾勾的目光,和在烛火之下有些晦暗的神色。 楚江梨别过头,二人的手早已松开,方才触及的指尖却微微发烫,她别过头,脸颊也有些不合时宜的热。 桑渺又问:“阿梨,我说得可对?” 楚江梨:“确实如此……” 桑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楚江梨旁边的女子。 白清安正看着楚江梨,注意到来人的目光以后,白清安抬眼看着她,神色中却不含着半分被猜出身份的畏惧。 甚至是冷冷的,看着她却犹如在看死物,或者说是任何除了楚江梨意外以外的人,与他而言都与死物并无差别。 犹如蛇蝎,比梦境之中陆言乐的神色还让她感觉发怵。 她心中竟生出一种想法,这个人似乎跟陆言乐是一种人。 桑渺被他的神色吓到了。 可是眼睛一眨,白清安的神色早就挪到了回去,就像从未看过她一眼一般。 桑渺能够感受到这位白姑娘神色压制之下的敌意。 她曾听过一些关于白清安的传闻,只说他容貌倾城,性格有些许冷清。 他这无端的敌意,桑渺这样察言观色又阅人无数之人却难得有些读不懂。 但是再看向楚江梨,桑渺反而有些懂了。 她猜测是因为自己和楚江梨的关系亲近。 桑渺想起方才楚江梨同她说的话,和白清安看她的眼神,叹了口气,她不知究竟楚江梨知不知晓白清安的真面目。 她知晓人就是如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今她身在局外却能够看得清楚了。 楚江梨当初同她说,陆言礼并非良人,但是她身在局中,并不相信楚江梨所言,用楚江梨的话来说就是跟着魔了一样。 先不说是个女子,白清安这性格却非传闻中所言的冷清。 若是以后将这伪善的面具撕开,恐怕楚江梨以后的时日会非常难过。 桑渺问:“阿梨,她就是你方才与我说的那人吗?” 楚江梨一怔,桑渺先是猜出了白清安的身份,后来又猜出了她喜欢的女子就是白清安:“是。” 她并无什么好隐瞒、不好承认的。 但是她不明白,桑渺刚刚就猜到了,为什么现在还要确定的问一遍。 二人的话音分明在白清安身上,可是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任由二人一言一语说着。 007:“宿主,你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白清安却不说话,任由007绕在他旁边。 007又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白清安只是在旁边,目不斜视,攥紧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白清安静静的,他的肤色在昏暗的红烛之下显得苍白,指尖纤细,能够清楚看见骨骼的轮廓。 他的双眸偶尔小幅度合煽,长睫像翩翩起舞的蝶翼,偶尔又安安静静的,像处于某种极端的弱势。 白清安似乎听得有些不耐了,才答007的话:“不想知道。” 吐出的字字句句滚落在意识之境无边际的水中,像是激起了圈圈涟漪。 007却不信,007看向白清安攥紧的指尖,他知道人类的这个动作表示一种“紧张”的情绪。 007:“宿主,你是怕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不好的事是吗?” 白清安却并无神色,让007布置究竟猜没猜到:“无论是好是坏,与我而言并无差别。” 007问:“宿主,有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来这个世界的。” 白清安却不说话,他向来都沉默寡言,很多事情更不用跟他人说清道明。 许久之后,007又说:“还请宿主把握好时间,主神已有消息说离系统修复成功所需时间不足两个月了。” *** 二人说得差不多了,旁边的白清安才开口道:“一轮的时间已经快过去了。” 楚江梨这才回头看他,白清安方才在他们二人对话之时都未曾出声,楚江梨这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还在她旁边。 楚江梨难免有一种当着当事人“表白”的感觉,她这样往日里经常说些有的没的调戏白清安的话的人,竟然难得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 他们方才进屋之前约定好的,等那佛前的一炷香燃尽后,必须将屋外梵经的和尚叫停。 楚江梨同桑渺说了这件事,她却并无太大的反应,就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 却问了楚江梨别的,“你们可是从阁主的书房中来的?” 往日里桑渺会当着楚江梨的面唤陆言礼为“言礼”,可是如今却成了草草的“阁主”二字,楚江梨倒是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楚江梨:“自然。” 桑渺身子不好,半月余都躺在床上,她的面容消瘦又苍白,轻笑两声,神色又几分讽刺:“阿梨,就是你们二人才来都知晓,这梵经有问题,可是阁主却不知。” 桑渺何尝不知这梵经有问题,卫夫人怪她腹中的孩子无端流了,说她害死了陆言乐,如此恨她又如何会好心好意找了和尚梵经祷告? 只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反抗不得,就像是陷进了泥潭沼泽之中。 当初她同陆言礼说了,陆言礼却只盯着桌上的字画,将她的手拂开,神色淡淡:“母亲自然是为了你好,就听她的罢。” 陆言礼在卫夫人面前向来乖顺,甚至能够不顾她这个妻子的死活。 这就像是压倒桑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与陆言礼之间在这之前已然有了隔阂。 如今这条界限才真的明显起来。 楚江梨见她神色是又想起了同陆言礼的伤心事,忙安慰她:“渺渺,你别难过了,莫要再去管他从前如何了。你再想想,等这事过去以后你就同我回长月殿,届时管他什么陆言礼陆言乐的,来一个我打一双!” “而且,我还可以带你去画人间的清倌楼玩儿,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全天下又不是只有陆言礼这么一个男人!况且他就是个瘸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对你不好,改日找上门我就将他的皮扒了去!” 楚江梨后半段话,说得倒是小声了一些,她怕被白清安听见了。 桑渺听了才神色中多了几分笑意,却还是同她说:“阿梨,往日里我就同你说过,莫要用旁人的短处来攻击他人。” 楚江梨假装气恼,小声抗议道:“你知晓我并非这种人,陆言礼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我讨厌他!” “如今你还护着他,气死我啦!” 楚江梨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倒是又将二人拉回了还在曳星台中当侍女时。 二人间的隔阂似乎在这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桑渺笑意又深了些,她的双手交叠上楚江梨的指尖:“好好好,我不是帮他说话,阿梨要如何骂他都可以。” 楚江梨倒也不会当真生气,见桑渺这副样子是心情好起来了。 她这才转头看看白清安在干嘛。 谁知白清安此时也正在悠悠看着她,却却也不知晓究竟看了她多久了,因为方才的事,楚江梨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被他看得心虚。 “我……嘿嘿,我是说给她听的。” 白清安看她,又看着二人还交叠在一起的指尖,他的神色算不得太好。 桑渺也看到了白清安的神色,她倒是先一步将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松开了。 楚江梨先同桑渺道:“我有点话同他单独说说。” 桑渺点头,楚江梨主动拉上白清安的指尖,二人走到门边,桑渺也躺会了床榻上,她觉得自己应当给这两个人一些单独相处的空间。 多数时候楚江梨都觉得,白清安从未 非常明显的表现出生气过。 他生气只会不说话,又看着她,仿佛想要通过眼神告诉她些什么。 楚江梨松开手,抬起一双近乎明亮的眼睛,同白清安道:“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说。” 白清安听话将腰弯下几乎同楚江梨齐平了。 少女微微垫脚,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含着耳边发梳发水的温热气息近乎贴在白清安的耳旁。 楚江梨用说悄悄话的声音同她说:“我只有跟你才是真玩。” “我平日里是不去那些地方玩儿的。” 第59章 59你为何偏偏要亲我。 高台之上缓缓燃烧的烛灯在昏暗的房中托起了一小块明亮又晦暗的地方。 楚江梨和白清安离得近,在这灯光之下,她勉强能够看得清楚面前的白清安究竟是个什么神色。 却又有些读不懂他神色中的含义。 烛灯昏黄,白清安双眸澄澈,落在她身上,如翼长睫轻轻扇动,似翩然落地,留下了一小簇阴影。 他的神色和情绪又藏进了阴影里。 身后的桑渺被掩于帘后,床榻边的红纱摇曳。 方才楚江梨是看不清白清安神色的。 白清安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你不用同我解释。”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在旁边占了一小块地方,悄无声息蹲着,听着主人和旁人说话,趴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小猫,突然“喵喵”地出了声。 被忽视后又被突然提出来说话,他有气无力又软绵绵的声音落在地上。 心中的不快却从未表现出来,等主人不忙了又贴上去,只是脸色会稍微冷冷地来昭示自己心中的情绪。 白清安不恼她,甚至不在意楚江梨话语中说了些什么,他只是喜欢静静看着楚江梨。 可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有情绪的波动。 他倒不是不在意,而是没有立场去在意。 他与楚江梨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自己都不清楚。 白清安自嘲,他想起了在忘川他问悉奴与赵小倩是什么关系。 悉奴十分执拗的觉得赵小倩就是自己的妻子,可是他与悉奴也并无区别。 会嫉妒与她关系好的,亲近的人,会想方设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在恶念产生的那一刻,他甚至想要将楚江梨囚禁起来。 在一个只有他们彼此的地方,朝夕相处。 可是楚江梨是自由的,是他无比向往的,他不想楚江梨恨自己,不想捆住她的羽翼。 他没有资格去限制楚江梨。 白清安只能将自己的本能扼杀,将自己的恶念掐灭,心中累累伤痕藏在楚江梨看不见的深处。 那是他绝对不能够露出来的另一面,不想让楚江梨看到的一面。 白清安不再看她,又说:“你想去何处,与何人一起,原本就与我无关。” 白清安一双清明的眼扫过来,像是真的不在意。 楚江梨却已经从这样一双眼睛,和白清安不经意的话音中探查到了些什么。 她伏在白清安的耳旁轻声问:“当真与你无关吗?” “你为何不看我,为何不再盯着我的眼睛再跟我说一次?” 楚江梨的五指几乎嵌入他的指尖里,绞得白清安苍白的五指发热,发疼,更让他越发不敢抬头看楚江梨了。 这种疼痛同样让白清安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兴奋和战栗。 他想要再被弄疼一些。 白清安的眼微微眯起,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 楚江梨并未注意到白清安的变化,她有些不高兴,白清安总是背对她,也总是不肯说实话,让她猜来猜去的。 若是在意,说出来又怎么样? 楚江梨心中知晓,白清安是脸皮薄。 楚江梨又问:“你还未曾回答我。” “解若桑果的毒素的方式有很多种,能够让我饮下你的血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可是……你为何偏偏要亲我。” 楚江梨直勾勾看着他,现在确实不是那么一个敞开了说的好时候,可是她等不了了。 白清安一怔,却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她。 楚江梨看着他那双玻璃似的眼睛里,朦胧的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你还记得往日在地牢中,我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楚江梨那时说,喜欢戚焰的话就是他没有品味,若是喜欢自己,那就是白清安有病。 白清安回忆起来却一怔。 楚江梨几乎将他逼得抵到了身后的门,撞得哐当一声响。 分明白清安高出她许多,却还是被眼前的少女步步紧逼。 少女揪着他白裳的领口,微微垫脚,将衣裳揉得可怜又皱巴,二人之间的距离近极了,白清安听见她闷闷道:“小白,好像有病的人是我。” 她的话音中有些郁闷,还有几分摇摇欲坠,语气却是笃定的。 这样的感情楚江梨似乎已经确定了。 楚江梨垫脚,她贴上了白清安的唇。 她的唇软得像水,又湿又热,这个吻却是犹如小心翼翼讨好般的蜻蜓点水,饶是她也怕被人推开。 白清安似乎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少女的舌尖已经舔舐着他嫣红的唇。 少女的双眸、唇舌,在昏暗的烛灯之下都是嫣红,甚至是湿漉漉的。 眼亮亮的,小鹿似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看着他。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不会回应她,但是又不好意思推开她,已经打算收手了,谁知却被白清安咬住了舌尖。 又痒又麻酥的感觉几乎在那瞬间蔓延到少女的全身,她身子有些发软,只能抬手虚挂在白清安身上。 这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体/位之下,似乎她并不占优势。 不过脑子浑浑噩噩,倒是想不到这么多了。 绵长却又似个点到为止的吻,白清安在她身子发软之时分开了,将她抱在怀中,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可是下一刻白清安的神色微微一变。 楚江梨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她低头往下看,还未曾说出口,二人之间已经拉开了一些距离。 白清安不看她,只说:“要到时间了。” 楚江梨刚刚与他亲完,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这才反应过来。 楚江梨心中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遗憾:“哦……” 她又点头:“好。” 白清安道:“方才之事……” 楚江梨却将他的声音先止住了。 舔了舔干涩的唇,少女声音沙哑道:“现在不用回答我,等此事过后,你再……告诉我答案。” 白清安一怔,却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 等二人偷偷摸摸完以后,这才又去了桑渺的床边。 楚江梨知晓,他们二人既然借了卫夫人的名儿,就不能够直接毫无理由将屋外的梵音之声打断。 桑渺掀起帘子,却嗅到了一阵花香。 白清安站在门边了,而楚江梨却离她很近。 桑渺的身子如今很差,就方才一会儿,不与人说话,她便会睡过去。 “你身上怎得有一阵杏花的香气?” 楚江梨一怔,耳根子却红了,她心中却想许是与白清安离得太近染上了,毕竟方才他们……也是有亲密接触的。 桑渺看出了一些端倪,楚江梨却先开口道:“许是方才离他太近了,染上了。” 可是二人一直都是一路来的,就算再近又能够近到哪里去? 桑渺心知肚明,便不打算再问了:“这样啊。” 楚江梨怕桑渺再问些别的,就出口先问:“渺渺,你可知晓这卫夫人白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她方才与白清安这样那样的,这里还是 别人的屋子,现在再与桑渺说话,自然就觉得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晓究竟桑渺听到了没,或者说她被亲迷糊了,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桑渺看了楚江梨一眼,她实在是心虚得太明显了,不过桑渺也并未揭穿。 只回答:“卫夫人白日几乎都在睡觉。” 楚江梨:“为何?” 桑渺:“因为她夜里总是梦魇,会在梦中见到陆言乐,便不敢睡了。” 楚江梨心中却觉得好笑。 陆言乐是她的宝贝儿子,若是真的梦见不应当觉得高兴才是吗? 为何她自己也会怕梦见陆言乐。 不过这倒是给楚江梨提供了主意,如何去叫停外面和尚的梵经声。 毕竟可以谎称是“卫夫人”吩咐下去的,现在卫珠凤还曾醒,他们也不敢去问。 楚江梨若有所思点头:“好。” 桑渺却又说:“你放宽心,我方才并未听到什么。” “近来我身子差了些,动辄就会昏睡过去。” 桑渺这样主动说起来,楚江梨更不好意思了。 楚江梨声音有些软:“我们方才……也并未做什么。” 只是她这么一说,就忍不住转头去看看白清安,与白清安对上眼神的那一刻,舌尖微微泛疼发麻。 桑渺的脸上倒是染上些笑意,她点头,像哄小孩似的回应着楚江梨的话。 “好好好,我知道了。” 桑渺问:“你们可是之后要去查曳星台的各处?” 楚江梨点头:“是。” “我想同你们说,记得仔细探查那寺庙和卫夫人的住处。” “若是去早些,卫夫人还未醒。” 楚江梨点头应下:“好。” 楚江梨和白清安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桑渺的房间。 绕过这金灿灿的佛像,看到面前竖起的一根香,几乎要燃到尾端了。 坐下和尚的梵音声密密麻麻缠绕进了楚江梨的耳中,她脑中翻腾,像是有只手不停的在里面搅动。 楚江梨面色苍白,支撑不住身体往白清安的身上倒着。 白清安将她扶住,神色中却少有有几分慌乱:“你可是不舒服?” 眼前这些梵经的和尚谁也没看他们二人,楚江梨唇瓣泛白,落在白清安怀中。 白清安缓缓抬眸,在楚江梨昏昏沉沉之时,眼中骤然闪过杀意。 楚江梨晃了晃脑袋又勉强站起来:“方才不知为何有些头疼。” 楚江梨只听了一遍就如此了,她不敢想这些时日桑渺是如何过来的。 等那香烧到尽头,这一遍梵音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江梨忙高声唤道:“停!” 这大殿中除了梵音声之外,非常安静。 楚江梨这一声下去所有的和尚都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她,神色中是淡漠和探究。 坐在前面的那和尚开口问:“这位施主,我们是奉卫夫人的命行事。” 言下之意,楚江梨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要管这事。 楚江梨横眉厉色,几乎在一瞬间就端起了架子。 “我自然知晓你们是受了卫夫人的令,在此处这么久,你们竟然不认识我?” 这些和尚这才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不认楚江梨,不认识才是对的。 这不过只是楚江梨自己瞎诌的。 楚江梨装模作样起来,自己都差点信了。 “你,我上次还见过你,卫夫人让我吩咐过你做事,你忘了?” 被楚江梨指到的和尚与旁边的和尚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摇摇头,又双手合十回应楚江梨的话。 “阿弥陀佛。” “小僧,未曾见过施主。” 楚江梨佯装恼怒:“不是吧,你们出家人一个赛一个记性差,我可是卫夫人面前的红人,你们这都不记得?” 这些和尚都不擅长参与这种红尘纷争,与楚江梨这种三两句没一句真的,还咄咄逼人的人,自然也说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领头的和尚见她有些不依不饶,又开口道:“施主,我们出家人不妄言,若是见过那便是见过。” 方才领他们进来的侍女约莫是听着屋子里吵,从门前走了进来。 楚江梨见她更气恼了:“你怎得未曾与他们说,我们是卫夫人派来的!” 侍女这一进来便承了楚江梨的怒火,这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这姑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倒是像能留在卫夫人身边的那种人。 毕竟卫夫人手下的人是如何都得罪不得的。 侍女忙宽慰楚江梨:“姑娘莫急,他们都是出家人,日日就在此处念经,又如何知晓别的,若是夫人有什么话可以同我说。” 楚江梨这才说:“卫夫人是让我来看夫人的情况,我见她现如今并无好转。” 此处的“夫人”自然是桑渺。 楚江梨道:“我要这些梵音声停止。” 侍女犹豫道:“这……” 她可没办法做这个主。 可是楚江梨已经将这梵音声与桑渺的性命关联在一起了。 楚江梨深谙,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定然不知这个梵音声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这个侍女也是卫夫人那边派过来的人,桑渺屋中的侍女一个都没见到,不知是不是都被谴走了。 如今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一个人照看着,她又如何看不出来阁主夫人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差了。 前几日还能够下床,这几日却已经只能日日躺在床上,食不下咽了。 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像是命不久矣。 楚江梨这么一番话下来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卫夫人现下正在休息,又如何能够去问她究竟是不是要让这梵音之声停下来。 是真是假,难以辩驳。 侍女更怕的就是,若是她不允,阁主夫人死了这责任可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担下来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卫夫人只说:“你好生看着她,可莫要让她死了。” 几个和尚还在看着她,在此刻她俨然成了他们之间那个唯一拥有话语权,去决定这梵音声究竟是不是要停下。 侍女点头,她一咬牙便道:“那便听这位姑娘的,停下罢。” 虽然楚江梨看起来理直气壮,但是她心中却没有底,不知究竟会不会同意。 多年来,她也更倾向于用更加暴力的手段去强行制止。 不过这也算在她的意料之中,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等晚些她与白清安还要去卫夫人那处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和尚见她发话了,便从团蒲上起来,陆陆续续从殿中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屋内的香火气就淡了些。 约莫是方才那梵音咒术的影响,楚江梨面色苍白,险些又撑不住要倒在了白清安身上。 她被白清安扶稳了,听见他含着担忧的声音。 “阿梨,你可是还是觉得不舒服?” 楚江梨脑子有点昏,心中却有些高兴,她支撑着站直了,抬头看着白清安:“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又问:“你担心我?” 第60章 60间接性接吻咯! 可是白清安却未曾说话,只是定睛瞧着她,神色幽幽的,叫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楚江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不说话。 鼻尖上的缭绕香火气,从她的鼻息间都缠绕到她的脑中。 楚江梨看着看着,觉得有些缺氧。 她的神色不落地,逐渐染上几分迷惘,眼中的光亮暗暗的。 白清安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这香里混了别的东西。 在楚江梨即将跌落的那瞬间,白清安伸手将她接住。 怀中少女的神色已经有些溃散了,只有呼吸还是均匀的。 那些和尚离去以后,侍女也找机会出去了。 这偌大的前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面前这尊金灿灿、又看起来颇为诡异的佛像。 这尊佛像,似佛非佛,睁了眼睛。 白清安盯着佛像,表面那层金灿灿的光有些暗淡,佛像周身有细细密密的皱褶,想来是做工不精细造成的。 佛像的眼神一般都是镇定自如、慈眉善目,叫人安心的。 而此尊佛像的眼神空洞,像是一个 空落落的躯壳矗立在那里。 白清安咬上了自己白皙的手背,咬了一口鲜血,松口之后,鲜血顺着嫣红肿痛的牙印下滑。 白清安眉毛都未曾动一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对自己向来狠厉。 他将那鲜血淋漓的手背递到了楚江梨眼前,将鲜血喂进了她口中。 少女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却还是会本能的,贴上他的伤口舔舐、又吮吸着那近乎甘甜的鲜血。 花神的血是鲜甜的,与旁的血味道不同。 若是白清安没有猜错,这香中添加了百香草,百香草并无毒素,却在焚烧以后会散发出浓烈又沉闷的香气,再混上这梵音之声,会致幻。 方才在殿中见到那些和尚,第一声他们几人皆无反应,白清安方才还觉得奇怪,可是后来他们几人陆陆续续从这屋子里退出去之时,白清安才瞥见他们耳中都塞有棉花。 而那个侍女在殿外,根本听不清晰这梵音声。 白清安是归云阁的人,花花草草的毒素无法侵入身体,所以他还是清醒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紧闭双眸的楚江梨。 少女的眉心紧紧皱,不知在幻境之中见到了什么。 常理来说一次嗅到白香草是并不会害人,只会损害精神力,次数多了才会有害。 会慢慢击溃那人的精神,变得痴呆、浑浑噩噩、沉浸于梦中世界。 白清安能识得白香草不过是因为从前他自己也用过。 在楚江梨死后,他通过白香草可以在梦境之中见到生活活的楚江梨。 方才她已用血为楚江梨解了百香草的毒素,等梦中幻境一过,楚江梨就会醒过来。 *** 楚江梨做了个非常真实的梦。 在梦中她听见窗户外簌簌的风声,还嗅到了鼻尖的杏花香气还混杂着些其他的花香,风中夹杂着风雪,这些花香又让她觉得像春日。 她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 只是她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只能躺在那里感受着这一切。 感受着花瓣飘落在她的身边,感受着风雪落在她的鼻息。 楚江梨心中还是觉得奇怪,为何会在落雪的同时开花呢? 此处是哪里?画人间,还是在上仙界 这里似乎就她一个人。 楚江梨不经在想,她这样不吃不喝,究竟是个死人还是个活人? 她知道自己在幻境之中,而幻境一般会是本人亲身经历过的片段构造而来的。 可是她并没有这段记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能够感觉到温热,感觉到身上似乎匍匐了一个“人”。 那人在她身边啜泣,泪水温热,落在她的手背上。 细细密密的吻亲亲落在她的脸颊,唇边,鼻尖,混杂着那人滚烫的泪水滴落下。 她听见那人说:“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啊,阿梨。” 这声音是干涩沙哑的,像是从嗓中挤压撕裂出来的,像干涸的湖泊。 她觉得有些耳熟,却听不出来究竟是谁。 心口却隐隐一阵阵地痛。 那人似乎想要敲开她的唇舌,可是无论如何她的齿都是紧闭着的。 楚江梨确定了一件事,她似乎死了,身体也已经被屋外的风雪冻得僵硬了。 张不开嘴。 人死后,口腔中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楚江梨嗅到了鲜血味,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人将自己的唇舌咬伤了。 那人似乎很伤心,离开了她的身体,只是静坐在她眼前,窗外的白花混杂雪飘落在他身边,显得有些寂寥。 楚江梨也确定了这是自己在前两世的某一世中死去以后的画面。 楚江梨想起来,在死后007曾经问过她,是要先留在身体中等待下一个世界的重新连接,只是要切入意识之海中等待。 当初楚江梨想的是,若是留在身体里说不定还可能会感受到被埋入土里,或是被抛尸荒野,抑或是被人分/尸。 她可不想,就选择了在无法立刻切入下一个世界之前,先切入精神世界中等待。 而死后的记忆会存在于她的记忆里,没有特定的环境刺激,不会记起。 可是梵音造就的幻境却阴差阳错让她重新记起来了。 楚江梨没有想到自己死后,她的身体被人藏起来了,而且这人似乎对她还怀有别样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她光是听声音,就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至少并不熟悉这个人。 她应当觉得毛骨悚然才是,可是楚江梨却并没有别的感觉。 她不觉得可怕,甚至还觉得这个她看不清样子的人有些……可怜。 她都死了。 为什么这人要这样,她将自己相识的所有人都回忆了一遍,却没办法将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对应在一起。 她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有一个人似乎一直在暗中看着她。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了,楚江梨的记忆就像抽丝剥茧般将所有东西忆了一遍,她找到了缺口。 在地云星阶的试炼场中,她进入幻境出来以后,似乎舌尖是疼的。 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时流了很多血。 也确实古怪,她周围分明一个人都没有。 第二处是楚江梨刚刚才想起来的。 她第一世死在了雪地里,除了撕裂的风声刮着她的脸颊以外,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有人躺在了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甚至是和她一起死去。 太奇怪了。 这就意味着,这人极有可能知道她是“重生”的,并且这个人应该和她关系比较近。 眼前这人在意识到楚江梨死了以后,在她身边坐了好久好久。 也是从这以后就不再对她进行亲密的动作了。 这人似乎也“怕”她,但是似乎更怕知道她已经死了,他在自欺欺人,在骗自己楚江梨没有死。 这个人回来以后,楚江梨的耳边不再只是寒冷刺骨的风声,鼻尖不再只是花香气。 她听得见那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偶尔匍匐在她身上,像他本人那样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的心跳声,一阵又一阵。 那人会在耳旁一声又一声地叫她“阿梨”,缠绵又情意绵绵的声音,让楚江梨觉得像落入了一滩温柔又软棉的温水中。 他有时又会问楚江梨。 “阿梨……” “我想做一只猫。” 沉默很久之后他又说。 “阿梨……倘若我是一只猫就好了。” …… “你喜欢猫吗?” 楚江梨没办法去回答他的问题,过了很久以后才听到那人在她耳旁轻轻的“喵”了一声。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猫。 他还会在楚江梨身边铺满屋外的杏花和梨花,侧身与她一同躺在这“花海”之中,嗅着香气入睡。 杏花的气息楚江梨太熟悉了,一嗅便知。 思及此处,楚江梨却一顿,这是否也说明了,这人极有可能是……白清安? 可是白清安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并且在这时日里,楚江梨感受到了这人应该是个男子。 这一切却在某一天发生的变化。 他像往常一样将楚江梨的手抬起来,为她擦拭着指尖。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下来。 楚江梨听不见耳边的人发出任何的声音,可是她手背上却滴滴答答落了滚烫的眼泪。 她这才知道,这人 哭了。 这人因为她,又哭了。 楚江梨不知为何,心中却犹如被刀剜了一般疼。 只是她无从得知为什么产生了这种“心痛”的感觉。 她动不了,更没有办法去安慰眼前这个她看不见,还在无声无息啜泣的人。 她觉得他可怜又委屈。 却也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也已经死了很久了,那么身体必然会出现一些变化。 比如腐烂,再比如尸斑。 他应当也看见了。 没一会儿眼泪停了,他就像往常一样继续擦拭着楚江梨的手背和身体。 那人会同她说:“我会将眼睛掩住,不会看你。” 虽然楚江梨看不见却还是相信他的话,毕竟若是他真的想干些什么,就会直接干了,何必再同她这个死了的人说。 手中的帕子是热的,楚江梨的身体却是冰冷的。 他的动作是毫无章法的,甚至就连呼吸也有些混乱,楚江梨这下更能够确定,他确实没有睁开眼睛偷看。 他的指尖是热的,隔着手中湿漉漉温热的帕子,贴着她冰冷的肌肤。 这温热的指尖,让她有一种觉得这人是不好意思的感觉。 等等。 她突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些笃定,甚至对这个人产生了怀疑。 他会是白清安吗? 毕竟白清安若是不好意思了,指尖也是热的。 楚江梨曾亲手抓过,验证过。 他们太像了,可是性别却不一样。 她面前这个美人一定是个男子,楚江梨笃定,她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天气似乎并没有这么冷的,楚江梨躺在床榻上,吹着屋外渐渐没有那么冷的风,觉得春日快来了。 那就意味着她的身体也快不行了。 快腐烂了。 楚江梨多数时候却少有再闻到屋外的花香了,更多时候能够嗅到,来自于她身体中发出的一种腐烂、恶臭的味道。 但是他似乎感觉不到,每天还是会拥着她入眠。 只是夜里会带着些哭腔问她:“你又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又”……?是什么意思。 从前自己也会这么对他吗? 楚江梨也不知道自己在幻境中待了多久,她却能够逐渐读懂眼前的人。 他是个孤独的人,却又是个怕孤独的人。 楚江梨的听见他哭,心中却像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忍不住疼。 百花含苞,冰雪消融,万物更迭。 在第一只蝴蝶落到楚江梨肩上之时,她嗅到了异常浓烈的血腥味。 *** 楚江梨从幻境中出来了,她非常确信那个人已经死在了幻境中。 她睁眼便看到了白清安。 白清安盯着她,神色很淡,开口问:“醒了?” 还在关心她:“可有何处不适?” 楚江梨怔住了,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切。 因为面前白清安的脸,他的声音,和幻境中那看不见面容的人重合上了。 楚江梨如何都觉得,他们二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似乎……都可怜兮兮的,像猫儿似的。 楚江梨不说话,只是看着白清安,她鬼使神差问道:“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白清安一怔:“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楚江梨却摇头,她不愿意说,她并不确定梦中的人是不是白清安。 却也很难否定的是,她对出现在幻境之中的人似乎存在着别样的心绪。 而楚江梨知道自己喜欢白清安,更认为自己并非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所以面对白清安的提问,她说不出口。 楚江梨摇头,神色闪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白清安见她的神色,也不多问了,也以为是楚江梨在幻境中看到了戚焰。 他没什么好多问的,更不愿意问。 白清安只说:“见过。” 楚江梨心中一动。 白清安又说:“在地云星阶便见过了。” 楚江梨却松了口气,她自然也知道:“我记得。” 白清安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楚江梨也没有太在意,说起了自己昏厥这件事:“因为这个梵音声,我才晕过去的吗?” 她虽然这样问,但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白清安这才将他所见所闻,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楚江梨。 楚江梨神色凝重:“那些和尚估计是知晓自己在念些什么,不然怎么会用棉花堵住耳朵。” 白清安微微颔首:“自然知晓,只不过他们可能是被误导的。” 楚江梨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不知这梵经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白清安点头:“对。” 楚江梨凝眸,她心中有了些模糊的答案:“此景不只是针对桑渺,更是针对我们二人。” “卫夫人一直都知晓我们会来。” “她应当已经知道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那将计就计,让我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白清安微微点头。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就要往外走,白清安却停下来说:“等等。” 楚江梨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白清安:“此物有异。” 楚江梨问:“何异?” 她仔细端详过这尊佛像,按理来说佛像都是有专门的精工巧匠雕刻的,慈眉善目、面目安详的。 但是这一尊却显得粗糙,无神,甚至似佛非佛,楚江梨与其对视之时,反而觉得瘆得慌。 楚江梨一直以为,是因为临时建造、做工不精才会这样。 可是白清安的反应来看,显然不是。 白清安道:“假的。” 楚江梨心中了然,她手中幻化出了霜月剑,剑身清冷锋利,在阴暗的屋内像一弯皎洁的明月。 她看见了佛像上细微的裂痕。 她不信教自然也不会有避讳,手中横着霜月剑,劈了过去。 那佛像轰然一声,被她劈成了两半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果然正如白清安所料那样,这并非真正的佛像,只是用佛像掩饰起来的,而里面祭拜的,另有他物。 是一尊骑马的像,通体蓝色,形容愤怒,三目圆睁,嘴大如盆,青面獠牙,头戴骷髅头骨冠,脖颈上挂着两串人骨念珠,马身上还有一个倒挂的女人头。 楚江梨见此像神色都错愕了,这与她记忆中的佛像全然不同:“这……这是什么?” 这不像是正经的佛像,像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这“佛像”手中似乎还捧着一个人头骨的碗,里面还乘着鲜红的“血”。 白清安却不像楚江梨这般,他的神色无论何时都是淡然的,凝视着那像:“是吉祥天女。” “吉……祥天女?” 楚江梨很想说,这玩意哪里看起来比较吉祥? 白清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说,“这并非是寻常的吉祥天女。” “是愤怒的吉祥天女像。” “你没见过也正常,此像寻常寺庙中并不会供奉。” 白清安这么一说,楚江梨突然想到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从旧书店中淘到的一本书。 他的封面画了个金灿灿的佛像,但是里面的内容却与封面所示不同,简直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活脱脱的邪/教传播。 里面讲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嘎巴卡、肉莲花、人骨笛、人皮唐卡,还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佛像,楚江梨记得很清楚书中将这些东西称为“密宗。” 她那时还小,对这种东西根本就接受无能,当初只是怀着好奇的心思翻看的。 却对她造成了一些心理阴影,导致那几天连续不断的噩梦,梦中全都是这些东西。 在她还小的时候,对于这些东西的管控似乎并不严格,再加上书过于老旧,或许早就不再印刷流传在市面上,只有老书店中才有。 她记得那书最后一句,是在劝她信教,信这种近乎邪门的东西。 虽然年纪小,但是她心中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了一定的概念,知道是不好的,是不能够接触的。 后来她把书烧了,再过了好久以后才把这些事忘记了。 楚江梨再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尊像,才记起来,是书中绘制的吉祥天女的愤怒像。 楚江梨道:“记起来了,我从前在书中见过。” 白清安见她知晓,便没有再多说了。 楚江梨道 :“卫珠凤可能并非信奉佛教。” 有一种可能是卫珠凤本就信奉这所谓的“密宗”,还有一种可能是卫珠凤也被这些和尚给骗了。 楚江梨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白清安点头:“却有可能。” 楚江梨:“以我所见,第二种可能性更大,若是卫珠凤真的信奉邪/教,但此处是曳星台,她没必要隐瞒,挂羊头卖狗肉。” 白清安微微颔首,同意她的说法。 楚江梨看着眼前这一尊已经被他们二人毁坏的佛像,又问:“那这尊像要如何办?” 白清安:“她既已知晓我们来了,那定然也能知道我们会发现这佛像中所藏的玄机。” “不必去管。” 楚江梨点头:“那我们现在先去寺庙。”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往外走,却摩挲到他手背上的伤痕。 肿胀的牙印留在苍白的手背上,咬出血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她刚想问这伤疤是如何而来的,却突然咽了咽觉得喉中有一种血腥的回甘。 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伤口和牙印是如何来的。 这并非第一次白清安用鲜血为她解毒了,楚江梨神色变了变,脖颈微微缩着,看向白清安。 她在桑渺房中还说,白清安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喂她血,为何之前要嘴对嘴。 谁知白清安这下就改了。 楚江梨心中却并不觉得高兴,甚至有几分复杂。 白清安开口先问:“你可是有事想问我?” 楚江梨狂摇头,顺便将脑子里的想法抖了出去:“没有。” 楚江梨非常心中有愧的道歉:“对不起,咬伤了你。” 白清安定睛看她,神色却难得有些疑:“……?” 楚江梨梗着脖子,眼神示意她手背上的伤口:“这个不是我咬的吗?” 白清安摇头:“你都晕过去了,何处来的力气将我咬伤?” 这么一说,楚江梨神色更加复杂了,这意思不就是,不是她咬的,是白清安咬了再喂到她口中的。 楚江梨一想却嘿嘿笑了两声。 间接性接吻咯! 白清安:“……?” 他当然不知道楚江梨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楚江梨笑得非常傻。 白清安甚至怀疑是不是百香草的毒素没有全部清理出来。 导致百香草的毒素影响到了楚江梨的神经。 白清安绝对不会知道,楚江梨以为是白清安咬伤了自己,然后用嘴将血渡到她口中的。 *** 他们二人被龟仙人从山门带进来时,曾经路过天宁寺。 而楚江梨从前本就在曳星台中当侍女,自然也对这里的路相当熟悉,多了什么地方走一遍她也知道怎么走了。 他们也不需要旁人的指引,就能够自行去天宁寺。 二人走了不久,天宁寺已经近在眼前。 60-70 第61章 61所为“天道。” 他们这一路走来都鲜少见到有其他人。 就连曳星台最常见的侍从都不曾见到一个,只有路两旁盎然的绿植,往日里热闹的曳星台如今看起来倒是冷清了不少。 从他们才进曳星台就是这般,龟仙人也没有说明究竟为什么。 就像是默认了这样空无一人的曳星台才是正常的。 为何曳星台如此冷清,这人究竟都去了何处? 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边走边思索着,这或许同所谓的为了祈福而修筑的天宁寺有关。 天宁寺的修筑在从前曳星台之中一处荒废下来的庭院,而这庭院在往日里便已经有了古怪之处。 楚江梨在时就听闻,此处原本是居住了一个太引尊者的一个侍妾。 这位侍妾从前也曾是曳星台的侍女,后来得了太引尊者的宠幸,便成了夫人,有了一处独居之所,他们都唤她宁夫人,关于她的传闻却少之又少。 虽为夫人,但究竟本名为何,却几乎无人知晓。 楚江梨还在曳星台时,只是见过这位夫人一面。也算得上是惊鸿一瞥,那位宁夫人生得美艳动人,但是却消瘦嶙峋,面色苍白枯槁。 总是着一身艳色的衣裳,像一具被艳色包裹的枯骨,像近黄昏,年岁之末。 在曳星台之中的美人,好似都如此,貌美且体弱易逝。 看来这里的风水也并不养人,难怪说是极阴之地。 那日楚江梨遇到这位宁夫人时,她正坐在庭院外晒太阳。 日光落在她凹陷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有些可怖和畸形,有一种病弱的美感,她注意到了楚江梨,便回眸朝她一笑。 笑容是温和的,只是因其貌就显得有几分畸形。 楚江梨记得,她看起来犹如行尸走肉,不似活物。 那时太引尊者已极少回山中,宁夫人几乎人人可欺。 却也只是出门散步晒太阳,听说后来被卫珠凤晓得了,卫珠凤大怒,此后便差人守在门前,不允她再踏出庭院半步。 直说此女“晦气”,败坏曳星台的风气。 还将人赶回来,打得奄奄一息,鲜血斑驳。 楚江梨从旁人口中知晓,这位宁夫人还为太引尊者诞下一子,楚江梨却只知晓曳星台中有三位少爷,从未见过这位宁夫人所诞下的孩子。 在她进入曳星台一年以后,宁夫人便不慎跌落在庭院中那口枯井中死了,过了好些时日才被人发现。 捞起来时被虫蚁啃食得只剩下空落落的骨头架子。 一时之间曳星台流言四起,卫珠凤亲自出面将众人的嘴堵住了。 “她从前为婢,如今也是主子,你们今日敢这样议论她,若是我死了,只怕你们这些嘴碎的贱妮子是要踩在我头上!” 如此一来,旁人就不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怕被卫珠凤迁怒了。 但是她的话不免有些怪,表面上虽说是在维护着宁夫人、曳星台主人的面子,实际上更像是厌恶、忌讳提起这个人,觉得提起就晦气,所以才不让旁人议论。 后来又听闻别的侍女说,这处庭院一直荒芜,因自宁夫人死后,便开始闹鬼。 夜里有人路过,会听见院中枯树叶沙沙落地的声响,风一吹还能够听到女子绵长嘶哑的哭声。 可是庭院中那棵树在宁夫人死那年就枯萎了,不生绿叶、不长花蕊,又如何会有树叶沙沙落地的声音呢? 还有那女子的哭声,庭院早就空了,往年的侍女去了别院,主子也跌井丧了命。 此处庭院不算偏僻,来来往往去这处、那处都要路过庭院外,来去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看到、听到了些“奇怪”的东西、声音。 若是一个人说,那许是她心中过于害怕,这才产生了幻觉。 可离奇的是,偏偏许多人都曾说听见过、看见过。 有人夜里当值听到院中女人一直在呜呜哭着。 风声裹着沙哑干枯的女声,这声音像萦绕在耳边、挂在袖口,随着那人动,还会小声伏在耳旁问:“……我的孩子去哪里了?” 亦或是,见到那骨瘦如柴的身影站在月下靠着房门,一张脸埋在青丝之中,头顶的 圆月、伸展出庭院外的枯树上挂着乌鸦正一声一声叫,见那女子走近,气若游丝,她幽幽道:“你看见过我的孩子吗?” 虽说楚江梨本人并未碰见过,但是桑渺却说自己曾碰到过,更同她说过。 如此在曳星台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在此处其他古怪之事也时有发生。 众人皆是心知肚明,曳星台如何还追溯过往的一段记忆开始。 上古仙魔留存之时,曳星台是上古凤凰一族的驻处,那时可谓人杰地灵。 不过在仙魔大战“还俗”之后,曳星台寸土之下都会埋着一具凤凰族人血淋淋又破碎的尸身。 虽说众人皆言,曳星台是受上古凤凰之灵庇佑的。 实则仙界中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也多与曳星台有关。 ——为了安抚在“还俗”中死去的亡灵。 而在仙魔大战始终,众神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其中死伤最惨烈的便是曳星台的凤凰一族。 倒是并非是因为凤凰一族深明大义,舍己为人,不过是在上古凤凰一族中,与异族通婚的,亦或是同族姻亲的比比皆是。 凤凰族从上古时期起,便有代代相传的习俗。 生生世世只钟情于一人,若是另一半死了,也绝不独活。 故而在那时,战死了一部分凤凰族人,还有一部分是悲痛欲绝,殉情而死。 太引虽是凤凰后人,倒是少有的与他的先祖不同的。 也是从他这以后,几乎所有人都忘却了原本凤凰一脉之下皆是情种。 再说起往事,众人既已听惯了曳星台的鬼怪之事。 宁夫人若是死了这事情经年累月过去也就算了,就算是闹鬼又如何。 可是在宁夫人死后不久,原本在她院中侍奉的侍女也死了。 平白死了个侍女,这倒也不算稀奇。 古怪之处在于,这个侍女同样是以跌落在枯井之下的方式死去的。 据说那侍女在投井的前一日还与旁人神色恍惚,神色轻飘飘又森然。 “我昨夜在这井口边,见到她了……” 旁人口述,那侍女提及“她”时,死咬唇瓣,目色恐惧,眼中血丝密布,已经不知几宿未阖眼了,那模样像是个活死人。 那侍女睁大眼,手舞足蹈比划着:“她正坐在那处,望着我笑……!” 这侍女原是宁夫人院中的,宁夫人死后卫珠凤遣散了她院中的侍女,分到了曳星台各处,但是伺候的主子死了,旁人都忌讳,也不同她亲近。 众人都以为是宁夫人的死刺激了她,才说出这般毛骨悚然的话,便当她是失心疯了,骂了几声晦气后便走开了,也未曾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日这侍女便投井死了。 一时间方平下的流言蜚语又扩散开来。 有人说这侍女原是卫夫人身边的人,宁夫人是被她害死的,这下也被宁夫人带下去了。 还有人说,下一个人就是卫夫人了。 只不过后来也过去许多年了,这所谓的报应始终没有落在卫夫人头上,如此就不了了之了。 不仅没有什么所谓的抱怨,不知缘何,卫夫人院中的花花草草开得更好了。 春日百花齐放、夏日青草灌木葱茏,生机勃勃,就连那段时日以后,卫珠凤的气色容貌都变好了。 后来又有传言,说宁夫人是“妖”,纵然这事是卫夫人做的,可是在上仙界除妖乃是“天道”。 而那侍女的死,是妖物作祟,卫夫人所做之事是“天道”,故而并未遭受天谴,甚至还对身子、运势大有裨益。 好好安葬了那侍女,花了银两打发了她的父母,这才作罢。 后来闹鬼之事也逐渐少了,这事便鲜少有人再提起。 卫珠凤善妒,在曳星台中其实不算是个秘密。 太引尊者处处留情,自然也就时时会有些什么仙子啊,凡人啊找上来。 他们最初不知卫珠凤是什么样的人,也多是嚣张跋扈的上门,找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原配”麻烦。 卫珠凤却没有说过什么,甚至安安静静听完那些女子的话以后,第一日还差人细致招待着。 只是第二日,那些找上门的女子皆离奇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有人猜测说,他们已经死了。 卫珠凤对这些谣言置之不理,只是日日慢条斯理侍弄着院中的朵朵艳丽的月季,小心折了枝,插在桌上瓶中。 等又来了姑娘,再好生招待着。 最初是这样,全然看不出她的妒意,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她这个原配倒是大方。 但是哪有不漏风的墙,心中所想也有无法遮掩之时。 太引尊者与曳星台中的侍女时时有染。 而后有一个侍女消失,再有第二个侍女在与他交欢,因过于畏惧卫夫人,第二日便自戕在屋内了。 太引才明白了这一切似乎都是他那看起来面慈心善还信佛的夫人所为。 太引尊者与自己的结发夫人起了争执。 那夜屋中的烛灯砸了一盏又一盏,却无人知晓他们二人究竟吵了些什么。 也就是此后,太引尊者直至陨落都未曾再踏入曳星台半步。 此等流言蜚语也只有底下的人敢私下传,却如何也不敢说到卫珠凤耳中。 卫珠凤在这曳星台中,按凡间的话来说,就是个守活寡的。 但好歹也有一座仙山守着,还有一个当成眼珠子似的宝贝儿子。 只是至那以后,她的性子越发差了,院中的侍女总是一批一批换。 曳星台虽如此,却年年都有凡人争先恐后上来。 所有来上仙界当差的凡人在立字据之时都明白,若是上来就是将自己把命卖给了上仙界。 死了必须葬在曳星台的后山,活着当差满了年份才能下山。 而死在曳星台的凡人也不在少数。 既是有去无回的比比皆是,为何还有人来? 画人间的穷人是无穷无尽的,自然会有人要这丰厚的俸金。 纵来此处生与死,皆由不己。 楚江梨从前在陆言乐身边当差,自然也听闻过曳星台中这些龌龊之事。 当初便觉得表面上看上去简单的事情,背后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比如宁夫人的死,比如太引尊者那些出轨对象,再比如……那些死在曳星台的侍从们。 当初她有任务在身,再加上这世界本就是这副弱肉强食的样子,所以她视而不见。 可是如今却又要从那个时候的往事开始查起,楚江梨心中五味杂陈。 有一种多年以前的子弹打在了现在的她的眉心的感觉。 楚江梨在曳星台陆言乐身边这样久,陆言乐又是卫夫人的宝贝儿心肝,眼珠子似的儿子。 自然也接触得到卫珠凤。 卫珠凤看不起曳星台中的任何凡人,也就是“下人”。 尤其是看楚江梨不爽。 甚至还觉得楚江梨狐媚惑住,将陆言乐勾得摄魂颠倒,曾寻了不像样的理由,掴过楚江梨一巴掌。 楚江梨是来做侍女的,自然就忍气吞声地咽下去了。 看不起归看不起。 实则卫珠凤也是来自画人间的,只不过她家中倒是富贵显赫,父亲是宫中的权贵高官,遇到下山斩妖除魔、年少的太引尊者。 尚在闺中的卫珠凤对太引一见钟情,此生非他不嫁。 父亲拗不过她的性格,便设计下药,让自己的女儿和这道长合衾而卧,若是不娶就要坏太引的名声,坏了曳星台的名声。 太引并非长情专情之人,他纵横情场数年,却最是在意家族声名,这便非常无奈地应允下这门亲事。 后来卫珠凤顺意嫁到了曳星台,最初太引顾及她父亲的脸面,与她尚且有一段耳鬓厮磨的好时光。 只是这男人的本性便是如此。 后来太引时时不归家,卫珠凤最初还以为她的丈夫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日日忙着降妖除魔、救世正道,后来才知道她的丈夫只是不爱回家,在外面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她是天之骄女,自然也就受不得这样的辱没。 二人起了争执,弄得两败俱伤,太引畏她无理取闹,便更不敢回曳星台了。 如此以来,就是卫珠凤日日夜夜守在空无一人的房里。 楚江梨觉得他们二人的故事,让她知晓了强扭的瓜不甜。 但若是当真又一日让她遇上了,那不免也会“强取”。 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的结局,这就像是蝴蝶效应。 因为她知晓这些,就不免会想那宁夫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失足掉进去的。 卫珠凤如此善妒,又如何能忍得了丈夫将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女纳为夫人,这与踩在她头上又有何区别。 所以卫珠凤苛待宁夫人是自然的,愤怒也是必然的。 只是还有一处楚江梨不大明白。 究竟为何要用这样一处荒凉又在往日里曾言“闹鬼”的地方,建造这样一座寺庙。 纵然曳星台地处的风水不佳,但是自然能从其中择选出许多好的地方才是。 而偏偏天宁寺之外有一大片苍翠的竹子,只是竹林从远处看,若是说好听了是寂静,说难听了就是阴森和 冷清。 随着微风竹叶沙沙作响,摇曳生姿。 第62章 62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绕过这片竹林才能够见到天宁寺的牌匾。 日光透过竹林的缝隙,将稀疏的影子参差不齐地布到地面,竹子随风摇曳,地上的影子也在随风摇曳。 倒是有些林下漏月影之意境。 竹林中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日光落在鹅卵石上,也显得石子看着也圆润白皙了些。 头顶的阳光分明还有些毒辣刺眼,可是他们二人步入这片竹林之后,楚江梨却能够明显感受到阳光被分散开了。 不刺眼变得柔和暖洋洋起来。 竹林中还摆放着一把空落落已经落了灰的椅子。 楚江梨心中却越来越觉得奇怪,她看着那椅子,停下了脚步。 椅子落灰,曳星台又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应当也没人会闲着跑这林子里坐着吧? 既然如此,此处放一把椅子的用意是什么。 楚江梨如何想都觉得不合常理。 白清安见她停下,也停了下来,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 楚江梨思考问题之时,神色凝重认真,白清安也并未开口打断少女的思绪。 白清安清楚,自然也就没有多问。 没一会儿,少女转眸,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白清安。 她拧紧好看的秀眉,落在白清安眼中却多了几分生动、可爱之气。 白清安苍白的指尖嵌进肉中,细微的疼痛早就让他麻木了,他感受不到。 白清安的神色并无异样,还是冷冷清清的抿唇看着楚江梨,像是在认真听着她的话。 楚江梨还在继续说着:“我曾与那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的庭院之外也是这么一片竹林,若是我没记错,应当就是在此处遇见,那位夫人曾……在此处晒太阳。” 她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就连细枝末节的事也记得清楚。记得那位宁夫人凹陷的脸颊、脸上近乎惨淡的笑容。 楚江梨说出来以后,自己都觉得怪异、荒唐。 这片竹林却始终葱茏,一如往昔,楚江梨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她记错了,不应该有这么巧的事。 这寺庙是卫珠凤差人修筑的,既然从前她就觉得宁夫人晦气,那么这片竹林应当在修筑寺庙之时一并铲除才是,为何还留着? 她心中猜测,有一种可能是迷信,认为这片竹林能够起一个挡住邪祟的作用。 或者说……此处并非卫珠凤亲自监造的,而是假借旁人之手,而这人可好可坏,好则是同上,用来遮挡邪祟;坏则是借助这片竹林来遮掩什么。 此处应当是那些和尚协同完成的,那若是旁人代为监制,那极有可能是和尚。 少女说罢,一旁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她回眸看着旁边的白清安。 白清安抬起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答什么。 楚江梨一怔,刚想说些什么:“你为何……” 白清安却骤然将神色收了回去,轻轻“嗯”了一声,再抬眸看着楚江梨的神色是清明冰冷的,就像方才所见是她的错觉一般。 这竹林之中过于诡异,再加上在桑渺那处的焚香,楚江梨觉得似乎也有可能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白清安冷冷的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语气中甚至夹着半分疑惑,“我?” 楚江梨一怔,又莫名觉得不自在,耳尖泛着嫣红和温热。 周身发热,脸颊也是烫的,楚江梨想不明白,白清安的呼吸本就这么烫人吗? 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晃出去后,她又看向白清安,摇了摇头。 楚江梨又继续想。 此片竹林在那位宁夫人所居的庭院之外,距离庭院只有几步之遥,但宁夫人原本就被禁足在庭院中不允外出,纵然只有几步,也算是她外出了。 正因此事,下人添油加醋,卫珠凤震怒之下叫人将她打得半死不活。 后来宁夫人受不了这种折磨,便跳井寻了短见。 这是当时的传言,不过现在依楚江梨所见,宁夫人也不一定是“寻短见”了,也有可能是被弄死后丢井里掩人耳目。 楚江梨不是要往上的人,自然也就不在意这些,也不是她告发宁夫人的。 她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此处本就是侍从来来往往各处庭院的转角点,被人发现了也并不意外。 楚江梨道:“这位夫人在传闻中还有一个孩子,但也只是传闻,真假难辨。” “我在曳星台时,从未见过此子。” 白清安开口:“假设这位夫人当真有个孩子。” 楚江梨听着白清安的话,看着眼前那布满灰尘的竹椅,神色有些凝重,她心中有一个想法,但是她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楚江梨边思索边重复着:“若是她真有个孩子……” 白清安对楚江梨说话几乎从未用过“假设”这种字眼。 少女的脑中像是突然闪过一束灵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做一个比较大胆的假设,就是这个孩子逃脱了卫珠凤的追杀,回来复仇了。 但是这也都是猜测。 楚江梨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大片蓊绿的竹林,头顶上竹林布下来的阴影让她觉得周身发寒。 她希望这只是巧合,若并非巧合,那么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楚江梨:“若是真如我们所说的这样,那孩子回来是为了……复仇?” 当初楚江梨还在曳星台时,这位夫人就已经在那庭院中住着了,且已经住了许久了。 太引尊者是前两年仙去的,在仙界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他走后没多久,宁夫人便落井死了。 想来若是二人真的有一个孩子,那这孩子如今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 如此推断,在宁夫人死时,此子早已到了懂事的年纪。 这么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楚江梨:“是向卫珠凤复仇……?” 那孩子有一半的凤凰血脉,天资应当也不差,会法术,想杀一个凡人易如反掌,却也不必大费周章。 “可若真是如此,他便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想杀,直接杀了便可。” 白清安轻轻摇头,抬起一双宛若琉璃珠子般清澈的眼眸,冷冷道:“他是想杀了与之有关的所有人。” 楚江梨心中微微一颤,白清安这话提醒了她,若是当真由此一子,他自幼长在母亲身侧,定然是无比依赖的。 母亲被杀害之后,他心中怀着怨恨,就连曳星台之中这些常年漠视他母亲遭遇的帮凶也一并迁怒了,也并非不可能。 白清安说得有道理,楚江梨点了点头又继续道。 “不过,这只是传闻,却无人知晓究竟那宁夫人是否当真诞下一子。” “至少我在曳星台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位少爷。” 白清安不答,盯着那椅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竹林之中的风吹得二人身上起了几分寒意:“说不定……并非凑巧。” 楚江梨问:“为何?” “那日,她所诞之子尚在曳星台。” 白清安口中的“那日”就是楚江梨从传闻中得知的,宁夫人落井而死的那日。 白清安:“你方才说,这位夫人曾有两名贴身侍女。” 楚江梨:“既有贴身侍女,为何又会人成了枯骨之后才被发现?” 在这段时间之内,她院中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 这里确实是一个疑点,但是楚江梨不明白这个究竟跟他是否在现场有什么关系。 白清安:“有两种可能。” 楚江梨:“一是被人支开了,二是被灭口了。” 这是楚江梨猜想的。 被灭口的说法并不可靠,因为后来宁夫人死后没多久,她的一位贴身侍女不是落井死了? 楚 江梨又说:“二不太可能。” “一?” 被人支开也不太现实,毕竟若是卫珠凤在曳星台一手遮天,犯不着掩人耳目。 楚江梨脑中骤然闪过一个想法。 极有可能是,这个孩子受到了威胁,比如说目睹了母亲死或者“被杀”的全过程,然后受到了某一方面势力的威胁。 那么即便不能去为主人收尸,也要冒死将这主子唯一的血亲骨肉送出去。 关联之处就在此! 宁夫人待下人不差,她死之后的那贴身侍女死得也是莫名其妙的。 楚江梨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样推断可是正确的?” 白清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件的外衣被缓缓剥了下来。 假设若存在此子,目睹了母亲之死,被送走,多年以后回来复仇,这个推理是正确的。 楚江梨还在仔细思索着事情的关联,是否这其中还有别的缺漏之处。 却发现白清安那双冷淡的眸子还在盯着她看。 没等楚江梨开口先问,白清安冰冷的指尖百年已然攀上的她的手背,那声音落在她耳边像一颗一颗落在地面上、清脆的珠环。 白清安问:“若我是他,你可知我会如何做?” 他的声音和神色都过于冷淡,让楚江梨只知道看着他,一时却忘记了思考,只是随着他如雪的目色,追问:“如何做?” 他字句吞咽,每一个话音都落得很慢,让楚江梨能够听得非常清楚。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他们全部都毁了。” 她听见白清安漫不经心轻笑了一声。 “若只是轻易杀之,那便是放过了他们。” 白清安说得过于认真,楚江梨被他的指尖覆着手背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才反应过来,白清安究竟在说些什么。 而她口中的“他”便是宁夫人的孩子。 白清安轻声细语,神色若寒冰到近乎让楚江梨有种异样“温柔”的错觉。 他声若寒颤,却又不经意道:“若是我,便不只是杀了这么简单。” “要慢慢折磨他们才是,看着他们在我眼前便成残肢断臂,累累尸骸、痛不欲生……”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清安说这话时,林间斑驳森然的光影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竟好似覆上了薄薄的红晕,眼中多了几分微冷的异色,叫楚江梨看得出几分兴奋来。 那异样的神色像是落在她身上有像是穿过她在看其他地方。 楚江梨想开口追问些什么,白清安却又将覆在她手背上的指尖放了下来,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和神色:“我只是猜测。” 楚江梨从之前就觉得,白清安似乎有什么秘密瞒着她,或者说,这人并非表面所见的那样。 白清安经历过什么,又与何人相处过,楚江梨一概不知。 这些都是她想知道的,若是这件事结束了,定要缠着白清安好好问一番才是。 楚江梨最初还不确定,可是白清安这么一说,又将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楚江梨才觉得,这一切似乎并非巧合。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将心中的猜测理顺,二人都不再说话,未曾在此处耽搁,一前一后穿过这片竹林,到了天宁寺的寺门前。 寺庙之上的牌匾是崭新的,像是差人请了画人间技艺高妙的工匠打造的。 楚江梨仔细看着,甚至边角之处都还未曾落灰。 旁白伫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一行禅语。 “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楚江梨对这句禅语还有印象,是方才白清安在陆言礼的书房中的案板上看见的。 “是……《圆觉经》?” 白清安点头。 楚江梨问:“此为何意?” 白清安道:“所见即为虚幻,皆为身外之物。” “所见之物皆为幻象,皆是自身之外的,前尘之物。” 白清安怕她不懂,又解释了一番。 “……” 楚江梨对上了白清安的神色,这才又答道:“我明白。” 白清安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将她当做三岁小孩儿在哄,什么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只是白清安本人似乎并未明白楚江梨的意思,看着她时,眸中尽是一片澄澈。 与她心中所猜测的倒是差不多。 不被外物所迷惑,将周遭所见的一切都当成幻象。 虽说这是佛教中所言之超脱,也并不稀奇,只是楚江梨如何都觉得放在此处这么看都有些诡异。 此庙修建的意义自然不是为了将一切当作身外之物,也并非为了所谓的超脱之境,而是为了陆言乐祈福。 这便有些不合常理了。 第63章 63你会很痛。 石碑所言,忘却现世身外之物,眼前的一切都为幻象。 而天宁寺修筑的初衷,却已经背离了这段经文的内容。 观其牌匾和寺门倒是并无其他怪异之处,但是其他的却还是有的。 就比如,这偌大的寺庙,寺门之外竟然无一人看守,只是落了一地纤长枯黄的竹叶,随着风飘散,一地落寞。 像是人去楼空,只余下袅袅香火气。 楚江梨眼神好,在远处就能看到那地面上,落了一层细密又斑驳的白灰。 她走上前蹲在地上,身后的裙摆在地面上散开,少女的身形纤细,蝴蝶骨好似翩翩若舞,只露出了一节苍白细嫩的脖颈。 白清安的神色落在她身上,在少女看不见之处,眸中微红,赤裸裸又直勾勾。 只是楚江梨正认认真真端详着,指尖轻轻沾取白灰,又抬手仔细看着,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白清安异样的神色。 她眉眼一凝似乎有了别的发现,又起身走到白清安身边,将沾了白灰的指尖伸到白清安眼前说道。 “是焚烧后的符纸的痕迹,不过已经被风吹散了。” 白清安早已将神色收敛了起来,微微颔首。 少女的指尖圆润白皙,指尖之上覆着一层如蜜般的淡粉色,白清安的神色落在少女的指尖上一瞬之后,这才又落在那层遮住红润色的白色细灰上。 隔层白灰几乎是粘在地面上的,才没被吹走,与地面的颜色也相似,普通人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显然就算是焚烧过符纸,也已经被有心人清理过了,痕迹浅淡,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留下的。 白清安抬着下巴看向另一处,又说:“还有别的。” 楚江梨起身到白清安身边才见着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斑驳红痕,像是将某种朱砂色之物涂于地面,但是却也清洗过了,也能约莫看出曾经有人在此处布阵施法。 却看不清究竟是何种阵法。 若是有心,这些痕迹倒也能清理干净。 一是这人来不及清理,二可能是想通过这 个痕迹告诉他们些什么。 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呢? 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若是当真谨慎,自然什么都不会留下来。 曳星台中她要调查的事情,牵扯过往、曳星台的秘密、阴亲、鬼怪邪祟、邪魔外道甚至还有画符烧纸者,似乎此次众生令牵扯颇多。 地云星阶的令牌之中,众生令的等级最高,可以说众生令之下,关乎三界中的一草一木。 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众生令来得唐突,楚江梨不接的话,怕是因为她停留在这个世界中导致了蝴蝶效应,若是她自己不接手,怕世界会因此崩塌。 楚江梨骤然想到,当初007找她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楚江梨没听,难道与这个有关系? 若是下次再见到007,她一定会问问。 楚江梨还没有找到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中所言,导致三界动荡的究竟是什么。 她想起了方才白清安的推测,难道真的如她所言,是因为宁夫人的孩子想要将曳星台毁掉,从而使上仙界动荡,最后仅剩下三座仙山。 上仙界四众仙山各司其职,百年以来才得以长久存在,若是曳星台湮灭,那将意味着千年以来,仙魔大战之后唯一仅存的上古凤凰血脉也灭绝了,上仙界也将失去应有的平衡,后果将不堪设想。 楚江梨三次重生在这个世界,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虽说她是穿书进来的,但是这本书更类似于一个自由、架空的仙侠世界,没有固定的主角和剧情,只有支线和主线,重要人物和次要人物的故事线,并不会出现这样破坏世界平衡的“事故”。 之前007也跟她说过世界线是固定的,很多东西都是永恒存在的。 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就是,楚江梨活在一堆“数据”里,故事的走向都会按照剧情的设定。 但是目前的状况显然并非这样,而是故事的发展朝着轨迹之外发展了。 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江梨想不明白,但是她觉得眼下所经历的与造成世界变动的因素有很大的关系。 她又转眸看向旁边的白清安,楚江梨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瞳孔突然放大。 她仔细回忆着,在前两个世界中白清安都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前两世他们并没有亲密的接触。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走寻常路,把白清安囚禁起来了,所以……归云阁异变,进而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看似曳星台和归云阁并无关系,但是最初创造这个世界是四座仙山维持平衡,但是如果一处。 白清安正在仔细看着地上那薄薄的白灰,也并不知晓楚江梨心中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白清安抬起一双狭长又澄澈的眼眸,悄无声息正看着她,他注意到了楚江梨走神了,问道:“你在想什么?阿梨。” 楚江梨缓缓抬头,回过神来,白清安的神色给她一种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的感觉。 那澄澈清明的眼神,正像是一只悄无声息正注视着她的,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的狼。 步步紧逼。 她不知为何突然会想要这般形容白清安这样,看着如此羸弱的女子。 “我……” 楚江梨被这神色勾了去,竟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我……” 白清安的意识之海中,007已经在他耳旁响起了警报声。 “宿主!她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如果被她发现一切都是因为宿主,才导致的世界变动,那可就晚了!” “宿主……!” 白清安没有动摇,只轻声道:“闭嘴。” 007还在白清安耳旁叫着喊着,而白清安神色微微泛冷,并未受007的干扰,但是也觉得耳旁这东西有些烦。 虽说007是无机质的机器,但是跟着白清安有一段时日也能观察到这人的部分情绪。 007觉得再说下去,白清安要把它拧成一团丢出意识之海了,索性识趣地闭嘴了。 白清安放柔了声音,把楚江梨的神色勾了回来。 “阿梨,这寺庙你可见有何异常之处?” 楚江梨回神看着白清安:“嗯?” 她摇了摇头,似乎方才的都是错觉,白清安站在她面前,一身苍白衣裳,纤细瘦弱,哪里有她所见到的那副“青面獠牙”的模样。 她有些怀疑这院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她的思想。 …… 楚江梨回神看着周围的景象,发现此处的建筑似乎与宁夫人还在时,有几分相似。 等等,好像也并不是“只”有几分相似,而是院中的景物几乎未曾变过! 楚江梨从前也来过宁夫人的院落,她记性很好,也就大致记得布局。 宁夫人所居之处是四四方方的庭院,在曳星台中自然是比较常见的。 不同之处在于,宁夫人的庭院中,正中央有一口枯井。 楚江梨从前在画人间也学过一些岐黄之术,知晓这样修筑出来的庭院必然是阴气极重的。 而此处是在宁夫人成为夫人之后,搬进来才修筑的,其中究竟是何用处,又授意于何人,不得而知。 在这院落之中,一遇到有雨的潮湿天气,在枯井周围就会生长出低小的草木,蹒跚着湿滑又布满密密麻麻青苔的井口缓缓往上生长,就像触手一般。 楚江梨曾经听过的一种说法便是。 这四四方方围着这口井是一个“回”字,而下雨之时生出的杂草被庭院环绕便成了一个“困”字。 而宁夫人跌入井中,死后被找到的那日就正巧是个潮湿又阴风恻恻的雨天。 她死了有些时日了,那草木枝干从她干枯的身体中穿过,就着养分生长得枝繁叶茂。 宁夫人犹如枯槁褶皱的花,她周身的血早已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张空落落的美人皮囊同瘦骨嶙峋的身体紧密粘连着。 发现的人是一个画人间的侍女,那女子年岁尚轻,竟被眼前这场景活生生吓晕了过去,又接连着好几日高烧不退。 有人说是死去的凤凰族人在作祟,将这宁夫人困死在此处了。 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毕竟将这些推给凤凰族人就等同于推个“死人”,而死人不会说话,就算将这个扛下来也没什么。 曳星台的众人却都心知肚明,宁夫人平日里行事为人低调,甚至不怎么出庭院的门,又怎会无端被凤凰族人惦念呢。 只不过是下面的人也不敢妄言,毕竟此处是曳星台,掌权的那位夫人可并非好相与的。 再者按常理来说,若是此处建造寺庙就应当先翻新之后再造。 寻常的寺庙也并非这样的建造风格。 楚江梨和白清安二人方一前一后从正门进去,便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诵经之音,寺庙大门似乎有极强的隔音效果,二人在门外什么也听不见。 楚江梨虽然听不懂这究竟为何意,又在诵念些什么,却无端觉得耳熟:“这是在念些什么?” 白清安开口道:“是超度。” 那龟仙人与他们说此处是专门为了陆言乐祈福的,但是为何念的是超度经。 超度经简言之就是为逝去之人送行。 他们这究竟是要送走陆言乐,还是要复活他啊? 二人走到寺庙的门前,楚江梨抬手轻轻一推,就将那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隙。 跟桑渺那处一样,一打开就楚江梨就闻到了浓烈的香气。 在桑渺那处吃了香气的亏,再加上方才她觉得方才自己的反应也是因为香气,现在便警惕地凝神闭气。 楚江梨不知踩着了什么,站不稳,往后跌了一下,与白清安的距离骤然拉近了些。 白清安看着少女的动作,顿了顿,又摇头道:“此处的香未曾加百香草。” 他以为楚江梨是怕了这香火气,便开口宽慰。 楚江梨听出来意思,笑得眉眼弯弯,瞪大了眼睛,模样楚楚可怜,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装作弱小可怜又无助,往白清安身边又缩了缩。 装模作样小声道:“姐姐,我好怕怕。” 白清安: “……” 他始终觉得楚江梨身体中的毒素还没有排干净,不过这也太严重了。 白清安看着楚江梨,甚至认真思考是否要再给她喂一次血。 楚江梨见他这幅凝重的神色,她甚至觉得这人是真以为她中毒太深了,马上又笑着解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楚江梨又道:“不管是什么,你记得要屏气。” “屏气,小白你会嘛?归云阁有没有教过你这个?” 白清安:“……” “教过。” “我会的……” 楚江梨放心了:“那就好。” 楚江梨这人总是能上一秒不正经,下一秒又切入正题。 楚江梨微微思索后,又说:“可是方才……我好似产生了幻觉。” 白清安说这个香没问题,她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幻觉,刚刚想起前两世和白清安的相处,无端端脑海中、眼前划过了无数画面,非常真实。 白清安这才转眸安安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将衣袖拂开,露出手腕。 他的手腕是纤细的、苍白的,但是蹒跚在手腕上的经脉却有力的突起着。 白清安的声音有些哑,在楚江梨耳旁开口的瞬间,她甚至未曾反应过来白清安在说什么:“剑。” 楚江梨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白清安的手腕,又看向白清安:“什么……?” 怎么上一秒这样,下一秒又那样了 白清安说:“割破了将杏花含在唇间。” 对哦,白清安若是流血的话,那杏花就会顺着伤口处生长出来。 楚江梨摇头,不管是不是幻象,她也不想这么做。 白清安抬眸看着她,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长睫微颤,扫出一片狭长的阴影来,微微往下的嘴角,竟让楚江梨无端看出几分委屈来。 白清安:“不会沾上我的血。” 他以为是楚江梨嫌花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会沾着他的血,会很脏。 楚江梨又摇头:“会很痛。” 白清安抬眸又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少女的意思。 楚江梨盯着他的眼,又一字一句重复着:“你会很痛。” 第64章 64已老实,求放过。 白清安这才微微垂眸不再看她,青丝遮住了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江梨有些生气,她分明在出发前说过要保护白清安,如今是第二次白清安想用自己的血来“保护”自己了。 楚江梨:“小白,你不用次次都这样。” 少女将他的手拉了过去,好好用衣袖盖住了方才露出来的那节手腕,才松开让白清安收回去。 白清安以为楚江梨生气了,对他这样的行为表现出了不耐。 少女又说:“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很多问题和困难我也能够自己解决和克服。” 白清安抬眸,看向楚江梨的神色暗淡了些。 “我更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了再来照顾我。” “并且不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生长杏花的痛感是割开伤口的十倍。 楚江梨最后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她觉得有些“矫情”的话:“我会……心疼你。” 她并非自己想的那种意思。 白清安这才知道,楚江梨真的不是嫌脏、不是不耐烦,只是怕他疼。 从来没有人说过怕他疼,他们都怕他、畏他、厌他。 白清安微微点头:“嗯。” 楚江梨松了一口气,她看刚刚白清安的神色分明就是误会她了:“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不要误解我,并不是讨厌你才凶你的。” 不过她又想是不是自己刚刚真的太凶了。 凶,也是因为太担心他了。 凶又怎么样? 白清安点头又答了一声“嗯”。 楚江梨原本不是脸皮薄的人,不知是不是说了这些话现在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脸颊也微微发热。 楚江梨也转眸不看白清安:“那我们进去吧。” 少女走在前面,自然而然地牵着白清安的衣角。 白清安垂眸看着她的指尖,眉心微动,却并未说什么。 这寺庙中的香气除了难闻以外,倒也没有别的。 香的,但是浓烈到难闻呛人。 他们二人已经进到了寺庙里面,却未曾惊动寺庙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寺庙里面本就空无一人。 等进了这寺庙中,眼前的场景让楚江梨惊讶,却又恍然大悟。 外面的曳星台处处空无一人,那些她在路上殿中未曾见到的侍从和弟子们,几乎都聚集在了这寺庙中。 他们跪在团蒲上,几乎可以说是虔诚的,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经文。 活像中/邪,像误入了某种大型邪/教传教现场。 二人推门进来也没有人察觉。 观衣着,这里面有和尚、侍从和弟子。 跪在他们二人近处的是几个和尚。 有了在桑渺那处的经验,楚江梨抬头看着这寺庙中供奉的“慈眉善目”的佛像。 果然从中发现了端倪。 就跟桑渺那处一样,这个佛像有些怪异、扭曲,外部的镀金也有瑕疵。 但是这里和尚多,他们二人自然不能贸然将这个佛像打破。 从旁边的偏门中来了个小沙弥,他步履缓慢又稳健,一只手理着佛珠,虽年纪小,却犹如入定的老僧。 还没有楚江梨的腿高,小沙弥上前便想抬手抓住楚江梨的指尖。 却不想白清安先一步将楚江梨那只要被小沙弥抓住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白清安皱紧眉心,看着眼前的小沙弥。 白清安见少女的神色落在了他身上,又小声解释:“他方才想牵你的手。” 不知为何,楚江梨竟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委屈还有醋意,楚江梨解释道:“他还是个小孩儿,并不懂这些。” 眼前这个小沙弥,虽说看起来像老僧,可是被白清安一看便神色小心翼翼起来,想来这种“入定老僧”的感觉也是他跟着老师佛吃斋念佛才有的。 再说这么半大的孩子能对她做些什么? 她拍了拍白清安的手,让他安心下来。 小沙弥像是被白清安的神色吓到了,踩着小步子往后退了两步。 行了个礼,声音非常稚嫩:“阿弥陀佛。” “我在此处等候两位施主已久,请随我来。” 看来是刻意在这里等他们的,但是谁让这小沙弥等着他们的? 寺庙除了和尚就是和尚,要么就是他们头顶的卫珠凤。 楚江梨和白清安跟着这小沙弥从偏门绕到了院外,此处早已不像从前荒芜。 那院外的枯井之中生长出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根系从井中满了出来,呈乳色,像极了人的肌肤。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已经日落西山,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楚江梨竟然觉得后脊发凉。 小沙弥见楚江梨神色,便说:“这棵树是我们主持种下的。” 楚江梨问道:“你们住持可知此处以前发生了什么?” 她一问,小沙弥的脸上显现出了几分疑惑,他用稚嫩的声音询问着:“施主所谓何事?” 楚江梨又想,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摇头:“没什么。” 小沙弥继续说:“住持说,此处不生草木,可是这口井却不同,往里面丢些什么都能活下来。” “这棵树能生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是住持随手丢下去的种子。” 楚江梨心里觉得这些和尚也真是厉害,这口井里死过人也丝毫不避讳。 她环视一圈,发现确实除了这棵树以外,庭院中其他地方草木皆不生长。 楚江梨点头:“原来是这样。” 小沙弥的性格倒是开朗,纵然方才白清安的神色让他有几分怯懦,也不恼,又继续问:“二位来此处是为了何事?” 前几日寺庙中的主持也就是他的师父,曾要他今日在殿中接见两位有缘之人,他师父说让他带这二位来见见院中这棵树,别的便没有多交代些什么。 楚江梨问:“让你来接见我们的人,没 说过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小沙弥摇头:“住持并未说过,只是说让我带二位来见这棵树。” 那就更奇怪了,这棵树确实古怪,不过树的根系已经蔓延出井,看不到井中的全貌。 这住持是想告诉他们些什么吗? 但是楚江梨不知道桑渺院中那吉祥天女是否是他所谓,不知这住持是恶是善,也不敢贸然下论断。 楚江梨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小师父可知,此处是因何而筑?” 小沙弥摇头晃脑思索好一会儿,才道:“是为了曳星台中的二少爷陆言乐。” 得到了龟仙人口中同样的答案。 楚江梨又问:“陆言乐不是死了吗?” 这个问题楚江梨问过龟仙人,但是龟仙人是曳星台的人,为曳星台说话,忌讳卫珠凤是自然的。 但是这个小沙弥不一样。 他年纪还小,若是再天真些,自然就能吐出些实话来。 “六道有轮回,住持说……这位陆施主已经走过六道轮回,玄即转世。” 他的声音天真和稚嫩,眼神也清澈,看不出半分撒谎的痕迹。 果然跟楚江梨想的一样,这小和尚说了些不一样的出来。 楚江梨却不信这说辞,六道轮回是有,可是这陆言乐才死了多久,怎可能走过六道轮回。 若说他才过忘川河,兴许楚江梨还会相信一些。 不过他们这些出家人说话确实要玄幻多了。 但若说陆言乐已在人世,楚江梨是不信的。 陆言乐在曳星台同辈之中修为最差,身娇体弱,往日里便是个脸色苍白眼周青灰的药罐子,磕磕碰碰一下就要死不活的。 倒也不是楚江梨同他有私人恩怨,她只是觉得这玩意若是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最好也是真的死了,灰飞烟灭的那种。 活着就是个不懂事难缠的主,死了不死透不得成厉鬼怨鬼了? 小沙弥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又说:“施主可是在想,时日尚短又如何渡了六道轮回?” 楚江梨知道不能将眼前的小沙弥当做寻常的孩子来看待。 小沙弥道:“因为陆施主在这世上,还有个难以割舍的心爱之人。” 陆言乐什么死德行,楚江梨再清楚不过。 “小师父口中的陆施主……是是是陆言…乐?” 小沙弥点头,神色中没有不耐也没有惊讶:“正是。” 楚江梨又问:“那小师父方才的话是何意?” 小沙弥双手合十,又道:“阿弥陀佛,六道自有轮回,心中执念可助陆施主脱胎换骨,入轮回,得新生。” 他尚年幼,这样一番拗口的话,说得却并不磕巴,倒是少见。 楚江梨道:“那小师父可知晓陆言乐的心爱之人姓甚名谁?” 她想起了曳星台之中的喜事,那陆言乐究竟是要同哪位可怜的女子“冥婚”。 她与桑渺都怀疑是莲心,难道这个莲心就是陆言乐的“心爱之人”? 除此之外,楚江梨想不出别人了。 小沙弥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抬眸仔细观察楚江梨:“施主前几日可是来过天宁寺?为何我觉得与施主像见过一般。” 楚江梨摇头道:“未曾。” 她上一次来不知是多久之前了,别说这天宁寺了,就是曳星台的大门楚江梨都许久未曾进了。 “那许是我认错了。” 小沙弥道:“这也并非什么不能说之事,那位姑娘名唤莲心,前几日还曾来天宁寺中为陆施主祈福。” 看来确实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莲心是这其中的关键因素。 如果陆言乐当真喜欢莲心,那莲心杀掉陆言乐的理由是什么? 难道她并非自愿,受到陆言乐的“强迫”,出于自卫后不小心失手杀了陆言乐。 这也不是不可能。 陆言乐犹如瓷娃娃,一碰就碎,但若是稍加防备,自然是杀不死的,但是如果喜欢这姑娘,倒也不是不可能放下防备。 “前几日……对!” 那小沙弥拍手道:“我知晓了!” “这位女施主同那位莲心姑娘似乎有几分相似!” 楚江梨的神色多了几分疑惑:“嗯?啊?” 这话就跟之前的致幻的香一样,让楚江梨眼前一黑。 小沙弥却神色笃定:“我不会记错的。” 身后一直未曾开口的白清安却突然开口问:“那位莲心姑娘来之时,可有异样?” 小沙弥虽说有些怕白清安,却还是轻声开口道:“我记得这位施主来时,脸色不太好,挂着泪痕,周身绵软,是旁人搀扶着进来的。” 楚江梨朝着白清安递了一个“问得真好”的神色,又继续追道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我记得,那日卫施主也来了,不知她同莲心姑娘在佛堂中说了些什么,后来莲心姑娘突然恼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前面摆着的香火尽数推翻了去!还站起来往外走。” “那时我在旁添油,自然也看得清楚莲心姑娘的神色似乎……异常痛苦。” 莲心绝对不是主动来的,“周身绵软”估计是被他们下了药抬过来的。 那么就更有可能是莲心错手杀了陆言乐。 依照卫珠凤的性情,怎会任由她这眼珠似的宝贝儿子与曳星台中不入流的侍女搅在一起,怎么会放过这个害死她儿子的,她眼中的“贱骨头”。 卫珠凤厌恶下面的人不是一日两日了,如果真是只是为了阴亲,完全有更好的选择,让陆言乐在下面也能有个让她“称心如意”的儿媳。 那为什么偏偏选了莲心? 小沙弥前面所言,心爱之人会助他早入轮回,估计卫珠凤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想借此来让陆言乐复活。 “还有那日……” 小沙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从殿后突然走来一个脚步匆匆的和尚,他看着他们二人倒也不惊讶,只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同那小沙弥道。 “你怎的还在此处!早些时日住持交代于你的事物可是忘记了!” 小沙弥忙道:“是也,师兄,我这就去。” “两位施主,改日再谈。” 那一前一后,一大一小的两人就这般走了,楚江梨听力不错,还听见那大和尚小声道:“你同他们二人说这些做什么!忘记了住持的话了吗?叫我们少管这些凡尘琐事,免得沾了一身污臭。” “将住持交代的事情做好便可。” 小沙弥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师兄。” 这寺庙之中他们二人各处都看过了,倒是再没有别的异常之。 只是从始至终那些曳星台的人就坐在团蒲上诵经,似乎对他们二人的道来一无所知。 黑压压的人群跪在大殿之中,梵音声不绝,丝丝缕缕绕在耳旁。 倒不像是活物。 他们坐在那处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般。 他们二人探查之后,便从天宁寺的大门出去了。 外面斑驳的日光早已不见,刮着细绵的风,吹着地上的薄尘和落叶,沙沙响着。 龟仙人不知何时在天宁寺门前候着了。 他是养在曳星台灵池之中的灵龟,纵然如今修得人形,苍颜白发,却还是眼眸清亮,不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 龟仙人见他们二人出来,忙迎了上去,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声音苍苍问道:“神女还要去何处?” 第65章 65凤凰血脉之下,多出疯子。 二人面面相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龟仙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龟仙人见二人不说话,便又问了一遍。 “不知神女还想去何处?” 龟仙人的眉毛是苍白的,狭长的眉毛耷拉下来挡住双眸。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楚江梨又看白清安,二人还是什么都不说。 龟仙人何尝不知道这位平日里鬼点子就多的神女心中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就是知晓他主动迎上来肯定是有所图谋。 不过事实确实也是这样。 楚江梨并未先回答问题,而是先问了别的:“你可知莲心是谁?” 龟仙人身形一顿,有几分僵硬,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 既然他们二人都已经到此处了,寺庙之中的小沙弥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些事。 龟仙人斟酌着回答:“莲心是曳星台中的侍女。” 楚江梨心中不满意这个回答,答了跟没答有什么区别。 楚江梨又问:“那你可见过她?” 龟仙人点了点头:“见过。” 楚江梨又问:“你觉得这莲心姑娘,同我有几分相似?” 龟仙人一怔,这才抬眸细细看着楚江梨:“至少……七分相似。” “只是莲心性情怯懦,自然是比不得神女的。” “若是将神女同她放在一起,倒也不这么像了。” 当初楚江梨还是曳星台中的侍女之时,他便已然化为人形。 他知晓楚江梨性情坚韧,遇事沉稳,能屈能伸,从不怯懦 ,犹如一张开合的弓。 不然如何能坐到如今神女的位置? 那莲心只是曳星台的一名小小侍女,自然是比不得的。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同她说,自己跟莲心长得像了,楚江梨对这位莲心姑娘越发好奇了。 只是她不知晓,这莲心同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的。 楚江梨又问:“她是哪位夫人院子里的?” 楚江梨猜测是陆言乐院中的。 从前在陆言乐的院中只有她一个侍女,陆言乐性情古怪,旁的女子根本受不了。 不是被他赶走了去就是不堪其折磨死掉了。 龟仙人道:“是赵夫人院中的侍女。” “赵锦云?” “正是。” 这位赵锦云赵夫人楚江梨也是知道的,赵锦云成为夫人的时间是从前曳星台三位夫人中最短的。 若她没记错的话,赵锦云原本是卫珠凤的心腹侍女,她院中的人又是如何与陆言乐扯上关系的? 楚江梨又问:“你可知现在莲心在何处?” 楚江梨也不再多问了,瞧着那老龟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来也回答不出什么了。 既然龟仙人有意带路,那自然要去曳星台中别处看看。 龟仙人:“若是神女不知去何处,可以去校场看看,如今的曳星台除了天宁寺就只有那处还有点人烟气了。” 楚江梨抬头,此时还并未日落西山,想来现在卫珠凤也还没醒,他们如果现在去就有概率被拦在外面。 既然这老龟有自己的想法,将他们带到校场估计也是有原因的,那就将计就计就去看看也不吃亏。 楚江梨转头看向白清安,想问问他的意思,白清安微微颔首,也算同意了。 楚江梨又说:“既是去校场,我从前也是曳星台的人,又何须你来带路?” 她想试试,能不能将龟仙人心中所想的逼出来。 龟仙人面不改色,摇头道:“神女自然不知,曳星台的校场早就不是从前那处了。” “虽然曳星台看起来与从前并无差别,实则其中许多地方都换了位置,神女初至,自然不能一一知晓。” 楚江梨觉得龟仙人话中有话,却还是道:“那便有劳了。” 龟仙人走在前面,二人跟在他后面。 可是这一路走来,楚江梨发现曳星台中的变化倒也不大,小径花园,幽兰竹香,倒也与从前别无二致,而去校场的路,楚江梨也走过数次。 毕竟从前楚江梨是曳星台的侍女,她身上背着攻略的任务,除了平日里的事,便是修炼功力,她肉体凡胎,对这些几乎一窍不通。 故而,时时会去校场偷师。 自然到校场的大小道都清楚。 与龟仙人方才说的却有出入。 这路分明是从前的路,何来他所言的校场换了一处? 楚江梨与白清安对视了一眼,二人用通灵音交流起来。 楚江梨:“他方才话里有话。” 骤然收到通灵音,白清安转眸看着她,楚江梨见白清安看了过来,神色冷冷清清的,那张消瘦苍白的脸却犹如绽放的昙花动人。 白清安:“嗯。” 楚江梨又说:“这就是以前我走过千百十遍,到校场的路。” 白清安:“嗯。” 楚江梨:“他的意思可是……这曳星台之中的主换了,要变天了。” 白清安停下脚步,转眸悠悠盯着她。 又答:“嗯。” 虽说往日里他也这般沉默少言,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 楚江梨有些委屈,又问:“小白我哪里惹到你了?为何说话只说一个字?”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 楚江梨觉得指尖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面前的清冷美人在通灵音之中声音干涩,哑了几分,就连这几个字仿佛也是挤出来的。 “你先……将我的手放开。” 楚江梨有些疑惑:“嗯?” 这才低头看到自己的指尖正紧紧勾着面前这美人纤长冰冷的手指。 是十指紧扣。 楚江梨是不自觉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住白清安的手的。 楚江梨问:“我怎么不知,是何时将你的手拉住的?” 白清安抬眸看她,通灵音是在二人的脑海中回响的,旁人听不见这声音。 白清安的话却生生杵了楚江梨一下:“方才你……害怕的时候。” 他在整理措辞,毕竟白清安觉得那个阴阳怪气的“姐姐,我好怕~”并不是简单的害怕,而是脑子里的毒素没有清干净。 楚江梨一怔:“我何时害怕了?” 白清安神色微微变化,他不知究竟怎么跟白清安说明当时那个场景。 白清安:“姐姐……” 楚江梨:“……?” “!?” “你说什么?” 白清安反应过来,楚江梨是以为自己叫她姐姐,又说:“不是此意。” 白清安又学了一遍:“姐姐,我好……怕~?” 楚江梨:“??” 白清安脸颊少有的红,甚至看着楚江梨的神色有几分忍气吞声,他是在学自己方才那模样。 楚江梨意识到这一点,在意识之海中嘎嘎笑得快抽过去,直捂着肚子。 白清安学这个的时候,神色是冷的,语气也是冷淡的,偏偏“怕~”这个字的尾音还非常不熟练的上翘。 总体来说就是,太好笑了! 白清安见她笑得前俯后仰,也有些难得的恼了:“若是不怕,那你将我的指尖松开。” 楚江梨此人就是这般,自然不会顺着白清安的意,又将白清安的指尖裹得更紧了。 一字一句道:“我。就。不。” “呀呀呀我说,真的很好笑,小白能不能再学一遍?” 白清安的神色表现得非常抗拒,楚江梨:“学一遍嘛,学一遍嘛,学一遍嘛!” 倒也不是好笑,就是白清安这种忍气吞声的冰山美人折辱的模样,像是戳到了楚江梨某个点上,让她觉得非常……爽?是什么回事呢。 白清安架不住楚江梨的糖衣炮弹,少女一口一个小白,再什么姐姐妹妹胡乱叫,如此加持之下,白清安硬生生又学了即便。 楚江梨心满意足:“嘿嘿,真乖。” …… 等绕过前面的花园,便到曳星台中的校场了。 果然那位置是没有变的。 可刚走到小花园,便听见两个侍女在窃窃私语。 龟仙人走在前面停住了脚步。 此情此景,像是故意要他们二人听到这对话一般。 若说不是这龟仙人安排的,楚江梨都不信。 “你可知,赵夫人那处的莲心要成亲了!” “啊?我记得……前几日莲心刚惹怒了卫夫人,现如今还被关在……” 关在什么地方就是楚江梨竖着耳朵也未曾听清楚。 “对呀!你不知卫夫人将她关起来,就是为了让她跟……跟二少爷成亲!” 那另外一个女声小了些:“可……可是二少爷不是死了吗?” “是呀!你不觉得曳星台最近瘆得慌吗,跟我一屋子的好几个姐妹都偷偷跑下山了,我同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同我一起走!” “若是再待下去,怕会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会?此处不是上仙界吗?他们都是仙人,怎得会有脏东西。” 那侍女道:“是仙人又如何?你来此处的时日尚短,不知这处人心比画人间的宫廷女子还脏得多! 你可知,那宁夫人如何死的?” “跳井……?” “是……是……把被……害死的!” 楚江梨觉得自己听力还算不错,可是这两个侍女说的话,一会儿听得清一会儿又听不清。 可是两人的话音刚到这,楚江梨的耳旁就传来了龟仙人的呵斥声。 他硬生生让楚江梨和白清安听完了这两个侍女的话。 楚江梨觉得……有些太过于刻意。 “你们在这处说些什么!可知此时应当去何处!” “谁准你们这些下人在背后嚼舌根子的!” 龟仙人那模样像是气急了,敲着拐杖上前要准备将二人推倒在地上,苍老布满褶皱的脸染着怒意。 他呵斥道:“滚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快了,那两个侍女好似还未曾反应过来。 “龟……仙使。” 龟仙人又敲着拐杖呵道:“滚下山去!从今以后不准再踏上曳星台半步!” 这两个侍女神色愣住,这才互相参扶着发软的腿脚站起来,看了一眼在龟仙人身后的二人,又哆哆嗦嗦往门外走。 连连道:“是……是……” 真是叫他们两个来看了一出大戏。 楚江梨迅速从这两个侍女的对话中抓到了重点,一为莲心跟陆言乐成亲;二为陆言乐已死;三为宁夫人有可能不是跳井死的;四为曳星台不如从前。 但是比较遗憾的是,关键点都没有听到。 既然是龟仙人安排的,那自然这些也是他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 楚江梨同龟仙人本就是熟人,她直接问道:“故意的吗?” 龟仙人叹了口气,又像是要将一切都说出来:“神女不知,身在局中,多是身不由己。” “有些话,并非我这样身份地位的仙能同神女说的。” 他又道:“我从前也曾受过宁夫人的照拂。” 龟仙人娓娓道,当初他化形不久,性情不同今日,要怯懦、更无如些,整日受人欺负,纵然已修炼成人形,却还是整日化成原型躲在池塘的角落里。 后来在旁人欺负他时,宁夫人曾经出面将那些人赶走过,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说话,纵然后来两人再无交集,龟仙人也未曾忘记。 楚江梨闻看着他,却有些讽刺的问:“你被旁人欺辱过?” 龟仙人道:“往事不值一提。” 楚江梨静默一会儿,又问道:“你既然当初也被旁人欺辱过,那为何还要帮着他们欺负我?” 龟仙人叹了口气,却不敢再看楚江梨。 这么些年,他去长月殿之时为何楚江梨一直针对他,他又何尝不知呢。 楚江梨此人记仇,睚眦必报,他曾经帮旁人欺辱过楚江梨,被如此对待也并非没有道理。 龟仙人只小声回答道:“若是……我不这般对你,他们就会这般对我。” 这事情他也并不占理,也确实做错了。 楚江梨听到他这话,非常讽刺的呵笑两声。 龟仙人道:“过往之事,都是我的错。” “神女,但是……” 楚江梨将他的话音打断:“我做这些也并非为了你。” 楚江梨:“宁夫人可是有个孩子还在世上?” 龟仙人点头:“是也。” 后来他在曳星台中稍微有些地位了,也曾派人去宁夫人院中照料他,谁料宁夫人院中几乎都是卫夫人的人,他派去的侍女没几日就没了。 曳星台不如从前,龟仙人知晓若是有一日卫夫人要宁夫人死,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她死那日,我让侍女将孩子带到山门外,我亲自将那孩子送到了画人间。” “我唬他说是他的母亲让我带他下山的。” “可是此子聪慧过人,如何都不相信我所言,还曾经偷偷溜走,想要跑回去找他母亲,但是纵然再聪慧,年纪尚轻,又做得了什么?” “他在修行上的天赋极高,若是留在曳星台之中,想来以后必成大器。” 楚江梨又问:“你可知,他此时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老龟捋着苍白的胡须道:“自然,只是他这么些年一直都不肯见我,他还在怪我,因为我……他才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 如此说来,那宁夫人确实有这么一个孩子,并且还活在这世上。 那么就像方才她同白清安所推断的那样,这一切也极有可能是那个孩子做的,若是他聪慧又天赋极高,那自然……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凤凰血脉,又能差到哪里去。 白清安在旁边说道:“凤凰血脉之下,多出疯子。” 第66章 66至少我会在意。 白清安这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虽说这龟仙人不知,但是楚江梨却知晓白清安的父亲陆听寒是曳星台的人,白清安身上自然也流淌着凤凰族的血脉。 龟仙人闻言只是抬眸,看了看白清安,神色中有几分审视。 龟仙人在往年的祭祀大典自然见过白清安,不仅是他,许许多多楚江梨见过的、没见过的人自然都见过白清安。 白清安的容貌又那样显眼,见一次就很难忘记。 但楚江梨倒不是怕他认出来,毕竟白清安身上还有她施的法术,只要法术不破,任何人看白清安都是寻常女子的样貌。 果然,龟仙人转眸,微微思索,赞同道:“此言倒也不错。” “凤凰血脉之下多出癫狂之人。” 老龟接着又问道:“神女可知晓,为何三界之中有祭祀大典?” 楚江梨不知为何他突然问这个,“自然知晓。” “在那场仙魔大战中,上古神灵死伤无数,为了悼念他们,安抚亡灵,便有了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 这是楚江梨在书中看到的,还有当初系统做了简单的介绍。 众所周知,若只是简单介绍,那便说明这个背景并不重要。 系统只说,在若干年前有一场仙魔大战,将世界的秩序毁灭了,在百年之后由上古神灵的后裔为核心点,再次重构世界的秩序,便有了如今的上仙界。 楚江梨当时不解,问007:“既然这个背景不重要,这么设置的理由是什么?” 007:“仙侠世界中,都会有个比较宏伟、古老的背景,这是随机设置的,系统无权干涉。” 凤凰一族作为大族,几乎统领仙侠世界,在“还俗”仙魔大战中牺牲最为惨重。 除了凤凰一族是有伴侣死后绝不苟活的血脉,容易导致两尸两命之外。 并且凤凰一族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只在族内通婚,这也致使了在这次仙魔大战中,凤凰一族死伤最为惨烈。 这作为这个世界背景的起源存在。 当初楚江梨也仅仅只是将这个背景作为,仙侠世界之中必要存在的,宏大的世界观的一部分。 可是经过悉奴之事后,还有雨师妾,楚江梨又觉得这个世界好似隐隐有什么地方变的不一样了,亦或是齿轮转动,背景起了作用。 龟仙人摇头:“不只是如此。” “那还有什么?” 老龟道:“凤凰一族是上古神灵中的大族,血脉纯真,常族内通婚,凤凰族人通常灵力高深。” 楚江梨还是未曾明白,若是如此,那应当是好事才对。 为什么又要说是“疯子”呢? “因常年族内通婚, 导致凤凰一族几乎体虚多病,虽天资极高,但极易……走火入魔,出现同类自相残杀的现象。” “在“还俗”中,凤凰一族中,有人战死,有人殉情,更有人……因走火入魔滥杀同类。” “祭祀大典是为了安抚亡灵更是为了将这些怨气极重的上古神灵再封印起来。” “而祭祀大典由归云阁住持的缘由,无非是归云阁的历任阁主皆是至纯至善之人,自然……能更好的起到安抚亡灵的作用。” 楚江梨倒从未听闻过这个:“那……凤凰族人会在什么条件之下走火入魔?” 龟仙人摇摇头:“这个我便不知晓了。” 他也是从书上知道的,关于上古世纪的留存本就少之又少,又如何会有完整的叙述。 龟仙人长长叹了口气:“不说也罢,曳星台的上一任门主,便是走火入魔而死。” 上一任门主是陆言礼的父亲,太引尊者。 这个楚江梨倒是不知,太引并非死在了上仙界,而是画人间,凤凰族人一旦走火入魔便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且无法恢复原样,最终只能走向灭亡。 龟仙人道:“我听闻太引尊者走火入魔死之前,方圆百里之内血流漂杵、寸草不生……想来是造下了不少杀孽。” “后来还是地云星阶派人将其制服的。” 太引尊者的能力来说,上仙界中能与之一战的寥寥无几,再说走火入魔之时能力更是胜过从前,只能由地云星阶出手。 龟仙人说及此处,便不再多说别的:“此处是曳星台,我们还是谨言慎行些好。” 白清安身上也流着凤凰一脉的血,楚江梨问这个问题也是为了白清安考虑。 走火入魔后便再无克制的可能,楚江梨怕白清安之后也会走火入魔。 楚江梨用通灵音问白清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白清安回答道:“是。” 楚江梨又问:“那你会走火入魔吗?” 白清安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 楚江梨道:“可若是……” 白清安将她的话打断了,一双浅薄的眸子看着她,用异常平静地语气说道:“就算我变成怪物了,又如何,与我是正常人之时也并不会有大的区别。”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他的语气总是这般淡然,但是楚江梨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落寞。 少女笃定的声音落在白清安耳中:“我会在意的。” 她不知道究竟白清安有没有把她当成一回事,不过这个也不是楚江梨会在意的,她怕白清安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至少还有我会在意。” 她的神色是坚毅的,好似正如她所说的这般,她当真会在意的一般。 可是越是这样的时候,白清安就越是想要逃。 他几乎是靠着自己才活了这么大的,在归云阁中无人在意他吃穿,无人在意他的死活,更无人同他说过半句绵软的话。 白清安沉默了许久以后,又说:“随你。” 他说完这话以后,就退出了二人的意识之海,显然是已经不想与楚江梨沟通了。 龟仙人走在前面,不再说什么,二人走在后面。 楚江梨恼了。 两步上前,神色中带着薄薄的怒意,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为何就是不相信我会在意。” 楚江梨过于强势,凑得很近,白清安别过头:“我……没有不相信。” 他的指尖却还是被楚江梨紧紧的握在掌心里,难以挣脱。 楚江梨:“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 “小白。” 白清安一怔,这才缓缓抬眸看着她:“我……相信的。” 楚江梨往日里都是笑意吟吟同他玩笑,却在这种时候尤其严肃:“我不喜欢你同我说这种话,以后不准这样说。” 白清安点头:“嗯。” 楚江梨又说:“无论如何,就算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承诺”两个字落在了白清安的心上,他回过神来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楚江梨先一步走远了。 楚江梨是戮神,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 等绕过这花园,再顺着青石板路走,不远的转角过去就是平日里曳星台弟子晨练的校场。 往日里热闹的校场,此时空无一人。 楚江梨在曳星台时,此处时时都有弟子练功,好不热闹,而非如今这枯叶滚滚的模样,不免让人唏嘘。 她心想,若是旁人来此,怕是会以为曳星台后继无人了。 龟仙人想让他们二人听见的、知道的东西,已经听完了,再说带他们二人来校场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楚江梨也没想真的能够在此处能够知晓些什么。 不过楚江梨始终保持着警惕,说不定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而会带来意外的收获。 校场周边种满了低矮的灌木丛,三个人在校场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没有别的发现。 白清安被楚江梨拽着指尖走在后面,挣脱了几次都未曾挣脱开。 说是挣脱,用的力气也并不大,他只是觉得一直这样脸颊很热,更让他不习惯。 楚江梨也乐得见,毕竟若是白清安真心想要挣脱开那就早挣脱了。 若是感受到白清安不愿意,她自然会感知到以后自己将手松开。 她不会强人所难。 从意识之海出来以后,白清安分明是走在楚江梨后面的,二人之间巧妙得萦绕着一种“吵架闹脾气”的氛围。 可是进了校场之后,身旁的少女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将指尖搭了过来。 一进入这个校场,楚江梨能感受到,白清安似乎有些不一样,她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若是形容一下,那应当是白清安好似比平日里不安一些。 楚江梨从前便喜欢将白清安比作猫,如今的反应就像是猫在某处受过伤害之后的应急反应。 他们二人握紧的手心中全是汗。 身后冷若冰霜的白衣美人变得有些紧张。 上一次祭祀大典是在曳星台的校场举行的,那次也是白清安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以“归云阁少阁主”的身份露脸,自然是来过这里的。 那时楚江梨只在高台上见过白清安,也对他并不了解。 难道是那时发生了什么? 楚江梨不知怎么回事,却还是能感受到白清安少有的颤抖和惧意,她不敢问,怕戳痛了白清安的伤口,只能抓紧他的手,小声道:“别怕。” 白清安一怔,看着她不说话,一双水色眼眸微微下垂,显得无辜又委屈。 他张了张口,又摇头,什么也没说。 就连白清安自己都不知竟然表达出了害怕来。 但是楚江梨却看出来了。 楚江梨看着白清安这副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胸口闷得慌。 白清安摇了摇头:“我……无事。” 泛白的唇,额间的汗珠,颤抖的声音倒是不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楚江梨道:“我就在你身边,我不知究竟从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害怕,可以全身心依赖我。” 白清安原本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是楚江梨却偏偏这么说。 龟仙人走在前面很远了,二人停住脚步,校场之中并无一人,楚江梨轻轻拍着白清安的手腕,希望用这种方法让他不怎么害怕。 白清安手上用了些力,将少女拉进了自己怀中,楚江梨的头靠着白清安的肩膀,嗅到他衣上沁人心脾的花香。 楚江梨轻轻拍着白清安的后背,白清安虽然比她高,却矮下身去,将头埋进了少女的胸间,双手幻上她的腰。 他不断汲取这少女身上的温度、香气,“阿梨……阿梨……阿梨……” 楚江梨:“我在。” 白清安环 上她的时候,她才知道白清安远比她看到的更恐惧。 他浑身颤抖、僵硬,像是被过往记忆中的恐惧,深深环绕着。 楚江梨意识到,在众星拱月、天之骄子、光鲜亮丽的背后,可能有着不好的过往。 她心中对白清安更多了心疼,小可怜,不知从前过得什么苦日子呀。 白清安缓和得很快,没多久就将她松开了,龟仙人站在他们二人前面不知走还是不走,他也不敢回头。 …… 绕了一圈以后,三人准备从旁边的偏门处出去。 刚走到门前,骤然听见旁边的灌木丛中又几声细绵的叫声。 “喵……” “喵……” 楚江梨顺着这声音往灌木丛那边走,她近乎是鬼使神差般,松开了身后白清安的手,小心翼翼拨开灌木丛。 里面蜷缩着两只小猫,一橘一花,花的那只猫正眼神怯怯的看着她这个“入侵者”。 而另一只橘色的神色警惕甚至是“凶恶”,像是在戒备楚江梨,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猫小小的,没什么实质性的威慑力。 楚江梨只看了一眼,倒也没有去碰他们,又将那灌木丛拨了回去。 龟仙人看着楚江梨的动作,又若有所思道:“我记得神女往日在曳星台之时,也曾养过一只猫。” 楚江梨闻言却有些愣住了。 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什么事都能清清楚楚记得,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又怎会记不得自己曾经在曳星台之中养过一只猫呢? 龟仙人见她忘了,又说:“神女可是忘记了?是一只白色的猫。” “那猫见人就跑,只是神女一人碰得。” 楚江梨有些迟疑,问道:“是……是吗?” 她有些笃定地回答着龟仙人的话:“我不记得有……养过……等等……” 事实确实应当像是她脑海中所想的那样,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养过猫,她从未养过猫。 龟仙人见她不记得了,好似也并不奇怪,毕竟楚江梨如今可是长月殿的神女,事宜繁多。 画人间的常言说,贵人多忘事,倒也是真的。 龟仙人倒不是很在意,他见楚江梨不记得了又随口提到。 “神女若是不记得了倒也正常,门主夫人肯定记得,我记得有好些时日神女下山了,那时还是夫人帮忙照顾的。” “只是那猫儿也不亲阁主夫人,门主夫人也只是日日给那猫儿喂点吃食。” 门主夫人自然是桑渺。 楚江梨知晓,龟仙人没有必要用这个来骗自己。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记性还不错,若是当真在曳星台之中养过一只白猫,又如何会不记得呢? 只是如何想如何都想不起来,像是脑袋里空出一块一般。 楚江梨又问:“那只白猫现在在何处?” 龟仙人摇摇头,又捋着胡须好似是在回忆着:“老朽也不大记得清楚了,应当是……死了罢。” “若是神女不信,去问问门主夫人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楚江梨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之处,只是她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还记得的事情,为何偏偏只有她不记得了呢? 这种感觉就像是……记忆被谁篡改了一样。 按理来说,不应当发生这种事情。 她是属于这个世界以外的人,除了受伤以外,不会有人能够入侵她的意识之海和记忆。 世界对于她来说算是一个书中世界。 那么一切人物的行径都应当是固定的,不会出现别人知道她的事情,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的情况。 除非…… 楚江梨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除非是007篡改了她的记忆,只有007才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甚至她本人都未曾察觉。 毕竟从前007为了防止她与白清安熟起来,为了防止她与旁人产生羁绊,就会在记忆里懂手脚。 可是为什么007没有将她周围的人的记忆一并改掉呢? 漏洞百出,她一问便知。 再者,若只是养了只白猫,那为何007会将她的记忆篡改了? 是那只白猫身上有什么秘密,还是因为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些什么呢? 楚江梨与007相处了很久,她知晓007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007当初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让楚江梨快一点攻略成功,鉴于这个基点,那么当初007将她的记忆消除应当是同样的理由。 其一是,她与这只猫的相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会妨碍到她攻略的事。 其二是,这只猫的存在本身就妨碍了她完成攻略任务。 因为着龟仙人说这猫已经死了,故而楚江梨估计是后者。 这时白清安却说:“不过是一只猫,若是不记得那就便算了。” “猫已死,更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楚江梨觉得白清安说得好像不无道理,但是从前若是提起这些事白清安是懒得管的。 可是却突然主动搭话了,楚江梨实在是觉得有些奇怪了,便通灵传音问他:“你往日里来曳星台可是见过那猫?” 白清安答:“未曾。” 楚江梨又问:“那你来曳星台时,可见过我?” 白清安:“未……曾。” 第67章 67像只猫。 白清安嘴上说着未曾见过,神色却并不像。 楚江梨细细看,就能看出白清安的闪躲。 她向来机灵,从话语中便能够猜得半分,但是又始终猜不到这件事究竟是如何同白清安有关联的。 猫,白清安,这二者之间的关联是什么。 楚江梨想了又想,又觉得唯一的关联应当是,白清安这人的性情确实很像猫。 她几乎鬼使神差想到了在幻境中,那看不见的人同她说自己想变成一只猫。 白清安心中是否也装着这样的想法呢? 少女抬眸瞅着白清安那冷冷清清又消瘦的模样,站在这荒凉的校场之中,一身白裳随风翩然,宛若起舞的蝶。 像一只孤零零的、失了主人的猫。 她心中有了些想法。 楚江梨道:“往日我同师尊云游,在画人间的书上见过一种术法,能够……让人变成动物。” “不知是否……有能将人变成猫呢?” 龟仙人虽不知楚江梨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却还是出于礼貌又结合自身所知晓的,回答道:“老朽也曾听闻过。” 全然不知这话是说给白清安听的。 白清安抬眸看着楚江梨,神色幽幽,双眸犹如深潭幽邃,叫人看不明白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清安点头答道:“嗯。” 是也不是,都是楚江梨的玩笑话,但确实她说这话不过是想逗白清安,还有个原因是,也想从中知晓究竟有没有这个可能。 白清安的神色并无变化,与往常无异,但是神色却有极其细微的变化。 楚江梨眨了眨眼睛,看着白清安:“好吧好吧。” 这次就饶过他了。 白清安:“……” 悄无声息别过头。 …… 等三人出了这校场,龟仙人才又问:“神女接下来想去何处?” 楚江梨道:“卫珠凤的住处。” 楚江梨抬头,上空已不清明,夕阳如血,日落西沉,余晖洒落在远山尖,像金色的轻纱。 天快黑了。 如此一看,卫珠凤也该醒了吧。 楚江梨这样说,龟仙人早就预料到了,自然也并不惊讶,只是提醒道。 “神女要去,那便小心一些。” 卫珠凤的性情如今已经不能用古怪来形容了,从前太引尊者走后还之时古怪,可是自太引、陆言乐死后,更是变得癫狂极端了,容不得旁人的忤逆。 虽说龟仙人 同楚江梨尚有争执,不过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若是有需要,他会竭尽所能去帮助楚江梨的。 这也是为了……那位夫人。 去卫珠凤那处,以他的身份便不好再跟着了。 楚江梨未曾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应答下了。 …… 就是如今陆言礼暂任门主,卫夫人的寝宫仍然是曳星台中最繁华之处。 楚江梨往日里是陆言乐的侍女,自然少不了与卫珠凤宫中的人来往,陆言乐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妈宝男”。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他母亲都必须清楚。 方走到门前,她便能够看出此处与往日相比似乎更显得雍容华贵了。 这往往更能衬托出所居住之人内心无比空虚、寂寞。 他们二人驻足门前,卫夫人的宫殿空寂又漆黑,好似一个巨大的牢笼。 楚江梨凝视着那头顶烫金大字的牌匾问道:“小白,你说人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跟以前一点都不像?” 白清安甚至还未曾习惯自己就是楚江梨口中的“小白”,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或许并非如此,人的性情不会突然变得古怪,更不会突然变得像另一个人。” “说不定那人本性便是如此,只是如今不再隐藏罢了。” 不过说来,好像也并非毫无道理。 卫珠凤原本就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从古怪到癫狂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确实极有可能她本来就是这样。 白清安的神色微暗,少女却不知这话他说的是自己。 寄养名下受伤的小兽,为何最初都是温顺的,却最后又能在养好后,露出青面獠牙的那一面,反咬一口。 这就等同于楚江梨和戚焰,他一开始的温顺也只是做样子给楚江梨看。 …… 卫珠凤庭院门前无人看守,楚江梨推开门却见着庭院的两旁站着两行衣着整齐的侍女。 等二人跨进这庭院中,立于他们二人身后的侍女将门阖上。 大殿的门紧闭,正是黄昏之时,天色压得出奇的低,昏昏沉沉的。 院中漆黑,两行侍女站得直立立的,身着深色的侍服,乌黑的发梢,漆黑的眼眸,抬眸齐齐看着二人之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森然。 楚江梨心中想,哟,这里面人还挺多的。 在曳星台之中,身份地位越高的侍女,身着的侍服色泽越发的深。 排头的侍女身着的侍服是暗红色的,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她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二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卫夫人差我在此处等候二位多时了,二位请随我来。” 那侍女模样不算突出,态度不卑不亢,面带淡笑,看起来年岁也稍长,抬手朝着他们二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旁的侍女也齐齐跪下行礼。 上仙界中崇尚所谓的“人人平等”。 但是实际上在曳星台中,这种等级制度从根系就已经烂透了。 底下的下人分三六九等,曳星台中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 曳星台中真正掌事的是画人间的凡人,也就是卫珠凤。 卫珠凤家中本就是达官显贵,自小锦衣玉食,因此规矩更似画人间的皇宫。 上仙界之中并不推崇跪拜礼,而曳星台之中却恰巧相反。 曳星台不仅是上仙界之中凡人数量最多的仙山。 有主仆之分,在侍从之中更另外有一重等级,深色的服饰代表着在仆人中的地位越高,在主人面前就越是说得起话。 而眼前这个着深红色侍服的侍女,楚江梨从前在曳星台是从未见过的。 两旁的侍女在行礼后便退开来。 从正门进来是大殿的庭院,此处是花园倒是极少栽树种花,光秃秃一片的庭院之中,只有两棵参天的树,还有门口两尊看不清样貌的石像。 似佛,又非佛。 楚江梨轻点了一下白清安的掌心,示意他小心一些。 白清安微微颔首,将少女的指尖裹进自己冰冷的掌心中,将她冷得一哆嗦,楚江梨迅速将指尖抽了出来,又狠狠瞪了白清安一眼。 白清安的神色有几分难得的无辜,像是在说分明就是楚江梨自己将手递到他掌心中的。 二人方才还小猫小狗,你试探我,我试探你的。 楚江梨是个没记性的,白清安更是个楚江梨做什么都包容的。 三言两语又开始互相关心了。 小学生似的,好得比谁都快。 近处的两个侍女得了令将宫殿内侧的门打开。 那门只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浓烈的香气“蹭”地一下争先恐后从房中钻出来,缠绕上楚江梨。 这香气与他们之前在天宁寺中闻起来像是同一种,只是不知成分是不是有变化。 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隙,楚江梨能看得出宫殿里甚至比庭院中更加昏黑一些。 庭院中至少还有天空透进来的黄昏光亮,便不至于像一个漆黑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那两个侍女将门推得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宽度。 站在二人前面的侍女先进去了,随后楚江梨和白清安也进去了。 等二人一进去,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又被门外的侍女掩上了,像是怕他们二人反悔逃出去一般。 殿中有几个点亮的烛台,还有些罩了烛的灯笼,但是还是昏暗的。 很安静,只有烛火滋滋的燃烧的声音。 楚江梨抬眸便能看见,高台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华服女子,这人应当就是卫珠凤了。 香火缭绕中,卫珠凤坐在高台之上,重重的咳了好几声,好似要将心脏咳出来了一般。 只是咳嗽,台下的侍女便乱作一团给她掺水、擦汗、拍背,皆神色匆匆。 二人站在台下,却没人将他们当成一回事,甚至没人看他们,这殿中的一切都围着高台上的卫珠凤转。 骤然间,楚江梨听见似有物件摔碎在地上的清脆声响,不知是将屋中其余的声音都掩了去,还是这声音一落地,窸窸窣窣的声音皆消失了。 方才端着盘子上去的侍女,双膝重重跪在地上,磕头声沉闷,似要磕出血了一般,她怕极了,只顾着磕头,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夫人!夫人!夫人饶命呀!奴婢不是故意的!夫人饶命呀!” 楚江梨光是听着侍女惶恐的声音,也知道她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卫珠凤现在就是个乱咬人的蛇、疯子,若是谁惹了她,如何能好过。 上天有好生之德,众神有怜悯之心。 可是上仙界也有上仙界的规矩,楚江梨不能够从中干涉。 这并非是她能管的,四散在上仙界各处的凡人皆归其所在仙山管理。 在上仙界中,凡人已经不能作为人存在,而是作为其主人的“所有物”存在。 所以楚江梨无权去过问,这位侍女究竟会被如何处置。 卫珠凤显然听不进去这侍女的求饶,她大呵一声,声音尖锐刺耳,像含了一口玻璃渣子:“笨手笨脚的东西!滚下去!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将屋内凝重的气氛划开了一条血色的口子,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楚江梨看着身旁侍女惨白的脸色,盯着高台上的卫珠凤神色恐惧,这便知这侍女已经不是这几日第一个犯事儿的人了。 随着卫珠凤的声音落地,庭外几个侍卫走进来将那侍女拖了出去。 被拖出去的侍女,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蔓延至庭院之外,像是乌鸦狭长的悲鸣。 这殿中从前不是这样昏黑,自从后来卫珠凤总是白日休息,于是白日这殿中的帘子都拉得死死的,又焚烟供火,在这里面呆久了也会不好受。 昏黑一片,还有萦绕的香气,静悄悄的,显得屋内越发诡异。 楚江梨转眸只能看见黑暗中,白清安干净白皙的侧脸,微颤的长睫。 好似感觉到了少女的视线,白清安也缓缓转头悄无声息看着她,眸中有丝缕微亮的光,像是将楚江梨烫了一下。 楚江梨蜷缩的指尖在微微发麻,回过神来,才又转头看向高台的动静。 这些事情他们二人是管不了的。 楚江梨是管不了,白清安也没有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在白清安心中,人只能分为两种,楚江梨和其他人。 其他人的死活和去留与他又有何干系。 不止是他们身边的侍女,这一幕让殿中的侍女们脸色几乎都泛着惨白,皆埋头,额间鬓角冷汗涔涔,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自己的结局就会同她一样。 好似头顶悬了把尖刀,时时刻刻都会落下来,将自己刺得粉身碎骨。 楚江梨离得近,她还能在这黑暗中隐约看到堂下还坐了一位夫人,旁边站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小少年。 只是样貌如何,却不得见。 楚江梨更是能听见这位夫人轻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这应当就是龟仙人口中那位,赵锦云,赵夫人。 曳星台中一共三位夫人,这下便都“到齐了”。 除开明媒正娶的卫夫人卫珠凤外,还有两位分别是不知名讳的宁夫 人和这位从前是卫珠凤贴身侍女的赵锦云赵夫人。 龟仙人说,赵锦云孕有一子,是曳星台的三少爷陆言溪。 至于这位赵夫人之所以能以夫人的身份在曳星台待如此久,这就要从从前太引尊者与卫珠凤相爱相杀的故事说起。 赵锦云是卫珠凤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卫珠凤身边的丫头,跟着她从画人脸到上仙界,从稚子孩童到夫人。在整个上仙界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卫珠凤这个人了。 二人不说主仆,倒是更像姐妹。 卫珠凤成了曳星台的阁主夫人,赵锦云没过多久成了夫人。 这就很像楚江梨看过的宫廷言情小说。 自己成了妃子,又提拔自己关系好的当妃子。 这位赵锦云赵夫人并非生得国色天香,而是更偏向于小家碧玉的容颜,衣着简朴色淡,不簪发饰,安静的坐在角落处几乎看不见有这么一个人。 当初卫珠凤心中所想不过是,想借了赵锦云来让丈夫回心转意,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赵锦云当然得了太引尊者的一段时间宠爱,但是太引知晓了赵锦云是卫珠凤身边的人后,便不再同她亲近。 楚江梨还在时,便听说这二位夫人情同姐妹。 可是这同侍一夫的姐妹情深,就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楚江梨如今再看二人,却觉得并非当初那么一回事了。 那侍女被拖下去了以后,这偌大又几乎挤满人的宫殿骤然安静了下来。 刚才在门口接他们的侍女附在卫夫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卫夫人闻言以后微微点头,手一挥,这才像看见了他们二人似的将眼神往这边转了转。 “将四面的灯点上。” “遵命。” 周遭的几个侍女陆陆续续将四壁的灯点亮了起来,这殿中的场景比方才清晰了许多,却也还是比外面昏黑一些。 高台之上,两边的珠帘拉开,周围站着几个侍女,中间坐着身着华服的卫珠凤。 卫珠凤看起来比楚江梨上一次见她时,苍老憔悴了不少。 上了年纪,虽妆容精致、雍容华贵,却几乎面如死灰、双颊凹陷、两鬓斑白,如将死之人一般。 卫珠凤又重重咳嗽了两声。 侍女扶着她站了起来。 纤细到瘦骨嶙峋的指尖,苍白的肤色,指甲上淬着血色的蔻丹,又长又窄,活像女鬼的指甲。 她转眸看向二人,目光落在楚江梨身上时,却骤然瞳孔放大,惊慌失措到厉声尖叫。 “你……” “你……!” “莲心为何会在这里!” “你们几个快……快将她抓起来关到别苑里!我不是说过不能将她放出来吗!” “你们这些畜生,我说的话也不听了吗!?” 那本就死灰色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惶恐和愤怒,更显得面色发白,五官扭曲。 卫珠凤的眉心几乎拧做一团,难看极了。 她激动得站起身来,血色的指尖颤巍巍扣紧旁边侍女的手臂,眼见着就要划出血色来。 那侍女却眼睛也不眨,静静现在卫夫人身边承受着,好似已经习惯了。 “马上就要……可不能出了旁的乱子。” “不然我的乐儿怎么办……” “快快……快将她关起来!” 卫珠凤说罢,见几个侍女都没有要动的模样,自己就要走下台将楚江梨抓住。 这慢屋子的侍女不知何时开始,竟开始不听她的话了。 楚江梨站在台下,却并未被卫珠凤吓到,她想,看来她与这个莲心确实容貌极其相似。 她还发现,这屋子里的人好似都听卫珠凤旁边那侍女的话。 这人究竟是谁呢? 卫珠凤一步一步逼近,楚江梨还在思索着那侍女的身份,她没有任何动作,更觉得一个雍容华贵常年养尊处优的老妪,伤不了她什么。 楚江梨是修仙之人,自然懂一些医术。 也能够看出来卫珠凤体内空虚,大限将至,梦魇缠身,更无法伤她分毫。 她的脚步虚浮,从高台上几乎是跌跌撞撞才走到楚江梨面前的。 脸上的脂粉掩盖着苍白的肌肤,室内昏暗,卫珠凤瞪大的双眼中布满血丝,显得狰狞又扭曲。 眼见着她涂着血色蔻丹的五指就要伸过来,楚江梨打算出手,可是白清安却先一步挡在了楚江梨面前。 白清安的眉眼微微压低,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已经将这人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了,死死捏在手心里。 白清安薄唇微启,已经有些不耐了:“滚。” 他能猜出这人是谁,可是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他不允许的情况下碰阿梨。 世间的任何人和事物,对他来说都是脏的,污浊的,会弄脏、弄疼他的阿梨。 无论是喜欢、厌恶、憎恨还是伤害、他厌恶旁人与楚江梨有羁绊,厌恶楚江梨分神去看别人,更不允许旁人伤害楚江梨。 若是如此,他会杀了那个人的。 白清安的神色森然,让卫珠凤几乎忘却了手腕上快要被拧断的疼痛,她也颤巍巍往后退了两步,想将手抽出来,可是无论如何眼前的人都不松开。 “咔嚓——”一声,她的手腕被自己生生拧断了,耷拉在一边。 卫珠凤额间都是细密的汗,她神色恐惧,佝偻着身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抬头看着白清安往后退了两步。 楚江梨没想到白清安会先动手,这人明明一路上都在提醒她小心行事、切莫冲动,最后怎么自己先冲动了。 白清安的眼眸空洞漆黑,站在原地像直勾勾“盯”着卫珠凤似的。 “小白。” 直到听到身后人唤他,他才缓缓转身,神色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冰冷和清明。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的手腕,将他拽到身后。 那台上的侍女已经走到了卫珠凤身边,将卫珠凤搀扶住。 卫珠凤抬眸,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恶狠狠的。 楚江梨感觉这事儿坏了。 第68章 68真乖,像小猫一样。 刚刚楚江梨明显发现,白清安的状态不对劲。 她忙将人扯到身便,问:“小白,你方才怎么了?” 白清安摇摇头,眼中雾蒙蒙的,像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神色清明了些。 白清安先看楚江梨没事,再看了看楚江梨身后的卫珠凤,神色又微微冷下去了。 “小白。” 白清安回神,又看向眼前的少女:“无事,她方才要伤你……” 白清安没事,楚江梨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白清安与她是一起来的,可是如今伤了卫珠凤,还不知这女人会闹到什么地步呢。 楚江梨两眼一闭,心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白清安伤人这事于她而言也是意外。 而且 白清安出手速度极快,他们之中谁也没想到。 再说,大殿之下,有赵锦云,还有这么多侍女,众人都看着,他们自然也无从抵赖。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的,楚江梨还是有法子应对的。 楚江梨小声道:“此事你别管了,退到我身后,我来处理。” 话出口了,白清安看着她却没有半分听话的意思。 少女又说:“若是你不照我说的办,我就生气,再也不理你了。” 白清安看了楚江梨好一会儿,这才微微点头后,退到她身边。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若是往日里侍女做错了什么已经被拖下去了,可是白清安是长月殿的人,自然也就没人敢动他。 侍女搀扶着卫珠凤又坐回了高台,卫珠凤身子不好,殿中常年备着大夫,如今已经上来给卫珠凤看手腕了。 那大夫力气大了些,弄疼了她,还被扇了一巴掌,那耳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轻点!该死的东西,你想疼死我吗?” 卫珠凤边说,神色还便往楚江梨这边递,眯着眼睛,脸颊消瘦,模样有些尖酸刻薄。 楚江梨装模作样问:“夫人没事吧?我这个侍从就是轻轻碰了夫人一下,却没想到夫人身娇体弱,会伤了夫人。” “再说,若是夫人在台上好好坐着,又怎么会受伤?” “我们修仙之人本就力度没轻没重的。” 楚江梨三言两语,又阴阳怪气的,将卫珠凤想脱口的话堵了回去。 台下这么多人,又有谁看到白清安用力了?谁不知道是卫珠凤主动走下来的。 没有任何人逼她不说,楚江梨如今的身份也并非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当初楚江梨还是侍女的时候,她能扇楚江梨一巴掌不还手。 今时不同往日,她若蛮狠不讲理欺了楚江梨,就是跟长月殿过不去。 卫珠凤的神色阴森了些,任由那大夫为她接骨。 接骨自然也痛,给卫珠凤疼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死死扣着身旁侍女的手腕,抓出两道鲜红的血印。 那大夫年纪也大,瞅着卫珠凤这副模样,也是汗流浃背了。 在此处看诊虽说诊金丰厚,可是还得时不时来这么一下,给病人看完以后,害得自己回去给自己治,他这一把老骨头了,也吃不消,打算今年干完就不干了。 等那大夫一走,旁边着深红色侍服的侍女便道:“此为长月殿神女楚江梨,并非莲心。” “想来是夫人认错了,被神女的侍从误以为要伤害神女,这才被误伤了。” 那侍女毕竟是卫珠凤的人,楚江梨以为她这么说,会被卫珠凤骂。 结果卫珠凤只是点了点头,忍气吞声地“嗯”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楚江梨有些意外,从进门开始,她就十分好奇这个侍女的身份。 这侍女看起来年纪也并不轻,但是楚江梨在曳星台那时,却从未见过这人。 即便这侍女几乎将责任都推在了卫珠凤身上,卫珠凤竟也没有生气。 独独在侍女说着楚江梨的名字时,卫珠凤眼中才划过几分转瞬即逝的恨意。 楚江梨看得清楚,不过卫珠凤恨她,倒也很正常。 一出狼狈的闹剧结束以后,卫珠凤才道:“看座罢。” 旁边的赵锦云转眸,看着他们二人,神色担忧。 楚江梨看着赵锦云眼下的乌青色,想来这几日也是没休息好。 还有她怀中那同样脸色惨白的小少年。 警惕地看着他们二人,缩在赵锦云怀中,是被方才那一幕吓着了。 见卫珠凤状态不对,赵锦云带着幼子也不愿再趟这浑水,起身牵着小少年便找了理由想走。 “夫人,妾身院中还有几帖经文未抄,想来天色要晚了,溪儿睡得早,妾身先回去将经文抄了。” 卫珠凤摆摆手,不耐道:“去罢。” 所谓的“姐妹情深”倒是半点没见得。 如今曳星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要日日修佛法,抄经文。 得了令,赵锦云才终于松了口气,行了个礼,脚步匆匆牵着小少年往外走。 大殿中的气氛又归于沉寂。 楚江梨他们二人在桑渺那处砸了佛像的事情,还有伪装成卫珠凤的人进去看桑渺的事情,方才侍女已经同卫珠凤讲了。 卫珠凤道:“神女一来就将曳星台的东西砸坏了,这恐怕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楚江梨:“我可以赔。” “等我离开后,曳星台中损失了什么物件,夫人可以写好帖子,差人一并送到长月殿,最多一日,便会有人为夫人结算。”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但是细听便知,楚江梨的意思像是卫珠凤图她那几个钱一样。 给卫珠凤气得牙床都在打颤,指着楚江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那伪装成我的人进入桑渺的住处,你又是何居心!” 楚江梨反问:“那夫人希望我硬闯进去?你们这曳星台可经不起我造。” 少女自成戮神起,身上就有一种上仙界中独有的匪气,如果她说可能会硬闯,那就觉得能做出比嘴上这事儿更夸张的事。 卫珠凤只是个凡人,还刚被她身边的小侍女拧断手腕,再将往日的事加在一起,卫珠凤自然是怕她的。 卫珠凤闻言只能忍气吞声,楚江梨见状才满意了,又开口问:“此次我是代表地云星阶来的,夫人应当知晓,还有别的问题吗?” 卫珠凤还是不说话,楚江梨又道:“皆如此,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夫人解答。” 卫珠凤瞥了她一眼:“问罢。” 她不可能不配合楚江梨,毕竟楚江梨身后是长月殿和地云星阶,她再是个凡人,也知地云星阶的委派,无论是谁都不能不配合。 楚江梨问:“为何要修筑天宁寺?” 卫珠凤睨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我日日礼佛,在曳星台修筑寺庙,又有何不对?” 楚江梨呵笑一声:“夫人是真心实意礼佛的?” 潜心礼佛之人应当不会造下杀戮才是。 “还是造下太多杀孽,不得已才为之?” 造下的杀孽太重,需要以此种方式来镇压这种罪孽。 少女笑意盈盈,话语间却步步紧逼,犹如利剑。 那侍女站在卫珠凤旁边,旁人都小心翼翼的,只有她淡定又从容。 给卫珠凤擦拭着情绪激动落下鬓边的汗珠。 这大殿之中分明阴冷,卫珠凤却大汗淋漓,想来也是体虚亏空得厉害。 “你……此言何意!” “我从未杀过人,自然是虔诚为我的乐儿祈福!” 少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看她这个反应是戳中痛点:“别急呀。” “我只是一句玩笑话,夫人怎么气成这样了?” 楚江梨再轻飘飘一句话下去,卫珠凤有气也哽住了,楚江梨的年纪本就小,她总不能跟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卫珠凤深吸一口气,不搭理楚江梨的话:“我不同你计较。” 旁的另一个侍女,自然也听出了楚江梨的意思,她小声安慰道:“夫人最近生病,都瘦了好些,想来也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这话原本听着虽说并无大问题,可也确实是关心之意,可是偏偏对象是卫珠凤,楚江梨这三言两语下去,她本就一肚子气没处发,这不发泄口立马就撞上来了。 卫珠凤骤然睁大双眸,抬手给了那侍女一巴掌,将她的脸扇得偏到一边。 那侍女不是一日在卫珠凤身边侍奉了,自然也清楚她的脾气,倒是反应极快地跪在地上,忙连声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卫珠凤:“我没病。” 她似乎极其厌恶旁人说她有病。 那侍女伏在地面上倒也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 没聊上两句,殿外便有下人脚步急匆匆进来,附耳不知同卫珠凤说了些什么。 等那人说完,卫珠凤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卫珠凤微微停顿,那模样倒是装得像伤心似的。 “你许久没来也自然不知,桑渺前些日子有了身孕。” “但……后来小产了。” “我请那些和尚来,不过就是为她腹中失去的孩子祈福,神女又有何大惊小怪的。” 楚江梨不得不说,卫珠凤这脸色跟变天似的,比翻书还快,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的。 这话几分真假,楚江梨也知晓。 卫珠凤厌恶桑渺,认为是桑渺攀了高枝,又如何……谈得上对桑渺上心。 楚江梨在桑渺那处就已经听到了,卫珠凤是如何对她的。 “再如何说 ,桑渺腹中也是我陆家的子嗣,我没有理由去将她如何了。” 卫珠凤这话说得中听,若非楚江梨知晓实情,不然当真被她糊弄过去了。 她自己好似觉得这话若是落到楚江梨耳中,算得上合理的解释。 楚江梨:“是吗?” “这是你将她关起来日日烧香念经的理由?” 就算生病了也应当去找大夫来,找人来念经算什么?迷信吗? 卫珠凤却骤然站了起来,怒呵道:“你胡说!” 她没想到桑渺那贱蹄子都有气无力了,还能同楚江梨说这些。 竟然还敢告状?她就不信了,楚江梨不是日日在曳星台,可她桑渺是啊,到时候能楚江梨一走,有这个小妮子好受的! 卫珠凤眼都瞪圆了:“我都是为了她好,懂什么?烧香并无害处,我这殿中都日日烧香,如何有害?” 楚江梨:“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自己承认了?” 她自己都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还觉得这香无害啊? 卫珠凤的情绪几番起伏激动之下,那血色的指尖进忍不住的发颤起来。 她的神色环视着周围的人,好似要迁怒到每一个人身上。 眼见着就要发作了。 方才伏在地面上的侍女得了旁边那侍女的令,就算没得卫珠凤的令也忙站起身,将旁边桌子上摆放着碗端在手中递了上来。 又朝着旁边使了个眼神,几个侍女起身将暴怒中的卫珠凤按回了位置上。 端碗的侍女强行将碗中的药灌入她口中。 卫珠凤虽反抗过,却还是乖乖的将药吞了进去,脏了唇间和衣襟,那侍女也为她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去。 楚江梨觉得卫珠凤这副模样越发奇怪。 就卫珠凤那样的性格,会让侍女强行将她按在位置上灌药吗? 不知道药里有什么,卫珠凤浑身软瘫下来,整个人似镶嵌在高台上,停顿好一会儿才气虚地开口又问:“住……住持呢?” 侍女答:“住持今晨下山了,说是山下有急事。” 卫珠凤神色惶恐,这几日陆言乐总是来梦中扰她,她睡不好吃不好。 虽说陆言乐是她自己的孩子,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心中也开始有了疲惫和惧意。 “可是……乐儿说他等不了了,说他自己还未得安息!” 卫珠凤似想起了梦中的场景,竟抬起她那血色的指尖,一缕一缕扯着自己乌黑的长发。 她越抓手上的速度越快,抓得五指鲜红,苍白的脸颊上一道一道的抓痕,也都是她自己挠出来的,几乎进入了极度恐惧的癫狂状态。 卫珠凤又说:“快……快让住持早些回来!若是之后出了什么乱子,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我会被你们害死!我会被你们害死!” 楚江梨看卫珠凤的状态能够察觉到,侍女给她的那碗药有问题,只是她在这方面懂得很少,也分辨不出来。 她抬眸看着那着深红色侍服的侍女,她已经有了些年纪,面对眼前的乱象,却依然能做到神色从容,看起来像在曳星台中呆上许久了。 可是曳星台之中侍女只会在此处呆至二十,便自行下山,面前这个女子一看便不止二十。 方才让人灌药,还能点卫珠凤的错处,想来身份不寻常到连卫珠凤都对她存有惧意。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白清安突然道:“这药是何人开给卫夫人的。” 白清安问的是站在他们二人旁边点灯的小侍女。 那侍女不确定是在问她,抬头看着他们二人,目光中带着几分怯生生地审视。 白清安看起来弱风拂柳,可是方才却生生掰断了卫夫人的手腕,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站在这里,想来也是她不能得罪的主儿,也不敢怠慢了。 知无不言:“是天宁寺的住持给卫夫人开的药。” 楚江梨心中了然,原来是那个和尚。 但是吃药看病找大夫啊,找和尚做什么? 台上的侍女转眸看了那小侍女一眼,见她在同楚江梨他们说些什么,眉心骤然蹙了起来。 好似不希望她将这事告诉他们二人一般。 那小侍女只被她看了一眼,马上如乌龟似得小心翼翼缩在角落里。 既然小侍女都知道的事,想来在曳星台中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那么台上那位为什么不希望他们知道呢? 楚江梨心中有了个想法,她一定是在保护谁。 和尚开的药,不愿让他们知道定然是保护那个和尚。 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这个侍女与那和尚有关联;’其二为,她有把柄在这个和尚身上。 楚江梨更倾向于第一种。 等那药喂进口中没一会儿,卫珠凤瘫在软垫上昏睡了过去。 高台上有珠帘,两旁的侍女将珠帘拉起来,进来两个侍从,将卫夫人连同软垫一起,往山水屏风画后面抬了。 应当是送回了卫珠凤的寝殿。 “喜儿,送二位客人去别苑休息。” 回应的女声有些稚嫩:“是。” 喜儿正是方才同他们二人说话的那个小侍女。 这小姑娘方才被吓得跪在角落里不敢挪一下,更不敢吱声。 小姑娘扎着双髻,起身脸颊微微泛红:“二位……神女和……请随我来。” 喜儿来曳星台的时间尚不足月,还未曾接见过外人。 她既知晓楚江梨是神女,却不知晓她旁边那位究竟应该如何称呼。 楚江梨看出来了,拉住旁边白清安的指尖,同喜儿道:“这是我的好姐妹,唤小白姑娘便可。” 楚江梨说话向来也随意了些,刚才那样紧张的气氛,这样一下也算缓和,只是反而又将喜儿吓着了。 白清安突然被她抓住指尖,也有些不知所措,将指尖往外拉,却被楚江梨裹得更紧了些。 他叹了口气,罢了。 楚江梨向来如此。 他也向来是……拿楚江梨没有任何办法的。 任由少女将他的指尖攥在手心里。 握的次数多了,久了,白清安也渐渐习惯了少女掌心中的温度。 但是白清安知道这并非是一个好的习惯,他会从贪恋变成贪婪,会想要将她的手紧紧抓在手心里,永永远远。 对少女的贪念像他心脏处的缺口,他将楚江梨给他的每一次触碰、话语、偏心都通通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这个无休无止的洞中,却如何都填不满。 白清安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可是他割舍不下。 喜儿点了点头,这才再次行礼道:“神女殿下和……小白姑娘,请随我来。” 别苑是曳星台之中专门用来招待外来宾客的住宿之处。 出了卫珠凤的宫殿还有走许久。 外面早已黄昏,日落西山。 他们分明在在里面没有待多久,出来外面的天色却暗了。 喜儿站在二人前面引路,踩着小碎步,生怕身后两位贵客跟不上。 楚江梨向来不会放过每一个能够打听的机会,这也算是她的“职业道德”。 这个在她所处世界的文字游戏中叫做,获取线索。 楚江梨问道:“台上那年岁稍长的侍女是何人?” 喜儿闻言,微微思索道:“神女说的可是……紫芸姐姐……” “紫芸姐姐是卫夫人娘家的人,从前在卫夫人母亲跟前侍奉,才到曳星台约……三月。” 这些都是她从旁人口中听说的,楚江梨问什么,她便乖乖回答了。 怪不得楚江梨从前在曳星台却也从未见过紫芸。 楚江梨又问:“那天宁寺的住持多久回来?” 喜儿摇摇头:“奴婢只是卫夫人殿中一名小侍女,不知晓这些。” 意识之海中传来了白清安清脆的声音,落在楚江梨耳中,好似于他轻轻耳语。 “阿梨。” 楚江梨骤然间耳尖温热起来,她放在袖口之下的指尖蜷了蜷,这才回答道。 “我在。” 楚江梨经常都会传音通灵给白清安,但是白清安却少有主动传音给她。 白清安的眼眸是看着她的,抿紧淡色的唇瓣,声音却 是从耳边传来:“那药有问题。” 楚江梨:“我也觉得有问题,但是我问她,她肯定也不知道药里有些什么。” 既然是天宁寺住持给的药方,这样端茶递水的小丫头又如何能知晓? 楚江梨便也没有问了。 再者,若是问了反而会让她起疑心。 楚江梨:“只能夜里再去卫珠凤宫中看看了。” 白清安朝着她微微颔首。 楚江梨问:“你可知莲心?” 喜儿:“莲心是赵夫人寝宫中的。” 楚江梨又问:“那你可与她接触过?” 喜儿微微思索:“未曾,我只从旁人口中听闻过……莲心性情古怪,招人厌烦,好似……没什么好友。” 楚江梨:“莲心如今在何处?” 喜儿一听楚江梨三四句都不离“莲心”二字,就算再笨也知晓楚江梨是想从她这里套些话出来。 喜儿年纪小,经不住下吓,这会儿已经带上了哭腔。 “神女,喜儿该说的都说了,旁的什么也不知晓道了。” “……求求您也别再问我了。” 见她如此,楚江梨也不再为难,这小姑娘本就年纪小,估计也不知道些什么,再问下去人就要哭出声来了。 过了这个花园的转角,是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径,往前走到尽头,便是住客的别苑。 细碎的风吹着二人的脸颊,有些微微泛冷,这曳星台中好似比上仙界其他地方都要冷上不少。 喜儿将他们二人领进别苑,像送瘟神般,将二人丢在房间门口,给他们二人指明了这两间屋子是专门打扫出来的给他们住的后,行了礼便一溜烟跑了。 留着二人在原地:…… 曳星台给他们二人安排的房间是相邻的,眼见着天就要黑下来了。 楚江梨本就决定夜深了去一趟卫夫人那处。 可是楚江梨又在想,那白清安怎么办呢。 不能将白清安带去,更不能将其留在此处,她要想个两全的办法才行。 白清安虽说是归云阁的下一任花神,可是楚江梨知晓白清安的身体状况不大好。 平时虚弱,用了花神之血才会与现在不一样,但是多用几次对白清安自己并无好处。 如今楚江梨还没查明白清安身体虚弱的原因。 白清安盯着自己手腕处的那只纤细如玉的手,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又要做何?” 她被楚江梨拉进了屋子里,少女比她矮出许多,还将她死死的压在门上,不准她走。 楚江梨理所当然:“你今夜同我一起住。” 白清安怔住了,许久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何……为何我要同你一起住?” 少女一双明亮的眼眸转了转,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同我住就同我住,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白清安又叹了口气。 楚江梨这回有些不高兴了:“你为何总是叹气?” 少女说话跟倒豆子似的:“我娘跟我说,人不能总是叹气,会把自己的好运气叹走的!” 白清安抬眸幽幽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江梨见他也不说话,又问:“你对我说的可是有何意见?” 白清安摇头:“听你的。” “我不叹气了。” 白清安总是很听她的话,让楚江梨产生了一种他本就很乖的感觉。 可是……诸多事实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白清安没有她看上去这么简单。 今天“失控”拧断了卫珠凤的手腕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二人离得很近,方才楚江梨怕白清安跑,在关门后将其压在门上。 白清安身上浓重的杏花香气在二人之间蔓延。 白清安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小声的说道:“太近了些。” 楚江梨踮起脚尖嗅了嗅他洁白的衣领,也不管白清安说了些什么,将脸颊埋了上去,深深吸了一口白清安身上的味道:“小白,你身上好香。” 白清安听得清清楚楚,少女离他很近,白清安的脸颊要烧起来了。 他下意识往后退想要躲开,已经碰到了门边,退无可退了。 楚江梨光顾着嗅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没有听清楚白清安在说些什么:“你说什么?” 她侧身离白清安又近了些。 少女不经碎碎念道:“真的离得如此近,都还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大点声呀。” “你的脸为何这么烫?” “明明方才自己都埋在我胸前,怎得换了我就不行了?就脸红了?” 少女说的话头头是道的,唇边的气息打在了白清安的脖颈处。 白清安的脸色向来都是苍白的,楚江梨竟然觉得她的脸颊蔓延了些红晕。 少女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那滚烫的触感由掌心蔓延开。 她分明知道原因,却还是装模作样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清安转眸看着她,后背贴着门边:“没有。” 楚江梨又问:“什么?” 但也不是她作怪,是今日白清安的声音细若蚊蝇,是当真听不清。 她又凑近了些。 白清安的唇瓣与少女的脸颊近乎贴上。 楚江梨问道:“你怕什么?你我二人都是女子,近一些又如何?”. “我又不会吃了你。” 楚江梨抬手抚上了白清安的脸颊,“为何你的脸颊又总是冷冰冰的。” 白清安又将脸往旁边别了一些,这才有了些缴械投降的姿态:“我答应……” 楚江梨笑道:“答应什么?” “答应……同你一起住。” 少女乐呵道:“早说不就好了。” 楚江梨最会的就是苦中作乐,来这曳星台本就烦闷,还好有白清安这么一个闷葫芦可以逗一逗。 楚江梨总是觉得看白清安各种奇怪的反应特别有意思。 白清安:“将我松开……” 楚江梨心中有些坏主意,她没有松开白清安,反而扣紧了些。 楚江梨觉得白清安这人也奇怪,虽说是被她抵在门上,可是白清安分明比她高出很多来,又如何挣脱不开。 她想不到别的说法,这似乎只能说明白清安说不上是乐在其中,但也并非这样抵触她。 楚江梨将白清安的脖颈往后勾,她微微踮起脚,在白清安耳边呵气如兰:“你求求我。” 白清安的身体是僵硬的,脸颊也越发肉眼可见的泛红,她的指尖扣紧了门边,白皙的脖颈,喉结微微翻动。 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我……” 少女毛茸茸的发梢蹭上了他的脖颈,微微晃动脑袋,竟像兔子一般。 以往都非常强势的少女,今日竟难得有了低头之姿。 她虽嘴上说着让白清安求她,却放软了语气又说了一次:“你求求我嘛……” 落在白清安耳中,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在撒娇一般。 楚江梨又接连说着:“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白清安喉咙干涩,却犹如痴迷着魔般顺着少女的蛊惑开了口:“求……求求你。” 他顺了楚江梨的意,这般说了,心中有几分奇妙的感觉像是四肢发麻逐渐蔓延到了心脏,一阵又一阵泛着痒。 少女在她耳边嬉笑。 楚江梨向来是得寸进尺的人:“求我?求我什么呀。” 这声音落在白清安耳中,像循循善诱。 他开口道:“求你……放开我。” 楚江梨心满意足,这才将双手放开。 “真乖,像小猫一样。” 第69章 69前尘梦【五】你有主人吗?…… 上仙界的祭祀大典是三年一次,次次都是由归云阁的阁主主持的,祭祀的地点向来选在曳星台的校场。 年纪尚轻的孩子不知,但是年长一辈的人都知晓,究竟祭祀是为何,是为何选择曳星台作为祭祀之处,又是为何次次都是归云阁的阁主主持。 祭祀是为了上古那场神魔大战中死去的人而办下的,为了悼念他们,为他们超度。 归云阁的历任阁主皆是至纯至善之人,自然 是由他们在举行。 再说为何在曳星台,曳星台属上古凤凰一族,是大族,死伤无数。 再者,凤凰一族在杀戮中极易走火入魔, 而今年却与往年有所不同,今年归云阁选出主持祭祀大典的人并非阁主。 而是阁主的嫡出独女白清安,上仙界的众人皆知归云阁的阁主孕有一女,这谁也没见过这位天资极高的少女。 在大典的前几日,归云阁一行人便要前往曳星台准备。 庭前散落了一地苍白的杏花,花蕊微微带着点粉色,却犹如庭前白衣少女那般,薄脆如纸,好似不经意便会被碾碎。 少女脸颊消瘦,下巴削尖,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铺开,未落簪,只余了几朵惨白的杏花在发梢上。 眼眸明亮漆黑,唇红齿白,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唇瓣红得能滴出血来。 少女虽年纪稍轻,却也能隐隐见到其年长之后的倾城之姿。 她抬手,指尖也如脸颊苍白消瘦,接过花瓣,望着庭外,却不知究竟目光落在了何处。 她乖乖坐在那处,像一个漂亮又死气沉沉的娃娃。 稍碰易碎。 庭外步履匆匆,有一男子走进了庭院中:“安儿。” 那男子身着一身白裳,能够见其与少女七八分像的容颜,他是白清安的父亲陆听寒。 少女闻言才缓缓抬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眸转了转,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几乎算得上僵硬,看不到半分笑意的笑容。 她开口唤道:“父亲。” 白清安不知道自己如今脸上的神色是什么,她只知道,母亲身边的侍女对着母亲向来都是这副表情。 至少母亲曾经赞扬过她这副表情。 父亲那样喜欢母亲,想来也定然会喜欢她这副表情的。 陆听寒见他的神色,却一愣,随后露出几分厌恶来:“对我不必这般。” 哦,看来父亲是不喜欢她这样的。 白清安将脸上的神色敛了起来,又装作乖顺地问:“父亲来此处寻我有何事。” “过几日便要启程去曳星台了,你母亲和我交代你的事情万万不能忘记。” 白清安乖乖点头。 “我知晓了,父亲。” “还有那件事切莫在这样做了,若是惹怒了你母亲,便不是这般好说的了。” 白清安点头:“我知晓了,父亲。” 白清安的父亲虽说是曳星台的嫡子,在归云阁之中虽为阁主的丈夫,但是终究是个“内人”,更是个非“白”姓的外人,自然没有办法跟随白家人一同去参加祭祀大典。 他知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便只能提前去同她说清楚。 那男人又道:“若是旁人再问起你,你要说……” 白清安却先开口,没有什么表情:“我……是女子。” 她的嗓子是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了让她这般说,前几日母亲又对她做了些什么。 楚江梨的舌被烫烂了,就是正常说话也会唇腔之中鲜血直流。 陆听寒也怔住了,他倒是未曾想到白清安会如此听话。 白清安又重复道:“母亲同我说过,我……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 她几乎将自己的唇瓣都要咬出血来,声音沙哑至极,他哑着声音还在缓缓重复着。 “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 陆听寒松了口气,倒是未曾注意她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安儿,你记住,只要是活着的那日,你在任何人的面前都要做一个女子。” 白清安静默了一会儿,又道:“可是父亲,我是个男子……” 陆听寒闻言抬手一巴掌扇了过来,白清安本就脸颊消瘦苍白,被他这一巴掌过去,脸颊上迅速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男子怒道:“你是个……女子!” “你忘记你的母亲是如何同你说的了吗?” 白清安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缓缓将扇歪的脸别了过来,他的唇边渗着血,唇瓣却更显得红得能滴出血来。 在他如此精致的外表之下,却裹着沙哑到犹如塞了干柴进是嗓子里燃烧一般:“我……是个女子,母亲说我是个女子。” “对。” “我知晓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遇到旁人自然知晓应当如何说。” 白清安如方才那般端坐在那里,她那双几乎无神无光的眼眸总是望着同一个地方:“可是父亲……” 他顺着白清安饿眼神看了过去,越过了眼前的杏花树,好似望着后山的某处。 “可是父亲……” “我的猫为何死了,母亲不喜欢它吗?” “还是……父亲不喜欢它?” 白清安的指尖指着那处问道:“父亲将它埋在那处了吗?” 陆听寒也懒得再去听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敷衍又烦躁地回答道:“是。” 白没有将那只死猫埋起来,而是让它顺着后山的水飘走了。 陆听寒又说:“安儿,我同你说过,你以后是归云阁的阁主,不能喜欢这些软弱的东西。” 白清安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可是父亲……我……我今日好似在院中听到猫哭了。” 她的眼眸犹如清澈的泉,在月光之下终于窥得几分皎洁的明亮,却犹如破碎。 白清安回眸看着他,静悄悄的,细碎的光亮落在他的眼中。 风拂过脸颊发梢,带走了清冷月色下的点点湿润。 她的发遮住脸颊,院中一片寂静。 陆听寒却没有再搭理他的疯言疯语。 只是转身走出庭院以后,阖上门,又落上了锁。 *** 白清安的猫死了。 说是他的猫,却又并非是他的,那猫自由自在的在山间游荡,为何又要将它圈在这深院中,日日凝视着高墙。 归云阁后山的泉清澈纯净,少有人烟,是白清安常去之处。 他在那里遇到了一只猫。 它凝视着他,舔舐着他的指尖,冲他喵喵叫,还抓伤了他。 只是白清安全然不在意。 后来被父亲发现了。 第二日他再去,听不到那绵绵的猫叫。 能见到远山若隐若现如施粉黛的好颜色,能见到涧边汪洋清泉可见底部石块。 还能见到,那犹如破布般飘在清泉上的白猫。 伤痕累累。 他年少,更未曾接触过常人,不知生死,以为……那猫儿在同他玩闹。 他踩进涓涓细流中,双手将那柔软无骨的猫小心托起,他从书中知晓,这样的小动物体弱,经不得折腾。 于是他小心又小心。 它不再舔舐他的指尖,不再冲他喵喵叫。 而是成了一副溃烂、肿胀又丑陋的躯壳,软得像他房中的被褥。 涧涧深泉,远山如墨,他坐在石头上,埋头仔细梳理着猫软和的皮毛。 他从前就在想,为何这猫整日翻滚在林间,身上却还是雪白一片。 那双狭长的眼眸凝视着他时,总是悄无声息,总是对世间这一切漠不关心的。 白清安对着怀中的猫说:“我们只是一日未见。” 在这宁静的山间,周围是葱茏摇曳的树木,习习凉风,却无人回应他。 白清安又问:“你去了何处?” “这些时日我总是同你呆在一起,你可是……厌倦了?” “厌倦”这个词是他这几日才在书中学到的。 “我总是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这山林间,我总是羡慕你……” 她又同猫儿说了许多这几日发生的事。 白清安蜷缩起来,他是那样纤细,如墨的长发遮住双眸,自然的垂在两旁,白裳被清泉打湿。 他是那样瘦弱,好似皮囊之下每一个骨骼都清晰可见。 猫儿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干净,污浊血迹将他的衣裳弄脏了去。 他几乎将苍白的脸颊贴紧了冰冷湿润的猫。 “囡囡。”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昨日取的这个名字,难道是它不愿,所以才同他赌气的吗? 猫儿死了些时日了,在水中浸泡着,凑近了却还是能闻到身上的腐臭。 白清安好似闻不到一般。 她将脸颊近乎埋进了猫的皮毛之中,直到感受到了窒息。 “为何不将我……一起带走。” 死代表着永远的自由,灵魂又会飘向何处呢。 如今新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这深墙之中。 等日落西山,她身上落了风,吹得周身冰冷,白清安微微发颤,站了起来。 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他将怀中抱着的猫小心翼翼垫了树叶放在旁边石头上,用双手将那湿润的泥土挖开。 归云阁后山的净土湿润厚重,白清安挖得双手鲜血淋漓,却好似感受不到痛一般还在继续往下挖。 天色逐渐黑了下去,归云阁的后山中有些许灵兽,那嚎叫声叫人听了渗得慌。 她见着差不多挖了这样深,又去清泉旁边将指尖的泥土还有血迹洗净后,又将石头上的猫抱了起来,放在方才挖的深坑之中。 白清安没有立刻将坑掩上,而是起身坐在了旁边的地上,一直到晨间天微微发亮。 第一抹日光最先落在了那澄澈见底的清泉之上。 白清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那日光逐渐将整个泉底照了个透亮。 他低头看着猫儿。 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白清安半跪在一边,用泥土将猫儿的身体逐渐掩盖住,将此处化为了平地。 他知晓,究竟是谁做的,可是他反抗不了。 若是这猫没有遇到他,估计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白清安还不懂这些,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办法给他人带来好运。 *** 母亲将他从溪醉庭中接了出去,他离开了那污浊之处,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盖上了软和的棉被,还有老师在时时指点她的修行。 白清安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经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受宠若惊。 好似过往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如今他被幸福包裹着。 可是好似并非是这样。 他的姐姐妹妹当面或是背面的欺辱他,愚弄他,他们字里行间隐隐约约好似又提到了些别的。 “你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归云阁下任阁主吗?” “你是女子吗?” “我看母亲也不是那般喜欢你,不过是你天资太高。” “在溪醉亭跟那群男奴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病了。” …… “这般长相,当真是跟你父亲一样。” 他的父亲和母亲并非爱他,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天资极高的继承人。 当时白清安甚至还不明白何为“天资极高的继承人”。 他想要和他们一起玩,更是天真的以为若是他并非这所谓的继承人,那他们就不会这般对他有敌意。 于是白清安问父亲:“爹……我可以不学这些吗?” 陆听寒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你想学什么?” 白清安并不懂他父亲的神色是何意,他坐在屋内,指着庭院外,正在嬉戏玩乐的姐妹们。 “我想同姐姐们一起玩。” 陆听寒并未同意,甚至在听到这话以后给了白清安一巴掌。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混账东西!不学的话就滚回来溪醉庭去!” 后来他才明白,他的父亲母亲并非爱他,而是他作为一个工具是必须存在的。 向来归云阁的阁主都不能属于自己,更不能属于他人,而是属于整个归云阁。 他是一个工具,一个继承所必备的工具。 于是,白清安跑了。 那天夜里他拼了命的往外跑,出了仙山大门,走了还没两里路,就被他父亲差人抓了回去。 白清安还未曾学会御剑飞行,冬日穿着单薄的衣裳,脚上不着鞋袜,披头散发就这样走在雪地里。 夜深了,雪下的越来越大,那天夜里白清安在庭院的雪地里跪了一宿。 白日又起来修行术法。 父亲经常咒骂怨恨他。 “若是你争气些,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你为何不是个女子?” 旁人也会对他说同样的话,可是没有父亲说出来来的尖锐,刺得他疼痛。 他瘦得有些嶙峋,比同龄的人矮上许多,小脸削尖,苍白得可怕,站在角落里几乎看不见。 等夜里回了住处,他的父亲也会将庭院的大门落锁。 后来白清安找了机会跑出去,他不想日日都待在庭院里,像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一样。 他也会避开人群,因为在归云阁中似乎并没有人真正的在意他,喜欢他。 后来白清安去了空无人烟的后山,遇见的那只小猫。 那猫陪了他许久。 但是后来猫也死了,他在归云阁中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人。 *** 祭祀大典的前五日,归云阁的阁主也就是主持祭祀大典的人,便会到曳星台小住准备。 而今年去的是白清安。 只他一人和母亲给他的侍从。 说是侍从,实则就是监视他的人,他们怕他说错话,做错事,更怕他想不开。 白清安是一个对自己也毫不心软的人,他苍苍白衣下,手腕处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划痕,血淋淋的。 甚至有一些还是新伤口。 修仙之人光是伤害□□并不会死去,只是那个时候白清安不知道。 而他们守着他,不过只是因为归云阁神女的血是珍贵的,由不得他如此浪费。 他们都以为白清安是想死,但是只有白清安自己才知道,他并非想死。 只有拥有最纯净的白氏血脉的人才知,花神之血有一种能够预知的作用。 白清安将手腕处的割开,看着鲜血从他的手腕缓缓流下,他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眼,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是在月光下,那女子的容貌她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见的她身后弯月的轮廓,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周围萦绕着灵蝶。 一旁是他的本命花蕊,杏花。 昏暗的场景下,女子的容颜也变得朦胧。 这个场景他不止在花神之血编织的梦境中看见过一次。 像在吸引着他。 白清安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走去,却如何都触碰不到她洁白的衣角。 像是虚幻的,又像是真实存在的。 那女子眉眼弯弯朝他恍然一笑。 他能依稀看得见女子的笑容却不知她的容颜。 这是预知。 白清安在梦境中知晓,这女子是要同他共度一生的人。 这成了他日日的羁绊,他总是想通过神女之血来沟通他们二人之间的桥梁,想要再见她一面。 可是无论如何,那刀刀伤疤见骨,却终究不得见那女子的容颜。 他在曳星台中,几乎日日都待在房间里,能从窗户处看到屋外盛开的洁白杏花,看到飘落一地的洁白花瓣,也能听到高墙之外,人们张罗着这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 白清安闭上双眸,微风习习拂过他的脸颊,他想起了父亲同他说的。 “你在高台之上舞剑时,不能笑。” 这倒也没什么,白清安本就不爱笑。 倒也并非他喜欢待在房间里,只是因为门前时时侍从把手,他们将院门锁上,不准他出去。 他们只知白清安天资极高,却不知在几个月的修行里,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御剑飞行都不会的人。 他自然有可以悄无声息躲过他们,从庭院中出去 的办法。 白清安最终选择了他在画人间的古籍上看的,让人变成动物的术法。 他站在杏花树下,默念着咒语,摇身一变成了披着一身洁白皮毛的猫儿。 从高墙之上翻了出去。 曳星台这几日忙着祭祀大典的事,庭院之外,侍女脚步匆匆。 白清安走在旁边的草丛里,注视着热闹的场景。 他原本想,在草丛里打盹,再踩着猫步到处走走,夜里便回去。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 该如何变回去。 就算他夜里不回去,那些侍从也不会管他。 直到祭祀大典当日,他都会被关在那庭院中,就连饭菜都是日日从庭院的门缝中递进来的。 若是那些人看着他没吃,也只会当作他今日又绝食了,等第而日又将那些冷掉的饭菜扔出去。 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否真的在房间。 他们只在意那上关着他的门是否锁掉了。 那日夜里落了些雨,每个仙山日日的气候也会有些不同之处。 就比如,曳星台的夜里特别冷。 再加上落了些雨。 白清安周身淋得湿漉漉的,周围漆黑一片,他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何处,只知道是屋檐下。 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就地趴下了。 听着屋外轰鸣的雷声,还有萧瑟冷风吹了进来。 他想趴在这里等雨停,再想别的办法。 白清安没有关系好的人,在这里更没有认识的人,他只能自己慢慢的想办法。 要如何变回去。 或者说他又想,要是能这样作为猫一辈子也挺好的。 那风将雨刮进了屋檐下,冻得他越发颤抖。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周身洁白的毛发你因为在泥泞的草丛中跑而变得肮脏,沾满了污浊。 他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这样就能够尽量减少雨水的侵蚀。 在曳星台中跑了一日,什么也没吃,白清安精疲力竭,又累又饿。 这个术法真正神奇的地方在于,若是将人变成了动物,那便能够真正体会到动物的感受,还会拥有动物的习性。 白清安并非容易饿容易累的人,可是此时他只是一只小猫。 白清安心中想等雨停了再出去。 可是想着想着,他昏睡了过去。 “这里……怎么有一只猫?” 女子的声音很轻,却将它吵醒了。 白清安睁开朦胧的双眸,眼前的女子长了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那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凑得很近,她手中撑着伞,正悄然注视着白清安。 见她的装扮,白清安知晓大概是侍女。 他今日见到了许多这样装扮的人。 猫都是怕生的,白清安下意识的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天空中虽然落了些雨,可是月亮的轮廓还是如此皎洁,在这少女的背后留下了一圈光晕。 白清安有些愣神,此时的场景竟与他能用的场景有些重叠上了。 眼前的少女却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少女的怀抱温暖,衣裳也是干净。 “别蹭我了,昨日才洗过的衣裳。” 少女虽然这样说,却并未真的让他丢在一边。 少女好似没有将他当成一只猫,还在同他说着:“我看你也是可怜,愿不愿意同我一起住?” 少女又问:“你有主人吗?” 白清安抬头看了看少女圆鼓鼓的脸颊,她的声音还有几分稚嫩。 白清安说不了话,只朝着少女轻轻地“喵”了一声。 第70章 70染云为柳叶,剪水作梨花。 这句话像是击在了白清安的心头,让他的心脏顿时麻木了起来。 在短暂又急促的痛觉之后,竟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院中漆黑又荒凉,颤巍巍枯树枝桠落了风,正微微颤抖着。 角落处竟悄然生长出了一簌雪白的杏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小小的花瓣竟如他砰砰直跳的心那般在微风中颤抖。 月下潭中像擢了一汪冷泉,倒映着那一小簇杏花的缱绻身影。 小猫。 像小猫一样。 少女不经意吐露出的二字在白清安心中生根发芽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一种以前也曾有过的想法。 ——朝着眼前这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女猫叫。 从前他也做过这样的事,不过那时候楚江梨已经死了。 那是一个雪日。 院外庭前那白色的杏花混杂着雪白的梨花落得纷纷扬扬,像是扬了一地的落雪。 白清安一身雪白,伏在屋中的床前,用少女的指尖拂过自己的发梢、脸颊,轻声地学着猫叫。 一声、两声、三声…… 白清安嗓音沙哑:“倘若我是一只猫就好了。” 那时,他又问床榻上毫无反应的少女。 “阿梨,你喜欢猫吗?” 他唤“阿梨”二字时有些蹩脚,因为从前从未这般唤过,他与这少女当初也并不熟络。 念“阿梨”二字颇像咬文嚼字,声声字字都慢吞吞的。 又像是细嚼慢咽,小心翼翼。 那是他的阿梨,不敢触碰却又被旁人弄碎了一地的少女。 那时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飞舞后,堆在窗台边的如白雪的杏花。 他将心上的明月打扮得很干净,即便她在大雪中死去,浑身僵硬又满是污血,如今却是最干净的模样,一如白清安心中那样。 钝痛蔓延在他的心上,他却说不上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那时的他甚至说不上来究竟对眼前的少女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只是知晓,若是她死了,他一定会难过得心头滴血,难过得像要死掉了一般,若是能救活她,他可以用一切去换,甚至可以把整颗心剜出来。 那时候的心绪竟与此时相重合了,白清安抬手紧紧握住楚江梨的指尖,身形也矮下去了些。 他再一次问眼前的少女:“阿梨,你喜欢猫吗?” 白清安的五指修长、冰冷,微微张开将楚江梨的双手包裹进去,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袭遍周身,凉意却让楚江梨胸膛中的那颗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白清安直勾勾看着她,她被眼前人的目光牵引着,也看着白清安。 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掌心中,好似多了几分温热,冰冷袭遍楚江梨的全身,又将她身上的温热传到了白清安掌中、周身。 她看着眼前神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白清安,白清安比自己高出许多,却仍然显得单薄、瘦弱,像风一吹就会摇摇欲坠。 如今这副模样,双眸雾沉沉,注视着她,唇色嫣红,神色中还有几分委屈,像极了马上要碎掉了。 与其说不挣脱,不如说是忘记挣脱了。 楚江梨总觉得,白清安这副模样她曾见过,但是好像又并未过。 她心中想,她是好记性的人,又怎会忘记许多事呢。 楚江梨也凝望着他,久久之后,才回道:“自然喜欢。” 她的指尖已被白清安拉着抚上自己柔顺、漆黑的发,动作轻柔得像在给一只雪白的小猫顺毛。 眼前的人好像真的成了一只小猫,他渴望得到自己的爱抚,渴望将自己最脆弱、柔软的部分展现给楚江梨看。 想要以此来获得她的怜爱。 白清安小心翼翼抬眸,楚江梨的指尖顺意搭在他的头顶,抚摸他的发。 他如猫儿微微张口,将少女垂下的指尖咬在口中,轻轻吮吸、用齿贝轻咬,留下了微红的痕迹。 他的眼神是澄澈的,像在告诉楚江梨,“我不会真的伤害你”。 指尖湿漉漉的触感,让楚江梨产生了些奇怪的想法。 不限于她想用指尖勾白清安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想将手指放在他嘴巴里搅动,想指尖一路往下,顶到他的咽喉,想看着眼前的美人眼角绽开红晕,看他含泪求饶。 楚江梨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变态的想法,还是用在白清安身上。 但其实细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正常。 想将美好的、光亮的东西毁掉,是人人都可能产生的想法。 或许这种想法从她与戚焰大婚那日,一步一步走下地牢的台阶,看到囚在高台之上伤痕累累的白月光时就萌生了。 他抬头看着她的样子,像一束皎洁的、纯净的杏花,杏花的清香她从那日就能闻到。 白清安那时看她的眼神愤恨、厌恶夹杂着轻视,一想到他喜欢戚焰,就让楚江梨无比厌恶,甚至是嫉妒。 所以她说一些狠话,一些轻贱白清安的话,来掩饰心中对戚焰的嫉妒。 “唔……” 白清安抬起了一双泛着涟漪的眼看着她。 楚江梨面无表情,甚至还在走神,无意识用指尖顶住了白清安的舌面,又往里探。 少女的神色是冷的,两指在白清安口中搅动着,湿乎乎又粘稠,白清安张着口,任由少女肆意妄为。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更没有见过楚江梨这样冷的神色。 指尖顶着咽喉,有种异样的感觉,白清安说不上来,但是这种感觉让他痴迷。 他含着少女的指尖,也算得上是一种深入的交流。 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滑,挂在他削尖的下巴,楚江梨伸手蹭掉了白清安的眼泪。 他终于哭了,那模样算得上楚楚可怜了。 少女的神色还是冷的,垂眸看着他,要如何毁得彻底,她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楚江梨笑得粲然,这是白清安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狼狈,少女唇瓣嫣红,一字一句轻佻又如刀尖利刃:“你现在看起来好贱。” 好像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好像楚江梨本来就该这么说。 白清安回应这话的只有眼角挂着的泪,凌乱散落的青丝,扯得褶皱的白裳,如蝉翼轻颤的长睫之下,泪盈盈的双眸中分明都是痴迷之色。 染云为柳叶,剪水作梨花。 白清安口中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发着“唔唔”的声音。 白清安浑身微微颤抖,虽无法出口说些什么,但是却掩不住他的激动。 楚江梨的视线逐渐往下移,白清安身上的衣裳白净,她长月殿所制,就连布料也同她身上穿的相差无几。 楚江梨知白清安从前在归云阁自然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将他从长月殿的地牢中放出来以后,吃穿用度都同她自己的一般。 楚江梨并非黑心肠的坏人,自然不会亏待了这位从前便养尊处优的小花神。 这些众星拱月的小花神什么也不会,就连发是她亲手梳的。 眼前着白裳的少女年纪不过十八,看上去是那样淡漠和纯粹。 楚江梨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情绪像一张交织起来的网,无形之中将她网住了。 就好像是,眼前这个人衣食住行一切都是由她置办下,像一个精致的娃娃。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悄无声息说明着,白清安就像她的所有物。 楚江梨道:“小猫。” 她抚摸着白清安的发梢道:“喜欢。” 楚江梨的尾音又几分上翘,“……你。” 楚江梨的指尖伸出来,指尖蹭着白清安的脸颊,轻轻摩擦。 白清安唇瓣微启,还在微微喘着气。 他闻言矮下身,用柔软冰冷的脸颊蹭上少女的掌心,当真犹如一只小猫似的,朝她“喵喵”叫了两声。 “喵。” “喵……” 将楚江梨唤得全身麻酥酥的,抚摸着眼前人的青丝,像真的在抚摸一只小猫一般。 楚江梨掌心中微微温热,她垂眸见着白清安靠过来,伸出湿润又微微泛红的舌尖正轻轻舔舐着她的掌心。 温暖和湿润尽数留于她的掌心中。 白清安抬眸,他的双眸是微微泛红的,下垂的眼角,像一只委屈又无辜的猫儿。 楚江梨心中却想,白清安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舌尖却也是温热的。 她的指尖不自觉拂上了白清安乌黑的发梢和头顶,身下的人微微一颤,感受到触碰抬眸看向她。 那湿润微红的双眸,犹如黛色远山,雾气氤氲。 更像是……在勾引她。 方才指尖探进舌中触及的湿热,还有楚江梨无意之中说出的话。 二人心照不宣,楚江梨的手中像是握住了一把打来新世界大门的钥匙,这就像是他们交流的另一种方式。 白清安的心上也仿若扎根般,生长出一簌带着馨香气的杏花。 贪婪又痴迷地吮吸着他的血与肉,是带着微妙刺痛般,缓缓又慢慢的吮吸。 那曼妙的花好似想要通过这鲜红的血液,企图开得更鲜更艳一般。 那刺痛纠缠着他的神经、心脏,让他变得迟钝又麻木。 微微轻颤的字眼也在他心头生根发芽了。 归云阁的神女是先天纯净的圣体,修炼之后用花凝结而成身体中的气,他们本身便是似花而非花的存在。 一旦有情绪上的波动,周身就会散发出馨香气,簌簌杏花连根带叶悄然生长,馨香随着风阵阵落尽屋内。 那杏花淡然的香气逐渐浓烈起来,环绕在他们二人之间。 楚江梨竟然觉得周身奇异的发热起来,从沾着白清安的指尖开始发软,一直蔓延到全身。 少女软瘫在他身上,她来不及想这香气是否有问题,因为她心中笃定白清安并不会加害她。 楚江梨意识已经变得迷糊起来,她的指尖不自觉拂上了眼前人的胸口。 往日里弱柳扶风、身娇体弱的人竟然摸起来胸膛如此坚硬,倒是同她记忆中那个香软的冰山美人不同。 她以为,这人胸膛应当是软和的…… 还有些说不清的熟悉感。 楚江梨的脑子不清醒,那想法在脑海中一闪便过去了,她也不确定这种熟悉感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白清安从始至终都凝视着她,在少女软瘫下去的那一刻,他熟练地将怀中的少女揽住,小心翼翼捧在怀中,像是捧起了水中的一轮盈盈圆月般。 屋外万籁俱寂,月色盈盈,将微弱的光亮铺开在窗户上。 月有阴晴圆缺,可是怀中的少女,却于他而言,永远是晶莹剔透的圆月。 而他是在深井之下窥探着干净清白月亮的污秽肮脏之物。 妄想有朝一日将这干净的一汪月亮捧在掌心里。 白清安的舌尖微微发麻,少女指尖的触感似还未消弭,抬手指尖轻轻触及舌尖时,他的神色变得深邃,抿紧红得要滴出血的唇瓣。 白清安将自己的舌尖递上双齿之间,咬上了舌尖,鲜血顺着他洁白的齿贝往下淌,渗出嘴角。 齿间疼痛之中,让白清安骤然产生了一些幻觉。 他在似梦非梦中看到了些景象。 怀中的少女背后一轮明月,悬挂在半空中,周遭萦绕着清冷的月色,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也是虚妄的。 杏花摇曳,恍若隔世。 舌尖的疼痛蔓延开,一朵洁白的杏花在他唇齿之间绽放开,根系和茎叶从他的舌中生长出来,攀附着他的舌。 白清安冷若冰霜的神色中出现了几分近乎贪欲的神色,他缓缓伸出舌尖,那花自鲜血中绽放,有几分骇人。 他又迅速将那花递进口中,齿贝将那洁白的杏花狠心从根系上剥落下来。 鲜血顺着他的唇边缓缓往下淌,疼痛让他几近失去知觉。 白清安的身体微微一颤,麻木地咀嚼着杏花瓣,血腥味在他口中绽开。 那个自称是系统的“007”曾经说过,不论如何随着这个世界的发展,他最终的结局只有走向灭亡,因为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小的伤口却让白清安疼痛到近乎昏厥。 他将口中的鲜血咽了下去,他低头垂眸看着身前的少女。 做完这一切后,白清安 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他的阿梨那般聪慧,又如何会不知他如今时日不多了。 白清安时常能够在少女望向他的,或是偶然走神的目光中,窥得几分怜悯和爱惜。 他分明是厌恶旁人对他投来这样的神色。 可是唯独楚江梨,他盼着她能多几分神色落在自己身上。 白清安微微弯腰,将怀中的少女抱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他的动作轻柔到小心翼翼。 双手捧起少女的脸颊,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将口中混着鲜血,碾碎的杏花碎末全部渡进了楚江梨口中。 怀中的少女并未完全昏迷,她甚至还有知觉。 口中的杏花混杂着鲜血却带着几分清甜,宛若甘霖。 她主动凑近了些,将舌尖主动递了出来,缠绕上眼前人的唇舌,吮吸起来。 楚江梨并不带着情//色之意,而是犹如婴儿饥饿般,本能吮吸着犹如甘霖的母乳。 可是在白清安眼中却并非如此。 白清安苍白的脸颊骤然泛着不自然的红,指尖微微颤抖,有些缺氧的感觉涌了上来。 楚江梨的意识并不清醒,她只是以为在咀嚼什么甜软糕点,便含得深了些。 白清安的心脏也怦怦跳着。 少女的舌尖是软的、热的,温暖又湿润,还带着些好似梨花的芬芳。 白清安从未与旁人如此亲密过,却不知此犹如罂粟之毒,让他食之上瘾,食之难忘。 少女缓缓睁开双眸,明亮的眼睛正宛如涓然又清澈的细流,静悄悄注视着他。 白清安看向她,动作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 他见过楚江梨无数不同的模样,却唯独没有现在这般纯粹。 白清安知晓,这是他的血融合杏花起的作用,就算他再如何对楚江梨做什么事,她醒来以后也不会知晓。 这是白清安从他母亲哪里学到的,他的母亲曾经用这个办法去强迫他的父亲。 往日白清安也曾经对楚江梨做过这样的事,用自己血融合杏花让楚江梨失去记忆。 只是那时他并非想对楚江梨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想伏在她身侧,静悄悄的像一只猫一般。 同她安安静静,什么都不想的呆上一会。 他的眼眸微红,抬眸看着楚江梨之时,好似眼前的少女对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让他受了委屈一般。 白清安自然也渴望着与楚江梨有亲密无间的肌肤接触,他的指尖还在因为与少女肌肤之亲而颤抖。 就算方才是楚江梨主动的,可是白清安仍然觉得楚江梨是受了自己的“蛊惑”。 这种想法迫使白清安有了一种近乎于“自毁”的倾向。 他不知若是楚江梨醒了,又该怎么与楚江梨相处。 于是碾碎了杏花,用这种方式让楚江梨忘却刚刚发生的事。 白清安从袖中取出凤钗,照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腕划了下去,骤然间鲜血涌了出来,那伤口处也生长出了些杏花。 他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身体清醒过来。 疼痛让他的视野变得清明,一双浅色的眼眸也悄然眯了起来。 楚江梨呆愣愣看着他,眼眸水盈盈又亮亮的,凑了过来,伸出微粉的舌尖,边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他,一边小心翼翼舔舐着他伤口处的鲜血。 白清安却愣住了。 屋外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户照到眼前少女干净的脸上,衬着她盈盈眼眸,那样透亮明媚。 白清安手中的动作一松,将那凤钗藏于袖口之中,尖端的鲜血在他袖口之中擦拭干净了。 那鲜血犹如在他袖口处绽开的花。 他想起了还在长月殿之时,他被少女囚于地牢之中,却得知了她还是要嫁给戚焰的消息。 楚江梨自己分明知晓,她前两世都死在了戚焰手中,可是为何还偏偏要嫁给戚焰呢? 神女殿之中有一簇杏花,白清安日日都能通过那杏花听见他们二人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那日他听见戚焰问楚江梨:“阿梨,你可愿做我一个人的新娘?” 白清安的手腕被囚禁着他的铁链弄得鲜血斑驳,几乎深可见骨。 他听见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好啊。” 在几日以后,穿着婚服的少女,差人将院中的杏花连根拔了。 白清安抬起另一只手,将手中的凤钗小心翼翼插到了楚江梨头上。 可是他却并不知这凤钗究竟插在什么地方才好看。 他学着戚焰的模样,轻声问道:“阿梨,你可愿做我一个人的新娘?” 70-80 第71章 71你不准说话了 白清安的话问出去片刻,楚江梨抬眸看着他没有半分反应,神色也不如方才清明。 白清安有几分无奈的笑了笑,没人比他更清楚这说明了什么。 楚江梨马上就要从花神血毒素中清醒过来了,更说明了他的花神之力在衰减。 楚江梨还在看着他,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脑子里好似有人在拨弦,弄得她头疼万分,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只能吞吞吐吐一个“我”字。 白清安抬手,将方才别在少女头上的凤钗取了下来。 凤钗的样式算简单,但那一抹嫣红色簪在头上,虽说给楚江梨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颜色,却并不怎么合适。 楚江梨生得好看,为这身素色的衣裳平添了几分好颜色,倒也不显得那么突兀。 楚江梨的眼神随着白清安将她头上的凤钗取下来来回挪动,最后有落到了白清安脸上。 少女乖乖在他怀中,张了张嘴巴,发出了一个极小又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 “这是我的。” 白清安猛然抬眸看着她,好似母鸡护崽,迅速将手中的凤钗藏于身后。 这个动作是在楚江梨眼皮子底下做的,他们二人有些尴尬的对视。 白清安以为眼前的人已经清醒过来了,他声音也小了几分,垂眸不看她,语气之中还勾着几分委屈:“这是……我的。” 楚江梨从未主动给过他任何东西,这个是他捡的。 虽说是楚江梨的,可是也是她不要的。不要的,那便是他的。 他放在身后握住凤钗的手紧了,心中更是笃定了无论楚江梨怎么说,他都不会将钗子还回去的。 眼前的少女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瞪着一双圆溜的眼眸看着他,白清安夜不敢说话,二人之间的气氛僵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少女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任何声音,白清安这才抬眸看着她。 他以为楚江梨已经清醒了。 可是如今看着少女清澈的明眸正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白清安观察才知,楚江梨并未清醒过来。 楚江梨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暂时失了智,少女就连说话的音都带着一股天真的劲儿。 她插着腰,神色中有几分难隐的怒意,声音也大了几分:“这分明……就是我的!” 她吞吐字词不大清楚,像小声呢喃,同从前在长月殿中喝了酒那副不讲道理的样子倒是差不多。 白清安盯着眼前的少女:“……” 若是旁人中了花神血的毒,会犹如行尸走肉,不会记得半分过往之事。 楚江梨不仅记得,还要清醒了。 少女抬眸,她见白清安没有反应,这才又道:“若是你喜欢,我送你便是,我又不是什么小气到舍不得钗子的人。” “送”这个字眼落到了白清安耳中,他有些不知所措、惊讶。 白清安问道:“送……我?”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楚江梨从未主动送过他什么东西。 莫说是楚江梨,就是旁人也未曾送过他任何东西。 他以为楚江梨会生气的让他还回去,却并未像他想的这样。 白清安的指尖微微颤抖,平日里苍白冰冷的手心竟冷汗涔涔。 楚江梨用手将白清安的五指掰开,将自己的手握成拳,放在白清安掌中,又用另一只手将白清安的五指掰着合拢。 楚江梨点头道,漫不经心道:“送你啊。” 少女空出来的那只手摆弄了一下裙摆,又道:“我不会骗你的。” “我……” 这下轮着白清安不知晓该如何说话了。 他攥着温热的掌心,往日都清冷无比的神色之中难得产生了裂缝,多了无措。 楚江梨的手合在他的掌中,少女手上的温热一阵一阵传在他的掌心中。 白清安另一只手掌中的凤钗都被他握得微微发热了。 眼前的少女看着他,又说:“你要同我说什么?” 不同的是,她的神色早已不是方才的恼怒,眉眼微微弯了起来。 白清安抬眸对上少女的神色问道:“说什么……?” 他不知,书上未曾教过他该如何说。 白清安已经忘却这钗子分明已经在他手中许久。 就算楚江梨不说赠予他,只要他藏着些,也是他的。 少女一板一眼,有模有样教他:“你应当同我说——谢谢。” 楚江梨的另一只手已经悄悄绕到身后,握住白清安藏在身后握紧凤钗的那只手。 二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靠在门边,少女被抵在门上,贴得很近,要他说谢谢。 白清安微微一顿:“……” 静默了半响,楚江梨还在朝他挤眉弄眼,圆溜的眼眸转来转去,另一只手悄然挪过去,攥着他的衣角,轻轻往下拽着,好似不听到他说那两个字就安静不下来一般。 白清安终于妥协了:“……谢谢。” 楚江梨点点头,这才对他所说的有几分满意:“这才对嘛。” “那你将它放好。” 白清安听了话,将手中的凤钗放在袖口中放好。 楚江梨这才算是对他满意了,眼眸微微眯起,笑得能见着脸颊的酒窝。 白清安知晓,若是她清醒过来是不会这样笑的。 楚江梨是身居高位的人,自然不能够被人轻易看出情绪,更不能笑得这般幼稚,像个小孩似的。 可是下一刻,少女的神色变得深邃起来。 她的意识已经在尝试着挣脱花神之血的毒素。 白清安正看着楚江梨的变化,007在旁边说道:“我早就知道你的能力退化了,没想到退化得这么快,现在连困住她一个小时都做不到了。” “小时”就是他们所说的“时辰”,就算不做解释,白清安能够听得出来。 007电子音的话语中竟带着几分惊诧。 毕竟在它的职业生涯中,白清安出现在这里就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奇迹了。 007又说:“之前你甚至可以消除她一段时间之内的记忆。” “现在却不行了。” 007的语气重带着些惋惜,作为一个“病毒”,白清安是非常强劲的存在。 他们所处的世界都是电子数据组成的,在外面的人看来,这里的世界就相当于是一个巨大的数据库。 一切都会循规蹈矩,跟着剧情的安排发展往前走。 白清安的出现就像是“木马病毒”。 因为他的出现,这个巨大的“数据库”也出现了一些变化,这就犹如蝴蝶效应。 所以007和它背后所处的秩序管理者们着急去处理掉“白清安”这个病毒。 白清安盯着眼前的少女,并未回答007的话,而是起身退开两步,将眼神逐渐回拢的少女放到旁边的床榻上。 楚江梨尚且有意识,但是她并无记忆。 静悄悄看着白清安,在他怀中探头探脑非要看他,有些不安分。 怀中的少女骤然开口道:“你真好看。” 白清安:“……” “你好瘦,有好好吃饭吗?” 白清安将少女放在床榻上,他听见少女的话身形微微一顿:“不曾。” 他自入仙门起,便已辟谷,自然不再食五谷。 少女的声音追到他耳旁,像一阵萦绕的轻风:“可是你好瘦。” “浑身上下都是骨头。” 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往白清安怀中挤了挤,皱着眉心“嘶——”了一声。 “硌得我疼。” 白清安不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处不仅苍白到毫无血色,瘦骨嶙峋。 他的指尖是纤长的,但是关节太过于突出,手腕处还有从前留下的一道道触目惊心又可怖的划痕。 至少在白清安眼中来看,是丑陋不堪的。 他认认真真盯着自己的手腕,又翻了个面。 身后刚被他塞在床榻上的少女,又探头探脑出来,随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腕。 “你的手真好看。” 她好似有问不完的问题:“你这样瘦,怎么还抱得动我?” 楚江梨的话又让他微微一顿。 白清安摇头:“不好看。” “好看!” “不……” “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你不准说话了!” 白清安:“……” 楚江梨现在的状态还真是出奇的不讲理。 白清安:“我不说话。” 白清安分明是顺了她的意,可是少女嘟囔着嘴还是一脸不高兴,还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不让他说话的决定。 楚江梨又说:“你不许不说话。” 白清安:“……” 白清安又耐着性子问:“那我要说些什么?” 他总是这样顺着楚江梨的意。 花神之血的毒素其实对中毒之人无害,只是会使其失去当时的记忆。 但是过后却对功力增进大有裨益,却鲜少有人知晓。 再说了,若是被人知晓,后果也不堪设想。 世间从来都不缺乏急功近利,想要修行走捷径的人,不然又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误入歧途,又有这么多人因为修行被卷入杀戮。 频繁使用花神之力,也只会伤及白清安本身。 身后的少女开口道:“你转过来。” 白清安缓缓转身,看着床榻上的少女。 她蜷腿坐在床榻上,身后洁白素色的裙摆随意的铺开,像一朵洁白的杏花。 少女长发如瀑,明眸亮而有神。 细看少女的五官便能发现,她却并非是那种眼角都含着妩媚气的美人。 她偏偏生得是一张偏于幼态的脸,肤如凝脂,鼻尖小翘,眼眸稍显狭长,她身上的媚气,多数时候来自于本身的气质。 只是因为常年身处高位,旁人不敢接近,三界之中名声不好,旁人同她说一句便会汗流浃背了,更别说是直视她了。 少女性情变化多端,又修为高深,这些年来往长月殿去的男修不在少数,修为低一些的闯不进长月殿便被门前的弟子丢了下去。 修为稍微高一些的,能闯进神女殿大门的,见到悬挂的帘子之下少女一张不耐的面容,再被楚江梨亲自踢出去。 大概是抬眸见了楚江梨一眼,如惊鸿一瞥,便觉得长月殿神女其貌出众,倾国倾城。 再加上楚江梨本就容貌出彩。 这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就传出了长月殿神女妖媚惑众之言。 “妖媚”二字成了楚江梨身上的一个标签。 人们当然都会选择去相信,耳中所听到的。 尤其是楚江梨这般在三界之中有话题的人,在通灵群中也会时时在背后被偷偷拿出来踩两脚。 若是旁人见到楚江梨这般神色,应当会觉得不可置信。 可是白清安不是旁人,他见过楚江梨很多不同的样子。 二人之间隔着很远,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楚江梨落在白清安眼中是雪白的,也是明亮的。 少女好似微微思索后,拍了拍床,朝他说:“你坐过来。” 白清安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好多,凝眸对视。 此处是曳星台的别苑,这段时日鲜少有客前来,此时曳星台又乱做一团。 他们二人来得唐突,别苑都是临时差人来打理的。 屋中只是简单的打扫过,桌上的灰尘也擦了擦,再无别物。 一盏微弱的灯,落在桌上一小片的影,显得周遭一切空荡又昏暗。 只有眼前的人落入了白清安眼中,涟漪一圈又一圈。 楚江梨蜷腿坐在床上 ,微微直起腰,好似维持一个动作太久麻了腿,又换了个舒服的动作。 将头倒在了白清安的腿上,脸颊蹭着他的袖口,双手环住了白清安的腰。 白清安本就瘦可见骨,就连腰也如同少女纤细。 白清安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他垂眸看着埋在怀中的脑袋,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个音:“你……” 少女躺在他腿间,用他的袖口遮住了双眸:“嘘……” “别动。” 楚江梨环着他腰际的手,摸摸索索又勾上他的指尖。 这个动作会让她舒服一些。 两句话下去,白清安像是被她定身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还在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少女靠着的双腿是麻的,勾着的指尖也是微微发麻的,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埋头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女,腾出一只手来整理她凌乱的发梢。 楚江梨的发早已散开了,披在肩后,铺开在裙摆上。 房中寂静,只有从窗户外吹进来的细微的风声,桌上烛火的“滋滋”声。 还有身前少女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坐在此处直到夜半,从以前起便是这样,白清安只要呆在楚江梨身边就会觉得满足。 画人间的人死后都要归故里,人们称这个为“落叶归根”。 可是对于白清安来说,他有父有母,却并无旁人口中的“家”,或是所谓的“故乡”。 他只知晓,有楚江梨在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就是他的家。 他甚至愿意死在她身边,亦或是为了她而死。 白清安眼中落着少女的姣好容颜,还有那桌上的亮光。 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 楚江梨死了他会伤心。 若是他死了,楚江梨是否会同他一样伤心难过呢? 白清安其实是害怕面对这个答案的,或者说,他已经能够预知到这个答案是什么。 他不想知道。 窗外的风吹起了白清安的发梢,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抬眸往窗边看了一眼,少女被屋外的风吹得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 他施了法,将窗户关上了,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 桌上的烛火逐渐燃尽,灯光变得微弱。 原本便已经将窗户关上了,却不知何处又出来了一阵阴风,将烛火吹得摇曳不止,好似马上要被掐断了去。 屋外骤然闪过一个黑影。 “呜呜……” “呜呜呜呜……” 愈演愈烈的风声带着阵阵女人的哭声落进了白清安耳中。 他紧蹙眉心,微微侧身。 少女眠浅,亦或是已经感受到了周围的不对劲,在他怀中已经不安分的乱动了。 “叩叩——” “叩叩——” 屋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怀中少女的指尖动了动。 第72章 72姐不是圣母。 外面的敲门声响了很久都没停,起初还只是试探性轻轻敲门,越敲越重,几乎要将门拍烂了一般。 屋外的“人”只拍门,却不说话。 起初是“叩叩”后来变成了“咚咚咚”。 还有风中女子无比凄厉的哭声。 屋内漆黑寂静,少女还趴在白清安腿上浅眠,这声音好似扰了她,皱着眉不安分地乱动着。 白清安抬手难得轻柔,拍着少女的背,轻得好似在哄小孩。 少女这才稍稍安稳了些,又蹭着他的掌心睡熟。 白清安眼帘微垂,透过屋外的光亮能够看清少女的睡颜。 屋外的拍门声,他置若罔闻。 只是这声音没完没了响个不停,倒并非打扰他,只是打扰了怀中浅眠的少女。 让楚江梨睡不好觉,在白清安这里可是比得罪了他自己更严重。 白清安抬眸,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显得冰冷无比,眼中有几分不耐,看向门边。 房门被外面的“人”拍得颤抖不止,声音充斥整个房间,他怀中的少女又开始躁动了。 少年清冷素净的脸上多几分不耐和杀意。 他不是楚江梨,更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 楚江梨此行来的目的是解决众生令上的问题,可是着并非是他的目的。 他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楚江梨。 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就会守在楚江梨身边。 就算楚江梨不主动叫他来,他也会偷偷跟着来的。 不过是在眼前,亦或是在背后的区别罢了,往日里也并不是没有这样偷偷跟着她过。 他们少有这样安安静静呆在一起,少有他能够触碰到她脸颊之时。 就这么一点时间,都会有人想要剥夺。 他心中不满,甚至想毁掉一切,怨气像一个无止无休的黑洞,将他裹在最深处,喘不过气来,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白清安神色未变,抬眸望着窗外不断飘落凋零的杏花,如今他的心情算十分不妙了。 他悄然起身,想要将少女轻轻放在床榻上。 可是在他身体刚挪动,白清安的指尖一瞬间便被少女反手握住了。 白清安身形微微一顿,他不知道楚江梨究竟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少女的神色是清明的,正死死盯着他,噤若寒蝉。 她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嘘,别动。” …… 楚江梨是被一阵急促又沉闷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做了个梦,又梦到了深深的白雾。 梦见了大雾迷蒙中那只如何她都看不清也碰不到的白猫。 往日里还能看得清楚些,可是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太看得清。 楚江梨站在大雾中,她甚至感觉这白猫好似要走了。 它要离开这里了,就像是来跟她告别的。 白猫没有做出什么离别的表现,只是楚江梨看着白猫的模糊影子就隐隐产生了这种想法。 楚江梨开口想要唤那猫。 “喂。” 猫分明是听不懂人说话的,不知为何偏偏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楚江梨意识到了这是在梦中,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后来雾渐渐散开,那只猫不见了,她也被屋外的敲门声吵醒了。 睁开眼睛是在白清安怀中,她周身都沾上了白清安身上的杏花香气,看着白清安削尖的下巴,嫣红的薄唇。 楚江梨周身微热,心想白清安真是瘦得出奇。 还有那张方才含着她指尖的唇。 这是楚江梨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这记忆让她浑身微烫。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多久失去意识的,更不知道失去意识了多久。 楚江梨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突然失去意识,突然睡着,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从楚江梨醒来开始,白清安就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坐着一动不动,好似敲门声太久了,白清安变得有些不耐,想起身去看看。 楚江梨隐约觉得,若是让白清安过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在卫珠凤殿中突发的事件就是很好的例子。 于是她终于抬手将白清安的指尖拉住了:“嘘,别动。” 白清安好似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楚江梨一出声,白清安就愣神了片刻。 若是平常她一定会调侃几句。 可是屋外的敲门声还有哭声不给她说浑话的时间。 楚江梨不清楚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二人对视之间,屋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可是那哭声却并未停止。 像飘摇在夜色中的凄然悲怆的歌。 楚江梨觉得奇怪,好歹曳星台也是仙山之一,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离奇的闹鬼事件。 经过前两 次之后,她对于这些妖魔鬼怪的已经没有这么深的恐惧了。 楚江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白清安身边,心中也深觉安稳。 “闹鬼”出现在曳星台的可能性无非就两种。 一是有人在背后纵容操控。 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但其实这两种可能性的差距也并不大。 此处是上仙界,在四众仙山中,上仙界的实力并不算弱,怎会有无法处置的鬼? 就算此鬼无法处置,都应当上报给地云星阶解决。 因此,楚江梨有了以上两种猜想,是厉鬼的可能性不大,是人为的可能性大些。 人其实比鬼可怕太多。 这么一想楚江梨也并没有这么害怕。 月色之下,能够见着门外那人披着斗篷,听见窗外簌簌风声,约莫是屋内太久没有动静了,屋外的人这才终于开口说了话。 “长月殿的神女可是住在这处?”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的传进二人的耳中。 “我有要事同神女商议,还望神女开门。” 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楚江梨听着有些耳熟。 白清安被她拉着手,在旁边也没了动静。 许久后,白清安才开口道:“是那位夫人。” 楚江梨大概能明白是哪位夫人了。 ——赵锦云。 楚江梨有了些印象,可是为何这位夫人会深夜来找她。 楚江梨挣扎着从他怀中坐起身来,轻“嗯”了一声。 她才醒过来,周身又热又软,白清安见她想起来,便扶着她的腰借力给她。 少女腰肢极细,盈盈可握,白清安的指尖轻扶在少女腰间。 楚江梨的身体是热的,白清安的指尖也滚烫起来。 楚江梨不太在意,只是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清安仔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曾。” 楚江梨自然是不信的,可眼下没有时间去多问。 楚江梨又道:“之后我再同你说。” 白清安不接她的话,只说:“药不对。” 他这样没头没脑一句话,倒是让楚江梨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刚要问出口之时,楚江梨脑海中骤然有一幕划过,是那侍女在喂卫夫人喝药。 若说是喂,不如说是强行灌下去的。 那个药有问题楚江梨也猜到了。 楚江梨示意白清安不要再说下去了,门口毕竟是卫珠凤的人。 屋内桌上那盏灯早就熄灭了。 楚江梨想下床去开门,她想从床上站起来,却觉得身子有些软,刚起身又坐了回去。 她转眸看着旁边的白清安,直觉告诉她白清安对她的身体动了手脚。 可是楚江梨盯着白清安的双眸。 他的神色是清冷的,不含任何杂质,被楚江梨这样一直看着,还显得有几分无辜。 楚江梨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误会他了。 少女叹了口气,挪动着双腿在床边。 见她的动静,白清安知晓她是要下床开门,便从床上站了起来,半跪在床边,将楚江梨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膝上。 楚江梨被他的指尖冰得双腿一颤,不自觉往后缩。 可是他却不给少女何后退的机会,又将旁边的襦袜拿过来,给她仔细穿上。 白清安的指尖是冷的,他用掌心轻轻捧着少女纤细的足尖,掌心却是温热的。 在楚江梨的视角能够见着白清安的发顶,他的发又长又黑,盖过身上苍白的衣裳。 楚江梨望着他的发顶出神,又想起来方才白清安含着她的指尖,脸颊微红,眼神迷离的样子。 “咳……” 楚江梨轻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尝试将这个画面从脑中赶出去。 楚江梨绷着脚尖,双手撑着床沿,屋内寂静漆黑,唯独能够看见白清安明亮的眼眸。 杏花味道直勾勾钻入她的鼻息之中,像一只绞着缠着她的手。 两只都穿好后,楚江梨踩在地面上,站了起来,又觉得方才那种无力感消失了。 白清安也站了起来,楚江梨转眸看向他,恍然又觉白清安的唇瓣比刚才苍白些,近乎毫无血色。 “你……” 她想开口问,可是白清安却打断了她的话。 “去开门罢。” …… “我只想同神女说几句话,不会太耽误神女休息。” 楚江梨刚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见到斗篷之下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的女人。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求……求神女让我进去!” 楚江梨将房门打开把赵锦云迎了进来。 曳星台的夜间不算太冷,赵锦云裹得这么严实,定是不愿让被人看出她的身份。 赵锦云一进屋,看到屋内还有一个女子。 她愣了愣,她不仅知晓这女子是楚江梨的亲信,今日还亲眼所见她伤了卫珠凤。 赵锦云信不过别人,这才婉声道:“我有些话想同神女单独说……” “女子”也就是白清安,抬眸看着她。 四目相对,不知为何赵锦云觉得这女子的神色有些奇怪。 甚至让她后背发凉,渗得慌,让她不免觉得这人对她有敌意。 想起卫珠凤别折断的手腕,赵锦云后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赵锦云又道:“方才过于急切,冒犯神女了。” 她指的当然是方才在门外拍门搞出的动静。 楚江梨也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确实打扰了。” 赵锦云:“……” 这位神女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一时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难道先磕头认错?赵锦云想。 楚江梨用余光瞥着这赵锦云,又道:“有话直说。” 赵锦云听出了楚江梨的意思是让她不用在意旁白的白清安,楚江梨甚至懒得多跟她解释一句。 既然楚江梨这样说,赵锦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求神女救救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求神女救救他!” 赵锦云话说着,眼角还滚出几滴眼泪来。 她这样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又跪下去猛磕了几个响头,将自己额心都磕出了鲜血,着实把楚江梨吓着了。 她是什么超级大圣母吗? 怎么一来这曳星台就这个给她磕头,那个求她救命的。 再说赵锦云有什么事,不应该找她,应该找卫珠凤才是。 赵锦云猛磕了几个头之后发现眼前的楚江梨没有任何反应。 她跪在地上,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站起来。 她之前还打听过,旁人口中这位神女虽然性格怪异,却绝非见死不救之人。 这……怎么与她听说的不同? 过了许久,楚江梨才不耐地开口:“你先起来说。” 赵锦云心中松了口气,才颤巍巍站了起来。 楚江梨示意白清安去将旁边的灯点亮,她提着裙襟,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翘着腿听赵锦云说。 楚江梨漫不经心地问着:“我看陆言溪好好的,如何需要我救?” 这倒并非托词和假话,毕竟陆言溪看起来除了曳星台凤凰一族的通 病体弱之外,也看不出有别的哪里不对劲了。 楚江梨又说:“我听闻,赵夫人与曳星台主母情同亲姐妹,夫人有何事为何不同自己的“好姐妹”说,反而跟我这外人说呢?” 赵锦云一听楚江梨提起卫珠凤,却不由得浑身颤栗,窗外吹进来瑟瑟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 赵锦云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像是支撑不住般颓然从椅子上缩了下去。 她早知,这两位的关系绝非传说中那样亲昵。 这样说不过是试探。 楚江梨自然不会扶她,白清安更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性子。 少女佯装不解,皱眉道:“夫人这是何意?” “神女……神女不知,阁主夫人的孩子……是卫夫人所为。” 她知楚江梨与桑渺的关系非同寻常,便从此处入手。 她见楚江梨不做声又道:“她做此是为了让陆二少爷起死回生!下……下一个就该轮到我的溪儿了……!” 赵锦云说到后半句,浑身愤怒到颤抖,能看得出来至少她说的后半句不是假的。 楚江梨一开始就知晓了,桑渺并未怀孕,所以这话起码有一半是假的,也有可能是赵锦云并不知晓桑渺并未有身孕。 这时屋外骤然传来女子的呜咽声,因屋内氛围寂静,这才又明显了起来。 楚江梨问:“这是声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赵锦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自己坐了上来,她摇头道:“自从陆二少爷死了之后,夜一深,屋外便有这种哭声。” 楚江梨又问:“为何没人去管?” 这里本就是个漏洞,为什么装神弄鬼没人去管,她只是试探性的问问,看看赵锦云知不知道。 赵锦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我也不知,我只是深院中的女子,又如何知晓这鬼神之说。” 她与卫珠凤不同,她的一门心思都在孩子和院中之事上。 “只是卫夫人曾经差人来各处院子中说,夜半闻此哭声,便不要再出门了。” “这些时日以来,能听见哭声,却不见其伤人。” 楚江梨微微点头。 只闻其声,不见其伤人。从她的话中楚江梨明白,这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却不伤人,看来可以排除是厉鬼。 那么就既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的,也有可能是要借这哭声隐藏些什么。 楚江梨道:“起死复生,绝无可能之事。” 纵然在上仙界也绝无可能。 “神女……我说得都是真的!神女进山这些时日,想来也当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了!” 赵锦云所言半真半假,不可全信,却还能套出些别的。 赵锦云以为楚江梨犹豫,便说:“神女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绝不隐瞒!” 楚江梨道:“莲心,可是你院中的?” 赵锦云一愣,神色上却发生了一些变化:“正是。” “那你同我说说,关于莲心的事。” “她是个怎样的人,又是如何……与陆言乐相爱的。” 赵锦云的双眸骤然睁大了些,却还是娓娓道来:“莲心,是我院中的洒扫丫头,平日里……同我并不亲近。” “我只听下人们说,她性情温和,但却与旁人不尽相熟。” “我听说,她与陆二少爷并非真心相爱,而是陆二少爷使了龌蹉的法子,先要了她的身子!” 楚江梨却微微一笑。 她知晓赵锦云这句话分明是谎言。 第73章 73小花神。 赵锦云与莲心的关系并寻常已是铁板钉钉。 她所说的一切,只是她想让楚江梨知道的,是利于她利用楚江梨的那一面。 可惜楚江梨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赵锦云说下面侍奉的人跟她说莲心与陆言乐之间究竟是如何的。 说陆言乐强迫莲心,并非莲心心甘情愿。 先不论这话中的内容是真是假。 这话漏洞百出,为什么会是下面的人先知道这些? 刚刚他们还跟引路的小侍女喜儿打听过,喜儿说他们与莲心不熟,曳星台中也没有人同莲心相熟,因为她性格怪异。 那究竟是谁能够将莲心的“私事”知晓得这么清楚? 曳星台之中的流言蜚语确实也多,真真假假也难以分辨。 赵锦云就算真从下人那里知道了,为什么她就能够笃定这就是真的? 事关陆言乐,他是卫珠凤亲生的独子。 声誉大事,她与白清安是外人,赵锦云为何要背着当家主母,还是她的“好姐妹”,去帮这个侍女说话。 又为什么会说出下一个就轮到她自己的儿子了这种话。 综上,楚江梨认为赵锦云的话半真半假,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再者,赵锦云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他们二人一时半会儿可能问不出来,她得想办法让赵锦云再吐点东西出来才行。 楚江梨听完赵锦云的话之后默不作声。 赵锦云说着,眼角还落下几滴眼泪来,她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却还在一边观察着楚江梨的反应。 可是楚江梨并无任何反应。 赵锦云虽然已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也并非惊人的容貌。 常着一身素衣,此时素面朝天,几滴眼泪落下,她的眼型偏圆,眼角微微下垂。 除了眼角细微的皱纹,倒显得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楚楚可怜,肤质细腻,能看出平日里是花了心思在上面的。 楚江梨问道:“赵夫人也信下人信口胡诌的?” 赵锦云人聪明,能找上楚江梨也自然能够知晓她话中的意思,她需要再加些“筹码”来说服她。 赵锦云又说:“若非为我儿,我何至于此?这是莲心亲口同我说的!她说卫夫人要我儿给二少爷的死而复生充当……充当容器!” 她说完脸色煞白,毕竟赵锦云是凡人,这于他们而言是可怖了些。 赵锦云又接着说:“莲心让我救她,便将这一切说给我了,我原是不信,只是我的溪儿最近身子不适……找了大夫又并未诊断出什么,让我不得不相信了她的话……” “楚姑娘,还未曾有孩子,自然不知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说罢,又装模作样擦了两滴泪。 她这声“楚姑娘”是知晓楚江梨从前是画人间的人,而画人间的人都比较重视亲缘,想要唤醒楚江梨的对自己生父母的思念,知血浓于水。 楚江梨闻言冷笑一声,“既知晓我尚未为人母,又如何懂得你所言的‘天下父母心’?” “楚姑娘也不是赵夫人能叫的。” 楚江梨并不给她面子。 要她做什么可以直说,楚江梨最是厌恶旁人兜圈子、威胁她。 所谓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她身上并不起任何作用。 “我不关心究竟是何人告诉赵夫人的。” “我只关心我所关心的事。” 楚江梨漫不经心道:“若是想让我救他,赵夫人还需拿出别的换。” 赵锦云闻言冷汗涔涔,她原以为楚江梨是个好拿捏得主,毕竟她年纪尚轻。 她原以为楚江梨是心系天下苍生之人,实际好似并非如此,楚江梨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赵锦云闻言,忙说:“神女想知晓什么,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只要神女肯救我的溪儿!” 楚江梨倒是没搭理她后半句:“陆言乐当真死了?” 赵锦云闻言一愣,点了点头:“陆二少爷确实已经殒命。” 若非如此,曳星台也不至于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陆言礼没有实权,整个曳星台便由着卫珠凤胡来。 “那你可知他是如何死的?” 赵锦云摇头道:“这妾身便不知了。” 楚江梨看赵锦云的反应好似确实不知。 楚江梨又问道:“你所言的我要如何相信?” “过几日便是陆言乐大婚之时,为何你说这会要了陆言溪的命?” 赵锦云先是面露难色,后又说:“前几日……” “前几日溪儿还好好的,有一日突然梦魇了,在床上哭闹不止,夜里他房中的侍女将我叫过去。” “溪儿如何都叫不醒,那时卫夫人已经差人到各院说,夜里不允处走动。” “我既担心又害怕,院中有略懂医术的侍女说他并无大碍,只是做了噩梦醒不过来,我在他床边守到了天亮,等天亮了他这才醒来,一醒来溪儿就同我说。” “他同我说……梦见了陆二少爷……二少爷他……他要溪儿同他一起玩!” ……“娘亲,二哥说要我同他一起去玩儿。” 赵锦云说到此处双眼骤然睁大,眼中密布血丝,脸色惨白,双唇也逐渐褪色,每每吐出一个字眼都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怕极了。 “他……神女你曾经是曳星台的人,你知晓的,陆二少爷他同谁都不亲近,只有同您才是最亲近的,又……又怎会让溪儿同他一起玩!” 平常陆言乐确实比较听楚江梨的话,只是赵锦云这样当着白清安的面说出来,让楚江梨有些不自在了,她用余光看了看旁边的白清安,却见白清安并无反应。 白清安听到此处,神色微微一变,却并未多说什么。 赵锦云还在泪声俱下:“再说……再说陆言乐他已经死了!我的溪儿还这样小,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他究竟为何要这般对我的儿!” 赵锦云又说。 陆言溪说完那话之后,朝她露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笑容,那个笑容阴沉极了,赵锦云看了觉得瘆得慌,但是却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却不知究竟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自那天以后,陆言溪的身体就愈发不好了,夜里总是噩梦连连,闹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过了许久后,她才忆起,这个笑容从前他在陆言乐身上见过。 赵锦云原本是不相信莲心的话,可是如今看来不得不信了。 她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也不会所谓的修仙和道法。 只能求助于楚江梨了。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可是楚江梨却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转头与白清安对视,二人相处这么久,楚江梨已经能够大致知晓白清安的意思。 看来他们二人都认为赵锦云说的话有问题,但谁都没有拆穿。 赵锦云是个相当精明的人,话自然不可全信,听个大概就行了。 不过楚江梨觉得她说陆言溪噩梦那段应当不是假的,反应看上去也不假。 楚江梨:“那莲心现在在哪里?” 赵锦云的神色有几分闪躲,她只说:“神女想直接去问莲心?莲心在卫夫人的偏殿中,寻常人是不会放进去的。” “我劝神女最好不要想着从莲心切入,莫管闲事。” 楚江梨轻笑一声,有些讽刺地问:“闲事?” 赵锦云费尽心思在她眼前演了一出戏,漏洞百出的戏。 要么是赵锦云相信了莲心的话,也并不打算去救她,要让莲心成为“弃子”。 还有一种可能,莲心知道一些东西,是赵锦云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 她这么一问,赵锦云心里着急,一下就露馅了。 楚江梨突然一愣,她发现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不对劲。 她将所有人都当成个体,她以为赵锦云、莲心、卫珠凤、陆言礼亦或是陆言乐都有自己的目的。 她忽略了莲心是赵锦云院中的,所以若是假设陆言乐那个病秧子是赵锦云指使莲心杀的,那么莲心此时完全有可能会被赵锦云当成弃子。 这样想的话,莲心让赵锦云救她,但是赵锦云却阻止楚江梨见莲心,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你儿子的死活,对我而言不也是闲事?” 赵锦云愣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心中也只在楚江梨面前就是兜圈子也没用:“妾身只知莲心关在卫夫人的偏殿中,除了日日送膳食的侍女,谁也不允进,旁的我便不知了。” “就算神女想去,我也没办法帮神女。” 楚江梨没有再追问:“你可知卫夫人日日服用的药是何人给的?” 赵锦云答道:“天宁寺方丈观妙。” 赵锦云猜测他们二人是怀疑这药中有问题,她便立刻开口道:“妾身可以弄一些卫夫人这几日服用的药给神女。” “只求……神女能庇佑妾身的孩子。” 楚江梨不说话,微微点头表示应允。 赵锦云这才松了口气,楚江梨这样地位的人,向来言出必行。 “只是需要一日的时间,明日这时妾身会差人来将药交给神女。” …… 天色渐明,屋外的哭声戛然而止。 赵锦云打开门,提起放在门边的灯笼,向楚江梨行了个礼,便合上门离开了。 房中又只剩下楚江梨和白清安二人了。 白清安方才就一直站在旁边,像楚江梨的小丫头似的。 楚江梨敲了敲桌子,问道:“我只是睡了一觉,就生分成这样了?为何一直站着?” 白清安摇头,眼神却一直落在楚江梨身上:“并未如此。” “如此?” “如此是指的什么?” 楚江梨向来都是得寸进尺,不依不饶的,将白清安逼紧了,又全身而退。 白清安缓步走近了些,咬着唇道:“并未……生分。” 楚江梨看他这副模样才满意了,又敲了敲桌子道:“那坐过来些。” 白清安走到她身边,稍不留意却被楚江梨抓着手腕拉扯着往前,他另一只手撑着桌面,才没有倒下去。 二人之间不到一指距离。 楚江梨嗅了嗅他的衣裳,勾唇轻轻笑了笑,才松开手:“好香。” “方才我醒来便闻到了。” “为何你身上总是时时有花香味?” “这是……杏花香?” 楚江梨松开好一会儿,白清安楞了好一会儿后才起身坐下,心口却砰砰跳起来。 他的声音如平日清冷,苍白削瘦的脸颊上拢着一层薄雾,若冰霜,只是吐纳间仿佛都带着香气,声音微轻:“天生的。” 楚江梨微微点头应答:“对哦,小花神。” 楚江梨又问:“所以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睡着了?” 二人四目相对,白清安面色平静如常。 他摇头答道:“不知。” 若是一个人说假话,那么眼睛可以看出端倪的。 可是任凭楚江梨如何看着白清安的眼,也看不出什么来。 要么真是这样,要么就是白清安的骗术实在高明。 可是楚江梨横看竖看都觉得白清安除了脸臭了些,别的方面跟小白兔似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刚醒来时,全身疲乏,又软又累,还站不起来。 后来……又觉得有一种至纯之灵气在身体中涌动。 至纯之气……? 若是白清安往自己体内输送了灵气,这至纯之气倒是可是解释了。 但是楚江梨觉得白清安并无理由这样做。 “小白你……” “可是往我身体中运气了?” 白清安凝眸:“是。” 楚江梨又问:“为何要这么做?” 白清安老老实实回答:“你身子太虚弱了。” 楚江梨闻言呆若木鸡:“……” 她显然没有将“虚弱”二字看进去,只看到一个“虚”字。 “虚?” “……” 白清安虽然不知楚江梨为什么重复了一遍,但还是点头回答:“虚。”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过她,再说就白清安这么一个身娇体弱、走两步喘三下的又病又娇的美人说她虚,她当然不乐意了。 甚至还有点气急败坏了。 “你说谁虚!” 眼前的少女犹如炸毛的兔子。 “我说……” 白清安盯着楚江梨的双眸,他少有觉得若是他再说下去,楚江梨当真要杀了他。 虽然白清安不明白为何楚江梨会炸毛,可他还是本能的顺着少女的毛捋。 白清安:“我说我虚弱。” 楚江梨还是瞪着杏眸死死看着他,白清安叹了口气又重复:“我说我虚。” 楚江梨的神色这才变化了,一双漂亮的眼眸笑得跟杏仁似的。 她乐呵呵:“我也觉得你虚。” 白清安不知楚江梨的那句“虚”究竟是何意,感觉好似也并不是身体虚弱的意思。 但是他这人贵在不计较,还是顺着楚江梨的话点头:“嗯。”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个不停。 其实多数时候也是楚江梨 在说,但是白清安于她也是句句有回应。 楚江梨最开始在桌边坐着,后来她嫌坐着累又把自己挪到榻上趴着去了。 少女双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同他一句一句说。 说得多是些有的没的,上一句说完,下一句又是另一件事了。 “小白,你为何这样瘦?” “你为何这样好看?” 又或者是。 “小白,你的手真好看。” “小白……” 楚江梨的身体吸纳了花神之血的至纯之气,还需时间去吸收。 不知多久,楚江梨歪着头趴在床边昏昏睡去。 少女阖眼轻颤长睫,呼吸均匀,呢喃梦语,唇边挂笑,好似在梦中见到了什么明媚景象。 白清安的神色从她身上挪开,目眺远山。 庭院寂寥,日光从隐隐只有一个轮廓的远山傍,露出一个光晕的颜色。 天色还是暗沉沉的黑。 院中昨夜生长出来的杏花树早已不见了踪迹,只落下一地凋零的落残枯槁。 房中安静极了,只剩下床榻上少女的呼吸声。 日光的轮廓将白清安的脸色衬得惨白,他的唇瓣也毫无血色,看上去脆弱易碎。 他的指尖冰冷,坐在床边垂眸轻拂上少女的发梢。 眼中有几分痴迷。 桌边放着少女随身携带的那把霜月剑,剑身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微微一颤。 …… 楚江梨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睡着的,她记得刚刚还在跟白清安聊天。 一觉醒来,日晒三杆了。 白清安正端正地坐在桌边,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好似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动作吵到白清安了,楚江梨刚往桌边看,就对上了白清安的眸。 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吃食,想来也是曳星台的人送过来的。 这也是曳星台的一大特色。 此处凡人众多,故而也有人间一日三餐的习惯。 放在什么长月殿,什么地云星阶是没有的。 上仙界之中人人辟谷,就是楚江梨平日里在长月殿也不吃饭的。 楚江梨看桌上的筷子还未曾动过,想来白清安也是个不吃饭的。 二人视线交叠。 楚江梨又问:“我为什么又睡着了?” 白清安:“你太累了。” 楚江梨觉得也有可能。 她醒来之后觉得神清气爽,也不像昨晚醒来那样周身疲软。 楚江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 吃食都摆在这里了,楚江梨闻着味儿自然也不会能不吃一口。 常言道,醒得早不如醒得巧。 刚醒过来就有饭吃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白清安坐在旁边看着她:“……” 少女狼吞虎咽的模样像被饿上了几天几夜,活像饿虎扑食。 口中吃着,筷上夹着,嚼了两口又往里塞,给自己两腮塞得鼓鼓的,嚼吧嚼吧两下。 “海事……夜星台的厨子做烦好次!”(咕噜咕噜口齿不清版) 白清安:“……” 他默默在旁边给楚江梨到了杯水递过去。 楚江梨嘴里包着吃食,见白清安递了杯水过来,想张口说声“谢谢”,谁知刚想说话便被噎住了,咿咿呀呀的在凳子上坐立不安。 咽不下去又嗑不出来。 白清安站起来给她拍背,好一会儿才将气顺了过来,吞下去以后,白清安又将茶水递了过来,他倒是将人照顾得面面俱到。 少女脸颊微微泛着红,气喘吁吁,搁下筷子捧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松了口气似的,笑眯眯同白清安说:“多谢。” 白清安:“……” 第74章 74……尚可。 二人方才还边吃边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一会儿要做些什么。 可是后来楚江梨噎着了。 白清安站起来又是顺背又是倒水的,好忙活一阵,更是同她说了“食不言,寝不语”。 楚江梨本人一向好赖话一并不听,更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主。 等好了又拾起竹箸,边往嘴里夹菜,边同白清安说话,口中嚼吧嚼吧地。 谁知白清安并不理会她,只是坐在一旁喝着茶,偶尔转眸淡然地看她。 “泥……为何不梨喔?” 少女又被吃食塞得口齿不清。 白清安问言,便又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神色……明晃晃地“明知故问”。 引得少女心生不满。 于是楚江梨从桌下指着白清安的腿就踢了过去,力度并不重。 实际上不能算踢,只是桌上吃得张牙舞爪,不小心从桌下勾了一下白清安的腿,索性就轻轻踢上去了。 白清安没想到楚江梨会这突然碰他。 他上身僵硬,苍白的脸颊上竟拢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又缓缓转头看向楚江梨,声音却干涩沙哑得说不出一个字。 桌下的双腿动了动,挪远了些,白清安将脸也别过去了,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楚江梨见他的神色和动作,含着口中的吃食,问道:“你为何这样嫌弃我?” 其实楚江梨也看出来了,白清安并非嫌弃她。 白清安本就生得苍白,脸颊微红之时,就像是涂了淡淡的胭脂,一见便能猜到许是害羞了。 她这样说,不过就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白清安僵着声音回答道:“并非……如此,我只是不习惯旁人的触碰。” 少女不满的声音又勾了上来,凑到他耳边:“我是旁人吗?” 白清安:“……” 白清安也不接她的话,只说:“若是你再咽到自己,我不会帮你的。”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气急败坏了。 楚江梨没想到,有一天也能用“气急败坏”来形容白清安这个时常都冷着张脸的人。 楚江梨:“……” 好像有点意思。 白清安说完这话以后,许久都未听见身后的少女再说话,只有像老鼠一般窸窸窣窣咀嚼和竹箸碰到盘子的声音。 他以为是自己的话惹了少女不高兴,所以她才不理自己的。 白清安虽平常与她少言寡语,现在却有几分手足无措,他不知究竟如何楚江梨才会高兴起来。 身后少女细碎的声音也停止了。 骤然传来几声猛烈的咳嗽,和“唔唔唔”的小声呜咽。 白清安眉心一皱:“……” 他约莫知晓楚江梨又折腾出了些什么事来。 白清安甚至没看她。 自顾自往桌上未曾用过的杯中倒上些温热的茶水,转头起身,将杯子放在了楚江梨面前。 少女咳得双眸泛红。 他猜得没错,看来是又噎到了。 白清安:“……” 他虽如此说,却并未真的想过不管楚江梨。 白清安正要帮楚江梨顺背,少女的指尖抓住他冰冷的手腕,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看着他,神色中还有几分“得逞”的模样。 她声音有些小,却还带着些笑:“你方才不是说不会帮我了?” “骗人。” …… 二人的一顿饭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吃完了。 说是两个人,实际上几乎是楚江梨自己将盘中的菜吃干净了,楚江梨看着还挺小一只,实则饭量不差。 二人大眼瞪小眼,楚江梨吃饱喝足了,放下竹箸,擦了擦手才道。 “走罢,去陆言礼那里。” 今日夜里赵锦云会将卫珠凤的药送过来。 过几日便是陆言乐的“大 喜之日”,而具体时间二人却并不知晓。 如今看来卫珠凤不清醒,他们更不知究竟这场大婚是谁在做主。 只能去找陆言礼,看他有没有办法能阻止这场大婚。 靠陆言礼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若是他自己能办,那这件事早就解决了。 毕竟这件事已经伤害到了桑渺,陆言礼也不该不管。 虽说他们来的那日去寻陆言礼的态度像是不在乎、漠视。 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试试怎么知道。 楚江梨横行上仙界,吃亏碰壁的时候自然也不少。 但是话虽如此,凭她的经验来说,估计陆言礼是不会出面的。 毕竟若是这么简单,这事情早就迎刃而解了,哪里还需要她。 楚江梨如今也有些后悔同意桑渺嫁予陆言礼了。 从前她便觉得,陆言礼配不上桑渺。 当初她同意,不过是因为陆言礼是喜欢桑渺的,是愿意不惜一切保护桑渺的,桑渺也非陆言礼不嫁。 桑渺是意识比较清醒的人,毕竟家里穷,以前跟楚江梨一起当侍女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么去搞钱。 只是后来一碰上陆言礼,用楚江梨的话来说,就跟中邪了一样。 跟许多修仙小说一样,上仙界之中有一块千年姻缘石,这时一块灵石,若是许下承诺却不遵守,就会遭受天谴。 楚江梨曾经抓着陆言礼在姻缘石面前起誓,生生世世护桑渺周全。 陆言礼也起誓了。 可是这种方法也不能够让陆言礼完完全全对桑渺好。 所谓的规矩都是用来约束老实人的。 所以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要死要活阻止他们二人成亲。 白清安点头答道:“好。” 二人从房中出来,走到院子,这处别苑少有人居住,荒凉了些。 院中没什么植株,只剩下几个枯坛。 枯树叶子会风吹得落进了院中。 楚江梨垂眸,目光却扫到地上竟瞥到几朵枯萎的白花,她停下脚步。 白清安自然也看到了,他见楚江梨停下来,他也停住了。 楚江梨转眸看了他一眼,又蹲下拾了几片枯萎的花瓣起来,塞进了袖中。 那花虽干枯了,却还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白清安不懂楚江梨为何要这么做。 楚江梨问他:“这是杏花吗?” 白清安点头:“是。” 楚江梨装模作样凑近了嗅白清安的衣裳:“怪不得这花同你身上的味道相似。” “为何院中会开杏花?” 楚江梨想起来了,之前在地牢中,她也见到了铺满地的杏花,那芬芳味直勾勾冲进她的口鼻中。 白清安摇头道:“我不知。” “古籍中曾有记载,归云之人体质特殊,天生能与花草通灵,而周围的环境也会随心绪而变。” 楚江梨又凑过来些,手中抓着那枯萎的花瓣:“你倒是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心情,才能长出杏花?” 白清安看了她好一会儿,摇头又重复道:“我不知。” 少女字句如滚落玉盘的珠子,紧追不舍地问他。 “只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我记性很好。” 白清安一顿:“只要是情绪的变化,都会生长。” “所以我并不知晓,究竟是何种心情。” 楚江梨又问:“那你同我说,昨夜是什么心情?” “昨夜……是我睡着了以后?” 白清安看着楚江梨,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事,看向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有些深邃。 楚江梨也感受到了,她刚想问,可白清安又迅速别过头,那模样像试图逃避。 少女笑得眼眸弯弯的,昨夜之事是什么事呢? “我不知。” 最后他给楚江梨的回答仍然是这三个字。 楚江梨不依不饶:“你忘记了?我可还记得,要不我同你说一遍?” “昨夜我们……” 白清安忙将少女的话音掩住,让她别再说下去了:“不必……多说。” 到底是害羞。 楚江梨心情好,便不会步步紧逼:“好吧,我不说了。” 楚江梨倒也不再逼迫他回答些什么,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白清安。 少女的视线像是将他的五官都描摹了一遍,从上到下,许久后她才开口。 “小白,你真好看。” “不愧是三界第一美人。” 楚江梨在三界中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但是像白清安这样的却少见。 白清安的容颜是第一眼惊艳,却也并非只是惊艳型。 楚江梨与他相处这样久,看着白清安那张脸却还是觉得惊艳,像涓涓细流。 体格纤细,肤色苍白,常着一身素色白裳,眉似青黛远山,鼻梁却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挺拔,一双眼眸犹如时时含着雾气。 可是楚江梨却觉得,容貌可能是白清安身上最不起眼的优点。 而他的性情却在容貌之上。 纵然楚江梨平常再如何戏弄他,白清安都会表现出对她的耐心。 白清安没想到楚江梨会突然夸他,长睫微微颤动,只轻声道:“我不好看……” 自小从未有人这样当面夸赞过他,他觉得人人都是一双眼睛、鼻子、嘴巴,好似都长得差不多,人和人之间对于他来说并无区别。 又怎会有好看和不好看的分别呢? 纵然白清安心中这样想,却还是觉得眼前的少女同别人都不一样。 就像是旁人在他眼中是灰白的,楚江梨在他眼中是豆蔻、丹青、靛蓝、鹅黄…… 楚江梨却像没听见一般上下打量着白清安,她一向是只能听进去自己想听的。 “我总觉得你穿红色的衣裳应当会很好看。” 楚江梨绕着他看了一圈,袖中干枯的杏花香气,飘散出来,环绕在二人中间。 这是白清安第一次从别人身上嗅到杏花香气,从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上这香气很恶心。 可是……他发现若是在楚江梨身上闻到,却变得好闻起来。 少女的声音宛若清铃,她开口唤:“美人——” “不知道以后谁能有这个福气娶你回家当老婆呀。” 她睫毛弯弯,字句倒不像是假话,真心实意又带着难能的天真稚气。 “娶”这个字落在了白清安耳中,他的指尖微微一颤,缩进了袖口中,面色微红起来。 他没有这样的想法,再者……他是个男子。 白清安却还是问:“当真……如此?” 谁和他在一起是“福气”吗? 白清安想起了他尚且是个孩童之时,那只因他而倒在血泊里的猫。 他那时便知晓,他是不幸的,若是谁碰上他,会变倒霉。 楚江梨非常真诚地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想想,你长得漂亮,还贤惠,性格又好。” “但是……” 楚江梨说到此处便停了,她一想到以后白清安要同旁人成亲,心中便不是滋味起来。 此处并非她所处的世界,她所在的世界是非常开放的,对“百合”的包容程度也非常高。 纵然这是一个修仙的世界,但是也是一个偏于古代的世界。 白清安见她不说话,问:“但是什么?” 楚江梨摇头将话压了回去:“没什么。” 她想起来又说:“但是不要喜欢戚焰那种人。” 白清安:“我从未喜欢过他。” 楚江梨露出一个“我懂你”的神色:“我知道,你肯定是觉得喜欢过他太丢人了,所以不愿意承认,没关系的我也是。” 白清安:“……” 楚江梨觉得白清安好像有点不高兴,但是她不懂白清安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是她提了戚焰? 如此在楚江梨心中更是坐实了白清安曾经“喜欢”戚焰这一事实了。 白清安比任何人的明白,楚江梨真真切切地喜欢过戚焰。 他知道,可是楚江梨亲口说出来时,他心中难免波澜万千。 虽然白清安明白, 他并没有不高兴的权利。 二人这么三言两语下去谁也不说话了。 只是楚江梨这人是闲不住的,就算白清安不理她,她还是要跟白清安讲话。 一路上叽叽喳喳跟鸟儿似的。 楚江梨:“你为何不说话,是我哪句话让不高兴吗?” 白清安答:“未曾。” 楚江梨:“可是你话好少。” 白清安:“……” 楚江梨又说:“对哦,你平常话就少。” 白清安:“……” 楚江梨又说:“小白,要不你嫁给我吧?” “反正我也不比那些男的差在哪里,你放眼整个上仙界,有几个打得过我的,有几个比我厉害的!” 少女说完,非常自信地拍了拍胸口。 在实力这一块,她可是无比自信,毕竟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修炼的。 白清安:“……” 楚江梨说完这话自己也沉默了。 她完全就是脑袋一热,噼里啪啦说出这么一大堆:“……” 她觉得肯定是曳星台的空气里有毒,不然她为什么总是脑子犯抽。 好尴尬。 她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字了。 比蹲茅坑的时候被旁边养的马拱了屁-股还尴尬。 “……” “……” 楚江梨见白清安这么久还是不说话,又问:“你为什么不讲话?” “……” “……” 白清安还是不讲话。 楚.实在忍不住.江梨:“……” “我乱讲的。” “你就当没听见!” 虽说平日里楚江梨厚脸皮厚习惯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是今日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甚至有了所谓的“羞耻心。” 白清安:“……” 他答应下:“好。” …… 陆言礼所在的主阁离别苑有些距离。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着,因为方才的话楚江梨安静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小会儿,便又开始叽叽喳喳,手舞足蹈讲起话来了。 偌大曳星台犹如空山,只剩下眼前的这一片寂静,几片枯叶扫落在地上。 这一路上,楚江梨一直在同白清安讲从前的事情,白清安在旁边静静听着。 偶尔楚江梨再问他些什么,他也会回答。 没有因为方才楚江梨胡乱讲话而不理她。 反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其实白清安越是这样,楚江梨心中就越是有几分犯怵。 毕竟她不希望白清安心中偷偷记恨她。 楚江梨问:“你不会因为我方才的胡言乱语,在心中偷偷骂我吧?” 白清安抬眸看着她,神色中难得有几分难掩的疑惑。 楚江梨能看出他这个极其细微的表情的含义是,忘记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清安想起来又回答:“不会。” “恍然大悟”这四个字以非常抽象的形式出现在白清安脸上。 楚江梨:“……” …… 主阁门前见着两个守门的侍卫,二人朝着楚江梨行了个礼,纷纷道:“见过神女。” 他们二人昨日就见过楚江梨了,也知晓她的身份。 楚江梨点头让他们起来,又问道:“你们台主在吗?” “台主在的,只是……” 左边的道:“只是现下台主要事缠身,无法面见神女,还请神女去那处稍作休息。” 他抬手指着院中的一处偏房,楚江梨的身份特殊又是曳星台的贵客,自然不能又将人赶回去。 楚江梨问:“他有何事?” “这……” 两个侍卫的神色为难,好似不知究竟该不该说。 正当这时,翩然一阵微风拂落,身后缓步走过一个穿披鎏金袈裟的少年。 他的袈裟之上除了粲然的鎏金还有密密麻麻的乌黑咒文。 皆为佛家经文,些许凌乱,像亲手写下。 他穿着袈裟,却并未剃发,而是留着长发,梳了高马尾,步履缓慢从他们几人之间过。 正当要走过之时,那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他们行了个礼。 “阿弥陀佛。” 少年之声清脆如缱绻溪流,还朝着楚江梨露出一个无邪的笑。 其容颜,正是“春风拂面,桃花湛然”的写照。 少年生得好看,微风轻抚,给他增添了几分飘然。 一个凡尘间的和尚,尚且比上仙界的人更似谪仙。 带发和尚在画人间倒是不少见,多是世家子弟,高门权贵家中的病弱小姐公子因病缠身,皈依佛门,寄名静养。 但是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奇怪的。 楚江梨又多注意看了那少年好几眼。 守门侍卫见到少年忙行礼道:“观妙方丈。” 少年粲然一笑,微微颔首,停下脚步朝他们二人行了个礼。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好。” 观妙……方丈? 楚江梨以为寺院方丈是秃驴老头,谁知竟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少年? 白清安与观妙也对视了一眼,原本白清安是不看他的,可是观妙看楚江梨,白清安才看过去的。 观妙还对楚江梨笑了。 这也是被白清安看到了的。 白清安的神色变了变,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这少年方丈一晃眼就过去了,二人看着他逐渐远去。 虽说这少年看着年岁尚轻,脚步却是稳健的,不似同龄人浮躁。 观其年纪,不过十六七岁。 楚江梨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天宁寺的方丈。 之前在卫珠凤殿中,侍女还跟他们说,方丈下山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没想到今日就回来了。 这和尚想必是在山下听到了什么风声,火速赶回来的。 卫珠凤那副样子,估计活不过几日便要撒手人寰了。 楚江梨见观妙走远了又悄声问那两个侍卫:“你们台主是不是在接见这个……观妙方丈?” 楚江梨还觉得这个观妙长得有几分眼熟。 二人见观妙走远了,这才点头回答:“是。” “若是神女现在找台主有事,现在便可以进去了。” 楚江梨往里面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曳星台的人都哪里了?我们这一路上谁也没见到。” 二人眉来眼去对了对眼神,像在确认这个是不是能告诉楚江梨的。 右边那侍卫将神色递了回去,像是赞同了一般。 左边这才回答:“都去天宁寺了。” “曳星台中人人都需日日为二少爷祈福。” 那侍卫回答得理所应当。 实则楚江梨觉得这些人都被洗脑得像疯了一般。 楚江梨好声好气问:“那你们台主呢?” 二人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 楚江梨早就知道了,便笑眯眯道:“他不会罢。” 留着二人在原地,楚江梨拉着白清安两个人跨进了院门。 正门进去之后是主阁的院子,此处无人,楚江梨才问白清安:“你可觉得那个妙音方丈有些眼熟,是我的错觉吗?” 白清安停下脚步,楚江梨见身后的人没了动静也转头看着他,神色中有些不解,好似在问“怎么了”。 白清安开口却答非所问:“你可是觉得他好看?” 楚江梨回忆了一下观妙的长相:“尚可……” 白清安的神色正经到几乎寡淡,楚江梨神色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 毕竟……她并不觉得白清安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虽说她时常都在说白清安好看,并且也真心实意觉得白清安好看,但是本人却一直都反驳她。 突然这样问,楚江梨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是楚江梨又非常肯定地回答:“当然是我们小白更好看!” “我们小白”这四个字落到了白清安耳中却成了“我的小白”这四个字。 白清安耳尖微热,却觉得心中好了许多,但是又觉得楚江梨是为了哄他高兴才这样说的。 他放在袖口之下的指尖攥紧了些,他是不在意容貌的人,可是他在意楚江梨的看法,在意他在她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否比别人来说更好。 楚江梨说他容貌尚佳,更因为这副皮囊说出了方才那番话。 她不会知晓,这一副躯壳皮囊之下,又裹着这么样腐烂的内在。 楚江梨自然没有想这么多,又问:“为何这样问我?” 白清安答:“方才你看他了。” 楚江梨神色疑惑道:“我……看他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她刚刚看观妙,完全是因为一观妙也看她了;二她觉得观妙很可疑。 楚江梨耐心解释:“你不觉得我看他的眼神跟看你的不一样吗?” 白清安看着她:“……” 楚江梨意识到白清安误会了:“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是以一个观察者的视线在看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看他。” 前半句白清安听得一知半解,后半句“不是因为他好看才看他的”这句话他听懂了。 楚江梨又举例:“那门前的两个侍从,我也看他们了呀。” “那你为何不问我你与他们谁好看?” 白清安:“……” 虽话如此,楚江梨又认认真真回答了白清安一次:“自然是你更好看。” “我方才只是在思考你为何这样问我。” “并非唬你的,我这人也从来不屑去不说假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什么都不在意,平日如何夸都不为所动,谁知今日还同观妙比较起来了。 再说二人也确实没有可比性。 “再说,小白你是女子,他是男子,有何好比的?” 白清安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低下头“嗯”了一声。 楚江梨有些分不清这个“嗯”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哄好了还是没好。 但是她一顿突然发觉白清安这个问题的切入点有点奇怪。 就比如,他在意的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多看了观妙几眼。 于是楚江梨开玩笑道:“不过,小白你这话怎么酸酸的?” 白清安不懂何为“酸酸的”,他微微蹙起眉心,看向楚江梨。 “酸……” 楚江梨真切点头道:对呀,感觉好像喝了醋。” “醋……?” 白清安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他不吃人间的吃食,就算吃也不会吃如此气味浓重之物。 楚江梨意识到他理解错了,又解释道:“不是那个醋!这是一种形容!” “意思就是,我夸他,你不高兴了?是因为我对他做了什么你才不高兴,此为我所说的酸。” 白清安理解了一下楚江梨的话:“原来是这样。” 楚江梨又问:“那是不是吃醋了呀。” 白清安回答道:“我没有吃……醋。” 楚江梨不依不饶:“是真的没有,还是假的没有?” 白清安:“……” 白清安回答道:“尚可。” 楚江梨:“……” 楚江梨少有觉得白清安是在“报复”她的时候。 比如现在。 楚江梨自言自语小声道:“感觉还是有点酸……” 白清安:“尚可。” “你……” 白清安:“尚可。” 楚江梨呜呜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白清安:“……尚可。” 楚江梨了盯着白清安的双眸,他的眸像平静又雾气缭绕的湖泊,此时二人视线交叠之间竟生出一种平静到天真的意味。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被白清安耍了,可是纵然对视,白清安的双眸也让她看不出什么。 见楚江梨盯着他没了反应,白清安才又将话揭了过去。 他也不想再从楚江梨的口中总是听到旁人的名字。 他开口道:“观妙确实眼熟。” 楚江梨见白清安说起这个事:“你觉得眼熟,我也觉得眼熟,所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楚江梨回想起她与白清安这一路的经历,长月殿、忘川河畔…… 她如何都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少年。 方才遇到的时候,楚江梨就看出来了,这个观妙方丈确实只是个凡人。 见其气质,估计是高门显贵家的少爷。 就算从前去凡间历练,她也从未去过都城之类的繁华之处。 如此一想,自己见过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白清安停顿了半晌之后才摇头说:“并未见过。” 楚江梨又问:“并未见过……那,为何会眼熟?” 第75章 75你可别喜欢上我了。 “……” 二人大眼瞪小眼,白清安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什么?”楚江梨凑近了些,她的神色有些狐疑,白清安这幅模样分明是方才还想说些什么。 少女凑近了,她几乎要贴上白清安嫣红的唇。 楚江梨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花香气,白清安的肤色常年都是苍白的,脸颊消瘦,楚江梨依稀能见到那薄如蝉翼的惨白肤色之下,泛红的血管。 四目相对间,是楚江梨先将神色别开了。 白清安却始终没什么神色。 楚江梨心中却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观妙眼熟,但是白清安却说他们并未见过观妙。 白清安又张口说了一遍,可楚江梨还是听不见,她还想再凑近一些,可是被眼前的人躲开了。 短促的呼吸散散地打在楚江梨的眉心。 白清安是知晓缘由的。 “……” 007在白清安的意识之海中提示着他。 “宿主,我必须告知你,作为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不能干涉事件的发展,就算是提示也不行。” 白清安微微停顿后缓声反问:“我干涉之时,还少吗?” 意识之海外,白清安的神色不知落在何处,他苍白的脸颊,神色微冷微凝,冷得叫人看不明白。 寥寥几字倒是将007问得哑口无言。 并非是因为这话,是因为白清安与楚江梨待得越久,007发现白清安就越来越像楚江梨了。 007心中吃惊,却并没有说出来,它又继续道:“宿主,你应该最清楚究竟在之前我们有没有对你的行为进行干涉。” 白清安苍白的袖口动了动,一阵风过,掀起袖口的一角,露出几道狰狞的伤疤。 这是他不遵守007的规则,受下的惩罚。 白清安长睫微颤,不过那些所谓的“惩罚”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在长月殿,阿梨与戚焰大打出手,他护了楚江梨。 在鬼域,他为了救阿梨暴走几乎杀了戚焰。 在鬼域,他将窥伺阿梨的鸾莺从楼上推下去。 在忘川…… 一件件落成了他手腕处狰狞的伤痕。 这些伤痕落在他的左手臂上,每到夜深将他疼得冷汗涔涔、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还有些落在他右手臂上的伤痕,是少年之时,想了结自己,想获得解脱留下的。 白清安静静地,不言不语,袖中还藏着楚江梨赠予他的凤钗,伤口生长着新肉,抓坏的地方又痒又疼。 007见他不说话,又说:“你的力量衰弱得太厉害了。” “已经没有办法再去保护她……” “或者说……” 白清安却难得轻轻笑了一声,他接上007的话:“或者说,我快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你会跟阿梨说吗?” 白清安问它,却又不像是在问它。 这声音轻地像一阵风,007第一次从白清安的语气中听到了异样的情绪,这就像是……恐惧? 007不确定,因为它觉得白清安并非怕死的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系统,还是觉得人的情绪还真是复杂多变,明明是同样的情绪却没办法真的猜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情绪的。 007只得回答他:“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宿主都没有好处。” 这算得上一个回答 吗? 白清安从意识之海中出来,007话说完后早已消失不见,眼前的少女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白清安近乎水色的眸倒映着少女的身影,眨眼间宛若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盯着楚江梨看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不知。” 人人都会在心中进行一个权衡,楚江梨觉得这并非要紧事,白清安若是突然不想说了也正常。 但若是别人,楚江梨倒是觉得无所谓,但这个人偏偏是白清安。 他不说,是否意味着他心里还有别的事在瞒着她? 有了这样的猜测,楚江梨便觉得心中闷得慌,但是身处在那样的位置,她像往常一般,并未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 在她看来这并非什么不能说的事,至少不是不能与她说的事,可是为什么白清安不愿意说呢? 楚江梨有些泄气,垂头闷声道:“若你不说那便算了。” 她不强求,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她从未想过从旁人身上获得什么答案。 楚江梨向来都是靠自己的人。 她为自己为白清安寻了托词,可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她厌恶这种白清安好似有事瞒着她的感觉。 白清安没有再说别的,想来也是不准备说了,楚江梨的话落到了地上。 白清安平日里也是话少的人,但之前也是有一句回一句的人,从来像今日这样不接她的话。 楚江梨心中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 她抬眸看向白清安,白清安的脸颊消瘦,脸色苍白,再往下看,骨节分明的指尖垂在两侧,裹着衣裳袖子,眼神直勾勾的,却并无表情。 楚江梨第一次觉得,二人之间隔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她好似很难猜透白清安究竟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良久后,楚江梨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才又开口道:“我们进去吧。” 白清安这才点头答道:“嗯。” 他们二人走至门前,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房门紧闭,缝隙都不落一条。 楚江梨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倒是无人看守,便试着抬手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一条缝,屋内黑漆漆的,门缝中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容,那人神色非常冷,眼周泛着不自然的青黑色。 是陆言礼。 好似已经预料到他们二人会来,他的脸上没有惊讶之色,只是将门推开,缓缓转身自己先进去了。 三人之间一片沉默。 楚江梨和白清安跟在他身后,转身轻轻将门带拢了。 陆言礼的腿是瘸的,步路缓缓,他来开门之时也并未杵着拐杖,这时从身后看便显得有些滑稽。他走在前面,衣裳裹着身体,脖颈泛着青白色,几乎形销骨立,单薄的肩头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上一下耸动。 若放在平日里,楚江梨定然会笑他一番。 只是楚江梨突然发现,从前的陆言乐也是瘦得吓人,如今看着陆言礼倒是有陆言乐的影子了。 楚江梨只是微微蹙眉,什么也没说。 曳星台向来是非多,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几人绕过风屏,屏风后摆了张木质书桌,桌上放着一张还未干涸的字符、笔墨、纸砚,旁边倚着一根拐杖。 陆言礼头也未抬问道:“有何事?” 陆言礼扶着桌角缓缓走过去,拾起那砚台上笔尖还未干的毛笔,站直了又垂下头,在宣纸上若无旁人地继续写着。 方才楚江梨的敲门声似扰了他,宣纸上留下了一个浓重的笔墨干涸的痕迹。 这个问题分明是明知故问,楚江梨不相信陆言礼当真不知道他们来是为了什么。 陆言礼像是看不见那笔墨上的痕迹般,将笔墨点在那处,又接着落笔写。 楚江梨瞥了他一眼,又往四周看了看,拉着白清安在旁边找了个坐处,二人就随意地坐下了。 楚江梨就当自己家似的,跷着腿,就差手上一把瓜子了。 白清安却坐得端正,他到哪里都是如此,没什么神色。 楚江梨道:“你如今是连茶水都不差人给我倒一杯,好歹我也算个神女吧?” 闻言陆言礼的笔停了,他神色有了一丝变化,似嘲弄又轻轻嗤笑一声,扶着袖口继续落笔道:“我不知神女平日里是爱喝茶水的人。” 楚江梨问:“你院中的人不会都去给陆言乐祈福了吧?” 她来时倒是除了门口那两个侍卫,旁的下人一个都未曾见过。 陆言礼不隐瞒:“是。” 楚江梨又问:“那你为何不去?” 言下之意,陆言乐可是他弟弟。 不过楚江梨说这话也是恶心陆言礼的,毕竟他与陆言乐二人的关系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 楚江梨左右也是个坏心眼儿的,她也没放过陆言礼。 陆言礼终于搁下手中的笔,抬眸看着她:“我为何要去,神女分明知晓我与他关系不好。” 楚江梨听出了几分言下之意,陆言礼在说自己恶心不到他。 陆言礼是在笑的,但是他与陆言乐容貌六分相似,两个人共同的特点是双眸托他们二人的爹生得狭长,肤色苍白,笑起来阴森森的。 陆言礼倒是曳星台中少有的,能够直言说同陆言乐关系不好的人。 楚江梨又问:“桑渺身子如何了?” 陆言礼这才将笔搁下道:“与你无关。” 楚江梨听出了几分警惕。 陆言礼极其抵制与楚江梨谈起桑渺的事。 陆言礼清楚,楚江梨从以前便觉得他与桑渺并不相配,甚至想从他身边夺走桑渺。 楚江梨问:“与我无关?” “你的意思是桑渺的事就与你有关了?” 陆言礼:“她是我的妻子,自然与我有关。” 别的一问三不知,别的出口就模棱两可,对于桑渺的占有上,他倒是回答得清晰得出奇。 陆言礼垂眸,眼中的情绪被眼下的阴霾尽数遮盖住,他平日里说话总是没有什么波澜,提起桑渺却是难掩的痴迷。 楚江梨看得透彻,也恶寒阵阵。 楚江梨佯装惊讶:“呀,你不说我以为你不知她是你的妻子呢。” 陆言礼早就习惯了楚江梨的说话方式,毕竟楚江梨同他说话之时,多数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只是提及桑渺,陆言礼还是有些不适,他几乎皱着眉心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楚江梨:“我想说,你不配当她的丈夫。” “桑渺究竟是否有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满屋子的和尚,口中念念有词些什么,你也比旁人清楚。” “当初你起誓说会好好护着她,我问你如今这又算什么?” 楚江梨想起了桑渺那漆黑的屋子,满屋的浓烟气,房中憔悴的少女。 楚江梨真是恨不得将做这一切的,将眼前这个说会保护桑渺的人手刃了。 她的话音有些激动到颤抖。 桑渺并无仙根,上仙界的修行之法会摧残她的身子,曳星台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桑渺报喜不报忧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若是早知如此,她宁愿桑渺回画人间去。 她早就应该知道,男人口中的誓言都可以当他放了个屁。 男人可以跪下求你,可是扇自己巴掌,男人最喜欢发誓了,但是他们的誓言与狗叫并没有区别。1 楚江梨早年看霸道总裁文,看古早宫廷文里面的内容都是虚假的,尚且对此体会不深,后来在戚焰口中,寂鞘口中,陆言礼口中却对这一说法有了深刻的具象化体会。 你给他一百次机会,他就能犯错101次,在犯错之后还会求着你去原谅他。 陆言礼骤然抬眸,神色阴郁可怖,楚江梨这话好似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似咬牙切齿,死死看着楚江梨:“我会保护桑渺,这与你无关。” 上仙界众人皆知,楚江梨得了众生令,知这是地云星阶的最高指令,却不知,这众生令之中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楚江梨也无法透露给旁人。 因为众生令之下,若是泄露,会造成三界恐慌。 楚江梨:“你觉得自己的话在我这里还有可信度吗?” “我昨日见她,她过得并不好,憔悴了很多。” “你许久未去看她了。” 陆言礼一怔,楚江梨知晓自己说中了, 陆言礼已经许久未去看过他的妻子了。 为何楚江梨会猜到呢? 因为她在桑渺门前敲门之时,她听见桑渺的声音高了几分,低声唤着“阿礼”。 这估计是白清安都未曾听见的。 桑渺太虚弱了,那声音比猫儿叫还小,却还是含着几分期盼。 将楚江梨心都听碎了几分。 陆言礼却还是说:“这也与你无关。” 真是厚脸皮,楚江梨觉得有些人是没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为什么说出这种话的。 楚江梨声音小了些,她笑:“你这话未免说得太厚脸皮了。” 她自然不是来讽刺了陆言礼再与他撕破脸皮的,她对曳星台如今的状况并不了解,而陆言礼恰恰是了解的,也是最有可能与她合作的。 楚江梨慢悠悠道:“桑渺这事我有法子,你是跟还是不跟?” 虽说 她与陆言礼相看两厌,但她知道,若是提起了桑渺,陆言礼会斟酌作出让步。 陆言礼抬眸看她,好似想要从楚江梨脸上看出些端倪。 似未曾看出什么,这才开口问:“何意?” 楚江梨道:“陆言乐大婚。” “曳星台中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个。” “若是将陆言乐的大婚破坏了,那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陆言礼垂眸,他微微停顿,好似在权衡着楚江梨的话中的利弊。 着并非楚江梨的目的,她现在还不知晓究竟是为何导致了桑渺“假孕”,这只是为了诈陆言礼的手段罢了。 许久后,陆言礼才抬眸,回答方才楚江梨的问题:“她……未有身孕”。 既然陆言礼开口说了,那楚江梨也觉得这事儿大概是有戏的。 楚江梨又问:“那桑渺知晓自己并非有孕吗?” 陆言礼摇头:“她不知。” 楚江梨忍不住问:“所以你究竟在考量些什么?” 陆言礼的回答已经让楚江梨对桑渺腹中的“东西”有了无数种猜测了,毕竟此处曳星台,还有个疯魔的老夫人想要复活自己的孩子,夜深人静了还有女人哭,日日和尚诵经祈福,当真荒诞,跟妖魔鬼怪聚集似的。 陆言礼不答,却也只说:“我不会伤害她。” 楚江梨逐渐失去了耐心,她几乎要被陆言礼的话气笑了:“所以呢?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就会伤害她了?” “离陆言乐的大婚还有几日?” 陆言礼:“五日。” 他又答:“无解。” 所以在陆言礼看来,要想阻止大婚是绝对无解的,有不可抗力。 楚江梨却摇头:“并非无解。” 赵锦云说桑渺腹中胎儿是卫珠凤所害,但是桑渺腹中并无胎儿,这是一个陆言礼知晓,卫珠凤知晓,但是旁人不知的事。 她指认卫珠凤就证明确实同她有关。 卫珠凤的目是让陆言乐复生,那此事就与陆言乐有关。 “神女将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楚江梨一怔,这话好似提醒了她一般,她想起了方才在门口遇到的观妙。 “你方才同那和尚说了些什么?” 这和尚自然指的是观妙。 “卫珠凤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当真这一切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楚江梨是不信的。 观妙与陆言礼又谈了些什么。 陆言礼却说:“观妙不过是过来同我禀明些大婚事宜,神女也知晓,在名义上我算得上是曳星台的主人。” 这番说辞听着好似合理,但是楚江梨却还是难免听出了些端倪。 既然观妙是卫珠凤的人,那直接同卫珠凤说不就好了。 楚江梨想不到观妙非要跟陆言礼说的理由。 可是显然陆言礼不想再过多说起这件事,便又继续回答着方才她说的话。可越是遮掩,楚江梨就越觉得有问题。 他说:“神女方才觉得有解,可若能做,我为何不做?” 既然他不说,那便再问不出什么,只是至少观妙那处,楚江梨还要长点心眼才行。 陆言礼又言:“若神女还要继续说陆言乐大婚之事,那便不必再谈。” “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她的事便不劳神女费心了。” 楚江梨几乎要被他的话气笑了:“窝囊。” 这事情若是陆言礼能够解决,那桑渺又为何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孤立无援了,不惜向楚江梨求救呢? 陆言礼也不恼,话音中带着几分嘲讽:“我虽为台主,却并无实权,窝囊一点又如何?” 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陆言礼再拿起桌上墨尖已经干涸的毛笔,提笔又要写下什么,却只在纸上留下了断断续续的痕迹。 楚江梨道:“随你如何,但若是最终结果无法让我满意,我会……” “我会将桑渺带回长月殿。” 楚江梨说到做到,上一次见桑渺,她脸颊苍白,瘦可见骨。 桑渺常年缺乏血色,勾着她的指尖都是冰冷的,她断断续续同楚江梨说。 “阿梨,我无事,切莫难过。” 楚江梨又想起往日里桑渺与她通信的内容,多是报喜不报忧。 “阿梨,不必为我忧心,我一切都好。” “阿梨,我安好,你最近过得如何了?” “阿梨……” 桑苗的容颜、声音一下一下落在楚江梨心头,像淅沥细沙,将过往的点滴都勾勒成了一幅幅一吹即散的画。 从昨日她看见桑渺以后便知,从前桑渺同她说的“一切都好”多半也是唬她的。 陆言礼再不答些什么。 楚江梨也懒得再去问。 二人从陆言礼的书房中退了出来,曳星台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好似顷刻间便有大雨倾泻落下。 …… 陆言礼向来不喜光亮,因此他的书房中也时常是阴森森的。 四面都是经年古籍,本就背光,常年窗户紧闭,房中点着蜡烛,微弱的亮光将房中的黑暗铺开了一小块,却仍然显得森冷极了。 陆言礼的神色专注在桌上铺开的纸张上,他停下笔,能够依稀看出写的是一个“渺”字。 他已经许久没有去看过桑渺了。 自那件事以后,他便害怕看到桑渺的脸,更害怕桑渺会在他的眼前死去。 陆言礼盯着桌上那一盏微弱的烛灯出神,燃烧过的烛油堆叠在最下面,几乎要漫出来。 “你可想好了?” 他想起了方才观妙同他说的话。 要如何去决断,陆言礼不知。 观妙同他说。 “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人生如梦似幻,踏莎几十年不过……在如雾似霭中茕茕独行,陆施主,你……可要想好呀。” 陆言礼轻声问:“那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观妙生得一张动人又明媚的少年面容,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容灿烂又娓娓道。 “自然是没有的。” 那副虔诚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常年皈依佛门之下的……妖邪之物。 …… 楚江梨有些想不通,无论从什么角度想,陆言礼若是肯与她联手,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为什么他分明愿意同我合谋,说两句又不愿了?” 既然最初陆言礼也愿意说,那就说明了,并非最开始陆言礼就想拒绝她的。 她与陆言礼当没什么利益冲突的,他们至少都是为了桑渺。 “我同他并无利益冲突。” 楚江梨细细思索,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了。 少女转头看着白清安,又想起了方才白清安的反应。 她凑近了些 又问:“为何你又突然不愿意说了?” 楚江梨心中记着的,想起来还有点不高兴,她不知白清安究竟有什么一定要瞒着她不说。 况且只是这样的小事。 白清安停下脚步,看着她,他不想骗楚江梨,只能说实话了:“我不能说。” 但是他也没办法同楚江梨如实说清楚。 楚江梨看了他许久,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好。” “你不说,我自己还能发现不了?我不信。” 楚江梨就是这么一个倔的性子,大不了她自己去找,好歹她也做了这么多任务了,也看过好几十本这种副本类型的仙侠小说了,那书上的经验,还是实际操作的经验,她通通不比旁人少。 她就不信了。 楚江梨只是厌恶这种白清安好似有事瞒着她的感觉,她也不想这样想,可是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我并非有意瞒你,若是能说,我便都会告诉你的。” 白清安倒是先发现了楚江梨走神,他勾住楚江梨的指尖,将她的神色拉了回来。 他的指尖的冰冷的,话却温热。 白清安往日了神色多不过是冷冰冰的,但是现在看着楚江梨之时,虽说神色与往日里差距甚小。 楚江梨却还是觉得他的神色好似柔和了些。 眼角、眉心、唇边皆是如此。 楚江梨并未挣脱开他的手,只是干巴巴地说:“我并无此意,你说与不说,我都是不在意的。” 其实她心里在意,但是她这人一直是死鸭子嘴硬的,做过什么、在意什么又讨厌些什么,从来不会主动说出来。 她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早已千锤百炼,修成了铁骨金刚,百无禁忌,不会再被任何事情牵动情绪。 她不在意别人是否能看出她的心思,或者她早已经习惯将情绪都掩藏起来。 白清安垂眸看着她,楚江梨比他矮上许多,只到他的肩头,楚江梨感受到了白清安的视线,抬眸对上他的眼。 少女的眼眸偏向圆润,像杏仁儿,如此看来不显凶相,不知怎的上仙界中偏偏有许多人怕她。 白清安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雾霭蒙蒙,口中念着诀,幻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件,像一个木匣子。 他递到楚江梨手中。 楚江梨接过匣子,虚托在掌心中,在修仙界中手中突然幻化出一个物件并非稀奇的事,稀奇在这个物件楚江梨从未见过。 难道是他们归云阁的什么土特产? 楚江梨又细细端详了一番。那“盒子”是玻璃的却又不似玻璃的材质,她从未见过,从外部看什么都看不到,能将少女精致的脸庞照得一清二楚。 这……难道是个镜子?不太像,毕竟没有理由将镜子做成盒子的模样。 是什么法器吗?这个倒是比较合理的猜测。 楚江梨四面翻了翻,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阿梨。” 楚江梨又抬头,下意识轻轻应答,又将视线从盒子上挪了回来:“嗯?” 白清安唤了她一声,可是那声音却好似不是来自于眼前的人,是从她的耳边传来的。 他们原本是在陆言礼的院子里,此时周围却一片漆黑。 这是意识之海,通灵阵,故而白清安的声音才会在她耳边。 意识之海是漆黑的,但是处于意识之海中的人身上会散发出微弱的光。楚江梨看得清眼前白清安的模样,白清安不言不语直直站在她面前,她又发现手中的盒子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白清安又唤:“阿梨。” 楚江梨手中的盒子变得滚烫起来,逐渐离开了她的掌心,缓缓升至二人中间。 盒子骤然透亮,上方镜面成了一个缺口,烟雾缭绕,顷刻间四面都能够见着盒子里的场景。 ——是盛放的朵朵梨花,从盒子上方倾泻涌出,犹如缱绻水流,落在了楚江梨脚边,甚至有几朵梨花沾到少女的衣裳上了,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这盒中的梨花。 八面玲珑,花香滚滚。 虽是梨花,却不是梨花的香气,而是杏花香。 楚江梨猜想这大概是因为,此物是白清安幻化来的,所以香气也随了他身上的。 “梨花无香。” “阿梨,你可喜欢?” 白清安看着少女的侧脸,她眼中好似都铺满了盒中之花,少女眸中璀璨,神色又带着些惊异。 他知晓楚江梨刚刚是不高兴的,但若是要让他说些什么让楚江梨高兴起来,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清安不善言辞,也并无旁人去教他该如何,他自小便被当成女子养着,此物也是曾见到他的父亲曾经做过哄母亲高兴的。 这琉璃花盏往日便做好的,只是他一直都未曾给楚江梨。 因为往日里他与她并不熟,甚至说不上一句话。 楚江梨问道:“如何才能让这个盒子开花?” 显然少女对这盒子非常好奇。 “此物名为琉璃花盏,至于缘何而开……” 白清安的话音微顿,垂眸看着楚江梨,他眼中也落进了杳杳梨花,他薄唇微启,轻轻唤道:“阿梨。” 只这一声,那琉璃花盏的梨花开得更盛了些。 楚江梨问道:“所以是叫我的……名字?” 白清安点头:“嗯。” 楚江梨学着他的语气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阿梨。” 果然,盒子里的梨花开得更多了,花蕊之中都透着光亮。 楚江梨问:“你在时才会开吗?” 她知晓这是白清安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才会有这样的景色。 白清安摇头:“若是有一日我死了,这花盏也会照常开。” “只要你想看。” 白清安的话说得很认真,却又带着几分似洒脱的随意。 他对会不会开这个问题回答得认真,对于他自己的死活却回答得随意。 就好像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如他所言这般随意的死去。 楚江梨的兴致下去了一大半,她不喜欢白清安这样说话。 楚江梨道:“死来死去的,还不如我先去死呢。” “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常存对死亡的敬畏之心。” 毕竟楚江梨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不死,还有前几次任务失败死的经历,她是拼命都想活下去的人,自然也看不得旁人轻视自己的生命。 倒也不是旁人,旁人楚江梨是不管的,可是这人是白清安。 白清安却又摇头:“阿梨不会死的。” 在意识之海消失的前一刻,楚江梨隐约听见白清安说:“无论如何我都是保护你。” 是幻觉吗?楚江梨不确定。 本就羸弱的白清安又怎么会说如论如何都会保护她这种话呢? 再转眼间已经又到了陆言礼的庭院中。 意识之海中时间的流逝速度比外面的世界满了很多。 楚江梨有些记不起白清安刚刚还与她说了些什么,便问道:“你方才同我还说了什么吗?” 白清安摇了摇头:“未曾。” 方才那一遭已将她心中的困惑解开,再说看白清安的反应,也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江梨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只是她知道,有的事情没有必要弄得太清楚了。 楚江梨将手中的琉璃花盏收好了,心情也好了些,抬眸又笑眼盈盈同白清安道:“走罢。” …… 此处离桑渺所住的偏院并不远。 从陆言礼的住处出来,二人便直奔桑渺的住处。 二人这一路上还是并未遇到任何人,桑渺的门前更是连侍卫都不见了踪迹。 今日再去,前厅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那些和尚,不知是不是都到天宁寺中去了,厅中的香气也都变淡了。 这样的场景倒是更添了几分怪异。 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也并无异常,这才轻手轻脚去敲了桑渺的房门,她怕打扰了桑渺休息,但是如论如何还是想来看看。 敲了两声,里面却并无反应。 楚江梨忧心匆匆,她心中想难道不只是院外的和尚,就连桑渺本人也不见了?想着便又敲了两声。 这一次那门却开了一条小缝,是一个年纪尚轻的侍女。她抬头有些警惕的看了一眼楚江梨,这才又慌慌忙忙低下头小声道。 “夫人……夫人已睡下,不知贵人有何事?” 这侍女没见过楚江梨,楚江梨也没见过她,二人大眼瞪小眼,侍女下意识想将门拉拢,谁知被被楚江梨从门外拉住了,她是凡人,楚江梨是修仙者,自然会有力量悬殊。 这几日自家夫人总是休息不好,她想让夫人乘着那几个和尚今日走了多休息一会儿。 她守着夫人,不知不觉也睡着了,却不知又来了人,敲门将她弄醒了。 她打量了一下二人的样貌和衣着,便知二人身份不凡。 她胆子较小,若是换了胆大的侍女,早就将这二人赶了出去。 楚江梨虽扶着门却并未强行闯进去,只是站在门前放轻声音问:“渺渺睡下了?” 侍女见这女子如此称呼自家夫人,也知晓这人应当与夫人关系非同寻常,昨日楚江梨她们二人来此处时,她碰巧给夫人抓药去了。 她磕磕巴巴回答道:“睡……睡下了。” 楚江梨见她那副模样也不像是有胆子说假话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进去了。” “让渺渺好生休息,若她醒了,劳烦这位姑娘告诉她,我会帮她将之后的事情处理妥当。” “旁的让她好生歇着便是。” 小侍女点头答应下:“是。” 小侍女轻轻松了口气,还好她没看错,若是这位姑娘要夫人做些什么恐怕也不是她能够拦得住的。 楚江梨问:“昨日院中那些和尚怎么走了?” 她本就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侍女,这些话不该她说,毕竟此处是曳星台人多眼杂,但凡说错一句话后果都不堪设想。 小侍女心中掂量了一下,又觉得眼前这女子好似可信,会帮助自家夫人摆脱现在的困境。 她这才开口答道:“那几个师父好似被天宁寺召回了。” 楚江梨又问:“他们可说明日还会来吗?” 小侍女摇头:“是卫夫人让他们回去的,之后便不会再来了。” 卫珠凤? 楚江梨心中有疑惑,却并未说什么,得了这个答案,只微微颔首道:“如此,照顾好你家夫人。” 二人从桑渺的偏院中出来,楚江梨还有些疑惑。 她倒是没想到那些和尚竟已离去,并且不会再回来,这是因为陆言乐的“大婚”将至了吗? 楚江梨原以为是观妙归山,将他们全部召回了,但是侍女却说是卫珠凤召他们回去的。 就他们昨日所见,卫珠凤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当真会有思考别的事情的能力吗? 楚江梨对观妙的怀疑更深了些,说不定是观妙在背后操控。 昨日去了卫珠凤的住处,不仅是卫珠凤,更有她殿中的侍女,行为举止让楚江梨感受到卫珠凤十分依赖那位“观妙方丈”。 再者,他们二人前脚刚到这里不到一日,观妙便回来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 过几日就是陆言乐的“大婚”,观妙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 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后,楚江梨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 曳星台白日短暂,此时已经近下午,已有天色昏昏之意。 楚江梨决定先回住处,等赵锦云把卫珠凤用的什么药拿过来再做决断。 至少要先看看那药里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若是真有问题,那背后主谋可能就会更加明显的指向观妙。 他本就可疑,楚江梨回忆起观妙的容颜,偏偏这人生了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既已出家,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除非是他本就与曳星台有牵连……等等“牵连”……! 楚江梨骤然想起白清安说的,观妙眼熟但是他们两个都并没有见过观妙。 什么情况会造成“眼熟但是并未见过”这种说法呢? 那就极有可能是,观妙像他们见过的谁! 楚江梨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瞬间觉得周身在微微发麻。 她看向白清安,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张面容与观妙的脸重叠在一起,是她与白清安都见过的一个人。 赵小倩! 观妙的容貌极像赵小倩! 楚江梨又想,若是观妙是宁夫人的孩子,自然有可能与赵小倩容颜相似,毕竟他们同父异母的。 细想之下楚江梨又发现。 不仅与赵小倩极为相似,观妙的眉眼甚至与陆言礼也有几分相似。 只是观妙并非陆言礼阴郁那一挂的,反而更明媚些的容貌。而人的性格会造成不同的面像。 楚江梨一开始并不觉得观妙与陆言礼容貌相似是因为二人的面像、性格差异太大了,很难让人联想在一起。 而观妙与赵小倩的面像就极其相似,都是偏向于阳光、明媚的,所以楚江梨一下就想起来了。 楚江梨思及此处停住脚步:“小白。” 白清安也停下脚步看着她。 二人正在往别苑去的路上,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光晕落在二人身上,院中照不到的地方冷风瑟瑟。 她与白清安说了自己心中所想的,又问:“你刚刚想跟我说这个是吗?” 白清安倒是也不避讳,点头道:“是。” 他知道楚江梨很聪明,发现是迟早的事。 整件事好似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里面狰狞溃烂的血肉正散发着阵阵腐臭,缓缓往外渗着血水。 是所谓德高望重的仙山的悖面,最隐晦最污浊的伤疤。 楚江梨又说:“陆言礼是不是知道观妙是谁?” “若是这一切是观妙一手策划,陆言礼也并未反对,那么说明他们二人之间通过这个,极有可能达到了某种有利于双方的约定。” 如果这么想,陆言礼的态度和遮掩就不奇怪了。 白清安点明:“这个约定与桑渺有关。” 楚江梨:“对!” 她细想与陆言礼的对话,最初陆言礼是没有反应的,从她提起了桑渺就开始不对劲了。 楚江梨又说:“观妙……是为了向卫珠凤复仇吗?” “若是这样,他快要成功了。” 毕竟卫珠凤那模样,至少看上去已经离死不远了。 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她是宁夫人的孩子,自然也会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杀母杀父都是血海深仇。 这么看来,这个宁夫人的孩子还真像拿的是男主角剧本。 白清安却摇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一字一句:“这是其一。” 楚江梨问道:“那还有什么?” 白清安抬眸看着楚江梨,风将他的发吹了起来,遮住了双眸:“他所做的不止是想要除掉她。” 楚江梨看不见白清安的眼眸,只能隐约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她感觉白清安在笑,却看不出分毫的笑意。 他抬手,抚上了少女微微发烫的脸颊,那触感跟这风同样阴冷。 楚江梨时常觉得,白清安身上的温度并不像一个活人。 白清安微微启唇,他的声音非常轻,甚至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阿梨可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 “若我是他,我会做些什么?” 楚江梨神色恍恍,她顺着白清安的话问:“会做什么?” 白清安一字一句重复着之前说的:“我会将他们都折磨得生不如死。” 白清安的话像是呢喃软语,落在她的耳中,只是一字一句都带着刺。 楚江梨退开一步,错开了白清安的手:“……我想起来了。” 一瞬间,少女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非常危险。 白清安将手放下,他看着楚江梨别过头去,没再说别的, 神色却暗淡了些。 他这样的人……旁人怕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楚江梨却并未想这么多,她边思索边重复着白清安的话:“折磨得生不如死……” 观妙若真是宁夫人的孩子,自小被囚在院中,看着母亲被折磨,最后逃下山。 若是会产生想要毁掉一切的心理,倒也不是不可能。 观妙看起来性情开朗,像世家少爷,跟他们二人推论出来的相差大了。 不过楚江梨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不过楚江梨更关心的是,白清安如何想到这个的。 难道只是单纯的打破定向思维吗? 她看着眼前的白清安,脸色还是一如既往苍白,消瘦到下颚线也清晰可见,神色淡漠,方才说的话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楚江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 三言两语后二人回了住处,今夜赵锦云的人要来。 和晌午一样,有侍从给他们二人送来了吃食便退出去了。 因怕出现变故,楚江梨还是让白清安在她房中。 楚江梨是到哪里都坐不端正的人,譬如现在,吃饱了便立刻躺在了床上。 白清安坐在桌边,坐得端正,手中握着杯盏,正小口抿茶。 楚江梨有一句没一句、懒懒散散地同他说话:“小白你不累吗?为何不过来躺着?” 说着,楚江梨拍了拍床边。 白清安看了她一眼:“……” “不累。” 白清安闻言坐远了些。 楚江梨:“……” “你防着我?怎么还坐远了点?” 白清安又坐远了一点,他面无表情像什么也没发生:“……你看错了。” 渐渐夜深了,屋外又响起了那诡异的女子哭声。 楚江梨对这个声音已经免疫,她甚至觉得这声音听起来都亲切了。 夜色弥深。 楚江梨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躺都躺累了,又站起来活动。 坐着不知喝了多少杯白清安倒的茶水后,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桌边倚着的霜月剑。 这才想起来,她是不是许久都未曾见到寂鞘了? 不是,这玩意去了哪里? 楚江梨起身指尖翻动,施法想将寂鞘唤出来。 试了好几次却仍然毫无反应,只是霜月剑的剑身亮了些。 那透亮的剑光从剑柄到剑的尖端。 “奇怪了,平日里不叫也会出来的,怎么今日如何唤都不出来。” 不止是今天,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寂鞘了。 白清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却不说话。 直到楚江梨放弃了尝试,屋内静悄悄的,少女泄了气,又复趴在桌上。 身旁传来了白清安的声音:“你在唤他。” 他的声音轻飘,房中本就只点了桌上一盏极其昏暗的灯,屋外又是女人的哭声,楚江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江梨骤然抬头,眸中倒映烛火微光:“你方才说什么?” 白清安抬眸看着她,将唇咬得几乎要滴血,却不说什么,他的眼微红:“为何一定要他?” 楚江梨这才了然白清安口中的“他”是寂鞘,他与寂鞘向来不对付。 楚江梨道:“为何……因为他的我的剑灵。” “也不知寂鞘最近去了何处,估计是还在同我赌气。” “小气鬼,不知究竟有什么好生气的。” 少女的吐槽一句接着一句。 白清安置若罔闻,他又问:“有我还不够吗?” 他声音有些闷,也不像之前清脆,雾蒙蒙的话让楚江梨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早就知晓了白清安对她好似冷淡些,但是再说起其他事,却出乎意料的对她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楚江梨只当是他太没有安全感了才这样问。 楚江梨耐心同他解释:“我并非此意,你与他并不……啊!” 少女话还未曾说完,就被眼前的人抱了起来。 她脑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白清安看着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力气竟然这么大,居然抱得动她! 白清安将她抱起来是毫无预兆的,却又是小心翼翼的,至少并未将她弄疼。 屋外月色皎皎,却被浓雾遮盖,并不明亮清澈,能照进屋内的光亮少之又少。 灰蒙蒙的月光借着窗户蹒跚地透了进来,将二人的影子托得高高的。 楚江梨看着眼前的白清安。 白清安明亮的双眸,正像看猎物般死死地盯着她。 倒不是害怕,楚江梨只是心中生出了被猫或者狐狸那样娇媚的妖物绕着,绞在尾中。 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了。 白清安是美的。 比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美上许多。 他的美却并非带着攻击性,像是一种能够将人慢慢蚕食的毒素。 楚江梨躺在床榻上,她的双手被举过头顶,她看着眼前的美人走神。 唇上的刺痛将楚江梨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清安毫无征兆地咬上了她的唇瓣,几乎要将她的唇咬出血来。 像是对她的一种抱怨。 白清安身上的白裳将少女掩了起来。 缠着她的舌尖,楚江梨也像是受了蛊惑般,顺从了他缠绕的动作。 舔咬、啃食、交缠。 白清安的唇间都是杏花的香气,几乎要将她浸入味了。 楚江梨开始有些挣扎,却如何都挣脱不开,她这才发现,平日里的“娇弱美人”力气竟然这么大。 不仅能抱得动她,还能够完全将她束缚住。 缠了好一会儿,直到楚江梨有些喘气了,他才松开。 白清安起身,半眯着狭长的双眸看她,像是一只敛食后的猫儿。 白清安又问她:“有我还不够吗?” 他好似没有打算让楚江梨回答,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赌气。 楚江梨眸子微红,含着些泪,她有些微喘,说不出话来,只能“病恹恹”地看着白清安。 白清安又缓缓倾身下去,咬住少女半露的香肩。 这时他却清醒了不少,楚江梨并未觉得有多疼,肩头湿漉漉的感觉更明显一些。 依稀留下一个微微泛红的牙印。 白清安被她逼急了,也气急了。 他不知为何楚江梨心中总是会想着别人。 不仅是肩头,就连腰窝也被眼前的人留下了一个牙印。 白清安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印记,楚江梨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的意识有些迷蒙,想起来当初还在地牢中时,白清安也咬了她一下,那时还只是指尖。 那日是她大婚,她想起来同白清安说过的话。 楚江梨睁开眼睛。 她的眼眸犹如镜水湖泊,倒映着白清安的清影。 少女轻声道:“你可别喜欢上我。” 第76章 76我会讨厌阿梨。 楚江梨一句话,将白清安逼得哑口无言。 他应该如何说呢? 喜欢或者不喜欢,他自己也不清楚。 白清安看着怀中少女白净的脸,他对她的感情是喜欢吗?还是不只是喜欢。 他不是一个轻易对旁人动情的人,喜欢、爱、憎恶、痛苦,皆是别人赋予他的,可是他却不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为何意。 这个就连书中也未曾写。 所以白清安想,到今日他还是能轻巧的回答这个问题。 白清安开口回答:“我不会。” 他对楚江梨的感情,在他心中或许并非喜欢。 楚江梨神色一怔,她分明还不清醒,却垂着眼眸,有了伤心的模样,赌气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轻易回答我的问题。” 楚江梨气急了:“这算什么?” 问题是她自己问的,伤心的也是她自己。 楚江梨在旁人面前都是一副巧舌如簧的傲人模样,她也从来都不堪落人之后。 唯独在白清安面前,因为他的一字一句情绪跌宕起伏,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楚江梨望 着他,屋外的风簌簌吹着,她看向他的眼眸亮亮的、圆圆的,分明眼中没有泪水,却有些往日里无法比拟的哀伤。 这是在楚江梨眼中少见的情绪。 白清安心中刺痛,他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了楚江梨。 楚江梨卧在他的怀中,脸颊紧贴着他的小腹,呼吸均匀落在白清安小腹上,白清安感受着,这样的距离却弄乱了他自己的呼吸。 少女双手环在他的腰上,不言,偶尔却又要闷哼几声,像是不满。 他在想办法,要怎么说才好。 楚江梨并非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只是这答案落在她耳中,让她太过伤心了。 窗外挂着圆月,屋内昏暗,风瑟瑟响,白清安的指尖拂上少女的发。 他的嗓音不像往日里冰冷,反而柔了些,似想破了脑袋也要找出“哄”她的办法。 “我并非此意。” 楚江梨将他环紧了些,哼哼两声又问:“那你是何意?” 她的脑袋还埋在白清安的怀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白清安问:“阿梨会厌弃我吗?” 楚江梨反问:“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白清安凝眸:“之后是多久?” 楚江梨回答:“以后就是永永远远。” 白清安微微停顿,他垂眸看着伏在身前的少女,看着她如墨色的青丝、眉眼、鬓发。 许久后才又说着。 “若是阿梨死了,我的心脏会像被刺穿了一样疼。” “若是阿梨不理我,我会难过一整日。” “若是阿梨成了别人的妻,我会想将那人杀了,剁成无数块,丢进忘川河中。” “若是……别人看阿梨一眼,我会想将那人的眼睛剜了。” “若是阿梨……喜欢上旁人。” 唯独说到此处,白清安停了停。 “我会讨厌阿梨。” 白清安茫然道:“我对阿梨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也不知道,这算是喜欢吗?” 白清安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说话慢吞吞地,声音微沉好听,却又让旁人觉得雌雄莫辨,还让人不觉得他说的一字一句是假话。 怀中的少女最初只是嗤笑一声,又从他怀中起来,手搭在白清安的腿上,“咯咯咯”笑着,少女弯起杏眼黛眉,长睫微颤,竟有些直不起腰来。 这声音盖过了屋外的风声。 楚江梨心想,果然还是直球好啊。 她还从来没一次性听过白清安说这么多话。 果然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白清安:“为何笑?” 他坐得端正,楚江梨像柳条尖儿似的,扶着他,笑得东倒西歪。 他不知自己的话究竟有哪里戳中了楚江梨的笑点,他也并非认为楚江梨是在嘲笑他。 但是白清安想,楚江梨笑成这样,那应当不像方才那样伤心了吧? 楚江梨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不会是想过把戚焰的眼珠子挖出来过吧?” 如何没想过?就是陆言乐的眼珠子他都挖出来过,但是显然若是他说出来,楚江梨肯定会接受不了。 楚江梨是干干净净的,他自己呆在楚江梨身边的时候也应当是干干净净的。 这种想法就算有,他也不会说给楚江梨听。 白清安:“……” 其实楚江梨不会知道,她每每提起一个字有关“戚焰”,白清安都会想将戚焰以剖心解骨的残忍手段杀了。 楚江梨不笑了,更坐直了,她伸出手紧贴着白清安的胸口,感受着他胸腔中那颗炽热跳动的心脏 白清安的脸颊泛红,对楚江梨突如其来的动作手足无措。 楚江梨:“算不得什么喜欢,不过你的心是在为我跳动。” 白清安:“我的心……” 少女悄声道:“是呀。” 她又说。 “这自然是算不得喜欢的,喜欢只是人与人之间非常浅薄又易变的情感之一。” “甚至比不得来得又深又痛的恨意。” 白清安惘然道:“那这是什么?” 他听懂了恨比喜欢要深。 白清安又问:“恨一个人能记多久?” 楚江梨思索片刻后说:“若是血恨深仇,可以记一辈子。” 是这样吗? 白清安心中想,若是能让楚江梨记住他一辈子,是恨又何妨呢。 楚江梨看着他这幅迷茫又对情爱之事无知的模样,又嗤笑一声,她的指尖逐渐挪到白清安的脖颈处。 白清安的脖颈苍白纤细,如白玉雕琢。 楚江梨覆上的那瞬间,便感受到了他苍白之下挣扎、跳动的血脉。 白清安像将整颗心整个人托付给她身上,对楚江梨也毫不设防。似乎稍稍一用力,白清安都会命丧在她手上。 少女和着他的话音问:“是什么?” 白清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从书上学到的,于是楚江梨打趣他:“书上没有教过你吗?” 白清安摇头:“未曾。” 许多事他都是从书上学到的,但是也有许多东西书上是没有的。 楚江梨问:“那没有别人教过你吗?” 白清安:“未曾。” “我与他们并不亲近。” “从来没人告诉过我,爱是什么,恨是什么,喜欢是什么,厌恶又是什么。” 白清安的父母在上仙界之中,甚至在众人眼中都是极为恩爱的夫妻。 楚江梨以为,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应当是幸福的才对。 再加上白清安是长大之后,在祭祀大典露了面,才被众人知晓的。 所以所有人也理应认为,他的父母对他很好,将他教育得、保护得很好,所以才不让他过早的接触外界,怕他被外界干扰。 楚江梨从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随着与白清安接触的深化,楚江梨发现可能他们的想法都过于先入为主。 她望向白清安时,他的眼中时常带着些哀伤,往日里说的话大多也是丧气之言,纵然楚江梨已经纠正过他许多次了。 这些仿佛都在证明着,他以前过得并不好。 连情与爱、恨与憎都不知。 楚江梨的手逐渐往上,划过他的脖颈、下巴,覆上白清安的脸颊,她的声音有蛊惑之意。 “我教你。” “我都会教你……” 白清安的眼眸不太清明,他神色疑惑,轻声说着:“你……教我。” 楚江梨笑得眉眼弯弯,指尖勾着他的下巴:“是呀。” “但是,你要将你的心剜出来给我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少女的话轻飘飘的,像剖心挖骨是什么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 屋外的月光落到楚江梨脸庞上,玉软花柔,她的神色直勾勾落在白清安身上,蛊惑之意盎然。 白清安拂开她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窗外的月色,看着楚江梨,似月中聚雪,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走到桌边,将楚江梨的霜月剑拾起来,握在手中,拿着件走到楚江梨身边,将手中的剑横在胸前,手中微动,长剑出鞘。 骤然间,剑光如千丝万缕的银线,串联着皎洁的月色。 楚江梨神色讶异,倒不是因为白清安这一番行为,是因为白清安竟拔得出霜月剑。 霜月剑是她的贴身佩剑,剑身重量不菲不说,合鞘之时,只有剑承认的主人才能拔开。 白清安却能很轻巧地让霜月剑出鞘。 白清安将剑的尖端对准自己,握着剑柄,看着楚江梨:“你要亲手来吗?” “将我的一整颗心剖出来看看。” 他这副模样分明是在说,楚江梨要什么,就算是要他的心,他都能亲手递到少女手中。 楚江梨一愣,接过他手中的剑柄,霜月剑的剑柄冰冷,握在她手中,犹如薄片,剑光泠然。 屋外的月色落在剑身上,竟倒出几分月影。 楚江梨含笑:“当真?” 白清安不犹豫,点头:“当真。” 他又说:“若是你不愿,或是怕鲜血溅在身上脏,我也可以走远一些,自己来。” 这字字句句都似在为楚江梨考虑。 “若是厌恶嗅到这血腥味,我可以去院外。” 少女又灵动得笑了起来:“嗤——” 她好笑道:“好呀,若是将心剖出来,你会死吗?” 白清安一顿,这他确实没有考虑过:“会。” 少女又问:“那你死了,我去教谁……” “情与爱。” “憎与恨。” 楚江梨每说一个字,霜月剑的尖端就会离白清安更近一分。 白清安将什么都想清楚了,却独独忘记了自己。 白清安也不躲:“我……未曾想过。” 少女剑身微侧,锋利的剑刃骤然削下白清安的袖口和一缕发梢。 楚江梨:“那你好好想一想。” “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看到你的胸口长出杏花。” 她又将手中的霜月剑丢回白清安手中,手中握着那一缕青丝把玩着,躺回了床上。 楚江梨:“哪儿拿的,还哪儿去。” 白清安转身,少女在他身后碎碎念道:“讨厌戚焰,讨厌寂鞘,方才还想用‘寂鞘’杀了自己。” “都说了要珍爱生命,小白,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白清安将那剑收好,放回桌边后,又乖乖坐在床边。 这才垂眸回答少女的问题:“我什么也没想。” 楚江梨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过你为何拿得起霜月剑?” 白清安一顿:“并非难事。” 若是能说别的,他已经同自己解释了,想来这其中的缘由又是不能讲的。 楚江梨眨了眨眼:“这也不能说?” “那若是别人的剑,你拔得出来吗?” 白清安摇头:“应当不行。” 楚江梨还想问些什么,门口已经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请问神女在吗?我家夫人让我来给神女送东西,还望神女能开开门。” 赵锦云的人来了。 二人听着敲门声,骤然敛去方才的神色。 白清安起身打开门,那是个侍女装束的女子,戴着斗篷,提着灯笼,门一开,那女子抬头看着白清安,她的身体一震,却还是颤着声问道。 “这位……姑娘,请问神女可在?” 赵锦云找的这个侍女,是她的贴身侍女。平日里人机灵又胆子大,那日陪她一起去了卫珠凤的寝殿,见过他们二人,让她去就会方便许多。 那侍女知晓开门这人是长月殿神女的近身侍从,在卫夫人殿中的所作所为她也看到了。 如今这人这样的神色,她自然也害怕。看到白清安神色之时,她甚至想掉头回去。 白清安的神色若霜寒,正死死盯着她,就像她扰了他的清静 不过也只是一瞬,白清安敛了神色,退身给她留了门:“在,进来。” 那侍女将灯笼放在门口,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楚江梨早已坐在桌边,她在外人面前尚有神女的威严,自然不会像只有白清安一个人在跟前时那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走到哪里都要偏着倚着身边的人才行。 侍女将帽子揭下来,从袖中拿出瓷瓶,小心翼翼递到了桌上。 “禀神女,这是赵夫人让我交给您的。” “是卫夫人近日常服用的药。” 侍女从外面进来的第一眼看着楚江梨便觉得她生得好看,坐在桌边,手虚扶着木桌撑着下巴,同她身后窗中之月,和夜色的冷,自成一画。 她心中暗叹,她虽在那日见过神女,却也只是匆匆一眼,今日走近了一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生了长魅惑众生的脸。 楚江梨接过瓷瓶,瞧着那侍女,笑道:“多谢。” 她将瓷瓶打开,嗅到一阵腥臭之气,里面有一颗黑漆漆的药丸。 是什么东西楚江梨认不出来,毕竟她不是专攻这方面的。 不过装模作样的闻一闻,看一看还是会做的。 她不蠢,也知道这丹药有问题,正常的丹药应该是由草药炼制而成,应当有草药的醇香,而这个一打开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腥臭味。 这个丹药,卫珠凤自己吃着不觉得有问题吗? 算了,就卫珠凤现在的状况,左和右都不一定能区分。 反而旁人说能救命的,不管也不问,只顾着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那侍女又说:“夫人让我给神女带话。” 楚江梨又抬头看她。 “夫人希望……希望神女能够说到做到。” 楚江梨虽然年纪轻,但是身处高位,就是抬头看她一眼,都能给她吓得结巴。 楚江梨又低下头,挥了挥手:“小白,开门将她送出去吧。” 那侍女因为她要毁约,正站在原地还想为自家夫人说些什么。 楚江梨又说:“我答应过的自然会做到,顺手的事。” 侍女喜,忙连声:“谢神女,谢神女!” 那侍女连忙转身往门口去,捡了灯笼便出院子了。 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这一来一去的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 楚江梨还在看着那瓷瓶中的丹药,正想倒出来看看,白清安按住了她的手。 摇头:“不可。” 楚江梨神色疑惑:“为何?” “此药有腐蚀性。” “莫说服用,就是触碰,都会伤及体肤。” 楚江梨有些惊讶,刚想倒出来的手又乖乖放了回去:“这么严重?” 这玩意卫珠凤都不知道吃了多久,毒性居然这么大? 白清安点头,将楚江梨手中的瓷瓶接了过去,“卫珠凤如今靠这药吊着命,若是让大夫来也看不出什么,因为这毒……并非寻常之物。” “这丹药中有罕见之物。那物只生长在画人间与魔界的边界处,名唤幽思。” 楚江梨:“这不就是忘川河附近?” 白清安点头:“但也并非只生长在忘川河畔,有史册记载,画人间也生长过幽思。” 楚江梨:“何处?” 白清安:“蜀地。” “幽思遇活人方化形,会对此生所见的第一人一见倾心,终生跟随。” 楚江梨:“所以,这究竟是蜀地的,还是忘川的?” 白清安:“还未知晓。” 楚江梨又问:“小白你为何会认得这个?难道又是因为小时候无聊,看书看的?” 白清安一顿,摇头:“并非。” “我母亲曾用幽思炼药。” 楚江梨问:“何药?” 她心中约莫也知晓答案了,既然幽思有毒,那定然是毒药。 白清安垂眸看着她,如水的月色如清泉倒映在他眼眸中,屋外风簌簌,吹落满墙的杏花。 “毒药。” 白清安说罢,仰面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入口中,吞咽而下。 第77章 77不好看了。【修】 楚江梨难得真的生气了,她从未对白清安说过什么重话,此时却怒喝道:“你疯了?” 这药丸白清安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自己却吞了进去。 楚江梨如何能够不生气? 她将白清安的衣领扯得凌乱,模样难得气急败坏。 白清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又摇头:“无事的。” 白清安的指尖抚上楚江梨的眉眼,他少有见到楚江梨生气的时候,还是对他生气,若非他口中这药丸有毒,他当着想逾矩,捧着她的脸亲一亲。 “阿梨,别生气了。” 楚江梨在外人面前向来从容,从来没有被气成这样过。 “你还笑,我能不生气吗?” 看着白清安这副小脸越来越白,还强撑说没事的样子,她更生气了:“我应当给你找面铜镜,让你看看自己的脸都白成什么样了,还在硬撑。” 楚江梨:“还吞药?她要是多给我几颗,你我二人分着一起吞了得了!” “日后好在黄泉忘川相见!” 她气急了,没想到白清安能干出这种事情, 本就体弱,本就日日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有毒的药还说吞就吞。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的手,将他扯到床边,少女没什么好的脸色:“打坐,我给你运气。” 她对白清安没什么好言好语,方才拉手的时候,摸着他的指尖都是冰凉的,是比以往还低的温度。 楚江梨的指尖在颤抖,她口中说着毒利的狠话,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怕白清安死。 白清安却不动,直挺挺站在原地,用沙哑的声音问:“阿梨,你担心我?” 楚江梨没好气:“我不担心你我担心谁?” 少女放软了声音:“坐下呀,怎么这么不听话。” 楚江梨看着他这副神色寂寂的模样,她又心软了。 毒素在白清安身体中早就起效果了,如今正像千万只虫子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白清安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着。 他的身体愈虚弱,对痛觉的感受便越明显。 楚江梨不知道,卫珠凤之所以没有痛感,是因为两种毒素在她的身体中,起着互相抗衡的作用。 而白清安没有,他体内只有方才吞进去的幽思,他已然受了幽思的侵蚀,但表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楚江梨发现白清安总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希望得到她的垂爱。 她有时想不通白清安究竟为何这样做。 白清安却又笑了,他笑得眉眼弯弯,这模样倒是楚江梨从未见过的好看,就像杏花开了一般,神色痴迷落在少女身上。 “阿梨怜我,那我现在死了也无妨。” 若非他口中渗出的鲜血,楚江梨当真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 “我在归云阁时,我的父亲、母亲或是姊姊,都不意我的死活。归云阁炼药,他们将含有幽思的毒素喂入我的口中。” “那时我才十岁。” “疼得在地上打滚,我唤着‘爹,娘我疼’,房门从外紧锁,没有任何回声。” “我在地上坐着,到夜色寂然,到日出林霏。” 白清安说起这话时,声音轻飘飘的,冷冰冰的,同往日里无异,楚江梨却听出几分伤神。 楚江梨知道,他只说了这么一次,可是不知在那时白清安究竟有过几次这样的遭遇。 倾城绝艳的上仙界白月光花神,在自己山中却落得个人嫌狗厌。 楚江梨不明白,白清安人生得好看,修炼天赋又高,除了体弱些,为何在归云阁中会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既然厌弃他,当一直厌弃。 为何白清安最后会成为归云阁的少阁主? 白清安擦拭着自己唇边的鲜血,神色漠然,抬手碰到了烛台,“哐当”一声,烛油落地,盈出一小片晶莹,倒映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和他泪盈盈的双眸。 白清安埋头,青丝垂下,他的身形那样瘦弱,从楚江梨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能看到他苍白的脖颈,虚托的白裳之下,翩翩起飞的蝴蝶骨。 白清安抽丝剥茧,将往日的不堪尽数展现在了她眼前。 他那样羸弱,一路走到今日却咽下了不少苦头。 楚江梨总以为白清安清冷,从儿时应当就是闷葫芦一个,可能是成长环境过于压抑,每天父母逼着他练这个、练那个的。 实则却并非如此。 他的沉默寡言来源于长时间的漠视、冷眼或者随时会被抛弃缺失的安全感。 白清安的呼吸、吞咽泪水,带动翩然的蝴蝶骨,微微耸动,眼泪滑落在了楚江梨的手背上。 泪是温热的。 他的心却越来越觉得冷。 疼痛折磨他,过往的回忆也折磨着他。 楚江梨抬手擦拭着白清安的眼泪,泪水滚烫,几乎烫伤楚江梨的手背,将她的心口也刺得疼痛难忍、鲜血垂流,目眢心忳。 她从未见过白清安哭。 “我从未……想过要当归云阁的少阁主。” “这些都是他们强加于我的。” 白清安他佝偻着背,轻轻耸动着,像是在抽泣,却咬着唇,如何都未曾哭出声来。 眼泪落在楚江梨手背上,口中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干涸凝固的烛油混合在一起。 楚江梨从前过着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楚江梨勤修苦练,做梦都想日后站在高位上。 如今她也做到了。 白清安却从未想要自己站在那样的位置。 或者对于这样的白清安来说,“爱”才是他一生中所追求之物,所以他才会频频做出极端的行为,想将楚江梨落在别人身上的视线剥离在自己身上。 楚江梨:“你可以不做归云阁的少阁主,可以只待在我身边。我们一同去画人间,游山玩水。” 她抚摸着白清安的背脊,楚江梨摸到的多是骨头,硌得慌。 白清安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鲜血,抬眸看着楚江梨,他的双眼微红,眼角脸颊挂着泪,风一吹,化成了泪痕。 楚江梨一怔,她第一次觉得手忙脚乱,觉得自己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江梨抬手擦拭着他脸颊的泪,轻声道:“你你你,小白你别哭了。” 她边擦边说:“呀呀呀,你生得这么好看,再哭就要变丑啦。” 她这么说的本意是让白清安别哭了。 谁知道白清安闻言真不落泪了,一双眸直勾勾看着她,眼中还是泪盈盈的,神色有些幽怨,骤然转头自己将泪痕擦干净了。 哑着嗓音:“不好看了。” 楚江梨以为自己没听清,歪着头问:“嗯??” 白清安问:“你可是觉得我不如观妙,不如寂鞘,不如…戚焰好看了?” 唇都白成那样了,还在同旁人比较。 楚江梨:“在我心中,小白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不过楚江梨不明白,为何白清安总是跟戚焰、观妙这一帮男子比较? 白清安听了这话,神色没了方才的寂然,他双手撑着床边,模样已是摇摇欲坠。 这药丸中的幽思对他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他仍然需要时间去清除体内的毒素。 白清安尚且年幼时,他的母亲就频繁给他喂入各种花草虫蛇,含有剧毒的丹药,他体质特殊,能将这些转化成自身的修为。 但是其中的痛苦过程,却是少不得的。 他常在榻上疼得翻来覆去,整宿整宿睡不着。 没有人盼着他活下来,偏偏他却最争气。 白清安缓缓抬眸,对楚江梨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便承受不住毒素的侵蚀身体软瘫在楚江梨腿上。 他怕楚江梨着急,强撑着意识死死拉住少女微微颤抖的手,说着。 “无事……我只是想睡一觉,明日便好了。” 少女沉默良久后答应了下来:“好。” “若是我听了你的话,明日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去归云阁大闹一场,解恨。” “不对……小白你并不在意归云阁如何。” “那如果你骗我,我便……跟你……一起,死。” “旁的我不知你还喜欢什么了,但是我,你总是喜欢的吧?” 白清安紧闭双眸,少女的话声声落在他的耳中,如碎碎念,在听到后面那句时,白清安皱紧眉心,下意识握住了少女的手。 “不……可。” 楚江梨一怔,知他听得见便凑在他耳旁笑嘻嘻道:“听到了?那你可不许骗我,你以前说过的,永远不会骗我。” …… 楚江梨再醒来已是晨间。 屋外春光一片,鸟儿落在窗前,叽叽喳喳。 她一睁眼转头便看见白清安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坐在桌边喝茶。 昨夜她将白清安放在榻上,守在他身边,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白清安见她醒来,也撂下手中的瓷杯看了过来,神色却有些异样,看着楚江梨的瞬间又似想起了什么,立刻别开了脸。 楚江梨狐疑:“你为何又不敢看我了?” 白清安:“未 曾。” 楚江梨又说:“那你转过头来看我。” 白清安也听话,转头看着她,但是一会儿又别过去了。 白清安一看到楚江梨就想到醒来时的场景,眼前的少女是挂在他身上的。 楚江梨夜里睡觉不老实,白清安已经不是第一日知晓了。 从前在长月殿,他偶尔还会从地牢中出来,去给楚江梨敛被褥,他不知昨夜楚江梨换了多少个姿势才能从趴着睡在床边到挂在他身上。 合眼入眠时,是少女看起来最为柔和的时候。她的身子是软的、热的,呼吸均匀地打在白清安身上,他们紧贴着,少女衣着凌乱,二人亲密无间。 幽思的第二日,有如催|情散的功效,疼痛腐蚀身体的感觉一旦散去,便会浑身燥热。 白清安身上也有了因幽思而产生的正常反应,他能够克制自己,但是眼前柔软的少女对他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微微俯身,咬上了少女的唇,如沙漠中久逢甘霖的人。 余毒已经化解了,他能够像昨日所思所想的那样,咬住她的唇了。 他闭眼含上,少女的唇微甜,他贪婪地吮吸着,甚至想撬开少女的齿贝。 可是当他睁开眼,看着少女的睡颜时,又骤然清醒过来。 平生第一次狼狈到连滚带爬地,到了院外,看着泠泠月色,坐了一宿。 白清安醒得很早,在屋外坐着,坐到天色微亮,到后来日出东方。 如今楚江梨醒了,白清安自然不会将这个事告诉她。 少女见他不说话,还想说些什么,张口却觉得唇瓣微微发肿还有些疼,便“嘶——”了一声。 她心想难道这屋子许久没住人,夜里还有蚊子,将她嘴巴咬了? 白清安不愿说,她也不强求,见他醒过来了,人并无大碍,楚江梨便放心了。 她还是问:“昨日那药丸吞进去,你现在可还有哪里不适?” 白清安摇头:“并无,幽思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毒药。” 楚江梨问:“卫珠凤是凡人,又如何服了这药不死的?” 就是白清安,昨日只吃了一颗都痛苦成那样。 白清安道:“因为她往日里并非只服用这一种药丸,还有旁的毒物,与此药起着相抵抗的作用。” 楚江梨:“原来是这样。” 楚江梨问着,又瞪圆了眼警告白清安,“我可再说一次,以后不许擅自吞这些奇奇怪怪的药,若是再有一次,我再也不管你了。” 白清安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知道了。” …… “叩叩——” “请问神女可醒了?” 三言两语下去,屋外便有人敲门了。 敲门声音急促,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楚江梨听着声音耳熟,白清安一打开门,果然是前一日见过的喜儿。 瞧着她脸颊泛红,又微微喘着气,想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喜儿是卫珠凤院中的人,这个时候卫珠凤应当才休息没多久,院中会发生什么事? 楚江梨:“什么事这么着急?” 喜儿神色忧愁道:“神女,紫芸姐姐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似……似卫夫人出事了!” 楚江梨问:“似……?” 喜儿又说:“喜儿只是卫夫人院中的洒扫侍女,并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好像……好像是卫夫人一日没阖眼了,晨间我在屋外听着屋子里的东西叮呤咣啷地砸!” “紫芸姐姐便让我来寻神女!” 楚江梨疑惑:“你们夫人治病不是都找那什么叫观妙的和尚吗?我昨日见到他了,他回曳星台了,那为何不找他来?” 卫珠凤出了事,找上她倒是不太合理。 喜儿:“昨日观妙方丈回来后,夜里便走了,这才请神女去的。” 喜儿神色着急,话语和神色都急匆匆的。 楚江梨见她如此,自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又问:“既然你只是她殿中一个平平无奇的洒扫侍女,又如何知道方丈何时来,何时去的?” 喜儿闻言愣住了,“这些……都是紫芸姐姐同我说的,她说若是我来寻神女,神女自然会问我这些。” 这个紫芸…倒是个聪明的。 楚江梨记得那日在殿中,喜儿分明是怕紫芸的,可是今日在她面前…… 不对,不仅是今日,就是他们来别苑那日,喜儿也是一口一个“紫芸姐姐”的。 从前楚江梨在曳星台时,卫珠凤身边都是一些刻薄刁钻的人,惯会钻营取巧,言语谄媚。 定然不会有紫芸这样,就是院中的一个洒扫侍女都对她颇有好感的人。 楚江梨没说出来,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那走罢。” …… 等他们二人到那边,卫珠凤殿中早就乱作一团、满地狼籍。 卫珠凤早已没了前几日的光鲜亮丽,披头散发颓坐在地上,双目无神、惘然。 她掉了许多发,脸上都是长指甲的划痕,她眼中布满血丝,还在抓挠着脸颊。 “夫人,夫人,您醒醒,切莫伤了自己的身体。” …… 一众侍女在旁边拉着,却谁都拉不住。 卫珠凤目眦欲裂、状若癫狂。 “你们给我滚开!” “乐儿又来……又来寻我了,我什么都做了,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他是不是恨我,他恨我没有保护好他!” 紫芸在旁边站在,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 楚江梨将这些都看在眼中,卫珠凤混乱的语言,还有紫芸的冷眼旁观。 她早就知道紫芸有问题了。 喜儿见到紫芸,马上小跑过去,急匆匆道:“紫芸姐姐,我将神女寻来了!” 紫芸回神,转眸朝着楚江梨微微一笑。 “见过神女殿下。” 这样的场景下,紫芸尚且能规矩行礼,模样也没有旁人慌张。 紫芸极有可能并非卫珠凤的人。 喜儿说紫芸是卫珠凤母亲身边的侍女,是真是假,问问赵锦云便知。 毕竟赵锦云从前是卫珠凤身边的侍女。 楚江梨也并未拆穿,看着眼前的场景问:“这是怎么了?” 紫芸:“夫人这几日梦见少爷的次数愈发频繁了,就是白日入睡也无用。” “如今睡不着,这模样更像是……失心疯了。” 楚江梨又问:“那为何请我来?” “和尚走了,你们山中不是还有大夫吗?” 紫芸摇头:“大夫来过了,夫人只是脉象上虚弱了些,别的便什么都诊不出来了。” 楚江梨仔细看紫芸的神色,她的模样似伤心,竟瞧不出半分破绽来。 就好像她当真很担心卫珠凤一般。 楚江梨道:“我也并不会治病。” “体虚病弱我是能看出来,可是我没办法治。你不会以为我位置高就什么都会一点吧?我只是个剑修罢了。” 紫芸:“并非如此,神女。” 她又看了看四周,周遭纷杂、吵闹,她朝着楚江梨比了个“请”的动作。 “神女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人到了院外,紫芸才说:“想来神女来的这几日也听了不少曳星台的传闻。” 楚江梨点头:“自然。” “为了卫夫人,我便不瞒神女了。” “夫人意识尚且清醒时,同我说少爷还活着,如今被困在身体中,少爷不得安息又无法投胎,故而日日来扰夫人。” “观妙方丈下山,怕是这几日压不住少爷了,我不得已只能将神女先请来。” 楚江梨:“身体?困在谁的身体里?” 那小和尚说陆言乐入轮回来,紫芸又说陆言乐的灵魂被困在身体里。 这三言两语的,倒是让楚江梨觉得谁说得都不大真实。 紫芸:“少爷自己的。” 楚江梨皱眉:“在何处?” 紫芸:“偏院,我将神女带过去。” 赵锦云说莲心也关在卫珠凤的偏院中,不知是不是相邻。 偏院不远,就在卫珠凤的正殿之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紫芸将他们二人带到一处房屋门前,木门上贴着明黄符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梵文。 此处无人看守,也从外面落了锁。 紫芸道:“就是此处。” 前殿鸡飞狗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紫芸回望了一眼,转头从袖中掏出钥匙递到了楚江梨手中,道:“前厅还有事,只能劳烦神女自己去看看了。” 这话说完,紫芸便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楚江梨二人便听见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响,振得门锁拍着门骤响。 转头却又空无一人。 白清安:“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里面有人。” 走到门边,楚江梨就闻到一股腐臭味,她用方才紫芸给的钥匙将锁打开了。 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场景让楚江梨吃了一惊。 床上放着一具干瘪的男尸。 床边坐着一个被捆住手脚,捂住嘴巴的女人,正神色惊恐的看着他们。 第78章 78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阿梨。 门上的符纸随着不知何处来的阴风飘摇,轻轻拍打着门,将屋内熏天的臭味都吹了出来。 楚江梨二人站在门边,被这臭味熏得眉心紧皱。 那男尸的四周点满了烛火,恶臭中夹着一阵阵香火味,两种气味粘黏在一起 ,更显得刺鼻难闻了。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摔坏的东西,那女子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衣裳脏乱,裙摆微黄,满地污浊。 见二人进来,她“唔唔唔”地咬着口中的布料,想发出些声音来,但是那布条塞得太紧了,她如何想发出声音,扭动口鼻,都无济于事。 又挣扎着往后退了两步,似觉得他们二人不是什么好人。 楚江梨倒是没管她,径直走到床边,看着那床上的男尸。 除了阵阵恶臭,男尸保存得还不错,外部没有虫兽啃食的痕迹,有的只是一张皮囊包裹着干枯的骨头,男尸双目、双颊凹陷,眼中空无一物。 这气味应当是从他身上,是五脏六腑腐烂之后的味道,估计是里面已经被虫吃干蛀空了。 楚江梨环顾四周,既然紫芸将他们二人来带,房中除了那女子也并无旁人,想来这就是陆言乐。 随着他们二人与男尸的距离接近。 那地上的女子双眼中挤满了泪水,神色不知是惊恐还是害怕,朝着他们二人不停“唔唔”地叫着,比方才的声音更大了,她扭动着身体,似要阻止他们。 方才在屋外听到的撞门声就是她发出来的,她抬脚刚好能踢到门。 白清安:“先不必管她。” 他看了那女子一眼,女子立刻没了声音,也不动了,白清安又收回了目光。 见楚江梨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解释:“禁言禁行之术,我……” 楚江梨抢答:“书上学的?” 白清安一怔,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楚江梨夸他:“看来有的人确实修炼天资高,寻常人可没这么容易仅凭看书学会这么多东西。” 白清安不知为何耳垂竟微微发热,他沉默一怔才说:“一些皮毛。” 楚江梨又问:“小白,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想到昨夜她还是有些生气,但是又无奈,她不能怪白清安些什么。 说到底,他这般性格,也并非自己所愿的,除了气恼,少女心中更多的是怜爱。 白清安点头:“并无大碍,余毒已经清理完了。” 见楚江梨还在瞪着他看,白清安又保证似的说:“我下次绝对不会这般了。” 楚江梨:“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他点头,神色看上去倒是真诚:“嗯。” 楚江梨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又转头看向男尸,虽说外观保存得极好,没有损伤,楚江梨却一眼就看到了他脖颈处淡淡的红痕。 那处红痕并不明显,也有可能是人死已有一段时日,水分的流失,身体干瘪,便淡下去了。 白清安先开口道:“这处伤痕并不致死。” 楚江梨点头:“我也觉得。” 问题是这是谁干的?莲心吗? 赵锦云说,莲心关在卫珠凤的偏院中,楚江梨转头看着旁边的女子。 那么眼前这个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的女子有可能就是莲心。 曳星台传闻,莲心杀了陆言乐。 而陆言乐或多或少也会一些皮毛法术,不至于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侍女杀死。 楚江梨边思索将头转了回来,目光往旁边移动,她又看见男尸脖颈处有个小孔,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刺了进去。 簪子?还是别的。 楚江梨凑近了,那股人体腐烂的气味越来越锐利,她想辨别一下,究竟是用何物弄伤的。 在指尖快要靠近那小孔时,白清安抓住了她的手,神色警示着:“别去碰。” 楚江梨闻言将手收了回去,最初她只是以为这是用类似于簪子一样的东西戳的孔,但是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并非这样。 在这个细微的孔周围的肌肤,是溃烂的,这就证明这个孔有可能是用簪子戳出来的,但是有人往这个孔里填了一些具有腐蚀性的东西进去。 还好方才没碰。 楚江梨道:“是簪子吗?” 白清安点头:“是。” 楚江梨回头看着白清安,白清安朝她微微点头,他们二人这一路相处下来已经有了默契。 楚江梨问:“可知填充之物是什么?” 白清安摇头,带有腐蚀性这一个信息点显然太少了,世间有此功效之物还很多。 楚江梨又继续往下看,这男尸明显是常年双腿不能运动,所以与上半身相比,腿竟然跟手臂一般粗。 以此,能够更加笃定这是陆言乐。 “陆言乐”的额间还有一个写满梵文的符纸。 除此之外便再无可疑之处。 楚江梨道:“给她解开吧。” 该问问这个女子了,为何会被关起来与尸体一间屋子。 白清安看了那女子一眼,她像是知晓自己没办法做什么,已经软瘫在了原地,见他们二人又看了过来,这才用下巴支撑着上半身尝试着坐起来。 在与白清安对视以后,她骤然发现自己又能够发出声音了:“唔唔唔……” 抬眼又神色幽怨看着他们二人,“唔唔”个不停。 楚江梨本来想帮她将塞在口中的东西拿出来,但是她发现这人实在是太吵了,能说话了怕是停不下来一刻。 楚江梨皱紧眉心,又看向白清安,那女子便又发不出声音了。 楚江梨微微一笑,好言好语同那女子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解开了再这么吵,那这辈子你就别说话了。” 女子一怔,随即点头。 白清安这才解开,楚江梨将她口中的布条取了出来。 女子尝试着开口道:“我……” 她许久没说过话了,嗓音都是沙哑的。 等反应过来后,女子话如炮仗:“你们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这位是谁,你们就敢碰他了?” 楚江梨觉得这人倒是有趣,她还以为这女子若是能说话了,第一句应该是“救命”,谁知是问他们是谁,为什么动“陆言乐。” 白清安不屑搭理她,不屑回答她的问题,楚江梨倒是乐的,她耸肩说着风凉话:“不知道啊,不就是死人一个。” 楚江梨反问:“他在这里很有地位吗?” 那女子怒目圆睁:“你!!” “少爷没死!” 楚江梨不答,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又问:“你就是莲心?” 她不知道这人是真的疯了还是傻白甜。 那女子一听楚江梨叫她的名字,立刻警惕了起来,她瞥着楚江梨道:“你想做什么?” 这话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她就是莲心。 楚江梨轻笑一声,这倒是阴差阳错什么都凑齐了,她漫不经心问:“我不想做什么,是你杀了陆言乐?” 她审视着眼前这个因长久囚禁而羸弱不堪的女子,若是只看脸,倒又是一副少女容貌,只是身上脏了些。 莲心闻言,立马瞪大了双目,声音犹如挤出来的:“我没有杀少爷!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将少爷杀了!我与少爷……我与少爷只是真心相爱。” 楚江梨在心中“哟”了一声,好一个真心相爱。 少女站起来,乐呵呵看着她又问:“这事儿陆言乐知道吗” 她一边说,还一边用神色去瞥床上的男尸,莲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将神色和脖子骤然缩了回来,那模样像是害怕。 莲 心颓然坐了回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惊恐,连声尖叫起来,边叫边碎碎念念说着:“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没有用力真的!我我我我不知道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喜儿不知何时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害怕得躲在窗后面,小声道:“神女……紫芸姐姐同我说,莲心早就疯了。” 楚江梨心中警惕:“你怎么来了?” 喜儿道:“紫芸姐姐说让我过来瞧着,怕……” 后半句她不敢再说了,她怕说了楚江梨会生气。 楚江梨看着喜儿怯怯的双眸,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好笑道:“难不成怕我把你家夫人这宝贝儿子偷走了?” 喜儿神色惊讶,双眸瞪得圆溜,像是被猜中了心中的事,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正……是。” 楚江梨:? 楚江梨:“……我没有这个兴趣。” 她对陆言乐并不感兴趣,其次她从来没有所谓“死者为大”的说法,陆言乐活着的时候她不待见,死了也一样。 要不是地云星阶给的众生令,估计就算陆言乐死了宴请四方,她都不会来,不过有可能在长月殿敲锣打鼓,放两串鞭炮。 楚江梨神色厌恶:“你放心吧,这玩意我走了以后,身上一根毛,一条蛆都少不了的。” 喜儿:“……是,神女。” 这边他们二人正在说话,白清安嫌莲心鬼吼鬼叫太吵,又给她禁言收声了,等楚江梨这边说完话以后,回眸看了一眼莲心,又看了一眼白清安。 白清安神色有些无辜道:“她太吵。” 楚江梨笑得眉眼弯弯:“小白,我没有怪你,做得好。” 这话说得极像在捋着兽类的毛顺。 莲心说不了话,只能看着他们二人,她盯着楚江梨看了半晌之后,突然双目睁大,情绪激动起来。 楚江梨瞥了莲心一眼,见她又有废话要说,便同白清安道:“小白,给她解开吧。” 莲心能说话后,神色恨恨地看着楚江梨:“你!你!都是因为你少爷才死的!是你杀了他!” 莲心的神色恨成那样,就像她说的是真的一样。 楚江梨几乎要被她这话气笑了,指着自己:“我?” 这话害她莫名其妙笑一下。 莲心面目扭曲,咆哮道:“就是你!” 楚江梨:“好好好,我是吧?你猜,陆言乐死的时候我在哪里?” “你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前面说的话不是自己不小心失手将陆言乐杀了,怎么又成我了?” 躲在门后的喜儿听见他们的争执又说:“神女……莫要同莲心争执了,她已经疯了,说的话不过是疯言疯语。” 莲心这模样倒并不像是疯了,像是真是想起了什么或者被什么吓到了,是有人“想要”她疯了。 若非是这样,又如何会将她和尸体关在一起。 楚江梨问喜儿:“为何要将莲心与陆言乐的尸身关在一起?” 还没等喜儿说话,莲心忙道:“你们是不是想拆散我与少爷?我以后是要嫁给少爷,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 喜儿道:“紫芸姐姐说,是将他们放在一起……生情。” 楚江梨悠悠道:“这样啊。” 将活人和死人放在一起是为了所谓的“生情”,那疯的人究竟是谁? 莲心在这里面被吓得已是不正常,可是在这偌大的曳星台中,又有谁是真的正常呢。 不过…… 白青安悄无声息看着眼前的侍女喜儿,他皱紧眉心,却如何都觉得这人有问题。 喜儿同楚江梨正说话,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白清安的神色。 喜儿又说:“本是不让旁人进来的,可是如今方丈不在,夫人的状况便管不了这么多了。” 楚江梨:“原来如此。” 楚江梨这又才将视线放在“陆言乐”身上。 方才她已用灵力探过,“陆言乐”的身体中并未寄居所谓的魂魄,一点生气都没有,想来是已经死透了。 卫珠凤之所以那样的反应,不过是内心的恐惧在作祟。 这让她来看也没用。 那边的莲心还在说着疯言疯语:“那日少爷遇刺,我分明是看见你在的!” 而“遇刺”这两个字却还是被楚江梨抓住了。 什么话是真的,什么话又是假的。 刚刚莲心说自己失手,现在又说陆言乐事遇刺了。 少女不笑了,侧身将霜月剑抽了出来,泠泠剑光刺痛了莲心的双眸。 她的神色从方才起就是清醒的,楚江梨的神色是冷的,长剑横在胸前,蓄势待发。 这一来二去,楚江梨也明白了,莲心说话颠三倒四无非就是在装疯卖傻。 见她来,又想要祸水东引,她说什么没人信,就算乱说也尚能当成是得了疯病。 莲心被楚江梨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往四处躲,桌子椅子下面钻,蠕动的样子像只虫似的。 楚江梨好笑,又将剑收了回去。 之前旁人都说她与莲心容貌相似,她看着倒是不觉得有多像。 楚江梨问旁边的白清安:“我同她像吗?” 白清安看着楚江梨摇头,“不像。” 少女点头,她也觉得自己与这莲心并不像。 楚江梨又问:“哪里不像?” 白清安立刻就回答了:“阿梨双眸灵气,眼浓唇淡,身形修长。” “她比不得,更像不得。” 倒都是些夸她的,可是从楚江梨问这个问题开始,白清安就没有看莲心一眼。 楚江梨问:“小白,你看都不看她,又如何知晓我与她不像,我与她差在何处的?” 白清安道:“旁人的样貌我一眼便能记住。” 楚江梨问:“那我呢?” 白清安一直都在看她。 白清安指尖划过她的脸颊,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泛着痴迷的冷意,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阿梨。” “那阿梨呢?” 第79章 79是你先碰我的。 不看旁人是他不屑于看,看阿梨是他想看,更是喜欢看。 白清安早已习惯了目光一直追随着眼前的少女。 从很久以前便是这样。 他对楚江梨就像他说的那样,算不得什么喜欢,更是一种将她糅进生活中的一种占有。 楚江梨是他的所有物,容不得别人产生肢体、眼神上的侵/犯。 他自幼过目不忘,见楚江梨的第一眼就记住她了。 可是楚江梨却好像并没有记住他,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白清安似乎什么时候都能若无旁人,同她说这些话。 少女眨了眨眼睛,抓住他的手,脸颊磨蹭着白清安的掌心,她笑得甜,这场景确实有些不合时宜:“小白姐姐,周围还有人在看呢,你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 楚江梨也不在意旁人。 这话一出白清安就想将手收回来,但是却抽不出来。 一声“姐姐”也足够让白清安脸颊发烫了,他当然也知晓这是少女的把戏。 白清安的手却也不是抽不出来,若是他强行定然会擦伤少女的脸颊。 白清安:“是你不让我松开的。” 少女笑眯眯贴着他的掌心回答:“是你先碰我的。” 楚江梨强词夺理的时候可不少,白清安次次都吃瘪。 白清安看着她,指尖微微一动,掐上了少女的脸颊。 这次倒是没有吃瘪了。 楚江梨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被白清安轻轻掐住脸颊,张口发了个“唔”的音,手上的力量也骤然松了。 白清安将掌心抽出来。 白清安的力气不大,只是往日里受了楚江梨的“欺压”,他也总是“逆来顺受”,今日突然动手了,倒是让楚江梨有些不习惯了。 楚江梨摸了摸微微泛红的脸颊,小声道:“你倒是学会如何拿捏 我了。” 若是光看五官,她与这个莲心确有几分相似,但是他们二人放在一起却并不像。 就等同于,观妙与陆言礼放在一起,一个明的一个暗的,自然看不出有几分相似,性格都将容貌区分开了。 这种还需仔细看,才能辨别出来。 楚江梨走近了些,她笑着问莲心:“那我是如何杀了陆言乐的?” 曳星台戒备森严,想要陆言乐性命的人也有,毕竟他这人出门在外最贱最毒的时候不少,当然也得罪过不少人。 自从有一次陆言乐遇刺险些丧命以后,卫珠凤怕他这根独苗某一日就折在旁人手中,便下令将曳星台的高手都聚集在了陆言乐身边。 虽说不至于楚江梨打不过这些所谓的“高手”,退一步讲她没必要杀了陆言乐。 看着他苟延残喘说不定比让他死了更让人快乐。 莲心道:“剑!就是你手中的剑!” 她忙不迭看着楚江梨身旁的长剑。 这话就更荒谬了,但凡被霜月剑所伤,身上都会留下霜月剑独特的月牙痕迹,而陆言乐身上并没有。 不过她也不屑同莲心解释这些。 楚江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不言这个,反而指着自己颇有深意地问莲心:“你觉得我同你长得像吗?” 听到楚江梨的话,喜儿从门后探头探脑道:“像……神女不说我还没发现神女同莲心长得起码有七分相似!” 莲心好似看她看呆了,半晌都没有说话,楚江梨好笑道:“既然你说你看见我了,可有证人?” 莲心马上回答:“我就是证人!” “这便好笑了,我与你在旁人看来起码有七分相似,既然你这样说,那便需要一个除了你以外的证人,否则…” 少女睨了她一眼:“谁知道究竟是你看见了我,还是我看见了你呢?” “我还说是我亲眼所见,你将陆言乐杀了。” 莲心怒道:“你胡说!” 楚江梨这样你来我去弯弯绕绕的,将莲心都绕晕了,她气极了,却也不知如何反驳。 莲心哑着嗓子怒道:“你作为神女,就应当说什么做什么都讲究证据,为何这样凭空诬陷我!” 楚江梨佯装惊讶,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呀,原来你认识我。” “你既然知晓我,也一定知道我在上仙界中的名声如何,能同我置气的人还没出生呢。” “分明是你先污蔑我的,我凡事要讲证据,那你呢?为何宽以待己,严以律他人?” “我瞧着你方才装疯卖傻的,现在不是清醒过来了吗?” 楚江梨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何人来都说不过她。 莲心闻言,神色骤变,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将头往旁边的桌角撞,边撞还边叫着:“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撞得头破血流了,也像是丝毫不知疼痛。 楚江梨继续说着风凉话:“你撞吧,不是想嫁给陆言乐?死了同他一起去吧。” 她知道为何莲心又突然发疯。 ——是莲心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在外人面前从未有人提及过,陆言乐是遇刺的。 可是今日她却在楚江梨面前胡诌出来了,现在一时间解释不清楚又只能装疯卖傻。 若真是遇刺,那当日可能莲心就恰好在现场。 不过倒也不用猜测,毕竟旁人都觉得是莲心杀了陆言乐的。 那她肯定在了。 就是不知陆言乐脖颈上那处伤痕是莲心做的,还是那个用簪子刺穿的小孔是她做的。 莲心又开始间歇性发疯,她的神色中透着痴迷: “你现在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告诉你,等过几日少爷回来了,他便会娶我。” “我们要成亲了。” “他喜欢你又如何?夫人让他同我成亲。” “我前几日还梦见少爷了,他说心悦我!” 楚江梨:“……” 看来是疯病和臆想症一起犯了。 旁边的白清安却难得神色嫌恶,握紧拳心,转眸看着床上那散发着腐臭的男尸。 若是说陆言乐,他尚且没有意见,可是一旦将陆言乐和楚江梨联系,他便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旁人玷污了,只是看一眼,只是喜欢都不行。 他都会对那人起杀心。 躲在门背后的喜儿刚好听着动静探了个头进来想看看里面究竟如何了,却措不及防对上了白清安的眼,将她冻得往门后一缩。 这个神女身边的侍从,看向旁人的神色总是这样冷。 她又探头出去,看到他的神色落在了他们的二少爷身上,像是要将二少爷的骨肉剜下来一般。 喜儿第一次见这人时,便觉得这人不好惹。 甚至比这长月殿的神女还不好说话些。 莲心也这样说,楚江梨发现虽然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指向陆言乐要重生了。 可是一旦接触到这个的人,基本都精神失常了。 她有一些问题需要单独去问莲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喜儿在,而喜儿又是卫珠凤殿中的人,莲心才总是装疯卖傻。 楚江梨唤道:“霜月。” 霜月剑立刻从楚江梨腰间的剑鞘中“咻——”地一声出来了,悬浮在半空中,等候着少女的差遣。 少女又说:“将门封住。” 霜月飞出去,一阵风过,大门合上,挡住了门外的喜儿。 霜月守在门外,喜儿被逼得节节败退,更不敢靠近。 这剑光骇人,怕是碰一下就碎成两半了。 这门一关上,她就见不到里面的场景,心中着急便喝了两声。 “神女!神女!你们可还好!” 霜月剑的剑光是晶蓝色的,在空中比划之时会留下剑痕,霜月在空中飞着,折腾出几个大字“主人没事”,好半天喜儿才看明白。 霜月又写“静候”,喜儿这便明白了楚江梨的意思。 喜儿人纯良,心思自然也是好的,她觉得是楚江梨他们要在里面做些什么“法事”,怕伤到她了,便将门关上了。 门一关上,屋内都暗了好多,莲心不知这二人要做些什么,神色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楚江梨弯起眉眼,笑眯眯安慰道:“别怕。” 莲心的神色更惊恐了。 楚江梨指着自己问白清安:“我看起来很凶很坏吗?” 白清安摇头。 “我未曾这样觉得,但……放在旁人眼中便不一定了。” 楚江梨在上仙界中作恶多了,笑起来也像个笑面虎似的了,莲心看了自然害怕。 少女敛了神色,指着旁边死透了的陆言乐说:“不管你怕不怕,我告诉你,想活命你只能听我的了。” “明白吗?” 莲心又警惕地往后缩了两下,楚江梨这人最擅长打两巴掌再给一颗糖。 楚江梨放轻了声音又说:“我知道你与陆二少爷是真心相爱的。” “但是有人不放过你,只有我才能帮你。” “他们已经准备让你成为……下一个容器了。” 一听到“容器”两个字,莲心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去了一大半,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容器是什么。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下一个容器分明是陆言溪才对,为何是我!” 她的声音、嘴唇都是微微颤抖的。 诈出来了。 楚江梨又继续问:“为何不会是你?” “你当真觉得,卫夫人会让你这么一个小侍女当陆二少爷的新娘吗?为何是你不是别人?” 莲心立刻说:“因为我同少爷真心……” 她“爱”字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楚江梨问:“爱有什么用?” “爱能让她的宝贝儿子活过来吗?” “不能,容器才能。” 楚江梨见她犹豫,便循善诱:“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讨厌甚至恨陆言乐,我不会帮他们,但是我可以帮你。” “我手中有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你应当知晓此令是何用处,起死回生本就有违天道,阻止他们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不信……可是我娘……赵夫人不是这么说的!” 楚江梨问:“你娘……?” 莲心面色僵硬,试图将自己口误说出来的东西遮掩住:“赵夫人待我如亲女儿,她答应过我,会想办法将我弄出去。” 楚江梨笑:“可是赵夫人也跟我说,只要救陆言溪就行,你的死活……与她无关。” 那么极有可能是莲心听命于赵锦云,如今却成了弃子。 从莲心的话中可知,她的另一重身份是赵锦云的女儿。 楚江梨又问:“你年岁几何?” 莲心不知为何她要问这个,却还是老实回答了:“十五。” 楚江梨:“正是画人间的及笄之年呀。” 陆言溪左右不过十岁,赵锦云成为夫人的头一年便怀上了陆言溪。 那么,若莲心是赵锦云的女儿,那莲心便不可能是太引尊者的孩子,而是赵锦云与他人的孩子。 虽说上仙界对于处子之身不甚在意,虽不在意却不至于拿在明面上来说。 画人间高门贵府的姑娘自然会在意自己的贞洁。 更何况赵锦云还是卫珠凤的侍女。 楚江梨心中有了两个推测,如果莲心是赵锦云的女儿,那她设计用莲心杀害陆言乐,莲心会听她的话。 而杀人的动机极有可能是为了陆言溪。 常年委身人下的被动地位让赵锦云心中无比压抑,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莲心又听她的话,事成之后还能够让莲心因杀了陆言乐而送命。 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在外面还有个女儿这件事。 第二个推测是,卫珠凤知道莲心是赵锦云的女儿吗?若是知道,那赵锦云设计弃了莲心,便可以解决自己被卫珠凤威胁的心腹大患。 卫珠凤不知的可能性太小了,毕竟他们二人几乎是一同长大的。 楚江梨又问:“你信不信我?” 莲心的神色还是有些犹豫,她知道楚江梨是陆言乐从前心爱之人,她恨楚江梨。 且不说这个,楚江梨为何无缘无故的要帮她呢? 楚江梨手中变幻出一个纸鸢,递到了莲心面前:“无妨,你可以明日再给我答复,若是想明白了,就将这纸鸢烧了,我会来。” “我会将你的手脚解开,若你有自己的想法当然也可以自救。” 楚江梨又道:“但是只有明日。” “明日这纸鸢便会自己烧毁。” “我想姑娘应该是个聪明人,若是卫夫人的人来,届时要对你如何,我也再无救你的办法。” 楚江梨只轻轻看了她一眼,身上的绳索都被解开了。 莲心神色犹豫,显然还在思考着楚江梨的话。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极易相信突然递过来的,明明知晓不一定真切的救命稻草,也会抛弃曾经立下的盟约,变得疑神疑鬼。 楚江梨:“小白,走吧。” 二人正准备出去,莲心听着动静,忙两三步爬过来:“我信我信我都信,求求神女救救我!” 楚江梨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神色却又些犹豫了。 莲心见她如此,便说:“神女想知道什么?我都同神女说!” 楚江梨心中暗叹,莲心与赵锦云不愧是母女啊,就连这种时候表现得都差不多。 少女眼珠子一转:“好啊。” “我相信不是你杀了陆言乐。” “你这样喜欢陆言乐,又怎会杀了他呢?” “所以你能同我讲讲那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似乎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莲心见她的神色问道:“你……当真相信我?” 楚江梨点头:“句句属实。” …… 莲心原本只是今年才上山的小侍女,是赵夫人院中的。 平日兢兢业业做自己的事情。 伺候的赵夫人也是个心善的人,从不会苛责他们院中的任何一个下人。 只是赵夫人看她的神色却时时让莲心觉得,同别人不一样,也总是会特意关照她一些。 都是些小事儿,譬如……往她碗中多塞一块肉;偷偷躲给她些月俸;关心她最近如何了。 莲心从小跟着姑姑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觉得赵夫人实在待她亲切。 赵夫人还说:“我看你同我有眼缘,便将你当成亲生女儿在看待。” “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太引尊者已然仙去,若是在想要个女儿也做不到了。” 莲心见夫人泪珠涟涟,心中也不是滋味,便道:“只要夫人愿意,将莲心当做女儿又何妨?” 赵夫人还将常常戴着的簪子赠给了莲心,那簪子的样式并不华丽,夫人同她说:“这是我母亲赠我的,我将你当做我的亲女儿看待,便以此物赠你。” 莲心知此物珍贵,便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赵夫人道:“若是你不要,那从今以后便不用进我屋子了。” 这是莲心第一次见到赵夫人生气,她也推拒过了,这下无奈,便同意收下了,簪子是赵夫人亲手为她簪上去的。 后来莲心成了赵夫人的贴身丫头,她在私下也会唤赵夫人“娘。” 日子本来风平浪静的,可是从有一日夫人带着小少爷从卫夫人殿中回来便不一样了。 那日,赵夫人归来,她白皙的脸颊高高肿起,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三少爷的身上也起满了红疹子,闭着眼躺在床上呼吸上下不接的。 今日是曳星台的家宴,夫人去时神色就不大好。 回来一问才知,二少爷强迫三少爷吃了螃蟹,而三少爷又吃不得螃蟹,更违抗不得,生生吞下去以后不但发热,还起了一身的红疹子,这下更是呼吸都疼。 赵夫人见三少爷这般便想带着少爷先一步离开,可是却被卫夫人蝈了一掌,只说她扫兴,生生一顿饭吃完了才让回来。 莲心心疼不已,擦拭着夫人的泪珠:“他们为何这般对夫人?” 赵夫人这样好的一个人。 赵夫人转头看着她,眼中又泪,抚摸着她的脸,又看着她发上的簪子。 那是最普通的样式。 却是赵夫人的母亲戴了一辈子的簪子。 赵夫人遣散了下人,直直从凳子上跪了下了,泪水滚滚落在莲心的掌中:“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亲女儿。” 莲心吓了一跳,她如何能受得起赵夫人这一跪?忙将夫人扶起来。 “夫人垂爱莲心,莲心心中自然也对夫人感激不尽,夫人这是做什么?有什么直接同莲心讲了便好。” “我想求你帮我做一件事。” “帮我杀了陆言乐。” 赵夫人这次连“二少爷”都不叫了。 第80章 80貌美的小白姐姐。 莲心知道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坏种少爷,她心中自然也怕,但是在赵夫人面前却不敢更是不能表现出来,赵夫人平日里对她这样好,她又如何好婉拒。 莲心只问:“我连少爷的面都见不到,如何能杀他?” 赵夫人擦干了泪,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道 :“我可以帮你。” 莲心:“如何帮?” 赵夫人却只说:“你按照我说的做,他会喜欢你的。” 莲心当时不懂赵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她才明白。 在这光鲜亮丽的仙山背后,有着不同于外在的污秽之处。 再后来,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更是做不到“杀人”这件事,但是为时已晚,她不想伤了夫人的心,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 赵夫人同她说,二少爷常会去后院的花园,在那处可以碰见他。 莲心又问:“遇到了二少爷,我应该怎么做?” 赵夫人神色颇有深意道:“你只需要与他对视一眼便可。” 莲心疑惑不解:“就这样吗?” “为何?” “有些事或许不知晓对你、对我都好些。” 莲心不敢再多问了,赵夫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她以为还要做什么事情才行,至少是使用浑身解数去勾/引二少爷,原来只用对视一眼。 可就算单单只是对视也并不容易做到。 二少爷在曳星台中是出了名的霸王,只要他想,所有下人都能成为他的玩具任凭他蹂躏,不仅仅是下人,院中的少爷们亦是如此。 不过这些也只是莲心听说的。 以她的身份自然没法见到二少爷,就算见到也是路上瞥过一眼,也并不敢多正眼看。 她只知二少爷身体羸弱,肤色苍白,面若好女,常年都坐在轮椅上。 当初莲心初入曳星台,随着领头的侍从进入后院,正巧碰上了二少爷。 领头的在前进门前早已警告过:“曳星台中皆为主子,进去之时莫要东张西望,若是招惹了主子,小心小命不保。” 可是偏偏有人不听,在偶遇二少爷之时抬头与他对视了。 莲心那日也在行人的队伍中。 只听那男声轻笑,脆如折竹,是少年音色,他轻声道:“你太丑了,眼睛挖去送回山下。” 下人回道:“遵命,二少爷。” 领头的侍从大汗淋漓,带着他们一干人又是磕头又是赔罪的。 莲心那日只听见女子的惨叫声和这少年的轻笑,后来的几日都噩梦连连。 如今却要让她同这位喜怒无常的少爷对视,还要她去杀二少爷,谈何容易。 赵夫人说:“我会派人去跟着陆言乐,若是见到了,再安排你同他偶遇。” 莲心盼着最好日日都没有这个偶遇的机会,可天不遂人愿,几日以后便有了机会。 在曳星台的花园中,二少爷惯爱侍弄那角落里盛开的梨花,偶尔也会让下人推着轮椅来树下坐会儿,这个时候他常常会遣走下人,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 而旁人也是不允靠近这梨花的。 莲心牢记夫人所说的:“你最好表现得不那么顺从他。” “让他觉得你与平常的侍女相比,特别些。” 莲心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在陆言乐身边,学着他仰面看着这树梢上的梨花。 她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梨花无香,少爷在此处看什么?” 这句话是夫人教她的,莲心不知为何要这么说,但是却还是照做了,莲心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已经吓得指尖微微颤抖了。 陆言乐抬头看着她,神色中含着讶异,二人对视了,时至今日莲心才明白何为“面若好女。” 二少爷的脸瘦得、白得吓人,下巴的线条锋利,青丝遮住双眸,他轻轻开口,莲心又听见了那宛若折竹的声音。 “阿梨……?” 莲心一怔,她别过头抬手摸了摸发梢的簪子,又看向二少爷:“嗯?” 后来,莲心几乎日日去二少爷那处,少爷时时对她冷淡,时时又同她温情。 到底是年少,一来二去莲心忘却了旁人的警告和二少爷先前的恐怖之言,只能见着眼前人出色的皮囊容貌。 心中对陆言乐生出了少艾之情。 赵夫人欣喜,她与少爷的亲近,那日为她梳发之时又叹道:“我们莲儿生得真好看。” 只是慢悠悠地一句却只像死死扣住了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她知晓,那一日终于要来了。 “看你同陆言乐亲近,我与溪儿心中欢喜,更是觉得以后的日子都有盼头了。” “你昨日可去看过溪儿了?他的病都好上不少了。” 赵夫人递给她另一支簪子,只要按着尖端就会弹出一根银针:“这银针上有剧毒,只要刺进皮肤,那人便会一命呜呼。” 莲心颤巍巍接过簪子。 赵夫人看出了她的动摇,便泪流滚滚,婉声道:“我并非强人所难,若是不愿,尚可拒绝我。” 莲心忙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既然莲心答应了,自然会照做。” 赵夫人:“你同我有缘,自来此以后,我一直都将你当做亲生女儿。只是有一事,我并未同你讲。” “多年之前,家主游历人间,到府中歇住几夜斩妖除魔,与我暗生情愫,还曾有过一夜之情。” “溪儿是你同父同母的弟弟。” “陆言乐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对于莲心已是晴天霹雳,因为那时,她与二少爷已有夫妻之实,只是这件事她不能同赵夫人讲。 赵夫人还在说着自责的话,而莲心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匆忙应答了几声,便浑浑噩噩夺门而出,去了二少爷那处。 二少爷让人沏了热茶,脸色还是如平日里苍白,见她神色慌慌,便问:“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他将旁边的下人遣走了。 他抚摸着莲心的鬓发,说话竟难得温柔几分,见莲心欲哭无泪的神色,便问道:“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二少爷今日是心情好的。 莲心抬眼看着眼前的二少爷,却又不恍惚间觉得自己与他竟有八分相似。 莲心垂眸,她不敢再看少爷了,怕心中再生出其他不好的想法。 二少爷问:“你好生奇怪,今日但不看我,也不同我讲话,是被夫人斥责了?” 莲心摇头,那模样倒是伤心极了,也不回答,只说:“不看了。” “那你同我说说,你为何这副神色?” 莲心觉得少爷对她不一样,至少与旁人比较起来,但她知道这不过是今日少爷心情好。 她不想再说别的,只是俯身轻轻抱住少爷。 莲心望着少爷的双眼,不管他们二人是否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她只想要这短暂的喘/气的时间,想要就这么堕落下去。 那日夜里,少爷与她耳鬓厮磨、又做了一次露水夫妻。 她神情恍惚,在最后收尾之时,他听见少爷口中吐出二字。 “阿梨……” 莲心的梦醒了,从前她以为“阿梨”是花园那棵梨树。 后来才知道,阿梨是少爷的心上人。 她气急了,裹着衣裳同少爷争执,那是她第一次在少爷的脸上看到如此冷漠的表情。 少爷边理着衣裳,边承认道:“是啊。” “你还不配提她,也比不上她。” “若非你与他有几分相似,我又如何会看得上你?” 这两句话将莲心推入冰湖中,又想起了赵夫人对她所言的,她冷得浑身打颤,原来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都将她瞒在鼓里。 赵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少爷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 “真扫兴。” “以后没事便不要来了。” 莲心心灰意冷,她取下头上的簪子,想要用这簪子来了结了少爷的性命。 她刚扑过去,少爷便躲开了。 屋内点着灯,屋外人影绰绰,躁动不止,莲心知晓是有人来了。 她骤然扑过去,泪水涌了出来:“你为何不爱我?” “你为何不能爱我?!” 她一遍一遍问。 二少爷神色嘲讽:“我为何不爱你?” “你也不看你自己配不配。” 二少爷反问她:“爱 是什么?” 他撕开了伪善的面具,内在的卑劣终于赤裸裸展现在了莲心面前。 她将手中的簪子刺向少爷的脖颈,一次又一次。 屋中烛火摇曳,桌上的茶早已冷了,手上的簪子沾满了鲜血,身下的人面目全非了。 莲心缓过神来,丢下簪子,跌坐在地上,外面的人影已经逐渐近了,眼前的少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她。 那模样后来还频频出现在莲心的梦中。 …… 楚江梨听完之后,作出了结论:“所以是你杀了陆言乐。” 莲心抱着头,连声:“我没有,我没有!那簪子的针我并未按出来!不会……不会有毒的!” 楚江梨:“但是你走后,他已经不行了,除非……” 莲心:“那时,我翻窗户逃走,在窗外看到里面有个身影高一些的男子,并不是二少爷身边的侍从!” 楚江梨皱眉:“那是谁?” “我不知道,当时我慌极了,并未多看一眼便走了。” 莲心急道:“你们方才看了也说,那伤口并不致命,所以并非是我杀了少爷的!” 楚江梨瞥了她一眼,刚才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他们俩说什么都听进去了。 “你说你并未将银针刺进去,可是谁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万一是你唬我的呢?” 莲心的话中存在疑点。 楚江梨又问:“你为何不同卫珠凤说明白?” 莲心崩溃了:“我说了,但是他们都不信,且二少爷殿中的侍从也都说并未看见这个人。” “他们都并未查清就把我当做杀了少爷的凶手。” “我承认,我确实伤了少爷,但是我并非故意的!” 楚江梨:“当时,你将那带有银针的簪子留在了他房中,这才被发现了。那簪子只有你与你口中那位待你极好的夫人,也就是你的亲娘赵锦云知晓。” “那么你猜,究竟是谁告诉卫珠凤的?” 莲心的双眸骤然睁大。 楚江梨又说:“赵锦云与你说,你是她在画人间时,与太引露水情缘后,留下的孩子。” “她说陆言乐是你的弟弟?” “你今年十五,陆言乐已十七,你确定你当初听的是陆言乐是你弟弟?” 楚江梨一字一句让莲心神色恍惚起来:“我不会记错的!夫人说的,我是二少爷同母异父的姐姐。” 楚江梨轻笑:“你真是糊涂。” “你与陆言溪是同一个母亲并不假,但是不是太引之子就难说了。” “凤凰一族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有些修为上的天赋,就连陆言乐这种废物都有,可是显然,你没有,你只是凡人。” 楚江梨的话一下便戳中了莲心的痛处。 最初她自己也曾推断过赵夫人话的真假,可是她不愿意承认,赵夫人的话确实漏洞百出。 莲心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好不容易有人同她说了是自己的亲娘,还有自己的亲爹是谁,她宁愿自己骗自己。 楚江梨:“我猜你一定知道,赵锦云从前是卫珠凤的侍女,卫珠凤那样在意太引,我觉得她会任由自己的侍女与心爱之人结合,还在她眼皮子底下怀有身孕吗?” “若真是赵锦云说的那样,你早在娘胎里就没了。” 莲心又问:“那我……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楚江梨:“这个只有你自己去问赵锦云了。” “谁说的让你与陆言乐成亲,能复活他?” “那位方丈,是这件事发生后半月。” “我一直都被关在房中有人看守着,只听着屋外的侍女说,曳星台建了一处寺庙。” 莲心骤然双眸大睁:“我知晓了……” 有些真相太过于残忍,在她知晓后选择性遗忘了,可是今日楚江梨提起来后,莲心又记起来了。 她的神色变得痛苦不堪。 在杀了陆言乐几日后,莲心先关在卫珠凤的偏院,后被抓到了天宁寺中。 她被捆住双手坐在中央,一群和尚围着她诵经,卫珠凤也来了。 那中间生得好看,并未剃发的和尚穿着与他门不一样的袈裟,指尖轻点莲心的额间,悠悠道:“这便是陆二少爷的命中良人,结发为夫妻,方能助陆二少爷再入轮回。” 莲心那日本想借着这个机会逃走。 卫珠凤听到这个消息,既喜又怒。 喜在她的宝贝儿子终于有救了,怒在命中良人竟然是这么一个侍女,为解心中的气,卫珠凤当时便掴了莲心好几个巴掌。 莲心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几个侍女按住了,她神色恨恨,现在才知道,想跑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卫珠凤说:“不日安排这位莲心姑娘同少爷成亲。” 此话说完,那几个侍女接过卫珠凤手中的药丸,强行喂到了莲心口中,她周身逐渐软瘫,失去了力气。在昏迷之前,她看见了角落处站着从前那位慈眉善目的赵夫人和她所谓的弟弟陆言溪。 后来她便日日与陆言乐的尸体关在一处,起初还和尚来诵经,她与尸体关在一起夜夜梦魇。 观妙也来过一次,那生了副好模样的和尚,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见满屋狼藉,神色似怜悯似鄙夷,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莲心恍惚见以为得见众星拱月的玉面观音。 观妙问她:“施主想同陆二少爷成亲吗?” “平僧知晓,与他并无血缘关系。” “有人善妒,你的母亲在多年以前被山匪轻薄,才有了你。” 那玉面观音拨开云雾,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雌雄莫辨的面容:“你猜,你的父亲是谁?” 他又说:“施主喜欢他?” “可是施主配不上他,你是个野种。” 莲心当时已经临近崩溃:“不不不,我不是,我娘说了,我父亲是太引尊者,我不是野种!” “你是野种。” “若是你救了他的命,说不定卫珠凤会大发慈悲让他娶你。” 后来日日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久而久之,莲心便真心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陆言乐,觉得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 楚江梨没想到,那观妙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实则嘴巴如此毒辣,pua这招都用得这么顺溜。 莲心本来就是个没怎么经历过世事的少女,自然也容易被哄骗。 楚江梨听得越多,越觉得那个观妙像极了邪教。 这么做对他的好处是什么? 如果观妙是宁夫人之子,想通过这个俩报复卫珠凤,自然也有可能。 可是通过这个要如何报复呢? 当真能复活陆言乐便不算报复,五日之后的大婚会是某种邪/教的仪式吗? 楚江梨也不清楚,不过她知道必须要组织这场所谓的大婚,不能让这个仪式进行下去。 意识之海中。 楚江梨:“要阻止才行。” 白清安点头:“嗯。” 陆言礼不帮他们,莲心没办法拒绝这大婚,楚江梨自然可以去婚礼现场大闹一场,但是这样未免太打草惊蛇,轻易出手让幕后之人有了防备之心,下一次便不容易抓了。 楚江梨问白清安:“你可有什么好的点子?” 白清安看着她,神色静了些,半晌之后才点头:“有。” 楚江梨问:“是什么?” 白清安原是不想说这个点子的,但是他看着少女期待的神色,却又不忍心拒绝她,他抿紧了唇,开口想说,却被楚江梨打断了。 楚江梨说:“我知道了。” “你想自己去顶替了莲心的位置?” 他们这些话都是在意识之海中沟通了,旁人听不见。 楚江梨的话有几分气恼,她想都不用想,就能够猜到了。 楚江梨第一次发现,白清安馊主意还挺多的。 少女又问:“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 她可不想看到白清安与那要死不活的陆言乐盖红盖头、拜天地,这简直就是貌美的小白姐姐的侮辱! 楚江梨心中是一百万个不乐意。 白清安问:“我会出何事?” 若是把他关在这里装成莲心,那么楚江梨最应该担心的应当是陆言乐的尸体出事。 说不定他在此处等着天黑天亮,看着眼前这脆弱的木门和一堆破骨头,还没等到那日就要将陆言乐的尸体拆解出来。 意识之海中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一种灵体的沟通,此时白清安勾着她的指尖,是灵体与灵体之间,这比他们二人现实里勾手中是更近距离的接触。 白清安走近了,指尖勾着楚江梨问:“阿梨又担心我?” 他看着楚江梨,少女抬头,是难得的面红耳赤。 80-90 第81章 81“阿梨,别乱碰。” 修仙之人灵体不同,往往也是本人性情最真实的写照。 就比如楚江梨的灵体怕生,而白清安的灵体更愿意主动与楚江梨贴贴。 在意识之海中人与人的肢体触碰是灵体的触碰,比现实世界中来得深刻得多。 楚江梨说:“我担心你。” 她别过脸,手指被少年紧紧勾住,面红耳赤,神色极其不自然,像是被白清安轻薄了一般,突然的触碰刺激着少女的反应。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楚江梨就会这样任人宰割。 白清安见她神色有异,他分明知晓原因,却还是轻声又刻意地问:“阿梨,为何不看我?” 楚江梨这副羞赧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好奇着少女的每一种不同的情绪。 愤怒的、害羞的、厌恶的亦或是嫉妒的。 楚江梨僵着身体转头看着他,仍旧面红耳赤,但是她向来都是不肯落于人后的人,就算在感情上也一定要站在上风口。 她掰过手腕,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这就更像是楚江梨在强|迫他。 通灵更似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在内部形成一个密闭、隐蔽的空间,只属于他们二人。 而意识之海正如其名,在周围的边境是一圈圈如海浪的波纹,能够在波纹中看清意识之外的现世景象。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使二人的灵体纠缠得更深了,白清安再如何聪明,也纠缠不过楚江梨这种“登徒子”性格的人。 他原以为楚江梨羞了,但却并非如此,她像农夫口袋中的蛇,等着温度回升,再咬上白清安一口。 少女得逞了,神色都皎洁起来,瞧着白清安这副吃瘪的模样,她心中生了些愉悦,神色得意地看着眼前的白清安,语调微扬:“是猫就莫要装成虎。” “若是猫,就主动将脑袋伸过来让我揉揉。” “可别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咬上我一口。” 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少女随口胡诌的,她盯着白清安看了好久,白清安也看着她,双眸水亮亮的,当真如猫儿似的。 白清安当真点头答应道:“嗯。”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反咬楚江梨一口。 对于楚江梨的说法他也并不生气,若是不在意他,又为何会将他当成猫,为何同他说这么多,为何不是与别人这么说。 他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楚江梨喜欢,做小猫小狗,做男的,做女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有在他厌恶之人面前、在伤害阿梨的人面前,白清安才会露出可怖的獠牙,才会随时预备着咬上他人一口。 …… 楚江梨的灵体与霜月同色,视之为晶蓝,实为水色。 白清安的灵体是透明的,视之接近淡色胭脂。 灵体只存在于意识之海,悬在通灵双方的头顶,会根据主人的状态、情绪变化而变化色泽。 楚江梨眼睁睁看着白清安的灵体随着她的触碰,从淡色胭脂到接近白清安唇上之色,楚江梨意识到,他在害羞。 只是不通过灵体判断的话,白清安通常都害羞得不太明显。 白清安的灵体愿意与楚江梨贴贴,可是这是倾向于“喜欢”与“厌恶”的反应,因为他喜欢阿梨,所以更愿意贴贴,可是灵体忘却白清安身体上的反应。 楚江梨勾着他的手指,欺身吻了上来。 少女的心眼终究是坏的,只是亲吻贴贴早已无法满足她。 她用唇瓣慢慢描摹着眼前人的唇线,那模样似温柔。 而后却又咬了上去,小口小口,齿间咬着白清安唇上的软肉,从左边到右边,将白清安的上唇咬得又红又肿,鲜艳欲滴。 舌尖、唇上微微传来的疼痛刺激着白清安的身体和神经,甚至让他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他鲜少有这样手足无措之时。 少女咬着他的唇,不满的唔唔了两声:“嘴……张开。” “又不是第一次亲了,为何还这么拘谨?” 白清安微微倾身,与少女齐平,这样会方便些,少女能够搀着他的腰,顺便还掐了一把,白清安身体僵硬一瞬,魂又被梨香勾了去。 他已被逗弄得七荤八素,双眼迷蒙,吐字模糊,兜兜转转也只说得出“阿梨”二字。 还有些残缺的呜咽声。 “唔……” “呜……” 少女闭着眼睛,听着眼前人轻声的呜咽,二人灵体皆闪着盈盈亮光。 白清安的身体因兴奋而战栗,小腹和腰线都是紧绷的,脸颊泛红,笨拙的模样如临大敌。 缓缓睁开的双眸也没有方才那样清明,反而雾蒙蒙的。 楚江梨见他这副痴痴地模样又觉得好笑,轻轻舔舐着白清安上唇,眨着眼问:“可是我欺负你了?” 少女盯着他的脸庞,心中又忽然在想,其实她已经不用问白清安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喜欢与否,或许早就表达出来了。 白清安双眸有泪,那模样似委屈,闻言一怔,却摇头,声音沙哑:“未曾。” 楚江梨又贴了上去,梨花夹杂着杏花簌簌落下,声音似在耳旁沙沙响着。 舌尖绵密的感觉愈发明显和细微,在意识之海中,能看得清周围发生的一切,能够看清外面的世界,身体感官的碰撞与接触,因周遭的风吹草动竟有一种被窥视之感,变得更加敏锐。 少女是带着芬芳的梨,而白清安是诱香的杏,卸去粗糙的表皮,甜味与果蜜结合在一处。 可是楚江梨伸出舌尖,如何都咬不到中心最甜的那口。 少女的指尖贴着他的腰线缓缓往上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却骤然觉得掌中温热。 楚江梨睁开眼,才发现白清安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指尖和脸颊。 白清安哭了,泪水涟涟,哭得梨花带雨,正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楚江梨吓了一跳,她放开了白清安。 意识之海周遭的波纹随着少女心绪的变化,卷起了小圈小圈的波纹。 楚江梨心中慌乱起来,她忙用指尖给白清安擦着眼泪,又柔声问道:“可是我弄疼你了?” 白清安摇头,他擦干净眼泪,转过头去,头顶的灵体还在闪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 回应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哭腔,他说:“无事。” 白清安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他垂眸盯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指尖,青丝垂下刚好遮住了他颤抖的指尖和神色。 眼前的少女永远不会知道,白清安的泪水是因为同她接触,战栗而产生的。 少女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接触会刺激到白清安的身体,会让他产生本能又无法抗拒的反应。 她不会知道,白清安更不会让她知道。 白清安又说:“不是因为厌恶阿梨。” 楚江梨看着他泛红肿胀的唇,心中愧疚,便宽慰道:“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不会这么用力的。” “……” 白清安想说的话倒是全部给堵回去了,他以为楚江梨这副神色是怕自己厌恶她,谁知道…… 白清安抿唇,从错愕到平静,他知晓楚江梨就是这样的心性,便点头:“嗯……好。” …… 等休整好了绪,二人心照不宣地出了意识之海。 此处与外界的时间维度存在差异,他在意识之海中呆了许久,出来却只过了转眸一瞬。 白清安代替莲心去当陆言乐新娘这件事,楚江梨也考虑一下,可行倒是可行,多的左右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她不愿意将白清安置于险境中。 楚江梨问:“为何不能我去代替她?” 白清安神色幽幽的看着眼前的少女,那模样像不高兴极了:“不为何。” 楚江梨问:“不为何是为何?” 白清安:“……” “她方才说了,陆言乐喜欢你。” 楚江梨又问:“这跟我代替莲心有什么关系?” 她笑眯眯的,分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听着白清安亲口说出来,或者说想看看他究竟能说出来什么。 白清安说:“我讨厌陆言乐。” 显然这个回答立不足脚。 “……” 沉默了好一会儿,白清安又开口说。 “若是阿梨非要去,那我会讨厌阿梨。”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说到后半段白清安也不确定楚江梨会不会听他的。 他的厌恶与否,对楚江梨来说真的重要吗? 白清安又说:“我吃醋了。” 这声音更是细若蚊蝇,不凑近了听根本听不清。 楚江梨听他这么一说,神色错愕了,她竟不知白清安还有这么直接的时候,便笑眯眯凑近了,又问:“我方才没听清,再说一次?” 白清安知楚江梨是故意的,却还是重复一遍,随了少女的愿:“我……吃醋了。” 楚江梨佯装不懂问道:“醋?小白你不是说自己早已辟谷,不食人间五谷杂粮,更别说如 此气味浓重之物。” 白清安神色幽幽看着少女:“……” 楚江梨笑意深了些,也不同他玩笑了:“可以让你去,但是我有要求。” “什么?” “凡事量力而行,有什么便立刻告诉我,不要自己硬撑着。” 楚江梨明显看到白清安松了一口气,他点头答道:“好。” 楚江梨:“你总不会以为我要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吧?” 白清安神色一僵:“我并无此意。” 少女又说:“有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提奇怪的要求,小白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白清安:“……你若是再如此,我……” 楚江梨见他一副“要哭”的模样,便马上认错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但是你要答应我的要求才行。” 白清安点头:“我答应你。” 二人说明白以后,楚江梨才同莲心说:“最好的办法是,我找个人先代替你的位置,与‘陆言乐’成婚,再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莲心神色有些犹豫,她转头看着床榻上的男尸。 楚江梨见她神色,又问:“怎么,还能舍不得他?” 莲心忙摆手,忙说:“若是神女找个人来,可是也会白白葬送了这人的性命?” 她的心终究是好的,并不希望无辜的人因她送命。 楚江梨:“你放心罢,倒也不会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需告诉我,要还是不要。” 莲心郑重地点头,想来是已经确定了。 楚江梨又说:“我会找个人带你下山,此后你与仙山再无瓜葛,可想清楚了?” 莲心闻言一顿,她贪恋赵锦云给她的亲情,但是她不是不知道赵锦云对她的亲近并不单纯,她想利用自己。 莲心年纪虽小,却也拎的清,若是再就在这里,她便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莲心重重地点头:“我想清楚了。” 楚江梨施了个障眼法,让旁人能将白清安看着莲心的模样,莲心看作白清安的模样。 “你自去山门前,我会让一个老龟带你下山,这副模样他们不会拦着你的,等会只需站在我身边,沉默少言便不会有差错,等门口那侍女走后,你该去哪里便去哪里就是。” 莲心点头:“谢谢神女。” 因为陆言乐的原因,她几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恨之入骨,却不想她是这样的人。 楚江梨轻笑一声:“我并非刻意帮你,只是不想届时打起来了还要再多救一个人。” 莲心神色中带着感激:“不论如何还是多谢神女的救命之恩,若非神女莲心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楚江梨又同白清安道:“若是出了什么事,随时与我通灵。” 白清安坐在地上,点头答下:“好。” 楚江梨说完后,带着莲心伪装的“白清安”开门走了出去,随后转身关上了门。 喜儿已经在旁边打着瞌睡了,听见声音才又醒过来,霜月剑也回到了少女的剑鞘中。 喜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连忙站起来,她看着楚江梨身边的“白清安”,神色有些怪异。 楚江梨问:“怎么了?” 喜儿是个凡人,不应该能看得出她施下的法术,不仅是喜儿,修为在她之下的所有人都不应该看得出来。 喜儿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 她接过楚江梨手中的钥匙,又打开门检查了一次,才又小心翼翼将门锁上了,紫芸姐姐布置下来的事,自然不能有差错。 三人一起往前厅去,一路上“白清安”都未曾说话,到了前殿喜儿朝楚江梨行了个礼便进去了,喜儿有些犹豫又问:“可需要我将神女送回别苑” 楚江梨摆了摆手:“不必。” “你转达紫芸,陆言乐的身体并无问题,是卫夫人自己想多了,生了心魔才日日难以入眠,就算让我去也无用,有些事有些人还需放下些才好。” 喜儿道:“谢神女,我会转达给紫芸姐姐和夫人的。” …… 二人一路行至山门与别苑的分岔路。 楚江梨:“若是后悔了随时可以回来,但届时你的死活我可管不着了。” “你原本是曳星台的侍女,那应当知道从这里如何到山门前吧?” “白清安”忙点头:“知道的,多谢……神女,就此别过。” 楚江梨看着她走远,自己也回了别苑。 没有白清安在身旁确实少了不少乐趣,她横竖躺着都觉得不舒心,又开始在脑中回想着今日的事情,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后,楚江梨还是不明白为何非要有成亲这么一个流程。 “叩叩——” “叩叩——”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此时卫珠凤殿中乱成一团,她也才从那处回来应当也不是那里的人。 说是陆言礼也绝无可能。 那门外的声音悠然,只听声音知晓应当是个少年人:“神女,可否开门,贫僧有话要说。” 听到“贫僧”二字,楚江梨便能才出来七八分,大概是观妙。 可是观妙不是不在山中吗? 难道观妙是刻意不去管卫珠凤那处的事的? 楚江梨手中幻化出霜月剑,剑光凌然缠绕着少女的臂弯。 她方才串联线索之时就发现了,这个观妙非常重要,不如就此将他解决了,这件事说不定就能够轻松破解。 门方打开,楚江梨神色警惕,手中的霜月剑骤然架上了观妙的脖颈,少女出剑的速度快极了。 观妙轻轻一笑,微微垂眸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笑盈盈地没有分毫慌张的意思,只轻声问:“神女这是何意?” “神女知我只是凡人,若是杀了我,神女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我记得上仙界有规定,不能肆意虐杀凡人,但若是神女执意要杀我,自然也可以。” 观妙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他好似有十成的把握笃定楚江梨不敢下手。 果然,楚江梨将手中的剑放下了。 不过她也并未决定就这么杀了观妙。 楚江梨将霜月收起来,问道:“你侍奉的那位夫人都半死不活的了,竟叫我去帮她看看,你既在山中,又为何不去?” 观妙轻叹:“那位夫人命该如此,我也无力回天,能吊着这口气到五日后便已是极限了,可惜……” 他的神色有些遗憾,后半句话却足以让人骤生冷意:“可惜呀,我还没玩够……” 观妙说完这话,望着楚江梨的神色又无辜起来:“神女,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连一只鸡都不曾杀过,神女为何要这样阻拦我?” 楚江梨轻笑:“杀鸡有何难的,我瞧着方丈双手如白玉干净,但手上的人命倒是不少。” 观妙闻言也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翻了个面,“神女说笑了。” “出家人不造杀孽,神女何苦这般诋毁。” 观妙又说:“不过我瞧着神女这性子倒是惹人喜欢。” 楚江梨嗤笑:“喜欢?骂你两句你也爽了。” “怎么了,想留下来给我做姘头么?我嫌脏。” 观妙笑吟吟地,任凭楚江梨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似的。 楚江梨不知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观妙又说:“我与神女无冤无仇,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见我娘亲一面。” 楚江梨:“他们这些人都该与你和你娘陪葬吗?” “我为何而来?地云星阶的众生令是天道。” 观妙嗤笑:“天道?也曾有人言,杀了我娘是天道。可我娘从未作恶,我不知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究竟对“天道”二字的释义为何。不过神女来晚了,你救不了任何人。” “神女口中的“天道”,我也窥得几分,不过我时日无多了。” “对于什么是恶,什么是善已经不在意了。” 楚江梨不知道观妙口中的为时已晚究竟是何意,他分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却还要这样。但是她非常厌 恶自己被他归为所谓的“名门正派”。 “你这般说,可知我在上仙界是何名声?我也是当上了别人口中的名门正派。”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我手中有地云星阶的众生令,若当真这一切因你而起,我自然可以斩了你。” 观妙轻笑:“神女如今就是杀了我,也阻止不了了。” “天道论心,心向何处,何处便是天道。” “我心自有天道,天道为己。” 观妙生了张少年容颜,唇红齿白,额间一点朱砂,却生了几分晶亮的诱人之色。 第一面是玉观音,第二面却是婀娜邪物。 他又说:“我中意神女性格,我观神女面相,知神女命中已过一劫,但……神女心中之人……” “若是神女愿意,我可以将“天道”都告知给神女。” 楚江梨又怎会不懂他的意思:“我从未说过我信所谓的“天道”,方丈收拾收拾用你那神棍功夫去糊弄旁人吧。” 少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她白日起来得早,在卫珠凤那处忙忙碌碌一个晨间,如今应当休息会儿了。 这会儿却又来一个不省心的,她听到此处已经有些不耐了:“若是再无他言要说,方丈可以滚了。” 观妙一愣,脸上笑意愈发瑰丽、浓稠,像化不开的蜜:“我果然还是喜欢神女的。” “不过也罢,神女不用担忧你那位姓桑的好友,那位体质不同于旁人,且命数在,便不会出大事。” “我知长月殿有一上古神器名曰‘一百日卷轴’,是长月殿历代主神通传,神女翻开便知……” 观妙白玉指尖勾住头上的银冠,又顺至发尾,甩在身后,他的唇边有一颗如额间朱砂的痣,肤色白皙,宛若雪中一点飘然的梅,他展眉只说:“便知,我已时日无多。” 他这话倒像是在为自己所说的证言。 观妙是凡人,他身上并无修为,这是楚江梨探出的结论,可是一百日卷轴只有上仙界诸位神仙的名字,若是正如观妙所言,那他就是上仙界的人。 楚江梨将一百日卷轴展开,果然看到了另一个新的名字:“宁川澹”。 而这“宁川澹”的死期百日卷轴上显示是五日以后,正是所谓的大婚当日。 这是观妙的本名吗?姓“宁”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位夫人就姓“宁”。 楚江梨凝眸,看着卷轴上的名字:“宁川澹?” 观妙微微一笑,又说:“正是贫僧在凡尘俗世中的名讳。” “你当真信佛吗?不要一口一口贫僧的,那佛像之内分明是吉祥天女相。” 观妙轻笑一声,又问:“神女看到了吉祥天女相?” “所见即所得,在世间茕茕一世,不过是虚像罢了。” 观妙又言:“我瞧着神女和我眼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奉劝神女一句,当心眼前之人。” 楚江梨问道:“眼前人是何人?” 她发觉这些和尚惯爱些装神弄鬼之说。 观妙见她神色又问:“神女可是不相信我说的?” “不信也罢,不过是些装神弄鬼之说,我也不信的。” 话音落下,观妙便已经离开了。 他会自己找上门,是楚江梨未曾预料到的。 楚江梨顺着思路,几乎能够确定,最终究竟如何还要看那场大婚,观妙想通过大婚在完成某种仪式。 观妙方才说想见自己的娘亲一面,难道他是想促成宁夫人的复生吗? 晚些时候,曳星台有侍从将夜间的吃食送了过来,分明是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少女拿着手中的竹箸,却觉得味同嚼蜡。 想来是少了点东西。 难道是这曳星台的吃食与上一顿相比,多盐少醋了?应当也不至于。 楚江梨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桌边,这才发现是少了个人。 白清安。 不知道他如何了,也不知可有侍从为他送上饭菜,楚江梨“哦”了一声,又突然想起来,白清安早已辟谷,根本不需要进食,需要进食的是“莲心”。 少女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拿着竹箸,在盘中随意拨弄两下,平日里爱吃的也不见多吃一口,吃腻了又下意识道:“小白,给我递杯茶来……” 等这话说完后,少女才后知后觉,小白不在这里。 也没个人给她端茶倒水,供她消遣玩乐,陪她吃饭。 楚江梨又想了想,若是她想,当然会有这么一根,但这个人若不是白清安,似乎也不行。 夜里极静,院中荒芜,曳星台的上空蒙着雾,无星无月,不闻鸦雀鸟鸣。 太闲了,楚江梨拨弄起倚在旁边的霜月剑,又一个“不小心”给白清安传去了通灵音。 听见那头的白清安轻轻地“嗯”了一声,楚江梨心中才算舒了口气。 楚江梨问:“小白小白。” 听见对面的声音之后,少女声音听起来才有了些生气。 “今日过的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她想了无数中若是白清安被卫珠凤地人为难以后,她会怎么做。 人前同莲心不留情面地说“若是卫珠凤的人再拿你如何,我便管不得了”。 人后便成了“谁敢动小白,我就掀了她的庙”。 少女倒是有两幅面孔。 白清安:“未曾,这一日都静,只有一个侍女来送过吃食。” 楚江梨松了口气:“那便好。” 她又同白清安讲了今日与观妙见面的事情,当然也将观妙犯浑乱说话的情节掐头去尾隐瞒了,虽然楚江梨自认为心中没鬼,但是说出来还是怕白清安会误会。 “他主动寻我不说,竟真是宁夫人的孩子。” “他说这一切都晚了,纵然我来也谁都救不了了。” 楚江梨心中藏不住事儿,有点啥都像倒豆子似的同白清安讲。 少女又问:“小白,你说他究竟是何意?” 她自为戮神,自然知道人皆有命,再说,楚江梨并非那样匡扶正道、济世之人。 而地云星阶并未让她“救人”,分明是让她寻找源头,将这场即将道来的劫难阻止了。 那头的白清安还在沉默,楚江梨以为他在思考,少女的嘴巴闲不下来,又开始掰着手指算,“这是第一日,不过现在已经日落西山了,便暂且不算,那么还有第二日、第三日……五日!竟然还有足足五日我才能同你见面!” 她的声音有些不满,从前不知,五日的时间竟然能够这样漫长。 那头的白清安道:“还有四日,很快便会过去。” 白清安坐 在地上,还是楚江梨走时的那个动作屋外吹着风,将这门吹的“哐哐”响,空气中弥漫着晨间侍从端来的,馊臭的饭菜和榻上尸身腐臭之气,两种气味交杂在一起比白日更不好闻。 楚江梨的桌上还点着灯,一小盏烛灯,屋内亮了一小片,少女侧身躺在床上,神色寂寂,百无聊赖,窗外月色倾泻,将她的脸庞衬得如墨如画。 她哼哼了两声,有些不满:“还是很久很久。” 少女瞧着屋外皎洁的月色,又小声问:“你不想我吗?小白。” 那头的白清安却半晌没说话,少女耳边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凉风习习吹着耳旁的发,半开的窗托起圆月和远山轮廓,不知何处来的杏花瓣从窗外吹落到了少女的手心里,花香阵阵。 白清安的话音也如一阵轻柔的风吹进少女耳中:“我一直都看着阿梨。” 世间万物,生灵草木都可以是他看楚江梨的眼睛。 楚江梨坐起来,看着窗边延展进来的杏花,少女神色熠熠,指尖轻触那枝桠,杏花竟微不可闻地颤抖起来,她听见耳边,那头的白清安轻哼了一声。 “阿梨,别乱碰。” 楚江梨好似突然知道了些新奇的事情:“小白,我碰它,你可以感觉到?” 少女说着指尖朝着那叶子挠了上去,动作是轻的,只是轻轻触着叶面。 那头的白清安又闷哼了一声,“自然可以感觉到……但别抓叶子。” 第82章 82碰碰它。 楚江梨听着那头白清安动情的声音,有些面红耳赤。 他的声音并非是偏于少女的声音,却更似柔中带着些尖利的刺,不过那些刺自然不伤楚江梨,就算刺在掌心中,也犹如挠痒痒。 白清安从来都不会对她说重话。 楚江梨“欺”他脾气好,更是惯爱看他这美人受“折、辱”,便做些损事,说些损话,他不让做的,少女便非要做。 少女却不明白,什么地方都碰过了,这又有何碰不得的? 再说了白清安咿咿呀呀的,她爱听。 楚江梨轻轻揉搓着那杏花枝桠上翠绿色的叶面,那叶面却并无别的反应,只是通灵那头的白清安因为少女的动作,呼吸声变得有些按难以自控,揉搓叶面的手就像引线,将他身上处处都点起了火。 楚江梨的耳尖是热的,呼吸也随着白清安不均匀起来,却还是佯装着慢悠悠问:“为何不让碰叶子?” 白清安不答,他又像是无法自控地轻轻哼了一声,唤道:“阿梨……” 楚江梨的耳尖泛着薄薄的红,好似已经看到了美人在她面前悄然、缓慢褪去衣物的模样了,他嗓中的喘息,声声落在少女耳旁,楚江梨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因为这近乎yin靡的声音战栗。 白清安又唤了一声,他嗓中的喘息却越来越重,楚江梨有些走神了,揉搓叶面的动作不自觉重了,叶面之上有些分明的茎、纹路,在白清安声声之中,却让少女抚摸出了别样的感觉。 他声音如干涸的河渠,似在求着少女,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沙哑:“阿梨……别碰了。” 楚江梨也没什么好心眼,听着他这声音,只说:“再多叫我几声。” 少女的话就像是对他下达的某种命令。 白清安唤她“阿梨”之时,有一种将她的名讳咬碎了含在口中轻轻吞咽的感觉,白清安的脸时时是苍白的,身子是羸弱不堪的,可是这一声声却又让楚江梨觉得,白清安是想强行将自己吃下去的,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若是白清安在她面前,楚江梨已经能想到他神色直勾勾又稍些纯情的看着她。 她会受不了的。 在楚江梨提出这个要求以后,在短暂又寂静的时间之内,少女只听得见白清安的呼吸声,她并未觉得白清安会拒绝,只是以为白清安同她有些赌气了,便不愿开口说话。 在少女不确定之时,白清安却开口叫了出声:“阿梨……” 只是第一声开口,少女的耳垂便已经红得发烫了。 她听见了吞咽之声,听见了那一声亲昵中的缠绵之意,白清安唤着她的名字,声似泠泠清泉,落在地上,像一段苍白的绸带,徐徐绕上来。 一声,两声,三声…… 这声缠着、绕着楚江梨。 “阿梨,阿梨,阿梨……” 似馨香的花揉碎在她耳边,少女听出了白清安话中的几分惘然与痴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眼前的杏花是否能随意触碰。 楚江梨将手拿开了,可是白清安却有些不满似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女只听见寂寂的风声和杏花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 许久后白清安才又发出声音:“我想……阿梨,摸摸它、揉揉它。” 他的声音似卑微极了,更似哀求。 比方才更像在求着楚江梨,字字句句都带着些轻微的鼻音和哭腔,这声音一直勾着她心中发痒,那片叶在她掌中快揉得出了汁水、绿浆。 少女哄他说:“你求求我,若我高兴,便会给你想要的。” 白清安茫然:“我想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不知道想要的究竟能不能得到,他想要少女再怜他几分。 白清安的声音有些哽咽,口中的字眼都被他掐碎了,这几个字像难得羞耻的话,他做了许久的准备才脱口:“阿梨……求求你。” 楚江梨手中捏着叶面,生生看着那杏花色泽越来越艳丽,她又问:“求我什么?” 她心中生出了些极坏的主意,楚江梨要他亲口将羞耻的词语说出来,她想看这三界白月光,堪堪折在她这么一个在上仙界中出了名的名声败坏、人人喊打的戮神手中。 白清安哼哼两声,又断断续续道:“求你……碰碰我,碰碰它。” 楚江梨想多听他哼哼两声,若是人在她眼前,她想自己应当会在不弄疼他的前提下,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多叫几声自己的名字,再让他多求自己几遍。 或者说,弄疼了也好,楚江梨也想看他泪水涟涟,向她求饶那副狼狈又泪眼盈盈的模样。 白清安是清白干净的,是上仙界多少人的白月光,是高高悬挂的皎洁明月,楚江梨从前也不知自己竟然也会生出折辱白月光的心思,将人弄哭、弄脏的心思,若是见她哭了,再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含着美人的泪,柔声宽慰他,若是下次,再也不这么做了。 不过定然也还会有下次。 白清安乖顺,总不会忤逆了她。 …… 杏花是白清安本体的一种,归云阁之人,生命与花蕊相连接,尚可通过花花草草去看世界。 他并非第一次通过杏花去看楚江梨了,这次他却并未想到会被少女抓住枝桠、叶面。 他还记得那次,少女瞅着庭院中的杏花,说要将这树连根挖出来扔出长月殿,他自然也会心中神伤,可是那时他与楚江梨却并不熟,他没有伤心的立场。 就算现在也没有。 房中漆黑,少了些生气,这后院也少有人来,地上桌上落了灰,在黑暗之中的一切动静都能听得非常清楚。 榻上那俨然是死物一具,屋中只能听见蝇虫啃食之声,细细密密,让人头皮发麻又觉得恶心极了。 白清安儿时住的屋子又黑又小,他整日被关在屋中,不允外出,房中漆黑,是归云阁最破旧之处,他年岁尚轻,还正是依赖父母的年纪。 那时,少年蜷缩在漆黑狭窄的屋中,一声声叫着“爹”“娘”,却无人应允他。 夜夜梦魇,听见屋中有虫蛀木头之声入眠,他曾经梦见那蝇虫将小屋子吃空了,又蛀进他脑中,将他的脑子吃得空无一物。 在梦中即使这样,他都没死,爹娘见了都说他是“怪物”,姊妹对他露出畏惧之色,又哭又骂。 他说不上害怕还是年少无望,这虫蛀之声让他战栗,却只能蜷缩在角落中,动弹不得。 白清安觉得自己从许久之前 开始就与死物无异。 但是死物尚且能淌血、尚且能脱逃,而他却被束缚手脚,蒙住双眼,关在这寂寂又漫漫的黑夜中。 若说不甘心或是不恨,那便是假的。 少年回神。 过往之事总是勾连着他的回忆、心绪,总是让他觉得疼痛难忍,在意或是忘记都成不了旁人口中的过眼云烟。 白清安不在意,是同别人口中、书上所说的那样,他会去学着不在意,将一切都当成人们口中的“过眼云烟”。 没人教过他什么,没人告诉他应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才不会被人厌恶,才会有人在意。 他心中缺失一块,让他少了怜悯、共情,对旁人勾连、羁绊之情。 他在黑暗中张开五指,透过清冷的月色,看不清掌心,只能看见苍白泛青的骨节,白清安眨了眨眼睛,他面前是陆言乐的尸体,上辈子他曾经折断陆言乐的四肢,挖空他的眼睛。 陆言乐总是像条狗一般,窥伺着、对他的东西流口水,这是白清安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 他看见了自己掌中的鲜血,看见陆言乐涕泗横流,瘫坐在地上向他求饶,听见他声嘶力竭喊着救命,又骂他是畜生,白清安手中的伏杏剑,剑起剑落,血溅在他自己的脸上,直至陆言乐不再挣扎,白清安的神色神色是茫然的、冷的。 他看见了自己掌中的鲜血,看见父亲、母亲倒在他的眼前,院外屋后的那杏花簌簌落着。 …… 白清安听着少女在那头数着时日,那声音饱含着各种他自己并未品尝过的情绪,他已能窥得少女在那头躺得东倒西歪地模样了。 这才是动物,并非死物少女与自己不同,更与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同。 人像是明月,高高悬在天上,与星星不同,人是完整的,可是白清安唯独觉得自己是撕裂的,是不完整的月,那撕裂之处却永远无法愈合,但是可以通过某一方面,某一个人去弥补。 屋中还是死寂,耳中少女的声音如一盏一盏明灯。 他也有了些生人之气。 白清安蜷缩在角落中,他听见少女问他是不是想自己了,那时少女周围,院外,角落中的杏花便悄然开了。 他如何不想,手中摩梭着少女遗留在地牢中、醉后又说是赠予他了的凤簪,他时时都拿出来,表面尖锐之处已经被他的指骨磨平,白清安用簪子贴着脸颊,那上面已经没有少女的气息了,冰冷的触感却还是让他有些痴迷。 他将那凤簪含在口中,双眸迷离,衣裳未敞,声声回应着少女的话。 屋外阵阵杏花悄然飘落。 …… 方才他们二人只是通灵,并未进入意识之海,便看不得双方的模样,等结束以后,二人才心照不宣进入意识之海。 二人面对面在意识之海中,都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少女耳尖微热,白清安抬眸,神色有些纯,正看着她,楚江梨也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却也不是不知,是她哑巴了。 倒是白清安先开了口。 白清安的声音沙哑,还带着微微的喘气。 他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说道:“你与从前不同了。” 楚江梨有些疑惑:“何处不同了?” 她不知白清安口中的从前是何时的从前。 是他们在地云星阶相识之时,还是她将人囚禁在地牢中之时。 还是……方才他们之间那样,楚江梨自觉自己语气可能有些凶,难道因为这个白清安觉得她不一样了? 白清安却摇头:“我也不知。” 楚江梨在意识之海中给白清安转了个圈,双眸明亮,问道:“那你仔细瞧瞧?哪里不一样了?” 白清安:“……” 他确实仔细瞧了,少女秀美白净的脸、盈盈可握的腰肢、手中的一些小动作、脸上灵动的小表情,他都仔细瞧过了。 白清安:“瞧过了。” 楚江梨的声音追了上来:“那你可瞧见了哪里不一样?” 见他不说话,楚江梨又问:“修炼会让人变好看,难道你是觉得我变得比从前好看了?” 楚江梨还是与往日一样,伶牙俐齿,说一句回三句。 “……” 白清安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说:“阿梨是什么模样,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他眼帘微垂,又说:“皮囊于我而言,不过是行走于世间的容器。” 楚江梨听白清安这话说得洒脱,便忍不住又问:“那你为何之前还要问我,你与观妙谁更好看?” “还有……” 她又问了些让白清安“尴尬”的话,但是她太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了。 白清安抿唇看着她,神色却并非尴尬,而是有几分难得的怨气,却终究说了些实话出来。 “我只是在意,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 “在意别人是否在你眼中……比我更好。” 他本就知道自己并不算是特别好的人,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模样,更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如何,可是旁人不是楚江梨,他做不到不去在意楚江梨的看法。 少女见他神色,与他日日夜夜相处后,便知白清安这人虽生了一副神仙容颜,还时时都冷着一张脸,但实际上却因为幼时经历之事,严重缺乏安全感,还有很重的自卑心理,并且不太认可自己。 少女说:“别人在我眼中都不好,只有你是最好的。” 从前她不明白,后来才明白,白清安只是太在意她的想法了。 楚江梨佯装有些恼怒,又说:“我不是早就同你讲过,我与别人都是假玩,只有与你才是真的。” “若是真的在意我,就应当将我说过的字字句句都记下来才是。” 白清安看着她,轻声回答:“阿梨心中的想法,我知晓了。” 楚江梨又问:“当真知晓了?” 白清安点头,又“嗯”了一声。 白清安又说:“夜深了,阿梨该休息了。” 楚江梨问:“我休息这么早吗?” “要让我休息,是不是应当给我一个晚安吻?” 白清安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思索着少女话中的含义:“何为……晚安吻?” “就是……” 楚江梨看着白清安,他的神色有些疑惑,眉心微蹙,可是……偏偏有人冷着脸蹙眉也好看。 少女叹了口气,意识之海中涟漪一圈又一圈,白清安这副样子简直就像傻白甜,少女又说:“我总算知道为何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会不听女主在说什么就突然吻上来了。” 楚江梨突然又说了几个陌生、奇怪的词语出来。 刚想开口问,却突然被咬了唇的白清安:“……” 第83章 83我恨他,你也恨他。 弯月污浊,大雾弥漫,遮天蔽日,鸦雀蝉鸣。 曳星台中四处明灯,夜里行人匆匆,已无禁忌。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曳星台之中夜间的女子哭声也停了。 不过这一切还并未停止。 卫珠凤殿中的人从昨日起就开始忙了,殿内狼藉一片,在夫人昏迷的前一刻便已无从下脚了,后来卫珠凤好不容易才砸得累昏厥了过去,殿中的侍从们才开始整理收拾。 他们原本以为夫人只是累昏厥了,谁知已睡去一天一夜,殿中人心惶惶,无暇顾及旁的,叫来了大夫也诊不出病因来。 下面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又受了少爷的“影响”,可到底谁也不敢去妄言。 观妙方丈下了山,这几日山下都有事宜要处理。 只说,“不日归来。” 夫人的状况就只能同长月殿的神女说。 因为他们都知晓,自家的台主是个废物,而整个曳星台中,就只有长月殿的这位神女能力出众,最为可靠。 于是,日晒三杆,少女的房门便被敲开了。 少女从床上爬起来,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睛还未睁开便听见了屋外的敲门声。 往日里 不至于起这么晚,只是昨夜同白清安叨久了。 打开门便看见了神色焦急的喜儿,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神色慌张。 见楚江梨开门了,开松了口气,唤了声“神女”。 楚江梨倚在门边,打了个圆溜的哈欠,声音含糊问道:“何事啊?” 喜儿又踮脚往里面看了看,楚江梨将身后屋中的场景挡了挡,见她神色问:“你在看什么?” 喜儿这才将头收回来:“神女……那位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随从呢?” 楚江梨回答:“长月殿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怎么了?” 喜儿竟然还问起了白清安的事。 喜儿又道:“原来如此,没怎么没怎么神女。” 喜儿这才说起了正经的事儿:“神女神女,卫夫人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想……” 楚江梨睁了睁眼睛:“想我过去看看?” “观妙呢?” 喜儿面露难色:“观妙方丈今日……又不在山中。” 楚江梨闻言轻笑了一声,观妙她昨日才见过,在与不在不过是观妙想不想出现罢了。 “所以又是紫芸让你来寻我的?” 喜儿忙摇头道:“并非如此。” 她神色有些为难道:“紫芸姐姐……也不知所踪了。” 紫芸也不见了? 楚江梨冷笑了一声,果然紫芸并非卫珠凤的人。 “我问你,紫芸当真是卫珠凤母亲的侍女?” 喜儿的神色有些疑惑,仔细回忆后又说:“是……吧?” 楚江梨问:“是谁说她是卫珠凤母亲的侍女?卫珠凤说的?” 喜儿摇头:“夫人并未说过,是紫芸姐姐自己说的……” 楚江梨又问:“有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人吗?” 喜儿:“没有罢……紫芸姐姐是某一日突然出现在夫人身边的。” 楚江梨又说:“得了,我知道了。”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紫芸并非卫珠凤的人。 她又看着眼前的喜儿,观察着喜儿的神色,喜儿作为卫珠凤院外的洒扫小侍女,为何会这么担心卫珠凤呢? “那是谁让你来的?” 喜儿答:“是……我见着夫人难受,自己来寻神女的,殿中早就乱作一团了。” 楚江梨心中有了个大概,“行了,你走吧,就算叫我去也没用,睡了不行,醒着也不行,说不定你们卫珠凤只是太累了,睡着了罢了。” 她想起了昨日观妙来,说卫珠凤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去又有什么用呢? 喜儿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神女……” 少女的声音冷了些,生生将喜儿的话堵了回去:“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来此并非日日围着你们夫人转的。” “我是神女,不是圣人。” “若是真治不好,那便是人皆有命了。” 少女打了个哈欠,已经准备赶人了:“走吧,我还要休息会儿。” 喜儿却并未再说什么,楚江梨合上门,转身神色全然没有了方才那副随意、困倦的模样。 他表演得太过火了。 楚江梨想起了昨夜白清安同她说的,“喜儿有问题。” 她原本并未觉得,可是现在,楚江梨好像明白了白清安的意思。 楚江梨倒也并非关上门再休息,昨日观妙说的桑渺会无事,她想去看看桑渺。 …… 桑渺的住处还是冷清,几乎没有人气,门前没有侍卫守着,楚江梨进了院中,前门又是之前那年纪轻的侍女开门。 这几日来桑渺这处的人少,她原本有些警惕,开门看到是楚江梨反而松了口气。 小侍女一眼就将楚江梨认出来了,知道她是自家夫人的朋友。 楚江梨问:“渺渺这几日可还好?” 她颔首回答道:“夫人这几日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屋内传来女子的咳嗽声,“是阿……梨吗?” “夫人……” “阿梨,你进来,我有些话同你说。” 桑渺的声音有些沙哑。 自家夫人都这般说了,小侍女便不好再阻拦了,让开一条道,让楚江梨进去了。 屋中昏暗,点着几盏烛火,已没了之前的焚香气,看来这几日确实已经没有和尚再来了。 帷幕涟涟,将榻上的场景遮了个大概。 那小侍女守在外面,将屋门合上了。 楚江梨走过去,掀开了垂下的珠帘,那一颗颗在昏暗的房中撞得叮铃响。 桑渺躺在床上,看着她,伸手过去握住了楚江梨的指尖,她露出一个笑:“阿梨……” 楚江梨将昔日好友的指尖握在掌中,她的手有些温热,上一次楚江梨来之时,桑渺的状况极差,昏厥、浑身冰冷。 楚江梨问:“你好些了吗,渺渺?” 她已经探过桑渺的身体了,正如观妙所言,已经没有上次她来时,这么糟糕了。 桑渺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好多了,这几日叫了大夫来为我诊脉,开了两副药吃了些就好了不少。” 楚江梨点头:“那便好。” 桑渺又问:“这几日可是曳星台中出什么事了?” “那小妮子总是不愿同我讲。” “阿梨,你近日可还好?” 楚江梨:“我一切都好。” “只是,曳星台要变天了,渺渺。” “你上次同我说的,要与我一起回长月殿,可还作数?” 楚江梨怕桑渺为了陆言礼那狗男人又反悔了,她又问:“这几日陆言礼来过吗?” 桑渺一怔,摇头:“未曾来过。” “我已经决定了。” “但是这几日我恍惚间做了个梦,梦见了我娘亲,梦见了从前的我,梦见了我游离在山河间,见涧涧溪水、潺潺河流,宫墙四壁、落雪纷纷、梅花绽绽。” “从前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台主夫人。” “若是能从这里出去,我想在长月殿养好身上的病痛后,再去游离人间,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从楚江梨来这处起,她便少有在桑渺眼中看到今日的光亮了。 不只是她来之后所见到的,更是桑渺自从嫁给了陆言礼之后,便没有从前那般快乐了。 她不再追问桑渺对陆言礼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说:“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去我长月殿住几日算什么,住几年、十天半个月又何妨?” “阿梨方才所说的,曳星台要变天了,是何意?” “我在梦中曾见过,曳星台以后的景象,但是我不确定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楚江梨:“在梦中,以后的曳星台是什么样的?” 桑渺回忆道:“卫夫人、赵夫人都……死了,我看见有一棵参天的树盘踞着曳星台。” 楚江梨原本以为只是桑渺做的噩梦,可是这样听来却又不像,她想起了观妙说的,桑渺体质异于常人,所以才会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 “渺渺,切记你梦中的内容莫要同旁人讲,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便带你回长月殿修养。” 桑渺见楚江梨疾言厉色,便也不再问别的,答应下了。 桑渺又问起:“你身边那小白姑娘呢?” 楚江梨说:“长月殿中有事,我让她先回去了。” 这话能骗着喜儿,可骗不了桑渺。 桑渺问:“殿中能有什么急事,这人都到曳星台还要让他回去?我记得你在长月殿还有一位得力的助手。” “再说阿梨,这位小白姑娘应当不是长月殿的人罢?” 楚江梨一顿,“小白确实并非我长月殿的人,渺渺,我吩咐了些事让他去做了。” 桑渺人机灵,立刻就能明白方才楚江梨为何这么说了:“那为何要骗我?” “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吧。” 楚江梨:“确实并非容易做到的事情,但是也不必担心,我相信小白能做好的。” 桑渺点点头,这才又躺了下去:“你心中有数便好,阿梨,有时我又想明白了,若是你当真喜欢他,倒也不错。” “莫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才是,就像我与陆言礼。” 桑渺在黑暗中,为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楚江梨问:“渺渺,你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 …… 楚江梨合上门,从桑渺房中退了出来。 她现在还并不清楚,为什么桑渺会梦到这些。 但是桑渺无事就好,观妙来无影去无踪,她无法轻易寻到,只能看在大婚之前,观妙会不会出现了。 昨日莲心所言的,她看到的那个男子,究竟是真的出现过,还是假的,她还需要去求证一下。 楚江梨从前就是陆言乐院中的,他住在哪里自然也轻车熟路。 她本以为陆言乐死了这么久,院中应当荒凉的,谁知道门口才见着倒是收拾得好好的,看来这卫珠凤当真觉得她这个儿子还活着,就连这院落都未曾收拾出来。 …… “神女莫问我了,就算你……你揍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呀。” 那侍从吓得坐在地上,神色惊恐,说话也吞吞吐吐。 他看着楚江梨手中正比划在他脖颈处的剑,咽了咽口水,吓得几乎要失禁了。 “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神女。” “那日当真没看见有什么别的人来寻少爷。” 楚江梨神色冷冷地:“若是你说的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侍从欲哭无泪,从前楚江梨还是侍女时,他没少刁难楚江梨,当初却谁都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如今他就巴巴地趴在地上求饶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呀神女!” “那时便已经有人审问过小的了,小的从未说过半句谎言!” 不仅是他,还有那日山门前的守门也说从未见过有他人上山。 楚江梨一开始心中便有了答案,既然不是山外之人,那便极有可能是陆言礼干的。 …… “是你做的?” 陆言礼伏在案上写字,他知晓楚江梨的来意,听她这么问,便轻笑了一声:“你并无证据。” “这话我之前就说过一遍了,神女还想听我说些什么?顺你意承认吗?” 楚江梨又将莲心所说的字字句句讲给陆言礼听了,当然也是有用的那一部分。 陆言礼抬头,撂下了手中的笔:“所以神女有证据证明那个人是我吗?” 楚江梨却不回答,只说:“那毒针是你刺进去的。” 她与陆言礼这是一场心理战,就看谁先撂挑子破防,她不答陆言礼的,只问他,就看谁先搭理谁了。 陆言礼轻笑:“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要跟卫珠凤告我的状,让她将我抓去?” 他脸色苍白,这几日又瘦了些,看起来脸颊凹陷。 “神女,就算是我做的,那证据呢?” 陆言礼唤她神女之时,总有一些讽刺意味。 这事儿楚江梨知道是他做的,他们虽是同胞,却一个比一个更冷血,陆言礼这么做,不过是当初陆言乐种下的孽果,一报还一报了。 她倒是没有丝毫同情陆言乐。 楚江梨问他,不过是承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目的是找到这个导致上仙界覆灭的源头,是为了完成任务。 瞅着他这副模样,楚江梨又说:“曳星台真是疯子不少。” 这话也说得小声,不过陆言礼自然听见了。 陆言礼问:“我恨他,你也恨他,他死了不好吗?” 楚江梨懒得跟他扯这么多,又问:“因为你恨他,所以想让他死,杀了他?” 陆言礼却看着楚江梨,粲然一笑:“并非如此。” “我看他那模样太痛苦了,想帮他解脱。” “你觉得是我做错了吗?” 楚江梨看着他手腕上那一串佛珠,陆言礼生得惨白,手腕也细极了。 倒是生出了几分森然、诡异。 陆言礼摇摇晃晃从桌边站了出来,手中也并未杵拐杖。 手中幻化出佩剑,比划着自己的脖颈,瞪大了眼睛朝楚江梨笑,他的声音时而如低声耳语、时而又辽阔。 “他太痛了,好不容易站起来,拿起了我的佩剑。” 陆言礼学着那时陆言乐的模样,隔空用手中的剑抹了一下自己的脖颈:“自刎了。” “他死了,我没杀他,他自己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言礼确实跛脚,修为也算不得多高,但有佩剑倒是很正常。 “我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让他死得更痛快些,免得以后都要半死不活的活着。” “神女,你觉得我做得哪里不对?” 第84章 84这是我的过往。 并非出于对陆言乐的同情,只是陆言礼惨白着脸,又微微笑着露出一口獠牙,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 楚江梨觉得这人可能是在曳星台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病态了。 虽然陆言乐本来就有病。 楚江梨微微一笑:“没错啊,你觉得你自己没错,那便是没错,何须问我?” 楚江梨倒是没有人人怜爱的菩萨心肠,“所以,曳星台夜里的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相信陆言礼会不知道。 陆言礼神色一暗,他细细看着楚江梨,又说:“神女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事通透,什么都知晓?” 楚江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女不是觉得这曳星台空落落的吗?” “你可知这几日曳星台究竟有多少人失踪了?” “神女以为的哭声,是人的哭声,却并非鬼的,神女不会还以为这只是障眼法吧?” 陆言礼想从楚江梨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神色,就比如说没有救到人,或者是误判之后的自责。 可是楚江梨却并无神色,只说:“所以呢,是谁干的?你们曳星台疯子还真真儿不少啊。” 楚江梨不是没想过,有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楚江梨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各仙山从画人间来的侍从都是各仙山的“所有物”,确实有人打着这样那样的头衔,用画人间的人命,干着坏事。 她无权干涉。 问是谁干的,陆言礼却不说话了。 楚江梨:“你干的?或者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从陆言礼的神色,楚江梨能够看得出来这人不怀好意,想从她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色。 众人皆知,长月殿神女与曳星台的台主不合已久。 倒也并非危言耸听。 陆言礼这样,不过是因为楚江梨与他的妻子桑渺尚且亲近,这是嫉妒心。 若说还有,那便是楚江梨让他在他人那里丢了脸面。 不过后者对于陆言礼这样的人并不重要。 少女的笑容灵动、天真,却将他的心思猜得透透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怎样的反应?” “无论是人还是鬼,曳星台并未向地云星阶反应,那我便无权干涉,台主应当想想,若是被旁人知晓,你该如何做?” 陆言礼神色阴郁起来,他不言不语,只站在原地,森然地看着楚江梨。 楚江梨略过他的神色,又问:“那桑渺呢?” “你也恨她?” 陆言礼立刻反驳:“我爱她。” “我会将她留下,因为我爱她,我爱桑渺。” 一说起桑渺,陆言礼那副痴痴的模样,又像是得了失心疯。 楚江梨翻了个白眼,讽刺道:“你爱她?得了吧陆言礼,就是桑渺路边上随便丢了块肉喂给野狗,那野狗都能比你还喜欢桑渺。” “你提“爱”?你的爱值几个钱啊,你的爱就是看着桑渺活生生受折磨?” 少女手中的剑缠绕着冰蓝色的剑气,犹如丝丝缕缕包裹着剑身,随着少女情绪的变化起伏轻轻颤动着。 “你也配提爱吗?” 陆言礼双眸睁大,他的神色因为楚江梨的话狰狞起来:“我如何不是爱她?” “他们总是看渺渺,渺渺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我说过我会一直爱她,旁人看她,她便与旁人对视!”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陆言礼抓挠着自己的脸和发,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看着楚江梨:“我与她多年未同房,她是我的东西,你们这些人看她,让我觉得……很、脏。” “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那天渺渺一直哭,一直哭,她说身上被洗得疼,我也哭,我的渺渺……脏了。” 楚江梨看着陆言礼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想给他一脚,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踹了上去。 陆言礼被踢翻在地上,他本就腿脚不便,突然这么一下,靠自己也站不起来。 少女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中全是鄙夷,她骂道:“滚你太爷爷的。” “什么恶心东西,死一边去。” …… 楚江梨从陆言礼那处出来还是一肚子气,有些东西一旦沾上,跟踩到屎有什么区别。 实在是膈应得很。 桑渺早就该跑了,遇到这种神经病。 …… 陆言礼颤巍巍站了起来,书房的门还敞着,他桌上宣纸写着“渺渺”二字,笔墨早已干涸。 他抽了张纸出来,提起毛笔又继续写,写着写着却又泪眼朦胧起来,泪水将桌上的宣纸沾湿,笔墨化开来。 楚江梨说得对,他确实配不上桑渺。 他从前就知道。 曳星台要落寞了,桑渺对他心灰意冷,还不如将她放走了去。 这些话都是他刻意说给楚江梨听的,因为他知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旁人都会自己逃走 ,不会顾着所谓的“主子”桑渺,只有楚江梨会将桑渺带走。 陆言礼落笔,又是一团漆黑的墨,屋外的风吹得一旁的宣纸“哗啦啦”响着。 门前枯槁、颓败。 他从未去看过桑渺。 …… 日落西山,曳星台的上空焦黑,鸦雀绕着四处飞,远山轮廓若隐若现。 楚江梨一人回了别苑。 去过陆言礼那处以后,她更加坚定要将桑渺带走的心了。 留桑渺在此处也是受这个疯子的折磨。 回去的路上人稀稀拉拉的,楚江梨抬眸看着日落,又垂眸看着自己被拖长的影子。 形单影只,身旁少了个人。 不知白清安如何了。 今日却不是第一次想起白清安了。 晨间卫珠凤那处的人来寻她时,楚江梨原本都想找个借口,去看看白清安。 可是她又怕若看着他在那处受苦受难,自己又于心不忍,想将人带回去。 遂忍了下来。 可是心中的情绪还是抑制不住,等回了别苑,少女施咒,敲去了通灵阵。 “阿梨。” “你寻我?” 白清安在那头轻声问。 楚江梨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蓦然松了口气,少女的声音没了白日的盛气凌人,像是疲惫了一日,语气病恹恹地不说,还带着些撒娇气:“我想你了……” 那头的白清安静了片刻,他轻咳了一声:“我也……想阿梨了。” 少女闻言,嬉笑了两声,白清安鲜少有这样有话直说的时候。 少女又说:“从前你都不会说想我了。” 白清安不答,先说:“还有三日。” 是呀,还有三日,这几日度日如年似的,若是楚江梨白日忙,也不知想了多少次了。 少女又说:“你昨日还说,三日时间过得很快,怎么今日反而自己叨叨起来了。” 就连楚江梨从前都没想到,她与白清安会有这么一日。 所以世间还有什么事是稀奇少见的,她也不知道。 少女又将今日做什么,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人,通通与白清安说了,边说边吐槽。 白清安问:“陆言礼可有伤到你?” 少女嗤笑一声:“他那样的废物还不至于会伤到我,倒是我给了他一脚,骂了他两句。” 白清安静静的,卫珠凤前殿的灯亮得明晃晃的,后院却漆黑一片,仅仅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或是偶尔的风动。 还有耳中少女的声音,像一只绕在他眼前的萤火虫。 他心中有些不悦,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有不表现出来,在旁人看来才是正常的。 阿梨说起同陆言礼见了一面,且还踹了他一脚。 可是阿梨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他爱阿梨如今的甜言蜜语,但是却也希望这情、爱能来得痛一些。 白清安问:“阿梨为何要踹他、骂他?” 少女莫名道:“自然是厌恶他才这样。” 那头静了一会儿,白清安又问:“阿梨为何不能厌恶我?” 楚江梨有些错愕,她读不懂白清安话中的含义:“……嗯?” 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白清安话的意思是,也想被她骂,被她踹。 白清安又重复一遍:“我想要阿梨厌恶我。” “厌恶比爱来得更深刻些,这是阿梨教我的,我想让阿梨记住我,却又不想让阿梨记住我。” 白清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父亲、母亲在旁人眼中恩爱有加,但是我的母亲厌恶父亲,他们二人皆厌恶我。” 这些楚江梨从往日里白清安的言行举止中了解了一些。 “他们所教给我的爱与憎同在,他们二人互相厌恶着对方,却又那样痴迷对方。” “对于我父亲来说,爱是掌印、鞭痕、伤痛。” 白清安说着这样的话,声音却如一汪澄澈的清泉,他在父母那里没学到什么好东西。 但是这种扭曲、畸形的价值观若是在幼年时期形成的,那便几乎无法纠正。 楚江梨轻声说:“小白,这是爱,却又不是爱,爱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 “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都可以教你,爱、恨、憎、恶。” 少女的声音说到此处有些踌躇:“但若是你真的喜欢,当然我可以骂你、打你,但并非打和骂代表着一种爱,而是因为我愿意,你也愿意,我们将爱转变成了这种形式而已。” 那边的白清安却许久未曾说话,楚江梨只听见那头浅浅的呼吸声,她问道:“小白,你可明白了?” 许久之后,白清安才说:“明……白。” 她会教白清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却不会强行将他的三观纠正。 并非因为她认同白清安的三观,只是若一个人的三观都变了,那还是他吗? 楚江梨没有再多提别的,只是问他:“今日可发生了什么?我说完了,该轮到你说了。” “我……” 那头的白清安蜷腿坐在地上,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白清安轻声说:“今日谁也没来,我睡了不知道多久。” 这几日卫珠凤殿中都乱成一团,若是没人管“莲心”倒也正常,再加上他们都觉得是因为他们那位只剩一堆骨头的少爷导致夫人这样的,自然就不敢靠近这处。 少女问:“小白你不会没吃饭要饿晕了吧?怎么声音这么小。” 白清安:“我早已辟谷……” “这样呢?” 他的声音大了一些。 楚江梨:“还是听不清。” 其实已经听得清了,只是楚江梨唬他玩儿的。 白清安:“……” 声音又大了些:“这样呢?” “听不……” 白清安:“这——样——呢?” 声音有些震耳欲聋了,楚江梨从未听过白清安声音这么大同她说话,“哧”了声,乐呵呵笑了出来。 楚江梨笑得前翻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清安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被楚江梨耍了:“……” 楚江梨承认:“其实我刚刚……嘿嘿也能听得清。” 白清安的声音平静:“我听出来了。” 楚江梨不笑了,非常正经地问:“你如何听出来了?” 白清安:“……” 少女反应过来自己特别像那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在问“你怎么知道 我男扮女装的?” 楚江梨心虚,嘿嘿笑了两声:“好吧……” “就只是睡觉吗?” 白清安:“我做了个梦。” 楚江梨:“梦里有我吗?” 白清安摇头:“没有,梦见了我儿时,在归云阁之时,与姊姊们一同游玩。” 他的声音很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楚江梨却记得,他儿时在归云阁过得并不好,梦见与姊姊们“玩儿”,是玩的什么? “是白若蔚吗?” 白清安:“并非,我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我都唤他们为姊姊。白若蔚与我并非同父同母,她是旁支。” 楚江梨从前都以为白若蔚是白清安的亲姐姐,她与这人接触不深,只知这人也并非好相与的主。 “梦见了什么?” 她其实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问,她怕白清安梦见的是让他伤心的过往。 白清安:“姊姊想骑马,让我趴在地上给她骑。” 楚江梨问:“你照做了吗” 白清安:“照做了。他们都看着我。” “她要我学马叫、学狗叫,让我趴在地上驮着她,在后院中走一个轮转。” “阿梨,我后来没这么做,我感觉她是在欺负我,就拒绝了。” “她不同意,便叫了好几个姊姊来一起揍我、踢我。” 楚江梨有些不敢再问“后来如何”了。 白清安说:“但是后来我将她杀了。” “很弱,轻轻一掐她便死了。” “可是他们都怪我,骂我,问我为何要这么做,说她是我姐姐。”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要这么做,我问他们不是她先欺负我吗?为何没有人为我说话,为何他们都怪我?” “他们只同我说,姊姊跟我闹着玩儿的。” 白清安的话犹如落在地上的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敲着地面一声声响。 楚江梨问:“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白清安笑了一声,他也希望这只是梦境。 “这是,我的过往。” “阿梨,你怕了吗?” 他并未将事情说完,他的长姐也就是白若蔚同他说:“归云阁中男人的地位就是这样,男不如女,若是你心中不平,那便成为女子试试。” 白若蔚还说:“你猜为何阁主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你的父亲?” 他后来照着白若蔚说的做了,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他,还将他当做了怪物,母亲也厌恶他。 但是他却不能让阿梨知道。 楚江梨摇头:“并非怕了。” “小白,若是伤心,便不用同我说这么多,我并非勉强你同我说这些。” 白清安倚在床边,他的身体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这几日都热得紧,但是他并未同楚江梨说,他已经烧得有些浑浑噩噩了。 他轻唤着:“阿梨。” 楚江梨回道:“我在。” 通灵阵开了,楚江梨看着白清安周身泛着不自然的红,他们贴得很近,白清安倚着,只声声唤着“阿梨”,楚江梨声声回应。 她的心有些滴血了。 从那次以后,他们二人便不开通灵阵了,倒不是因为楚江梨,而是白清安脸皮薄。 楚江梨猜,白清安是怕她动手动脚,自己又招架不住,才不开的。 白清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意识之海中倚靠在楚江梨的灵体轮廓逐渐消失,最后楚江梨被弹了出来。 白清安晕过去了。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便开了门想去寻白清安,曳星台漆黑一片,白清安在的那处更是无人顾及。 门锁能轻松撬开,月光透过少女打开的门缝投了进来,屋内是床上尸身的阵阵腐臭之气,楚江梨皱眉,她真的后悔让白清安一个人在这里了。 白清安蜷缩在角落里,身影瑟瑟,他在一个月色照不到的角落里。 楚江梨走过去,她的指尖贴着白清安的额间,他的脸颊是苍白的,却滚烫至极。 他病了,可是楚江梨却不知他究竟为何病了。 若是从前,她肯定以为是白清安自幼养尊处优,受不得半点累,所以才病倒了。 可是她现在并不这么认为了。 这房中阴冷、闭塞,楚江梨幻化出意识之海,将一切都隔绝在外面。 她将白清安抱在怀中,就这么陪了他一夜。 楚江梨想起那日看一百日卷轴上观妙的本名之时,她看见了白清安的名字,只有不到三十日。 第85章 85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楚江梨分明早就知道白清安身体状况了。 当初与白清安不熟时,她并不在意,可是如今,她怕记起来白清安时日无多这件事。 她与白清安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已经从“有所耳闻”成了如今亲密无间的关系。 一百日卷轴是长月殿历任主神的神器,源自于上古时期,与凤凰一族同存,象征天道,其上所记载的一切,与现实并不会有太大出入,悉奴便是个很好的验证,若是一百日卷轴之上的“天道”被更改,那必有劫难。 若说是活到哪日,那就只有死的时间是上午或者下午的区别了。 夜色之中,少女轻轻搂着怀中的人坐了许久,她脑中很乱,想着一百日卷轴上掰着手指都能数清的时日,想着白清安用平静的语气同她说出了过往的遭遇。 她睡不着,一闭上眼好似就能看见,在白清安同她所说的话之外的世界,他又是如何受旁人的轻视与糟践的,他那样无欲无求的人,旁人若是踢一脚踹一下,都感受不到疼痛的。 如今楚江梨才明白过来,为何白清安总是能那么轻易又平静地说出这些经历。 ——因他活着的欲望本就不强烈,所以才会对一切都视之无睹。 就连楚江梨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对白清安说重话,他们又凭什么这样对他呢? 白清安那样好的一个人,应当被珍惜才是。 少女垂眸,落下一小片深深的阴霾,身前的人在睡梦中都拧紧了眉心,像是又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她伸手将白清安眉间的褶皱抚平,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后背,似宽慰。 少女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如在情人耳旁呢喃轻语:“小白,可是又梦到什么伤心事了?” “虽然平日里我的嘴巴确实挺损,可是若你难过说出来,我会安慰你。” “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也可以帮你打回去,你也知道我在三界中的名声并不好,旁人说我什么或是骂我什么,我都不在意的。” 从前楚江梨会隐忍一些人一些事,不过是因为她有自己的目的,她记仇,事后定然会报复回去。 可是白清安却与她不一样,若是白清安不愿意做恶人,那么她愿意代替白清安成为这个恶人。 没有任何人回应楚江梨的话,她垂眸看着白清安仍旧紧皱的眉心,心中一阵阵揪心地疼。 少女问:“他们又欺负你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 她又过:“我都舍不得说你一句重话,凭他们也配欺负你。” 楚江梨声音有些哽咽,她自从成为神女以后,只有她师父死的那日,她哭得不成人形。 后来大事小事便再未落过泪,伤口的疼痛亦或是离别,她早已习惯。 楚江梨拭去泪,抚摸着白清安凌乱的发梢,却是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她改变不了白清安过往所经历过的一切不幸。 白清安看起来消瘦、脆弱,楚江梨不知他过往那些日子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知是不是少女的话起了作用,白清安的眉心舒展了些。 楚江梨见此也放心些了,她说:“睡吧,明日醒来便好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楚江梨就在此处坐了一夜,无眠。 …… 眼前的喜儿神色慌乱,声音颤抖,想抓住眼前少女的衣摆,却被少女不准痕迹地避开了。 “前殿……殿前的小欢不见了,后院的李嬷嬷也找不到了。” 这几日曳星台中陆陆续续消失了许多人,侍从、弟子、和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楚江梨心中暗叹,这妖物是一点也不挑食。 曳星台人心惶惶,前几日的晨间,陆言礼便将曳星台的弟子们聚集在一起,全部遣散了去。 修行不错的,去其他仙山再修行,修行不佳的,下山再寻机缘。 再无人留在此处修行。 喜儿说罢,她脚下的步子乱了些,神色也惶恐起来,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好似生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成了自己。 楚江梨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轻飘飘回答着:“莫不是偷偷下山了。” 与喜儿相比,她太过于悠闲了,也确实对眼前发生的乱象并不在意。 喜儿又说:“怎会!守门的侍从说昨夜到今日都未曾见到有人下山。” 她往日里在楚江梨面前都轻声细的,可是今日一反常态。 楚江梨神色平静,看了喜儿一眼,喜儿的神色是恐惧,就像是真的在担忧,神色中没有丝毫漏洞,像是真真切切的。 楚江梨一夜未睡,白清安状态并不好,她想快些解决这些事情,带他回长月殿。 晨间,她便去了卫珠凤那处。 卫珠凤骨瘦如柴、脸颊凹陷,短短几日几乎瘦脱了像,犹如骷髅,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知望向院外何处,日 日就靠吞药吊着一条命。 她说不了话,往日见到楚江梨还会有情绪波动,再啐上几句难听的话。 可是今日就是楚江梨走到她跟前,她也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楚江梨一眼,似乎将眼前地一切都视若无物了。 不只是楚江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卫珠凤命不久矣了。 画人间的凡人们最是讲究因循果报,又如何不知卫珠凤往日里做过的那些龌龊之事,她又害了多少人。 他们不敢说,但是人人心里都知道这是报应来了,他们的主子死不足惜。 喜儿又问她:“夫人……不会死吧?” 楚江梨回道:“会啊。” 喜儿神色中的恐惧更深了些,迟疑道:“会……?神女可有办法……” 她话还未说完,楚江梨打断她:“不仅卫珠凤会死,你也会死。” 楚江梨是自己去卫珠凤那处的。 原本就打算看了殿中的情况后再自己回来,在说明可以自己离去的情况下,喜儿却还是跟了她一路。 像是有事想同她讲,可是二人同路直到别苑之外,都相顾无言,如今到门口了喜儿才开口说话。 楚江梨弯下腰,直直看着她,眯起双眼,笑嘻嘻问道:“既然这么害怕,那你为何不趁着现在整个曳星台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了,无人搭理你,逃走?” 她虽是笑着的,神色却是冷的。 喜儿像是怕楚江梨的神色,堪堪垂眸,结结巴巴道:“我……我走不得,我担心夫人。” 那担忧的模样看起来是一贯的逼真。 “逼真”只是表象,像是一个人偶套上了人类最为标准的情绪模板,喜、怒、哀、乐自然展现得淋漓。 可是“喜儿”并不知道人的喜怒哀乐最根本的来源是,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是否与自己的利益相关联。 而她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当然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凡入曳星台都知,若非契约时日到了,便不得出山。 楚江梨又问她:“紫芸真的是卫珠凤母亲侍女吗?” 喜儿神色懵懵懂懂:“紫芸姐姐自然是夫人母亲的侍女呀。” 楚江梨表面笑嘻嘻的同她说这话,另一只藏于身后的手早已握成拳,手腕处缠绕着霜月剑的剑光。 少女暗叹,她的神色反应与回答也太假了。 “喜儿”大概还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回答楚江梨的问题或是思考楚江梨为什么会这么问。 可惜还未反应过来,楚江梨手中幻化出的霜月剑,直直捅进了她的小腹。 “喜儿”并非正身,而且灵偶,只得了主人一缕幽魂,无论是思考的速度还是语言的组织都会与常人相比慢上半拍。 喜儿神色未变,甚至霜月剑捅进去的地方未曾流出血来。 她似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呆愣地看着楚江梨,目光再缓缓移动到她手中的剑上,再低头,看着被捅进去的地方,双眸骤然睁大:“你……神女为何?” 楚江梨将霜月剑收了回来,喜儿的腹部有一个漏气的大窟窿,可是这个窟窿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没有任何器官,就像是一个空壳。 这便是灵偶,能吃到能睡觉有情绪反应,但实则是假人。 昨日夜里,曳星台便下起了小雨,天色阴郁又潮湿,晨间乌云将上空压得低低的。 此时又落了雨,打着屋檐、草木,落在二人的发间,雨声愈发大了。 浓雾盎然,叫人看不清眼前的场景、眼前人的神色。 楚江梨看着她,嘴角上扬神色微冷,她问着:“你还想演到何时呢?” “若是并无人的七情六欲,就算演出人的感情也是假的。” “我说得对吗观妙。” “或者我应当叫你,宁,川,澹?” 喜儿涟水涟涟,神色茫然,还在装什么都不知道,她问:“神女在说什么?” 楚江梨手中还握着霜月剑:“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装了。” 喜儿面无表情,发梢湿漉漉贴着脸颊,遮住了双眸,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打湿了衣裳,她以一种非常扭曲的神色,边哭边笑地看着楚江梨,声音中带着癫狂:“已经晚啦,神女,曳星台要变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紫芸是我母亲的侍女,我要让卫珠凤付出代价,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怪物!” 喜儿骤然收了声,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朝楚江梨露了个森然的笑,“可是为何你会发现呢?” 就算白清安不说,楚江梨也发现了这喜儿不对劲,她对于卫珠凤的事情表现得太上心了,不仅如此,她说话做事也缺乏逻辑和目的。 为什么这么关心卫珠凤,喜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明是院中得洒扫侍女,却知道这么多东西,还一直在刻意引导楚江梨往某一方面走。 甚至还极有可能能看出来,她将莲心与白清安调换了。 楚江梨:“因为你演得太假了,可若是为了报复卫珠凤,你大可以不必这样。” “为何要装成侍女?” “喜儿”哈哈大笑了两声,神色莫名,像气球一般逐渐干瘪成一张扭曲的人皮,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一堆衣裳,那张单薄的人间,还在嘴唇一张一合回应着楚江梨的话:“为何?自然是好玩儿啊。若是人人都循规蹈矩,那多无趣!” “神女,后面你想怎么做呢?” 观妙说完这句话以后,声音便消失了。 …… 卫珠凤披头散发,目色茫然地卧在床榻上,像骤然想起了些什么,直挺挺坐了起来,活像挺尸。 旁边的侍女迎上来,刚想问她可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自从卫珠凤失了神智以后,除了日日服用的药,再也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 如今这副模样更是像一张皮裹着骨头架子,眼睛一睁,骇人至极。 她方迎上去,他们这位夫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着她的腹部猛踹了一脚,活生生给她踹出去好远,弄得她小腹疼痛,口中鲜血。 卫珠凤睨着她,骂道:“废物!” “你们快去看看我院中的花如何了!” 殿外的人听着动静,忙俯身开门,鱼贯而入,齐齐跪在卫珠凤面前,躬得犹如蚂蚁:“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他们与那些能被遣下山的弟子不同,他们这些凡人侍从都是与曳星台有卖身契,除非不要命了逃下山,不然如何都跑不掉的。 卫珠凤醒来以后,却先问了她养在后院中的花如何。 排头的侍女忙说:“夫人……花的“养料”已经不够了。” 卫珠凤:“不够了就去找!” 她随手指着跪在地上角落中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这不就有了?” 那侍女颤抖着抬头,看着卫珠凤正指着自己,小脸的血色瞬间褪去,她哆哆嗦嗦朝着卫珠凤磕头,头破血流也浑然不觉,只求饶道:“夫人……夫人饶命,夫人我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 屋外进来几个小厮将她拖下去了,殿中的人都知道卫夫人那宝贝花儿又有“养料”了。 只是他们皆颤巍巍的,脸色苍白,并未有没选中自己的劫后余生之喜。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今天她,明天就有可能是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院中的人都知晓,卫珠凤后院中那开得明艳的牡丹花,是她的命根子,她爱花如命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可是却少有人知道,那牡丹花曾用她宝贝儿子的血浇灌。 卫珠凤将跪在殿前的侍女扫了一圈,又目色森森道:“我记得殿中还有一个叫喜儿的侍女。” “将她给我找来,不就有养料了?” …… 天宁寺。 楚江梨本是来此处碰运气寻观妙的,可是绕了一圈,除了眼前这个只到她膝盖的小沙弥,再没见到有旁人。 小沙弥仰头看着她,平日里波澜不惊、稚嫩却神色老成的小脸上染上了些担忧,他问:“神女 在找什么?我师父昨日便下山了,到今天都还未回来。” 楚江梨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却没说些什么。 这次来,楚江梨发现天宁寺中冷清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房檐上,一滴一滴坠下,落在地面铺成了一个个镜面小水潭,倒映着房檐、草木、二人的身影。 抬头是密布的乌云,目视所及浓雾缭绕。 这寺庙中呆久了让楚江梨觉得不舒服,但是她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眼前似笑非笑的佛像,周围的香烛,静悄悄的。 明明是在寺庙中,却让人觉得周身阴冷、潮湿,让人汗毛直竖。 暗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挪动,如蛇蝎的目色正悄无声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小沙弥又道:“从昨夜起,我便再未见过师兄,不知他去了何处。” 昨日观妙“下山”了,思及此处,楚江梨问他:“你师兄可是跟你师父一起下山了?” 小沙弥摇摇头,否认了楚江梨的说法:“师兄若是下山定会同我知会一声,他们尚且都当我是孩童,便不会将我一个人留在此处。” 楚江梨没想到这小和尚人不大点,思维逻辑却清晰非常,但到底是小孩,遇到事情难免会惊慌失措。 楚江梨点头:“确实如此。” 她从前厅绕道到天宁寺的后院,也就是那口井周围,小沙弥跟在她身后,几乎亦步亦趋,却难得话少了些。 楚江梨问:“我可否问一下,小师父觉得你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作为观妙的弟子,这小沙弥不应当什么都不知。 小沙弥:“师父……是个纯良的人,性情也好,待我们也都好。” “施主为何问我这个?” 小沙弥看他的眼神天真、澄澈,想来也不知他师父做过的那些事儿。 楚江梨摇头:“无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如何是想能从一个小孩那里得到些信息呢? 楚江梨转头,一眼望过去便发现后院井中那棵树愈发粗壮,枝繁叶茂、苍翠欲滴,至少有几人环抱那样粗。 小沙弥随着楚江梨的目光看了过去,叹道:“这树不知为何竟生长得这样快,师父将种子丢进去才不足一月。” 这样的生长速度如何看都是不正常的,楚江梨心想,难道这树成精了? 天宁寺这后院地处偏僻,常年受湿,更少有日光照射,枝叶萎靡枯黄、树干偏细小才是常有的事,可是眼前这树分明长势喜人。 楚江梨走过去,越靠近这树,她心中便越是觉得不适,周身愈发冷了。 她走到井边,又低头往井里看了去。 第86章 86我捡到你的耳环了。 井中景象被这树的根系埋得差不多了,若说是什么都没看到,不如说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去卫珠凤那处得到了一个信息,陆言乐成亲当日是在这天宁寺中。 楚江梨告别了小沙弥已经在往回走了,她在脑中将所有事情全部理了一遍。 陆言乐是陆言礼杀的,但是陆言礼杀了陆言乐是因为对他积怨已久,而他的目的却并非将曳星台乃至整个上仙界毁了。 但是将整个曳星台覆灭是观妙的想法。 他派人在各院中洗脑、念经、焚香,将整个曳星台弄得鸡飞狗跳,目前看来他做这一切的目的还未可知,可是观妙说了楚江梨救不了任何人。 她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唯一能想到的是,那香中有问题。 但若是有问题,为何观妙又说桑渺会没事。 现在已知的信息告诉她,这观妙也是个疯子。 想要覆灭曳星台,但是用什么方式还未可知。 楚江梨骤然想到天宁寺中,观妙亲手种下去的那棵树。 以及还有另一个东西。 归云阁的花神销声匿迹,在上仙界的任何一处,便再不生花。 可是今日她路过卫珠凤殿中的花园,看见一株牡丹开得正艳丽,没看几眼,旁边的侍女便冷着脸催促她快些离开了。 这树、那花都有问题。 但是楚江梨并非这方面的“专家”,她得去问问白清安才是。 …… 楚江梨回到了别苑。 今日的雨从晨间直至深夜,淅淅沥沥的,将屋外的草木、远山、日廓都淋湿了。 半掩的窗,风吹得瑟瑟作响,雨还飘了进来。 楚江梨将窗户掩上了,屋外静悄悄的,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再没有旁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 她想起了观妙说夜里的哭声并非障眼法,而是真正的女子哭声,却也未必是真的。 从她来曳星台的第一日开始,这哭声就在了。 而从有人开始消失,是昨日晨间,这哭声是从前日夜里停止的。 若说这两者之间并无关联,那也是假的。 屋内也静极了,楚江梨觉得屋内终是少了些什么,空荡荡的。 可是原本与之前的布局相同。 她心中知道,并非这屋子空荡荡的,而是她的心头空荡荡的,少了个人在。 …… 楚江梨趴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同白清安通灵了,“小白,今日过得如何?” 这是他们分开得第三日,对于楚江梨来说却像三辈子。 白清安出声:“好。” “今日并无旁人来,但我听见屋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女子的哭声。” 楚江梨病恹恹的,趴着又滚了一圈,长长“啊——”了一声,又小声碎碎念道:“还有三日。” 白清安一顿,回答道:“三日。” “小白,你可听得出来着声音是在前殿、偏殿还是院子里?” 白清安所在之处,是偏殿,连接前殿,但是再侧面绕过去就是后院,后院被偏殿和前殿环绕。 白清安:“后院传来的。” 楚江梨心中早有猜测,这件事可能与那株她见过的,非同寻常的杜丹有关系。 楚江梨:“今日我来了一次,去见了卫珠凤,从后院过时,见到了一株开得艳丽的牡丹花。” “我记得,若并非花神归为,在上仙界的各处是生长不出来如此明艳的花。” 白清安一顿:“阿梨,你所说的这株花我也见过,这却并非普通的花,而已然成了魔物,是喂血生长的。” 楚江梨:“所以,那女子的哭声应当是……” 她却不再说后半句,此处是仙山,却有人在此处以血蓄魔。 用凡人的鲜血来充当妖物的养料。 白清安:“她被杀了,鲜血被浇花了。” “这并非第一次。” 楚江梨问:“她为何要以人血浇灌鲜花?” 白清安:“这便不知了。” 楚江梨猜测:“我认为原因当有很多种,其一为,卫珠凤现在病着,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话,用这血牡丹治病;其二为,这牡丹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比如她那宝贝儿子亲手种下的?儿子死了,她不想让花也死了。” 白清安:“卫珠凤并非病了很久。” 言下之意,这以血浇花的时日,可能比他们二人想的,长上许多。 楚江梨微微思索:“陆言乐那样的懒汉,为何会自己种牡丹花,常年都不下轮椅的,这种说法也不合理。” 再有别的便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卫珠凤为何会莫名其妙将这牡丹花宠得跟她的宝贝儿子似的。 等等…… 楚江梨:“我知道了!” “我还有一种推断,这花是不是也浇过陆言乐的血,陆言乐死了,但是这花还活着,卫珠凤伤心欲绝,便将这花跟祖宗似的供着。” “走了歪门邪道。” 白清安:“嗯,阿梨真聪明。” 楚江梨嘻嘻笑了两声,她心中惊讶,没想到白清安竟然会夸她:“自然自然。” 楚江梨又问:“这杜丹会伤人吗?” 白清安:“不会,这牡丹虽有魔性,却尚未进化,随本体一般,还只是一株牡丹花,若是停了鲜血的浇灌,三日之内便会枯萎。” 少女又问:“那这花应当如何处置?” 白清安:“明日我自然有办法。” 他算 得上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既然白清安都这么开口同她说了,楚江梨自然也就答应下了。 楚江梨:“嘿嘿,小白你真厉害。” 白清安一顿:“厉害……在何处?” 楚江梨小嘴一整叭叭:“我不会的,你都会。我不知道的,你都知道。这还不厉害吗?” 最后少女下了个结论:“小白,我们俩太互补了,简直是天生一对!” 白清安:“……嗯。” 少女抱怨着:“今日跑了好多个地方,累死我了。” 白清安的声音轻了些:“阿梨,今日早些休息,辛苦了。” 这总是冷言冷语的大美人居然会关心人了。 楚江梨心情好了些,又在榻上来回滚了几圈,这床是白清安趟过的,上面还有淡淡的花香。 楚江梨扯过被褥,将自己过得严严实实的,被褥蒙着脸,深深吸了口气。 “香香的。” 白清安知道她在说床榻上的味道,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只轻轻“嗯”了一声。 楚江梨马上道:“闷葫芦闷葫芦闷葫芦闷葫芦!” 她想起来又问:“小白,你昨夜有没有梦到什么?” 白清安:“确实做了个梦。” 楚江梨问:“梦见了什么?” 她心中有些忐忑,怕梦中又是从前白清安受欺负的场景。 可是她想到昨日白清安睡着以后还皱褶眉心,又觉得八九不离十是了。 楚江梨又说:“小白,若是你不想同我讲,也没关系。” 白清安却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梦见我母亲了,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 楚江梨记得,白清安说过自己的父母已然殒命。 白清安又说:“梦见她将我关进了一个屋子,哪儿也不准我去。” “周围都是黑的,同这里一样。”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还要说些什么,白清安又兀自问她:“阿梨,昨夜你来过?” 楚江梨一顿,她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白清安。 “没来……” 少女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白清安说:“阿梨,我捡到你的耳环了。” 她听见了那头白清安摇晃耳环的声音。 第87章 87只同我一个人睡。 楚江梨摸了摸空落落的左耳,“混说,分明是你喜欢我,将我的耳环偷了去。” 她混会胡搅蛮缠,白清安也都习惯了。 楚江梨以为她说了这话,白清安会和往日一般的反应,谁知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出声哑着嗓子问她:“既如此,这耳环现在可是我的了?” 这次的反应倒是不同了些。 少女嬉笑两声:“你要我这耳环有何用?我见你也并未穿孔。”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 楚江梨又说:“昨夜我确实来过,你睡得熟,都打呼噜了,我怎么弄你都不醒。” 白清安:“……我眠浅,且从不打呼噜。” 少女不依不饶:“你怎知不会?睡着了怎会知道自己睡着以后的事情?” 白清安又说:“从未有人说过我会打呼噜。” 楚江梨又笑了好几声,那声儿如银铃悦耳,在黑暗中宛若滑落在地上的铃铛,清脆极了 她声音放轻了,犹如在白清安身旁耳语:“从前你又不与他人亲近,更不同他人一张床睡觉,有谁能知道你打不打呼噜?” 楚江梨自然是唬他的,白清安睡觉很乖,手脚不乱动,趴在她膝盖上,双眸闭上,就连呼吸都是浅的。 她去时,屋中漆黑一片,白清安蜷缩在角落里。 她再这么说,白清安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楚江梨又说:“若是旁人知道三界白月光夜里睡觉打呼噜,旁人会怎么想?” “所以呀,以后不要同别人睡,只同我一个人睡。” “我……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什么三界白月光,旁人不过是因他的外表,才给他冠以此头衔,却并非真正在意他是个如何的人。 少女的后半句却生生将他噎住了。 白清安:“我……” 后半句声音也小了些:“我只同你一个人睡。” 楚江梨听了这话,笑得咯咯响。 “可是我强迫你了?” 这话她之前也问过一次。 白清安:“并非,我是自愿的……” 若是可以,他希望现在就能在楚江梨身边,他厌恶呆在这个阴暗的地方,更厌恶跟陆言乐的尸身待在一起。 虽说陆言乐早已灵魂离体,可每每看着眼前的尸身,他都会忍不住想起陆言乐曾欺负、戏弄阿梨,更是喜欢过阿梨。 他已经一次次克制住想将这死人撕碎的心了。 这是阿梨交给他的任务,虽说更是他自己自愿的,可若是他不自愿来,那来这处与陆言乐待在一起的就是阿梨了。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白清安没说,他听着那头少女的小声,心中软了半分,手中幻化出杏花的花瓣,指尖翻动,略微施法以后,他将花瓣卷起来,尖端锋利如针。 他抬手用花瓣卷成的针将自己的耳垂刺穿了,血顺着那刺穿的孔缓缓下滑,落到他白净的衣裳上。 温热、刺痛、红肿。 他将捡到的耳环穿了上去,微微摇晃,那耳环随着他的动作晃动,锒铛作响。 这是阿梨戴过的东西,现在更是他自己的东西。 他想与这耳环一样,成为什么小物件,日日被楚江梨带在身上。 如此就是要让他死上千次万次,他也愿意。 楚江梨还在叽叽喳喳同他说着些别的。 白清安轻声唤道:“阿梨。” 楚江梨:“嗯?” 白清安:“我想你了。” 那头少女因为他这几个字,骤然噤声。 楚江梨迟疑,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犯愁:“我也想你了。” 她想起了一百日卷轴上说白清安时日无多了。 天意无法逆转。 楚江梨问:“小白,你可有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白清安在那头静了静才说:“我想去……” “想去阿梨在的地方。” 他生长于归云阁,可是那里并不是他的心归处,只有在楚江梨身边,他才会安心,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而并非行尸走肉。 少女小声说:“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从今往后,我都会在你身边的,直到……没什么。” 楚江梨没说出来的半句话是,直到他的生命尽头。 可是她却不愿意这样说,楚江梨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者,若是还没到那一日,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性。 楚江梨问:“那你愿意与我一起回家吗?” 是她在画人间的家,楚江梨是胎穿的,她爹是小官,与娘亲恩爱有加,楚江梨还小时,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白清安静默了好一会儿:“我……好。” 在黑暗中蜷缩着双腿,透过眼前的窄门缝缓缓往上看,能看到银白色的月,那月光妆成一束,轮到了他手心里。 他不知道阿梨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白清安还害怕楚江梨的父母跟他的父母亲一样。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是紧张,又宽慰道:“放心吧,我爹娘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别担心,他们会疼你,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 白清安从前没有经历过、拥有过的爱,她会重拾拾起来交到他手中。 少女打了个哈欠,又说:“快睡吧小白,奇怪呀,我原本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了,可是这日子竟数着数着就过去了,马上我们就可以再见面啦。” 只需明日过后。 …… 这两日曳星台人人都忙,要顾着生病的夫人,还要管着二少爷婚事的打点与装潢。 他们都知道这事儿见不得人,便没有请上仙界的神仙来,楚江梨留在此处,便只请了她一人。 说这人都堵家门口了,他们总不能连个请帖都不发给楚江梨罢? 这要传出去了像什么事儿。 忙前忙后,红灯笼不知挂了多少个,天一黑红灯笼一亮,将整个曳星台照得透亮。 不知是不是明日便大婚了,就连卫珠凤都回光返照,起来蹦跶两下,吃了些东西,还喜滋滋地一直道:“我终于可以再见到我的乐儿了,他自小就聪慧,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见人就拉着说陆言乐从前如何如何。 这样子到底像终于要疯了似的。 卫珠凤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楚江梨去了一次她的殿,倒是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看那牡丹花究竟还在不在。 刚走到前殿,就遇见了卫珠凤,一双枯槁的手抓住楚江梨的手臂,瞪大了眼,只与她说:“你知道吗,我的乐儿要回来了……” “他一个人在下面害怕,总是里扰我,我便想着给她婚配一个,恰巧方丈也说,此法定能助他重生。” 卫珠凤瘦得不成人样了,像起来像鬼似的,她又说。 “太好了,我的乐儿,我的乐儿啊……” 那模样当真是疯魔了。 卫珠凤胡言乱语倒是说出了些东西。 楚江梨原本以为是观妙要如此的,谁知道是卫珠凤想给陆言乐找个老婆,恰巧观妙又轻飘飘说了“能助重生”这句话,这才让莲心遭了殃。 而为何成亲在天宁寺,楚江梨推断应当是在当日要在寺庙中作法。 楚江梨好不容易甩开了卫珠凤,去后院中那处上次看到牡丹的地方,却见不到往日里开得色泽明艳的牡丹,只剩下一地污血。 她细看才发现,那处土壤竟然与别处不同,像是红褐色,像是人血干涸以后。 楚江梨施法将那处的泥土挖开,里面全是干瘪的皮肉、污血,密密麻麻都是人体残缺的皮肤组织,将楚江梨看得头皮发麻。 卫珠凤今日这副模样更无瑕顾及这牡丹花如何了,白清安才得了机会将这花除了。 这花除了也好,免得平白让一些人丢了性命。 楚江梨朝着另一边望去,再往里面走就是偏殿,白清安正关在里面。 楚江梨转身往外走,若是再不坚定些,她又要去见白清安了。 最后一日了,她还能够再忍一忍。 …… 这一日过得很快,陆言礼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桑渺也在慢慢好起来了。 楚江梨去见桑渺,她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上很多了,还需要多调理才行,与楚江梨的一言一语都分毫不提陆言礼,她既然放下了,楚江梨心中也高兴了。 楚江梨走时,桑渺拉住她的袖口,问:“若我走了,他会如何?” 这个“他”除了陆言礼,便再无旁人了。 楚江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么几年的感情,朝朝暮暮的相处,自然有浓情蜜意之时,也有如今走到头恶语相向、冷漠无言之时。 感情之事,又如何能立刻都忘去了? 桑渺只是怕她忧心自己,才勉强装作不在意的。 楚江梨握住她的手,说:“他还是曳星台的台主,我又不会杀了他,你知道我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这是她做出的最大的让步,陆言礼会活着,可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她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她说的也是真话。 桑渺点头:“好。” 楚江梨又说:“曳星台明日以后便不如从前辉煌了,若是你想留下,我也不会将你强行带去。” 桑渺摇头:“不用了阿梨,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只是这么些年的相处,我将他当做不懂事的弟弟罢了。” “他那副不成气候的样子,以后如何独身管理这偌大的仙山。” 楚江梨以为桑渺对他还有情,却没想竟是如此,她玩笑道:“不要我将这仙山从他手中夺过来,让渺渺你来当曳星台的台主?” 桑渺微微一笑:“我才不要日日守着这山,我还想去游历人间,观日出日落,看人间百态呢。若让我在此处,跟找了根铁链子将我捆着又有何区别?” 她原本也是向往自由自在的人,在曳星台中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二人这一来二去的玩笑话,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楚江梨说:“等过几日这事情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回长月殿,介时你若后悔,那我便这辈子不同你来往了。” 桑渺:“你与我如何,不怕你身边那位恼了?” 楚江梨神色一变,梗着脖颈:“他是大度的人,你是我的好友,他怎会恼?” 桑渺笑了两声,双眸微微弯起:“那便好,我就怕影响了你们二人的关系,毕竟女子的心思就是要细上些,我怕他多想。” 楚江梨拍拍胸脯承诺:“无事无事,只管来,若他生气了,我哄着便是。” 她在外面也算是硬气了,可若是白清安当真恼了,估计那时也够她怂的。 …… 晨曦初破,夜色未散,朦胧又清冽,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 山峦叠嶂,云雾缭绕,溪流潺潺,清澈见底。 前几日雨淅淅,今日倒是一个大晴天。 从昨夜开始楚江梨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这世界中经历了这么多个副本,却第一次这样。 晨间连送来的吃食都半分未动。 若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如何不怕白清安出事呢。 没一会儿便有侍从敲门道:“神女,卫夫人请您移步太宁寺,二少爷的大婚在即。” 楚江梨答道:“我知道了。” 半夜好容易睡着以后,又翻来覆去做了好几个噩梦,却也不只是昨夜梦魇。 好似白清安没有在她身边以后,她这几日睡得都不大好。 …… 前几日的夜里,白清安与陆言乐的尸身便隔开来了。 想来是要为明日准备了,夜里还专门为他准备了沐浴的水和新的衣裳。 晨曦微露,天际刚泛起亮光,殿中的侍从便开始忙前忙后了。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向白清安行礼,叫着夫人。 “是卫夫人让我们来给夫人收拾打扮的。” 白清安的容貌被楚江梨施了法术,所有人看他都是莲心的模样。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坐在凳子上点头说了声好。 侍女们为他簪发、上妆、择选饰品,还啧啧称赞“莲心”生得美丽。 “莲心”肤白细腻,几乎不用上什么脂粉,只上了嫣红的口脂,眼周黛色,眸色流转间便有了风情、媚意。 白清安从未浓妆艳抹过,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铜镜,看着镜中自己冷冰冰的模样,不知旁人口中的“美”究竟在何处。 所有人都像戴着虚伪的假面,他们所言字句没有一句像真的。 白清安头戴凤冠,坐上轿撵,往天宁寺去了。 第88章 88神女说这没趣吗? “神女,你分明说了要帮我们,为何说话不算话。” 赵锦云又带着陆言溪求到了楚江梨的门前,说求倒也不算,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似楚江梨不帮她,就是楚江梨不道德,坏了长月殿的名声。 楚江梨正准备着出门去天宁寺,刚打开门便看到了门口带着孩子的赵锦云。 合着搁这儿蹲着等她出来呢。 她觉得这陆言溪也着实可怜,屋外的太阳也不小,就这么跟着 他母亲站在门外候着,也不知多久了。 楚江梨叹了口气,抱手笑盈盈地问:“我分明说过?我何时说的,证据呢。” 她见楚江梨不认,将平日里伪善的面具撕了下来,恨恨道:“你分明就是说过!我敬你是神女,有普度众生的职责,可如今你……你竟然言而无信!” 楚江梨轻笑一声,“谁同你说戮神有普度众生的职责,你就去找那人救你和你儿。” 少女神色骤冷,狭长的眼眸死死看着赵锦云,含着些杀意。 “夫人不知戮神只管杀不管埋的吗莫说是你,上仙界中不知多少神仙的性命都是落在我手中的。” “你求我?你求人的态度就是什么?” “是我欠你的,我应当这样做,还是我问你之时,同我谎话连篇?你拿什么来求我的?” 赵锦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在她眼中漏洞百出。 楚江梨已没了耐心:“别挡在我门前了,我还要去喝你们少爷的喜酒。” “再说,我已经想过办法了,是你自己等不了,只有今日能够结束这一切。” 赵锦云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急急问楚江梨:“你是不是去见莲心那小贱蹄子?她与你说了什么?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赵锦云着急,就连往日里那副温柔的模样也抛开了。 楚江梨眉心微蹙,她不欠任何人,更没必要受赵锦云的逼问。 “莲心是小贱蹄子,那你是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你这儿子更精贵些,偏要拿你这女儿当垫脚石?” 少女说话本就跟刀尖似的,“你求我?你是想利用我,赵锦云,你问问自己的心,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莲心并未给我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 楚江梨的话让她骤然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恍惚,楚江梨的话将她往日里蒙尘、结痂的伤口刺穿,又鲜血淋漓起来。 她颤抖着薄唇,声音也轻:“你……你都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懂,这些年我经历了些什么,你以为这都是我愿意的吗!” 赵锦云脸上的血色褪去大半,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旁边的陆言溪见自己娘亲突然失了力气似的跪坐在地上,吓得慌了神,想去将她扶起来,却力气太小了:“娘……娘……呜呜呜娘……” 赵锦云脸色苍白,已经无暇去顾及陆言溪如何了。 楚江梨道:“我没空与你缠这些,若有功夫多想想自己如何。” 她关上门,绕过地上坐着的人,往院外去了。 楚江梨知,至少今日之事并不会波及到陆言溪,赵锦云与卫珠凤一样,是心中的恐惧太深了。 而陆言礼这个真正杀了陆言乐的人,却能吃能喝能睡,就连今日陆言乐“大婚”也会按时去参加。 …… 赵锦云与卫珠凤自幼一起长大,卫珠凤是官家小姐,她是贫民丫头,可是幸而进府为奴,她这才得了与卫珠凤同吃同穿同住,更是小姐的待遇。 赵锦云心中感恩。 小姐是个好心之人,更是向善之人,自小以来最大的愿望是嫁给一个举世无双的人。 她也希望小姐能如愿以偿。 尘世间的凡人,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卫珠凤通通看不上,直至她及笄之年,等来了降妖除魔的翩翩少年郎,陆魏之。 中间使了些小手段,不过卫珠凤最终如愿以偿嫁给了陆魏之,她也以陪嫁丫鬟随嫁过去。 赵锦云记得,小姐受不得颠簸,她在新轿中搀着小姐,她堪堪比小姐小上一岁,也正是少女年纪,掀开帘子之时,看到陆魏之的第一眼,未尝没生过少艾之情。 风度翩翩、见识广博的白衣君子,符合卫珠凤朝思暮想的举世无双的男子,他是上仙界的神仙,甚至还是仙山的台主。 她懂得这些,主子待她又极好,她知感恩,自然不会窥伺主子的丈夫,就算是生了些别样的心思,也只是深深埋在心底,不提半字。 小姐自嫁进曳星台后,也曾与台主有过耳鬓厮磨的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长。 赵锦云的娘亲自小就告诉跟她,男人就是喂不饱的狗,总想着跑出去找屎的。 她起初不信,后来小姐一个人独身在台中之时越来越多,她才信了。 什么风度翩翩、见识广博,什么举世无双,通通只是男人可恶又虚伪的面具和皮囊,是千万信不得的。 她也曾想过劝小姐,可是长此以往,小姐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她变得暴躁易怒,变得尖酸刻薄,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在她脑中放大,最后成为暴怒的情绪,发泄波及到身边每一个人。 从前小姐并非如此,是个会体贴人、说话温声细语的主儿。 原本赵锦云以为,她只是伤心过度,过段时日自然会好。 可是她并未等来卫珠凤变好的那日,反而等来了变故。 那年冬日,曳星台灯火通明,屋外飘着鹅绒大雪,台主从山门外带来了一位如雪干净的女子。 那女子叫宁雪时,她听闻名字都是台主亲自取的,取自诗词:“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春日里生机盎然,大地郁郁葱茏,似皎月与白雪交相辉印之时。赵锦云没读过几日书,只会些刺绣女工,她只听让人说是美好的意思。 那日深夜,夫人都未入睡,她的丈夫回来第一日并未歇在她这个正牌夫人的房中,而是睡在了自己房里,至于是不是自己睡的,那便不得而知了。 赵锦云只听见夫人关着房门摔了好几盏茶,骂了好几句“贱人”,后半夜是夫人的哭声落在耳边,那眼泪、哭声盈满了偌大、空旷的宫殿。 宁雪时起初并未成为台主的侧夫人,而是先做了侍女。 此女脾气心性与旁人不同,待万事万物都是一副无惧无畏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心性惹恼了善妒的卫珠凤。 被冠以“目中无人”的罪名。 卫珠凤高高在上,宁雪时不卑不亢跪于台下,她问:“为何勾引台主?” 宁雪时神色默默,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我从未勾引他,是他自己凑过来的。” 赵锦云在一旁附和:“一个巴掌拍不响,未必你还赖上爷们了?” 宁雪时却懒得同他们多做解释:“若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宁雪时被卫珠凤身边的人处处为难,后来有一日却跟台主同床共枕,第二日成了夫人,气得卫珠凤又在房中摔了好些个瓷杯,口中更是说着“要将这个贱人活埋了去”。 赵锦云还宽慰卫珠凤:“夫人,你莫要这样在意台主了,他不在是出去偷腥了,小姐你也可以……” 卫珠凤却不领她的情,只冷冷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在此处指手画脚的。” “若是与外面的丫头一般乱嚼舌根,明日你便下山去。” 赵锦云一怔,想起了在进府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她,定要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管,什么又不该管。 又说,感情之事谁又分得出对错来? 她竟权当耳旁风去了,那时她并不知卫珠凤后来会变成这样的人。 他们二人相处这样久,却 从未红过脸,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赵锦云才知夫人受那男人的荼毒太深,与从前已是不同。 她原是不在意,后来才发现夫人身边还多了好些奴颜媚骨之人,她早已不是夫人的心腹。 旁人都知他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亲姐妹,却不知他们二人早就生了间隙。 …… 初春时至,绿意盈庭。 二人间的关系大不如前,夫人却约了她放纸鸢,那时赵锦云原只是殿中的小侍女,做些洒扫的粗累活儿,早已不在她跟前服侍。 夫人下山却突然只带她一人,她如何不心生困惑。 仙山脚下,街道熙攘,行人接踵。 夫人握着她的指尖,拨开人群,走在前面。 赵锦云望着夫人姣好的脸庞,如墨的青丝拂过她的脸颊,恍惚间赵锦云似又回到了他们二人还是少女、天真无邪之时。 她与还身在闺中,贵为公侯小姐的卫珠凤一起溜出门去,赏花灯、放纸鸢。 那时街上的行人也如此一般熙攘,叫人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 卫珠凤的指尖温热,今日的脂粉比往日更淡些,有了盈盈少女之色。 她神色带着些尴尬地歉意,同赵锦云说:“当日之事是我不好,每忆起从前少女时,却无不悔叹,如今锦云可愿原谅我一时稚气?”她原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自然少与旁人道歉,此时神色不自然些。 夫人眼中已有朦胧之色,赵锦云又如何能拒绝。 赵锦云:“往日之事,我也不好,并非同夫人置气,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夫人。” 夫人擦了泪水,双手握住她的指尖,只说:“好妹妹,若你肯原谅我,那我们还与从前一般亲昵。” 赵锦云与她疏远已久,却也并非赵锦云所愿,今日这么一着,倒像是拨开云雾,自然心中软和了。 她回握住夫人的手,也点头答应下:“好。” 那时她却不知疏雨入帘,此时的温情,只是海市蜃楼,今日一着,往日之事尽数洗清静了。 又放了纸鸢,二人回山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如血。 赵锦云见卫珠凤总是魂不守舍,不知在往四周看些什么,不过她也奇怪,往日夫人下山什么侍卫弟子侍女的,都要带齐备才行,今日怎么就只带了她一人出来? 不过若是同她有话要说倒也正常,夫人是脸皮薄的人,不肯在旁人面前说这些。 赵锦云见她神色,这才轻声问:“夫人可是有心事?” 卫珠凤回神,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我想看看这山下可有卖糕点的铺子,有些嘴馋了。” 赵锦云微微思索后,回答:“此处是没有,不过过去二里路,有个集市,那处应当是有卖糕点的铺子的,我去给夫人买回来?” 她们二人出来的时间不短,赵锦云想着既无轿撵,夫人当累了,这二里路说不长,却也不短,就让夫人在此处休息。 卫珠凤声音有些瑟瑟发抖,又环视了周遭一圈,往赵锦云身边靠了靠:“我与你一同去。” 周围阴森森的,赵锦云光想着明天夫人会累,眼见夫人那颤巍巍的神色,才想起来,这夜一深周遭便有走兽,又如何将她一个人留在此处。 不如去那边集市找个客栈,暂且歇上一晚,明日再回山里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同卫珠凤说了以后,她也欣然同意了。赵锦云却不知这个决定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去集市的二里路,净是山路,周遭漆黑,能听见野兽的嘶吼,他们遇上了劫匪。 她与夫人约定好分头逃跑,她负责去吸引那些山匪。今日真心吐露以后,她也心甘情愿为夫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夜深了,山匪们齐齐欢呼,身上扛着个小娘子回山里了,这个小娘子正是赵锦云,她被捉回山中失了清白,山匪夜里好肉好酒,大快朵颐,夜深了,她被捆着手脚缩在角落里,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肉,身边是汉子的呼噜声,捂着嘴哭了一宿,就差将眼睛哭瞎了。 再后来,她好容易从山匪那里逃出来后,衣衫褴褛,回到曳星台。 此时卫珠凤坐在主殿高台上剥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她伏于殿下,将事情字字句句讲了出来。 赵锦云失了贞洁,她那时才不过十六,还是个大半的少女,哪里经历过这些粗粝的对待,说得泪眼朦胧、声音哽咽,她原本以为夫人回让人为她出气。 谁知夫人却不为所动,又剥了一颗葡萄丢在口中,声音和神色都淡淡的,像这件事与她无关一般。 “没事便好,怎么这样便来见我了?” “来人,带她下去换一身得体的衣裳。” 这态度更不似那日,赵锦云被下人搀扶着往殿外去,她浑身污浊,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恍惚间想起了那日他们二人虽兵分两路,那些山匪却直直朝着她来了。 她跑呀跑,身后的恶鬼赶着她,风声逗弄着她,一个常年在闺阁中的弱女子,又如何跑得过这些身强力壮的粗汉子们。 她再是个傻子也知晓,这一切与卫珠凤脱不了干系。 卫珠凤至始至终从未想过与她重归就好,可是她却也不明白,卫珠凤为何要这样做。 赵锦云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 不过很快她就会知道是为什么了,人为了自己究竟能恶到哪种地步。 一月余,赵锦云便有喜了,她知晓以后日日失魂落魄,寻死觅活。 卫珠凤安慰道:“总归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赵锦云看着她,只觉得眼前人的脸上蒙着深深雾霭,叫她看不清真容。 卫珠凤的话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卫珠凤将她强制送到一处院落,说是让她养身体,好将孩子生了下来。 那时赵锦云便想清楚了,若是个男孩,生下来后便将他掐死,不能让这与土匪生得杂种活着。 临产那日,赵锦云生了个女儿,她尚且昏厥,孩子便被卫珠凤的人抱走了。 她醒来知道以后,在漂泊大雨中跪了一夜,孩子都没求回来,也因此身体落下了病。 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后来每逢有雨,浑身便挖心肝般疼。 赵锦云刚出月子便回了曳星台,卫珠凤坐于高台,同她说:“你放心,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早就将你当做了亲姐妹看,自会将这孩子视为己出。不过,我只有一事求你。” 虽是“求”,却未有求人姿态,更似威胁。 赵锦云神色绝望,跪于殿下,她这日才真正体会到了,她是贫民丫头,而卫珠凤是官家小姐。 她对于自己的去留、她孩子的去留,无从决定。 卫珠凤要她如何,她便该如何,她不是个人,只是他们买回来的一个物件,骨头挑出来,只留下主子最喜欢吃的那一块肉。 赵锦云神色寂寂,心中早已麻木,她伏身只说:“夫人尽管吩咐就好。” 卫珠凤笑得弯了眉眼:“我就知妹妹当是个有肚量的人。” “我要你……服侍台主。” 那时宁雪时正值盛宠,卫珠凤说若她真得了独宠,便要将她被山匪轻薄之事告诉陆魏之。 说不恨卫珠凤自然是假的,这些年事情压在她心中成了个结,她终日郁郁。 听到楚江梨这样说,她瘫坐在地上,眼中的光也落了地,抱着怀中不过八岁的少年,痛哭起来。 她对不起莲心,更对不起她的心。 这是这些话,这些事她又能对谁说呢? …… 陆言礼会来,桑渺称病不来,说闻不得这寺庙中的香火气。 楚江梨出了这个门,又去别处逛了逛,时日还算早。 曳星台中好些地方都张灯结彩,落了红结,拉了艳丽的彩绸,唯独天宁寺还像往日那般安详,周遭也没有什么喜庆的装饰。 房檐边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夜里这些灯笼会差人点亮,可楚江梨细细看,一阵风过,却又觉得这些灯笼像一个个血红的笼子,有些压抑和森然。 楚江梨左看右看又不知少了些什么,进了卫珠凤院中,打开偏殿的门看到空无一人后,她才知原来少了些生人气。 白清安与那床上的死尸早就不见了。 就连卫珠凤的整个殿都空了,楚江梨进去一个人都未见到。 旁人都先去了一步,楚江梨最晚,到的时候就连赵锦云都带着陆言溪在天宁寺佛堂前候着了。 赵锦云眼角微红,想来楚江梨走后,她是独自哭过了。 卫珠凤身披锦绣华服,奢靡精致,浓妆艳抹都难掩她的枯槁、苍白,只有神色倒还熠熠,想来也是因为今日陆言乐大婚,是她盼了许久的。 她被侍女们搀扶着,坐于大殿中。 卫珠凤年纪不大,四十多岁,楚江梨细看才发现她竟然苍老了这么多,皱纹、花白的头发、疲惫浑浊的双眸,与往日神色凌厉时,几乎判若两人。 卫珠凤漫无目的地扫过众人,转眸看向楚江梨的眼神却如之前那样空洞。 观妙依旧穿着那件写满经文的袈裟站在一旁,他是少年模样,笑起来有几分乖张。 楚江梨觉察觉到今日观妙有些怪。 观妙的右手拳心紧握,似也有些紧张,又时不时往门前望去,像在等着新娘新郎来,还偶尔同旁边的陆言礼说话。 不过陆言礼那副模样,倒像是不怎么爱搭理他。 偶尔目色流转,还与楚江梨对视,他弯着一双慈悲眸,倒看不出与楚江梨单独相处时的坏心眼。 楚江梨与众人等着新郎和新娘来。 等了一刻钟却还是没人来,眼见着马上就要到所谓的“良辰 吉日”了。 楚江梨当初跟着江湖术士学了些奇门遁甲的皮毛,她算了算今日的时间,与她和戚焰成亲那日一样,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 “快去看看少爷可来了?这帮子废物来得这么慢,莫误了正机!” 说话的是卫珠凤,此处等待的时间太久,她有些坐不住了。 旁边的侍女领了令,忙小跑出了寺庙大门。 楚江梨不动神色地观察着这一切。 观妙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边,在少女耳旁落了声“阿弥陀佛”,又笑眯眯问她:“神女今日可还安好?怎不见你身边那小侍女了?” 楚江梨侧目看向他,也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少女好声好气问:“我殿中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的?” 观妙:“相干?自然没有,不过有趣罢了。” “神女可瞧见这卫夫人多有意思,我只随口胡诌一句可助重生,又说今日某时是良辰吉日,便将她耍得团团转了,神女说这没趣吗?” 第89章 89爱即为世间最佳良药。 瞥见他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少女翻了个白眼,轻轻吐出二字:“无趣。” “旁人之事,我从不在意。我看方丈似乎对他人之事颇为上心,倒是挺适合去做普度众生的慈悲圣母。” 少女又说:“我向来只关注我自己如何,旁人如何,与我无关。” 观妙轻笑两声,手中的佛珠转了一轮,又说:“神女可知,那些自诩普度众生的仙人,双手却也难免沾染血污。” “今日我在此处搭了草台子,让这些人给神女演一出好戏瞧瞧。” 楚江梨闻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惯喜欢班门弄斧些上不得台面的。” 观妙眉尖微挑,少年模样的脸上有了桃色:“神女如此关注我,莫非是对我生了些别样的心思?” 少女微微一笑,倒也没恼,“你有病吧。” 观妙苍白的指尖缓缓滑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顺着楚江梨的话头道:“是啊,我确实有病。” 他长睫如羽,双眸深邃,缓缓转向楚江梨,又说:“不过神女这番言语,倒是让我感受到了几分特别的关心。” 楚江梨神色双手环抱于胸前,这和尚别的不说,惯会耍嘴皮子,倒也不辜负了他“神棍”之名。 少女笑盈盈,舌尖淬了毒一般:“我关心你多久能死。” 她问:“这算关心吗?” 观妙说:“自然算有了神女的关怀,我仿佛周身病痛尽消。” “世人常说,食爱而生者,爱即为世间最佳良药,此言非虚,诚不我欺。” 楚江梨觉得这人好赖话是半句听不进去,油盐不进,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他曲解成一番柔情蜜意,着实叫人恶心。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神经。” 观妙见她有些恼了,便不说这些,又问:“神女可知我阿姐是谁?” 楚江梨:“谁?” 她心中却有了个答案,前几日她与白清安还提过,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了。 观妙:“神女曾见过我阿姐,她可是硬骨头,惯爱行侠仗义。” “我从前便与她说,你帮那些人又如何?他们记不住你的好,等以后只会枉费了你的性命,可是她向来不听我的。” 楚江梨倒也不惊讶,只问他:“赵小倩?” 观妙又露了个笑容:“正是,我阿姐已葬于忘川河,与我那师妹一起,连骨头都不剩。” 他轻声嘲弄道:“这便是助人为乐、行侠仗义换来的结局吗?” 楚江梨:“若世间之人皆只为自保,不惜牺牲他人,那这世界岂不是成了无情之处,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你姐姐是大义,而你是自私。” 但是楚江梨却并不觉得自私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个人的选择不同,区别只在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 这世间一些事总会有人去做,也总要有人去做,楚江梨是自私些,这个道理楚江梨是懂的。 她自觉与观妙一样是自私自利的人,却还是想为赵小倩说话。 赵小倩为三界的安宁成为忘川河守护神,悉奴死后,忘川没了守护神,必会倒灌画人间,届时惨像是任何人都无法遏止的。 观妙哈哈笑了两声,“神女与我那姐姐倒是有几分像,不过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说罢,观妙却又低眉顺目,神色冷冽起来,少年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额间朱砂,面若观音生得明朗,垂眸瞧着她时,唇中吐露字句,却又更似恶鬼。 观妙说:“都死了才好,清静。” “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此言,是我娘临终前反复吟诵的佛偈。她在那段时日里,日日沉浸在佛经诵念中,那时我年岁尚轻,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当我终于能参透,从这佛偈中拨开云雾,才知那时她便早已预见自己被这□□的斗争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即便如此,她心中唯一所愿,却是我能在这纷扰世间,一生平安喜乐,将此当作孑然幻境,不受外物纷扰。” “他们无辜?我娘什么都没做过,她就不无辜吗?” 观妙白玉无瑕的脸悄然划过泪痕,他冷漠地将眼泪拂去,转身离开了。 …… 纵然他母亲无辜,却不能落得整个上仙界为他母亲陪葬的地步。 楚江梨看事情向来清楚,却也能够理解观妙,曳星台之中由这些所谓的主子开始,蜱虫不少。 纵然知道,她与观妙本就处于一种敌对的,利益不一致的关系,且她是戮神,接了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便不能对旁人起怜悯之心。 观妙早就说过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楚江梨知道观妙这个人若他这么说,那便再难有别的办法。 于是她打算按兵不动,观妙不就是盼着今日吗,她倒要看看今日究竟是什么事,看看她究竟能不能想到办法救这些人。 既然她来时便已迟了,那至少要将没事的人护下来。 楚江梨环顾四周,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只剩这新郎新娘了,一般待到吉时,才会至此处。 她注意到高台上供奉的像不是佛像,不是吉祥天女,更似另一种更为怪异之物。 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子,周身缠绕着藤蔓,脚下踩着森森人骨,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踞坐在莲花台上。 这是楚江梨在书中见过的“野神”,是来路不明、私人供奉的神明,她在画人间曾见过他人供奉野神。 “野神”并非佛道这样的正统信仰,而是游离在外,非人非神的存在。 它们往往源自于对逝去亲人深切的思念,人们渴望借此让挚爱之魂得以复生。 而“野神”的结局往往是因缺乏正统的引导与约束,演变为蚕食人精气、性命的妖物。 楚江梨环视周遭,竟无人看那高台上供奉的妖物,将此物当成寻常佛像。 一炷香的功夫,卫珠凤叫去的侍女便回来了,她这一路都是小跑的,累得气喘吁吁,跪在卫珠凤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 “回……回夫人的话,那边的小厮说仪式繁杂,现已收拾妥当,往这边来了。” 他们已是迟了,却也还未到,她自己留在此处也只 能得夫人的打骂了。 卫珠凤是被人抬来的,她几日未合眼了,早已灯枯油尽,靠着整日吃药和盼着她儿复活吊着一口气还没咽下去,这眼见着要被气得生生吐出一口气。 她目光狠厉地看着台下这回话的侍女。 旁边的侍女见情况不对,狠踢了这个侍女一脚,使眼色骂道。 “方才夫人说什么听不见吗?误了时辰你们都得没命,还不快去催!” 那跪着的侍女被一脚踹懵了,心中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晚一步,怕是性命保不上。 “夫人恕罪,我这就去催他们。” 遂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待那侍女悄然离去,寺庙内归于宁静,唯袅袅香火悠然飘散,四周再无丝毫杂音。 又因方才卫珠凤心中不爽利,众人皆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轻易言语。 巳时一刻。 侍从们方才匆匆步入,几人合力抬起一只硕大的檀香木盒。那木盒工艺精湛,通体呈现出深邃而亮丽的赤红,棱角清晰,造型方正,表面精雕细琢着繁复的花纹,其形制虽与骨灰盒相仿,却远胜于寻常尺寸 在木盒之上,一朵血色红绸编织而成的花静静绽放,那花原应是喜庆的象征,可是这色泽并非鲜红,像干涸的鲜血,有些怪异。 隔得太远,楚江梨看不清上面绘了些什么,只隐约看得应是一些经文。 木盒盛放于寺庙偏殿正中央的团蒲上,众人埋头垂目,无人好奇这盒中的景象。 约莫心中都知道,这并非是个寻常盒子,有可能装着他们的少爷。 周围的和尚们纷纷围拢过来,紧密地坐在木盒子的四周。 观妙上前抚摸着盒盖的花纹,单手合十,闭上双眸不知口中念了些什么。 观妙不言不语,做着法事之时,倒还像个正经人,不过单单只是这么一刻看起来像罢了。 通过这几日,观妙这个人如何,楚江梨是再清楚不过了。 观妙将纤长的五指伸向盒子,将那盒子缓缓推开了。 楚江梨眼尖看清楚了盒中的场景。 那是被红布包裹起来的骨头,楚江梨怪异这是陆言乐的尸骨。 红布被缓缓掀了起来,一股森冷之气弥漫开来,露出下面惨白、刺眼的白骨,寺庙中站着些胆小的,已是面色苍白如纸。 唯有卫珠凤双眼冒着神采奕奕到近乎异样的光亮。 她原是被侍从们一路抬过来的,她最近衰弱得厉害,早已走不了多少路,此时竟然站了起来,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四四方方的盒子走过去。 盒中之物,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蜷缩”在里面,陆言乐再如何身体羸弱,个子却并不矮,若是还活着却不至于能被塞进这样大小的盒子里。 就算光是他的骨头要完好的塞进来也非常困难。 楚江梨盯着那盒子,想起了一种形容。 ——白清安被包裹得像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她想起了从前在佛教密宗藏地教中看到的。 人以婴儿的状态来到这世界上,又要以婴儿的状态离开。在人死以后,遂用布裹尸,捆成胎儿形,呈蹲式,停留在生前呆过之处。请一拨咒师在家诵经,另一拨咒师到葬场偎桑。 此种说法同时象征着,死去的人将迅速地转世,轮回为胎儿。 意为返归如初,投胎转世。几乎与此如出一辙。 观妙口中又轻声默念了几句,将那遮掩的红布完全掀开了,退至一旁,同卫珠凤说,“二少爷不时便会重返人世间,届时夫人可莫要怕他、忘记了他。” 卫珠凤闻言,停下脚步,颤抖着干瘪、毫无血色的唇瓣,流下了两行血泪:“我的儿我的儿……我的儿呀……我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忘记他呢?” 盒中包裹着骨骇,一众和尚围绕着木盒念经,卫珠凤血泪斑驳,台上供奉着无人在意的野神,身后环绕着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殿中除了卫珠凤的哭声,静极了。 这场景太过于诡异。 楚江梨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望向那张牙舞爪的邪神,那女相生了张冷清又倾城的容颜,不似人间物,像天宫仙子。但是身后的藤蔓又昭示着,她并非所谓的“仙人”,而是妖物。 楚江梨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像眼熟了些,她骤然想起那日在宁夫人院外碰见她在那处晒太阳。而这脸……分明就是宁夫人的脸! 那么这邪神极有可能是观妙供奉的,他的目的是为了让母亲复活过来。 一旁惨白着脸的侍女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爷站起来了!!!救命!!!” 楚江梨望过去之时,那颤巍巍站起来的人骨正以一种极为扭曲、奇异的姿势,从盒子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而那骨头的五指,正直直插进离他最近的和尚的腹中,人骨并没有人的意识,他将五指插进去以后,指尖在和尚的腹中动了动,肆意妄为地来回搅了好几次。 整个院子里都是人身体中的鲜血、粘液、器官被搅动的声音,无论是看着还是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天宁寺殿中乱成了一团,逃的逃,跑的跑。 楚江梨手中瞬间幻化出了霜月剑,另一只手拿着符纸,口中默念咒语,那符纸燃烧成焰火,朝“陆言乐”飞了过去。 这却并未损伤他半点,“陆言乐”的动作微微停顿,停留在原地,将森森白骨从旁边那和尚的腹中拔了出来。他的指尖垂下,鲜血顺着惨白的骨头缓缓下滑,头歪着,用他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环视”周遭,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卫珠凤身上。 方才卫珠凤也被那突如其来的骇人场景吓到了,她脸色惨白,苍老褶皱的手指未颤,往后退了两步。 她自己也怕了。 “陆言乐”尖利地叫着、哭着,歪歪扭扭的身体朝卫珠凤张开双臂,张牙舞爪一步一步走过去,嘶哑地哭着:“娘亲……娘亲,我这是在哪里?乐儿疼,乐儿疼呀!!!!” 卫珠凤吓得唇瓣泛白,又往后退了两步,颤声叫着:“乐……乐儿……?” 陆言乐边走,口中还边在念叨着:“娘亲,娘亲,娘亲我疼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疼呀……” 卫珠凤两步上前,将“陆言乐”抱在了怀中,轻轻拍着他背上的骨头,声音哽咽:“不怕不怕,娘在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楚江梨将这些场景都看在眼中,她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卫珠凤从一开始惧怕这堆会说话的骨头,变成真的将这骨头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东西有魔性,他既然已经伤了一个和尚,那自然也会伤害旁人,就算卫珠凤是他的母亲,他口中叫着“娘”,其实并没有人的意识,他根本不知道谁是他娘。 楚江梨飞身过去,想将卫珠凤与这尸骨分开,却只听见“刺啦”一声,那人骨手中正握着卫珠凤被扯下来的手臂,他还埋在卫珠凤怀中,卫珠凤神色呆滞鲜血溅在她自己神色错愕的脸上。 楚江梨话却只说了一半,“不要靠近他,他会——”,晚了。 那“陆言乐”还死命地往卫珠凤身上钻,像要钻进卫珠凤的肚子里,还在尖叫着:“疼啊!娘呜呜呜啊啊啊,我疼啊疼啊!” 另一只手来来回回捅进他手中拿着的卫珠凤的手臂,将整个手臂折腾得跟肉浆似的。 赵锦云被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却失魂落魄跌入了身后的深井中,说是跌进去的,楚江梨看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去了。 陆言溪站在一旁,方才还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他缓缓侧目,只看见手中拽着一半被扯断的手臂,他娘不见了,他跌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将手中的断臂抱在怀里。 楚江梨手中拿着霜月剑,目光越过人群,死死盯着在不远处正笑意盈盈看着眼前这出“大戏”的观妙,见楚江梨看了过来,观妙却笑,神色又无辜得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这就是他搭了戏台子,想要让楚江梨看的“戏”吗? 少女眯起双眸,用口型骂了一句“畜 生。” 观妙似听懂了,微微弯曲眉毛,也用口型回了少女一句:“多谢夸奖。” 旁边的侍女惊叫着“赵夫人”,他们个个都慌了神,甚至有人想去井边救赵锦云,还有人想上前将卫珠凤与“陆言乐”分开。 少女声音泠冽,厉声吵着众人大喊:“若是想活着,从现在开始听我说!” 那侍女着急道:“可是我们夫人落进去了!” 少女侧眸看着她,手中霜月剑光泠泠,“若你想去送死就去,任何人的生死都于我无关,若是不愿听,随你们如何。” 如今院中的二位夫人都不好,他们都知道这少女是长月殿的主神,年纪虽轻,却能力出众,台主不中用,少女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众人听了都纷纷停下来,不吵了。 她推断出那井中极有可能圈养着宁夫人的尸骨。 而赵锦云已经被“吃”进去了,再要救人,只会白白搭上性命。 第90章 90别哭了,小花神。 楚江梨一边想着办法应对这边的场景,一边想着白清安究竟何时才来,时间太久了,她已经有些担心是不是在路上遭遇不测了。 此处若是强行将卫珠凤与陆言乐分开,卫珠凤会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这被拽下来的胳膊是保不住了,人兴许还能保住。 若是贸然出剑,激怒了“陆言乐”,说不定他暴怒起来,卫珠凤会被甩出去。 但楚江梨仔细看着被人骨缠绕着的卫珠凤的状态,她唇泛白,另一只手已经缓缓垂下,怕是已经没救了。 少女转头看向另一边,陆言礼早就将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抱到远处站着。 那井中有几声巨响,像是人咕噜咕噜吞咽之声,持续了很久,像是在将赵锦云慢慢“吃”进去再消化。 片刻以后,那口井吐出了些血水,血水中有骨头、眼珠子、指甲和赵锦云往日里时常戴着,今日也戴了的发饰,那血水落地之后,甚至腐蚀了地面,还带着阵阵腥臭,在后院中弥漫开来。 今日大喜,寺庙之中本就打扫得干净,地面上灰尘都不见半颗,这场景到底是将在场之人都唬住了。 甚至有胆小着直接昏死了过去。 旁人不知井中是何物,兴许还抱着赵锦云只是落井了,长月殿神女见死不救,为了心中的大义不顾凡人死活,他们都是凡人,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自然也就对楚江梨戒备了些,她所说的话也不全信了。 可是如今这么一看,这神女说得不错,赵夫人确实没命了。 寺庙中个个噤声,面色惨白,既然知晓了,便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那井中吐了一口血水以后再无别的动向,藤蔓只懒懒散散耷拉在井边,像是吃饱了一般。 看着暂时没有危机,但是方才它既然已经吃过人了,便会有第二次。 楚江梨眉心微蹙,手中持剑,将众人纷纷护在身后,正色道:“你们先撤出寺庙。” 观妙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笑眯眯问道:“神女觉得这样便有用了吗?我同神女说过,你一个也救不了的。” “从你来的那一日起,便一切都晚了。” 楚江梨:“你觉得晚了是你的事,并不是我的事。” 观妙又说:“神女在忘川河见过我阿姐。” “阿姐与我师出同门,一月前,她带人去了忘川河,从此销声匿迹。” 楚江梨挑眉,却不知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与你是截然不同的人。” 观妙点头:“确实如此,阿姐是这世上仅次于我娘亲的女子。” “神女来此处本就无用,可神女知道为何我还是留着你吗?” 楚江梨:“因为你贱,心眼坏,你想看我如何?是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恼怒吗?” 观妙轻笑两声,却也不恼,反倒觉得这样有趣些:“神女还真是嘴上不饶人。” “我早知我时日无多了,请神女过来,不过是为了给我自己找一条后路。” “后路?死路还差不多。” 楚江梨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觉得自己能放他一条生路不成。 观妙却莞尔道:“死路也是后路。” “我之前便同神女说过,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见我母亲罢了。” 楚江梨问:“那这些无辜的人呢?你要他们为你母亲陪葬?” “他们可并不无辜。” 观妙指着那井说,“就拿方才落井的赵锦云来说,要如何去害我娘亲的主意多数是她提出来的。” 又指着楚江梨身后的侍从们道:“还有神女护住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旁观或参与我娘亲被伤害的人?无辜?神女如何能说出口?” 观妙的声音又些森冷,压低了眉眼,透过楚江梨死死看着她身后的人,神色犹如利刃,恶狠狠剜着那些人的肉。 他们这才明白,天宁寺中的方丈竟然是当初宁夫人之子。 这些侍从大多数都是卫珠凤身边的人,其中一个侍女站出来说:“三……三少爷,往日之事我们也是何时呢不由己。” 观妙笑如清风,垂眸看着她道:“我记得你,从前你都叫我小杂种的,如今我这么又成三少爷了?” 那侍女从前是在卫珠凤殿中的厨房里当递菜的,观妙记性好,还记得儿时误闯之后,曾见过她,还记得她揪着耳朵骂自杂种。 那侍女不敢多说什么,脸色苍白地退回了人群中,也明白了想要活下来便不能再多嘴多舌了。 楚江梨没再让他们走,他们也不知究竟退不退出去毕竟神女再此处,肯定是在她身旁更安全一些。 观妙剑那些人也不再说什么,便又同楚江梨笑吟吟道:“神女那位好友,我原想让他成为我娘亲死而复生的容器,她的母亲、丈夫也都愿配合。” 观妙眉目流转,像在细细回忆着,手中的佛珠转着,清脆作响:“可是,神女的那位好友体质特殊,并不适合成为容器。” 楚江梨抬眸盯着他,手中的霜月剑已然握紧,一字一句问:“是你害她病了?” 不仅是观妙,陆言礼和卫珠凤在这里面又充当着怎么样的角色? 观妙却轻笑:“病了?没死便好,最多再养几日。” 楚江梨觉得跟这个疯子当真是什么都说不通的。 观妙方才便看见她往外看了,这会儿又问:“神女刚刚在看什么?可是在等着你那位随行的小侍女?” “可是在想……为何他还没来?” 观妙能一眼就看出来她将白清安与莲心调换了,楚江梨也并不意外,毕竟观妙当“喜儿”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楚江梨问:“你为何会知道我将他们二人调换了。” 观妙笑:“这曳星台中任何一件事都瞒不过我的双眼。” “我还知晓你们二人之间……有些不一样的感情,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一些,我若是这样说,神女对我可有些兴趣了?” 楚江梨直言:“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与他之间是什么,又来招惹我,你这人是贱得慌吗?” 观妙:“常言道,常换常新,这个理儿都不知,神女当真是糊涂。” 少女挑了挑眉,手中的剑几乎要横到胸前了,她觉得自己再与他东说西说,真的会忍不住将这人杀了。 “你想说,让我换你?” 观妙问:“可以吗?” 楚江梨翻了个白眼:“我先丑拒了。” 观妙早就知道她会拒绝自己,却也不恼,含笑道:“不过我没将那位姑娘如何,神女放心罢。但我算了算,那位姑娘也是个短命鬼呢。” 楚江梨神色变了变,不耐道:“与你何干?自己要死了就别咒他人。” “真是生了三寸不烂舌,伶牙俐齿的,仔细我将你这无用又只会嚼舌根子的舌头削下来 喂狗。” “他如何,你还不配说。” 观妙却笑:“神女这性子当真泼辣。” 楚江梨看着观妙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毫不避讳道:“多谢,但你笑得蛮恶心的。” 他倒是有礼貌,“多谢神女夸奖。” 寺庙的钟声敲响了,观妙道:“时辰到了,神女且看着罢。” 楚江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遭的人已经开始有异动了,先是眼球全白,神色呆滞,后来便是身体开始扭曲成各种不同的姿势,口中发出低声的嘶吼,行径动作僵硬,人群躁动,扭动着行走起来,成了“活人走尸”。 日日的焚香使他们失去了神智,陆言礼护着陆言溪已经站在了远处,准备着从天宁寺的后门先出去。 但人群中还存活这几个尚未变异的活人,他们望着周围的走尸,神色惊恐,尖声大呼救命,双腿发软的已经跪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走尸走路颤颤巍巍,却不伤及周遭的活人,直直啃食、撕扯着“同类”,有的走尸脸皮被扒下来了,血淋淋的能看见里面泛红的肉;有的胳膊、腿被扯下来了抑或是被几个同类一起啃食身体,尖叫嘶鸣与无尽弥漫的鲜血在寺庙中蔓延开。 陆言礼紧皱眉心,将陆言溪的眼睛蒙住了。 活人走尸需炼化的时间长,在此过程中人不会有任何异变,直到最后一刻,怪异之处才会展现出来,且此病无解。 方才那站出来说话的侍女已经快被其他走尸吃干净了。 观妙笑盈盈的,他犹如一块干净、温润的玉石,矗立在此处,对眼前他造成的场景,显得异常满意。 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诸位施主乃罪恶多端之人,今日贫僧便将诸位送往阿鼻地狱,祭与鬼怪同生。” 他行于走尸之中,一身清白,额间一点朱砂,袈裟扶风,不似饿鬼,似一尊玉观音像。 这些变成走尸的人中,还有些是方才还在与楚江梨说话的,还在打算着去救赵锦云的,如今已经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了。 此法却最为损害所造之人的命格,多数不伤人,只食同类,直至撑破肚皮而死。 在画人间瘟疫之时,死的人多,得病的人也多,无药可救、血流漂杵之时,恶鬼遍野,地方官不知如何处置这些人,皇帝便会派道士到各地,将这些人炼化为走尸,让他们自生自灭后再尽数火化。 这在楚江梨从前的世界中,就是史书里也从未听闻过的。 但这是在她出生以前的事,她还听说那些道士作此以后都活不长。 楚江梨原本以为此法早已失传,却从未想到观妙竟然会,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一百日卷轴上记载着观妙活不长。 楚江梨看着眼前的场景,胃中翻腾:“你真是疯了。” 眼前这玉面观音才是真正的,从阿鼻地狱中浴火而生的恶鬼。 观妙神色也变得扭曲起来,看见眼前的场景,楚江梨竟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疯?我早就与神女说了,我只是个想给母亲报仇的可怜人,我不应当这么做吗?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看着楚江梨,又骤然变了神色,观妙笑:“神女还是记挂一下你那同路的小侍女罢,并非所有走尸都只食同类。” 楚江梨握紧手中的剑,“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也活不成。” 她环视周遭的场景。 卫珠凤被那人骨缠着,方才还有人想救她,可是走尸出现,如今是人人自危,而卫珠凤早就没了生气。 她死在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手中。 那一堆骨头死命将脑袋往卫珠凤的腹中塞,将她的肚子撕扯出一个大窟窿,鲜血、肠子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流了一地,说不清卫珠凤究竟是疼死的,还是血流致死的。 他还在咿咿呀呀叫着、哭声:“娘……娘我疼死了……呜呜呜呜娘……” 却不知他口中的娘早已被他杀死了。 观妙捶胸顿足,看到这么一幕,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吗神女?” 少女只回了他二字:“恶心。” 楚江梨将这几个尚且有意识的人召到一旁,施法在地面上给他们画了个边界出来,又嘱咐道:“你们这几个稍边站着,走尸不会无故攻击旁人。” “不要乱走,此圈之内,不会受到伤害。” 观妙又问:“神女应当看过,卫珠凤殿中的花园里有一株盛开的血色牡丹,神女可知为何陆言乐的身体会干枯成这副模样?” 楚江梨并不回应他的话,只是往寺庙门前去。 身后的观妙还在说,“这是因为,他的血都被他母亲放来浇花了,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是个自私的人,表现想着让陆言乐复活实际上都是为了她自己罢了!” 霎那间,藤蔓从井中钻了出来,直直冲天,它的速度极快,将陆言乐母子二人的身体一齐捅穿了,又重重地抛在地上,楚江梨瞅着都不知那卫珠凤断了几根骨头,不过死透了便感觉不到疼痛了,她与陆言乐一同被藤蔓扫进了井中。 那一瞬还能听见陆言乐在井中叫着喊着,“娘,我疼”,可是那声音过了两声后便再没有响起过了。 尚且还活着的站在方才楚江梨画下的圈里面的人,见此场景更明白了不只是此处的走尸,更是有井中的怪物,那侍女颤声问道:“神女……此物可能与这藤蔓中的怪物抗衡?” 她指的是地上的圈。 楚江梨直言:“难说。” “还不知这井中究竟是什么,但是目前看来,是吃人的。” 下一刻,那藤蔓将刚刚卷进井中的母子连带着血水一同吐了出来,是卫珠凤的金银首饰、眼珠子、骨头,一片恶臭。 而后,更粗壮的藤蔓从井中骤然抽了出来,将那些还在互相啃咬的走尸又拂了进去。井口不到一米宽,却像个无底洞似的,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进去。 旁边的观妙见到这藤蔓以后,却露出了别的神色,有些熠熠生辉、期待还是别的,让人琢磨不透。 那侍女站在圈内,神色焦急:“那……那这可怎么办啊神女,您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们不管呀!” 那藤蔓将人抽来抽去,又给那些走尸一并吃了进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落难的会不会是自己。 而楚江梨便成了他们能够紧紧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 楚江梨原本打算施法先将这井口堵住,可是正当这时,她设下的圈中的众人骤然尖叫起来。 那圈中的人也尸变了。 圈的边缘有咒术,就等同于用烈火在灼烧着走尸,且并非一个两个,而是圈中的所有人。 楚江梨微微皱眉,霜月剑横在胸前,她的指尖从剑身擦到剑端,眉目凌冽地念着咒语,霜月剑环绕的剑光飞身而上,紧紧缠绕在那圈以外的地方,为了防止那些走尸从圈中逃出来。 因为她不清楚这里面究竟全是啃食同类的还是说有会吃人的,只能先圈地为牢,将其束缚起来。 圈中变为走尸的人已经开始撕咬着对方的身体,先是脸皮,后是四肢五脏,发黑的鲜血涌得到处都是。 少女一声令下,那泠然的剑光回到了霜月剑身上,楚江梨心中知道,他们没救了。 陆言礼早就带着陆言溪从寺庙后门出去了,只剩下观妙和卫珠凤身边的紫芸。 那井中的藤蔓猝然伸了出来,突破了楚江梨设下的禁制,将圈之内的走尸全部都卷入了那漆黑的井中。 少女知晓,这口井便是地云星阶的众生令中所言,灾祸真正的起源,毁灭的源头,若是任由此物这样吃下去,整个上仙界都会变成这井中怪物的养料。 楚江梨知晓,这藤蔓若 是再这么生长、扩散下去,所有人都会没命的,整个上仙界更是会湮灭于此。 楚江梨现在还不知这井中究竟藏了什么样的怪物,但却可以确定此物长久以来受人供奉,受活人之血滋养,已经异变了。 那藤蔓这次却并未缩回去,耷拉在井口边缘,楚江梨眼睁睁看着观妙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抱起那藤蔓的触手,痴迷地用脸颊贴着冰冷黏腻的藤蔓表面,旁人的鲜血沾在他的脸颊、衣裳上,也全然不知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 楚江梨双眸骤然睁大,她听见了。 观妙唤的是“母亲”。 这是宁夫人? 楚江梨却如何都不敢相信,她一遍遍回忆着过往,或是她学艺不精,修为低微,在从前见到宁夫人之,楚江梨只以为她是凡人。 可是如今一看才知,宁夫人的原身是妖,大概是一种树妖。 当初在曳星台,只有宁夫人院中的植株生长得最为茂盛。 真正愚钝的人才会相信“成亲”会助人起死回生,他费了不少力气,借助阵法和人命在滋养他的母亲,才使母亲得以复生。 不过如今已经失了神智。 但是观妙却并不在意这些,纵然失了神智,也是他娘亲。 而方才喘息的片刻时机却只是昙花一现,那藤蔓乖乖任由观妙抱着没一会儿便又躁动起来。 藤蔓纠缠着寺庙中的走尸,楚江梨见此情此景已经有些棘手了,她要去寻白清安,没有精力在此处分身,要将寂鞘叫出来协助她才行。 “寂鞘。” “寂鞘。” …… “寂鞘!” 可是任凭少女如何叫,这剑灵都纹丝不动,并没有现身助她之意。 楚江梨不知为何这么危机之时,寂鞘还要同她赌气。可细想之下,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寂鞘了,他没有再主动出来过,楚江梨也唤不出来。 不过如今却来不及思考了。 楚江梨飞身出寺庙,她要先去寻白清安才行。方才还有旁人畔住她的脚,现在那些人已经死了。 楚江梨不是什么有道德感的人,再说院中只剩下紫芸与观妙还活着,这两个人又怎会需要她保护? 这寺庙之中已经没有别的活人了。 楚江梨御剑飞行在曳星台的上空,在离寺庙不远处,便看见一抹红色停留在那里,她心中有了个大概,应当是白清安乘坐的轿子。 少女飞身下去,越是接近,她便越能看见地上的鲜血、残骸。 那些走尸早就将对方撕扯得面目全非了,正如观妙所言,不仅如此,轿子之外还环绕着许多蠢蠢欲动的走尸。 会攻击活人的走尸都是有嗅觉的,能闻到人的味道。 少女手中持着霜月剑,捏了个剑诀,翻身将周围的走尸都打散开来了。 楚江梨将那轿子的帘子掀开,眼神正对上了一身喜服,双眸泛红的白清安。 她原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更想问他为何这种状况之下却不先跑。 可是楚江梨的目光微微往下移,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霜月剑,剑身牵绕出一根半透明的银色铁链,而另一端正系在白清安苍白纤细的脖颈上。 这是霜月剑剑灵脖颈上系的,这锁链的另一端应该是寂鞘才对,怎么会…… 楚江梨的脑子卡壳了一瞬,顺着那铁链将白清安往自己身边一拽,声音却出奇地温柔:“后面再与你算账。” 她哄道:“别哭了,小花神。” 轿子外走尸遍布,她轻轻吻着新娘的嘴角。 90-100 第91章 91我的家在我娘肚子里。 少女衣袂翻飞,剑起剑落将白清安周遭的束缚都斩断了。 他是新娘,却是被人五花大绑抬上花轿,之后又要捆着上高堂的。 是新娘,却更像笼中被折断了翅膀的囚鸟。 楚江梨将他半掩的盖头掀了去,想将人从轿子从拉出来。 境地已经岌岌可危,若再多在此处停留,走尸定会嗅着味儿围过来。 可轿中人却将她往身上一勾,少女直直坐在了他身上。 白清安往日里身上是无比清淡的花香气,可是今日却是脂粉香。 轿子外面分明处处是走尸,正张牙舞爪朝着轿子过来,这里面却静极了。 白清安的眸被侍女们装点得浓墨重彩,唇色又偏偏淡薄些,不大含情,显得冷冰冰的。 楚江梨神色直勾勾的,她如何都觉得今日白清安与往日不同。 她像是哑了声,眨巴了下眸,只看着他,不说什么,双手自然的环上了他的脖颈。 白清安唇上口脂蹭着少女的脸颊,他轻声问:“阿梨说我穿红应当很美。” 他眉目流转,勾出媚眼,那模样与院中那鲜血浇灌的牡丹竟相差无几,声音又缓又柔:“阿梨,我好看吗?” 白清安轻言细语将她抱在腿上,轿子很窄,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少女的指尖搭在他的腿上,她回眸,捧起白清安的脸庞,细细端详。 “这脸好看,穿得衣裳也美,但是不好看。” 白清安不说话,那冷冰冰的模样似化了水,霎时他的眼眸泛起微红的涟漪,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楚江梨亲亲他的鼻尖,声音中带了些少女的恼怒:“又不是嫁给我,为何好看?” 他们两日未见,却算不得太久。 但是从前日日在一起,这几日身旁空荡荡的,二人都有些不习惯。 白清安抿唇,像在思索着少女的话,他道:“谁掀了盖头,就嫁给谁。” 少女笑得咯咯的,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眸:“好呀,不过你这也太轻易将自己嫁予我了吧?还是蹭了旁人的轿子。” 她思索万分后,才又说:“若是嫁给我……定然会给你比这个好上千倍万倍的排场。”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灵鸦一声声在旁的仙山息着,日日报喜,听得他们脑瓜子疼,听得他们不敢再多看你这个小花神半分!” 这话还未说完,楚江梨的眉峰骤然一凝,刹那间将霜月剑横在二人中间。 她将白清安轻轻推得看着轿子的后背。 有一只手正企图从外面捅进来,那走尸已经近如咫尺了,她甚至能听见走尸那如兽类的叫声。 三言两语间,屋外的走尸已经缓缓围了上来,他们被活人的气息所吸引。 那走尸刚想用手捅破轿子,被被楚江梨朝着那处捅了出去,那走尸的血溅到了轿面上。 少女眉目是凌冽的,却还在碎碎念着::“仔细点,别把我未来老婆的脸弄花了。” 这话随着风自然飘进了白清安耳中,少女给他留了个纤细的身影,盈盈可握的细腰,还有随着舞剑动作摇曳的青丝。 他垂眸,脸颊早已滚烫,润色却被脂粉尽数掩住。 除了面对白清安时,楚江梨向来对旁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二人从轿中出来。 周遭密密麻麻,那些走尸神色浑浊,唇边涟水。 他们个个身体残肢,骨骼崎岖,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念些什么。 楚江梨对这样的场景已是司空见惯,于她而言,同这些东西打并非难事。 她指尖轻捻,瞬间捏成剑诀,轻轻一扬,便轻易地将聚集在轿前的走尸驱散得无影无踪。 楚江梨挥剑,霜月剑光如霜雪般凛冽,一道道剑气层层叠加,仿佛寒月之下的潮汐,将周围一圈的走尸远远震退。 风吹着少女的发梢,应付了眼前的场景,她回眸朝白清安微微一笑:“别的推后再说,该去解决麻烦了。” 走尸已是活死人,暂且无解,少女只得先施法将山门封起来,防止这些走尸去往画人间,抑或是去往别的仙山。 此物与丧尸无异,若是抓到人分毫,只要见血,便会染上这种毒物,瞬间同化。 此法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能将其彻底铲除。 虽说将这些暂且困于此处,可昨日弟子们被遣散下山,那些人是否会成为走尸,还尚未可知。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楚江梨还需找到观妙,这些东西既然是他弄出来的,那他应当会有解决的办法。 那些走失没有思考的能力,被击退后会站在原地缓一段时间,才会颤巍巍站起来。 而现在她与白清安要前往天宁寺,解决那边的局面。 他们来此一路四周都空荡荡的,灌耳的风声,枯槁的树枝从高墙中延伸出来,其上挂着羽毛漆黑的乌鸦,还有何处的大红喜结。 楚江梨走在前面,晨间的光打在低矮的围墙上,拖长二人的身影。 白清安身上的喜服,在影中像是一朵随着风晃动的花。 他垂眸看着被紧紧勾住的指尖。 墙角的杏花生出枝桠,开了几朵嫩色的花出来。 那乌鸦受惊,扇着翅膀飞去了别处。 …… 天宁寺后院,比楚江梨走时还凌乱。 狼藉一片,血渍斑驳,像是一片漂浮着遗骸的血海,倒是像忘川河。 楚江梨极目视之,寺庙中剩下的活人只有观妙与紫芸。 紫芸是观妙的人,楚江梨并不意外,一开始她就猜测紫芸可能归属于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 如此狼藉,尸骸皆因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玉面观音而起。 紫芸站在一旁,泪眼朦胧,看着井边的观妙,他白净的衣裳上沾满了污浊的血。 观妙身上的血并非是他自己的,而是那井中之物消化不下去,呕吐出来的污血。 观妙神色痴痴的,口中还喃喃道:“娘……娘……” 那藤蔓没有任何反应,只倚在他怀中,一收一缩,像在平缓的呼吸一般。 野神食亲。将死去的孩童供奉成野神以后,死而复生的魂灵寄宿在别物身上,以达到重生之效果。 可是被造成野神的原主,意识早已消失,只剩下魔性。 若有实体,极易伤人。 观妙这样聪明,又如何不知此物虽是由他娘亲复活的,但是却并非是他娘。 心中的执念控制着他,让他不去思考,是与不是的问题。 观妙抬眸,见楚江梨来,莞尔一笑,抬手擦拭脸颊带着粘液的污血:“神女,你回来了。” 白清安闻言,却将眉眼压低了,悄无声息看向观妙。 观妙这话像是与楚江梨非常熟稔般,他们分明只分开了五日,少女与旁人相熟的感觉让他不悦。 观妙视线挪动,也见着了她身后的白清安。 “看来神女已经找到小侍女了。” 楚江梨声音冷冷的:“少同我废话,屋外那些走尸,你可有方法解?” 观妙神色天真,看向楚江梨骤然一笑:“有解。” “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神女呢?” 观妙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他本是明媚长相,如今看来却有几分森冷:“除非……” “除非神女愿意当着你这小侍女的面,亲我。” 楚江梨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提出这么莫名其妙又无礼的要求:“?” “我凭什么……” 楚江梨这话还没说完,白清安骤然闪到观妙眼前,手中不知何物,刺入了观妙手中抱着的那根藤蔓中。 瞬间鲜血四溅,白清安穿着一身嫁衣,也是血红的,他往后退一步,像嫌恶 那血只有少许溅在他的衣裳上,却又因同色,并不明显。 观妙见他如此,面色扭曲起来:“你……!”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白清安的手却比他的嘴还快一步。 下一刻,白清安将手中的簪子刺进了观妙眼中,这支簪子样式华丽多了,并非楚江梨赠予他的那支。 是今日晨间,他随手藏进袖中的,他的防身之物。 却并非用来保护他自己,而是用来必要时候保护阿梨的。 他舍不得楚江梨赠予他的那支簪子沾上污秽之物。 白清安看着他的神色是冰冷的,声音泠泠如水。 “谁让你看她的?” “谁让你说这话的?” 观妙跪在原地,捂着眼哀嚎,旁边的紫芸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把断剑,情急之下向白清安刺了过来。 “不准你伤害小主人!” 紫芸毕竟是凡人,被白清安轻巧地躲了过去,夺过手中的剑,丢在了另一边。 白清安瞥着她的眼神,也宛若蛇蝎。 将紫芸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清安知道,既然观妙能一次说出这样的话,那定然之前也有。 观妙手捂着那只眼睛,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染到身上的袈裟上。 “我要将你千辛万苦复活的母亲杀了。” “再将你这能看她的眼珠子抠出来,能与她说话的舌头拔了。” 白清安这话说得小声,他神色冷冰冰地落在观妙身上,用簪子的一头抵着他的下巴。 “你是什么东西,与她这么说话。” 观妙轻笑一声,“她说我是疯子,我看你比我更像疯子。” 从楚江梨的角度来看。 白清安突然飞过去,将手中不知名的东西捅进藤蔓中,又与观妙在说些什么。 下一刻观妙眉心微蹙,捂着眼,脸色苍白,神色恨恨,是她从未见过的。 还有紫芸持剑上前,被白清安避开了。 她不知为何白清安会突然这样。 楚江梨本就打算用这井中之物威胁观妙,让他说出这走尸究竟如何能解。 少女手持霜月,忙飞身上去,她原是怕这二人再做出什么来伤着白清安了。 却不知若非她在此处,这二人早已倒在白清安面前了。 白清安不想给楚江梨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收了手。 白清安手中拿着的是簪子,他苍白的脸颊都是鲜血,眼帘微垂,神色无辜,眼中含着些泪。 楚江梨眉目间净是凌冽,左右细细瞧着白清安,又问:“他将你弄疼了?” “我上次便与你说过,莫言突然这样,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楚江梨有些头疼,偶尔白清安就像听不懂话的小孩儿,她如何说,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白清安摇头,“并未”,但双眸却还是红的,神色也有些楚楚可怜。 这副模样让楚江梨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楚江梨将他脸上的鲜血擦拭干净,侧身挡在前面。 观妙笑得阴恻恻的:“我欺负他?你看看我这眼睛怎么弄的?” 他将手拿开,那眼中空了,只有血缓缓往下流,是被白清安手中的簪子戳瞎的。 楚江梨见白清安无事,心中也没这么紧张了,她瞥了一眼观妙:“那又如何?你活该啊,我这小侍女也是凡人一个,连他都打不过,你这几年究竟学了些什么?算枉费了。” 她看着白清安方才还干干净净的裙襟如今染了鲜血,又说“你失去的是眼睛,他脏的可是裙子。” “不过你的死期也不远了,瞎一只眼睛算得了什么?” 楚江梨凝眸,又问他:“我问你,外面的走尸可有法子解?” 观妙又用手捂着那只眼睛,轻轻一笑:“无法可解,只有等他们自己死了。” 楚江梨又问:“那些下山的弟子呢?” 他的笑意更浓了些,吐出二字:“等死。” 楚江梨:“我自然知道等死,这些既然是你创造出来的,那你应当有方法解决才是。” 观妙说:“我能解,可是我凭什么?” 他的眼睛被戳瞎一只,浑身都是鲜血和粘液,身上的袈裟被撕得破破烂烂,看起来狼狈极了。 少女恶声恶气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妈的藤蔓撕烂了。” 观妙不在意自己如何,只在意这藤蔓。 观妙瞳孔骤然放大,挡在那藤蔓面前。神色也冷了起来:“你敢?” 少女好笑道:“我如何不敢?” 她又说:“你将她变成怪物了。” 观妙:“这不是怪物,是我娘。” 楚江梨又问:“你将她变成怪物,可是你可问过她是否愿意变成怪物?” 宁夫人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去留,被自己的儿子因为自私,活生生炼成了野神。 “宁川澹,你在你阿姐那边明明过得很好,那里也是你的家,又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宁川澹是他的本名,是他母亲取的名字,更是他在画人见一直都用的名字。 观妙的双眼骤然睁大,形若走尸,哑着嗓,字字句句说着:“我的家在我娘肚子里。” 观妙有天分,却并无灵根。 在溪山,他是大师兄,更是旁人都私下议论的,无法修行的废物。 他们表面上对他恭敬,实则背后闲言碎语不少,只有赵小倩待他好,他们二人连接着血脉,更亲一些。 后来赵小倩也不见了。 观妙声嘶力竭吼着,他握紧拳 心,苍白的手臂,青筋暴起,想是又忆起了往日之事,颠三倒四说着。 “我娘死了我阿姐死了,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 他目色森森,不知在看何处:“这世上,剩下我一人,无牵无挂。” 楚江梨:“你说你母亲曾告诉你,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她活得也并不快乐,那她定然不希望你用这样的办法,伤害无辜之人,让她以一种怪物的形态半生不死的活着。” 观妙的神色阴恻恻的,眼中的鲜血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滴,他双手环抱着粗壮的藤蔓,低声问:“那又如何?” 楚江梨笑:“那又如何?你自觉聪明,实际上也蠢透了,你往身后看看,那还是你心心念念的娘亲吗?” 观妙缓缓往后看,就这个间隙,紫芸看到了楚江梨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小主人。 楚江梨手中的霜月剑便先一步抵上了观妙的脖颈,只要微微一用力,他便会死在少女手中。 少女将手中的霜月剑抵得死死的,声音倒还是笑盈盈:“屋外那些走尸究竟要如何,若是同我说,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娘。” 观妙恨恨道:“不用如何,往眼中撒了盐便全部死了,咬上人也会成走尸。” “若是你要我将他们变回来,那便无解。” 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些从前漠视旁观他娘亲被人欺辱的人,全部死去。 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给自己和这些人留后路 他们会死,他自己也会死。 楚江梨问:“是这样吗?” 这时那井中的藤蔓突然暴走,从井中伸长出几十米来。 楚江梨见了讶异,这井吃得下那么多人,还能容纳下这么些藤蔓。 究竟有多深,她不敢去细想。 这藤蔓的根已经深深吸附在曳星台的土壤之中了,像一只盘踞在曳星台的大蛇。 方才吃了好些人进去,已生了妖性。 楚江梨心中却觉得不对,若只是方才吃下的人,却不至于它生长得如此粗壮。 她心中有一物骤然闪过。 ——卫珠凤院中的那一株吃人血的牡丹花。 这藤蔓通过牡丹花来吮吸营养,得到人血的滋养,曳星台中所有的植物都成了它的分支。 少女眉心紧蹙,这事情确实麻烦,若是不除,此物便会将整个曳星台吃空。 那藤蔓暴起,先是直勾勾朝着观妙来,但是不知为何又停顿下片刻,后掉头将一旁的紫芸吞了进去。 紫芸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吃进去了。 楚江梨急声道:“你认为这是你母亲吗?她连自己院中的侍女都不认得了!” 方才藤蔓调转的动作,却已叫观妙感动得涕泗横流。 他的声音激动,反驳着楚江梨的话:“她人认得,她方才明明是认得我的!!她方才并没有吃掉我,就是认得我!!” 旁边的白清安却说:“世间万物有灵,但此为妖物,纵然有灵,也是恶灵。” 他抬眸看着观妙,神色淡漠:“你母亲的意识已被此物吃净。” “而它不靠近你的缘由是,旁边的阿梨和霜月剑让它感受到威胁,并非因为你是它的肉|体所出之子。” “我能通灵世间生灵万物,你母亲本体是一株幽思草,我初到此处还能感知到,可是如今尚不可感知。” “是你害死了她。” “用此法令人起死回生,本就是逆天命而为之,会被降下天罚。” 说到此处,白清安的神色有些异动,从前他也曾想过用此法让楚江梨复生。 可是此法需肉身和灵魂都还在体内才行,且灵魂会被妖性慢慢吞噬。 后来他失败了。 “你害死了她”这几个字一直在观妙脑中回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你们是骗我的,你们想将我娘杀了,才这样与我说的!” “方才我与它靠得这样近,都并未想过要吃我!分明就是还记得我!” 观妙的模样狼狈极了,他双眸大睁,手脚并用爬到井边,指尖抚摸过那滑腻的藤蔓,哀声祈求道:“娘……娘我是阿川,你可还认得我?” 那藤蔓将紫芸吃进去以后,往外吐着污血,又耷拉在井口处,一收一缩,像是消食,却并不搭理观妙。 白清安:“你看吧,它并不认得你。” 观妙立刻反驳:“胡说!” “它认得!它认得!它认得!” 楚江梨通灵问白清安:“可有法子毁了这玩意儿?” “有,此物原身本是一株幽思,可以将其净化以后,再将它送回人间。” 楚江梨又问:“如何净化?” 白清安回答:“我可以。” 毕竟这方面白清安在花花草草这方面是专业的,可是楚江梨却还是担心。 “你的身体当真能承受住?” 白清安只说:“我心中有数。” 他时日无多,这身体再羸弱些又如何呢?答应下后,007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宿主!你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主神那边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估计没几天了!” 白清安往楚江梨那边走,他回着007的话:“你不是正想要一个,我死以后的世界吗?” “为何又总是劝我。” 生与死他早就不在意了,这话也是从前他回答过007一次的。 白清安最怕的就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楚江梨会伤心。 007带过许多的宿主,所有人里面只有白清安的身份最特殊。 别人都拼命了的活下来,只有他随时都是“如果不能活了就不活了”的态度。 楚江梨是个重情之人,如果白清安死了,有怎么会不难过呢? 而且如果知道是007背着自己捣鬼,指不定以后要怎么骂它呢。 净化是最劳心劳力的,尤其是这种已经造下杀孽的妖物。 白清安又说:“此物……若是连我都没有办法,那便只有杀掉了。” 楚江梨:“如果净化会让你的身体受到损伤,我宁愿将它一并杀了。” 白清安闻言,微微一笑:“阿梨,断不可这样。它的根系盘踞在整个曳星台的底部,是如何都杀不完的。” “春风吹又生,等来年此时,不知又要吃多少生灵下去。” “但是我需要阿梨与我配合。” “如何配合?” “我要将它所有的妖性激发出来,才能净化。在此过程中,它极有可能会失控、伤人,需要阿梨与它打一会儿才行。” 楚江梨:“这简单。” 少女手中拿着霜月剑,晶蓝色的剑光萦绕着剑神,攀附上少女的袖口,已是战斗之姿势。 而白清安现在另一边,指尖翻飞,幻化出一道光萦绕着那井口。 观妙见他们如此,便着急了:“你们想对我娘亲做什么!” 楚江梨:“你最好站远一些,免得你娘不认识你,将你当做吃食送进口中了。” 观妙却并不听她的,还是站在一旁。 他问:“你们想将它杀了?” 白清安并未理会观妙,那道萦绕在井边的光愈发显眼了,呈鹅黄色攀附在井边的藤蔓骤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暴起将观妙甩了出去。 楚江梨与藤蔓打得不可开交。 她应付这玩意,与之周旋倒也是小菜一碟,此物虽有妖性,根系盘踞,可能力却还不如一川风月中的模拟出来的大boss。 简而言之,吃的人还不够多。 那藤蔓抖动得越发厉害,动作也愈来愈快,将周围的一切都破坏了。 这时少女才有些认真,与它从井边打到前厅。 方才那一下,都能给她打睡着过去,现在才勉勉强强能打起精神来。 白清安:“就现在阿梨,给它一剑,在进口处上方有个非常明显的白点,刺那里。” 楚江梨手中的剑一横,已经找到了他所说之处,回答:“好!” 剑指着藤蔓,瞬息间,少女飞身上前,却被观妙挡了去。 剑并未刺进观妙的身体,但是这妖物却将他吞进去了。 藤蔓将观 妙吞进去以后,楚江梨也准确刺到了白清安让她刺的那个地方。 藤蔓骤然倒地,白清安那边却还并未停止净化,他的唇愈发白了,却还在撑着。 终于在最后一束强光以后,那藤蔓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缓缓化成了一滩血水。 楚江梨随身携带的一百日卷轴展开了,宁川澹三个字被划去。 如走马灯的前尘梦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观妙将母亲的肚子视为自己唯一的家。 在生命的尽头,又回到了那个被他视之为家的地方。 第92章 92她发誓自己不再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曳星台好名声在外,更是四大仙山中,最为财大气粗的一处。 在旁人的口中,是俸禄高、不苛责下人、侍从们所吃所穿所住与主子无异的好去处。 台主陆魏之的夫人甚少,自然也是下人们好吃好喝伺候着。 膏粱锦绣、饫甘餍肥却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曳星台,却独独只有一人与之不同。 宁雪时有孕之时,诞下幼子之时,她的院中最为冷清,无人庆贺。 却独独有人盼着她带着这孩子去死从才好。 屋外是风雨如晦,她却固执的用身体为这孩子撑起了一片天空。 那时后院中不过两个孩子,台主又不在,主掌的卫夫人与她不对付。 幽思原身是植株,原是不能与人通姻缘的,更不能生下“人”的孩子。 纵然是上仙界的仙人后面也是跟了个“人”字。 若是与人诞下孩子,会使之身体衰弱、法力尽失,诞下之子也体弱多病。 宁雪时尚未化为人形之时,便听闻阿姐说过,人世间的种种人与情。 阿姐从前也曾与人私奔。 如今重新化形,她失了前尘的记忆,却还记得往日之事带予她的深刻伤害。 宁雪时曾在旁的幽思口中得知,阿姐当初是跟着一个人间的少年走的。 那少年衣着不凡,是某某国的皇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要让阿姐过上好日子的。 最初他与阿姐恩爱有加,可是登基当皇帝没多久,像变了个人。 这少年儿时过得并不好,曾得了某位高门权贵家小姐的施舍,那位小姐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而阿姐只是与那白月光有几分相似,少年觉得高攀不起那小姐,便找了她阿姐。 少年当了皇帝,更是理所应当将白月光娶进宫了。 白月光生得极美,黛眉灵眸,唇红齿白,声若百灵,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簪缨世家的贵气。 是她这样乡野中偶生的野草所不能比的,她只见了白月光一次便觉自惭形秽。 自立后,少年天子少有来她这处,日日留宿于白月光那处。 为与白月光表忠心,还将后宫中的女子尽数遣散了,只留下了她一人,在人间倒是一段佳话。 然,旁人只知少年天子与皇后恩爱有加,为其遣散后宫。 皇帝尚能做到一夫一妻,更何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呢?一时间便引得纷纷相仿。 可是谁也不知道,还有她这么一株被困于深宫中的小草。 她被天子圈养。 因幽思对所见第一人钟情一世,便更是自我折磨,留着痛苦,走也难舍。 她曾主动与少年天子说:“如今陛下与娘娘恩爱有加,遣散了后宫之人,臣妾也没有再留于此处的必要了,何不放臣妾归山去?” 天子坐着,她跪着,她为他学来的礼数周全,他一分一毫都不记得了。 天一端茶抿了半口,天子脸上是少见的怒意,说话却还如往日柔和:“你是在责怪朕极少关心你?” 她挺直脊背,跪得规矩,抬头看这天子与年少时的模样愈发模糊了。 他又言:“阿姝,此为乱世,若是无朕庇佑,你体质特殊,又如何能活得下去?” 字字句句似为她着想,阿姝也当真有些懊恼她脱口的话了。 轻纱缦舞,更深露重,那夜天子留宿在她宫中了。 宁雪时的阿姐叫阿姝,名字是少年取的。 阿姝问他名字何来? 他那时是说,出自《诗经》中的“静女其姝”,阿姝不懂便问此为何意。 少年抚着她凌乱的鬓发,说是形容女子娴静美好。 阿姝又问:何为娴静? 少年却并未嫌她问题多,而是一一解答了出来。 她却不知,实则是《神女赋》中“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中的“姝”。 而白月光名唤玉颜,小字一个“姝”。 她这个冒牌货还因为与皇后撞了小字,而更名为“静”。 天子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只说静也尚可,静也衬她。 少年之时,因宫廷斗争,他被追杀至此,便是阿姝舍血救他。 他也知道阿姝并非人,而是树妖成精。 他所言的“体质特殊”便是此,她的血尚有救人之效。 阿姝天真还以为他对她还有情分,更是幽思体质导致她的心软,最终没走。 可再往后,她便知道为何少年天子还要将她留着。 因他的白月光体弱多病,还需要她舍血供着。 他最初还好言好语哄着她,后来便将她囚于宫殿中,日日送些油腻吃食去给她“养身体”。 阿姐怕尖锐的利器,她复生之后却不知自己为何每每看到尖锐之物便心中发颤。 更不知将袖口拂起,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道蜿蜒、狰狞的伤痕又从何而来。 只是觉得,抚之刺痛。 她并非自愿舍血,是她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子,亲手剜开她的血脉。 幽思多怕疼,她每每都泪眼莹莹。 少年却也权当没见过,他心中只有那来之不易的白月光。 那日取血后,她擦干净眼泪与天子说,我要舍你而去了。 天子却不甚在意,只说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会的。” 她发誓自己不再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那日静妃碰倒烛台,宫中大火弥漫,将屋内一切连同她自己,都 烧为灰烬。 幽思生命力极强,只留下种子却也能够活着。 宫墙四壁被烧得腐朽,婢子们将一盆盆水泼了上去,将漫天的大火扑灭了。 那日少年天子从梦中惊醒,唤着“阿姝”,不顾身边之人,赤脚跑出寝宫,见熊熊烈火。 幽思的种子顺着水,又缓缓回到了忘川河畔的生长之地。 阿姐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人与她说了一句“静女其姝”,记得自己在画人间受了男人的情伤。 阿姐说:“人心是世界上最难猜之物,尤其是男人的心。” 宁雪时那时尚且还未化形,这些话落在她耳旁与穿梭而过的淅沥小雨无异。 她化形与那人走的那日,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今却又想了起来,才深觉这是他们幽思的命中该有的劫难。 就正如为何她要拼命生下这个孩子。 她生为幽思,是对所见第一人情难自切,对他们二人的孩子爱屋及乌,生出勾连的母爱来。 宁雪时有时觉得,她并不是爱陆魏之,而是因为她体质如此,“爱”是她的本质,却并不是纯粹的“爱”。 身体中的某种因素控制着,她“爱”陆魏之,便难以抛下这份母爱。 她知晓自己已有身孕时,陆魏之与卫珠凤吵得不可开交,陆魏之放下狠话此后再不归山,便负气离去了。 若是陆魏之在,她在山中的情况会好上许多,可如今他一去,便是雪上加霜。 卫珠凤对她颇有怨言,却又礼佛,忌杀生,不会直接将她腹中的孩子拿掉,但却也用尽了别的方法,想让她看上去好似因自己滑胎的。 宁雪时好不容易才熬到十月临盆。 那日飘着鹅绒大雪,处处银装素裹,屋内却连一只暖壶,几块煤炭都没有,将人冻得瑟瑟发抖。 侍女敲不开卫珠凤的门,更敲不开台中医亭的门,只得宁雪时一人孤伶伶,将这样将孩子生下来,又剪断脐带。 宁川澹出生时如雪般惨白,声小气弱,旁的侍女拍了他许久,这婴儿才小声呜咽了出来。 天又冷,宁雪时月中也没吃过什么好物,孩子出生之时轻极了,险些断了气。 宁雪时体质特殊,让他食了母亲的鲜血,这才保住了性命。 宁川澹都是饮血长大的,自小只有娘亲没有爹。 但是娘亲的侍女总是会说:“少爷的亲爹是台主,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与夫人更是恩爱有加,若是等台主回来,咱们想吃什么没有?” 少年懵懂,好像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明白。 院中生长着花花草草,还有梅花,那枝桠弯绕,从低矮的墙延伸出去,最艳的花攀在矮墙之外。 他日日蹲在墙边看花草生长,看着他们攀枝而上,花草岁有枯荣,少年就这样一日日长大。 娘亲待他很好,只是他们二人整日与丫头们在院子里,却从未让他出去过。 旁人苛责,送到院中的吃食多是些冷的、嗖的。 宁雪时不用吃,可是她儿子好歹也有半个人的血脉,不吃便只能饿死。 因此宁川澹自小以为,人世间的所有吃食,原本便这么难吃,还伴随着怪味。 他稍微长大些,便有了去外面的想法,但他生得懂事,却从未提过。 因宁雪时的体质,院中花草茂盛,是曳星台别处不能比的,招蜂引蝶。 偶有一日,宁川澹在院中追着迷路的蝶儿,恍恍惚惚已然走到庭外。 他像井底之蛙,这才知晓原来天空并非抬头一隅。 他追着蝶去了别处,不知这是哪里,却觉得此处比他与母亲居住之处繁华多了。 他嗅到可口的饭菜香气,才知原来人世间的饭菜并非全是冷的、臭的。 宁川澹在那繁华的庭院中,闻到饭香,便顺着饭香来到了后厨,他踮脚,望着珍馐逗留。 却被赶来的侍女当做是不知何处来的野孩子打了出去。 那侍女拿着扫帚边赶他边厉声骂道:“哪来的野种,你母亲是谁?谁叫你在这里偷吃的!” “这可是卫夫人平日里的吃食,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吃这些东西。” 宁川澹年纪尚小,细皮嫩肉,他的周身被打的都是伤,更被唬住了。 旁人问起他是谁的孩子时,他不敢说娘亲的名字,他想若是说了娘亲的名字会连累她。 只拿着院中小丫头的话,鼓足了勇气说:“我爹……是台主。” 他甚至不知道台主是什么,更不知道他爹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大笑两声,神色鄙夷,上下打量着他:“你说你爹是台主?那我还是台主夫人呢!院中统共只有两位少爷,你是哪儿来的野种,还敢冒充少爷!” “你娘是哪个宫里的侍女,怎么将你教得跟个野种似的!” 宁川澹听她提起自己的娘亲,便反驳道:“我不是野种!” 后厨炊烟袅袅,少年被揪着耳朵贴着墙站在窗边,低声下气的听着这丫头训话。 没一会儿,前厅里来了个嬷嬷,横眉厉色,打量着他,声音尖哑道:“我在那头便听着厨房里吵,你们这群小妮子毛手毛脚莫不是打碎了盘子在互相推卸?” “回嬷嬷的话,这小杂种在厨房里偷吃被我逮着了,我这会儿正在问他娘是谁呢!” 嬷嬷双眼尖长刻薄,盯着他仔细的瞧了瞧,掐着嗓子道:“我以为是哪个婢子的贱种,这般不懂规矩,却没想到竟是三——少——爷啊。” 她这声“三少爷”倒也叫得阴阳怪气的。 小侍女一头雾水,她来曳星台这些日子,只知道有大少爷、二少爷,却不知还有个三少爷。 嬷嬷又道:“罢了,你不知我也不怪你。这三少爷的亲娘原就是个惯爱勾引男人的狐媚子,既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知道的人自然少。” “他动了哪盘菜?” 侍女指着旁边那盘子缺了一瓣的枣糕。 枣糕个个饱满,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蜜香。 嬷嬷将枣糕端起来,神色嫌恶道:“这小畜生且不知身上有没有病,他吃过的东西更不敢拿给夫人吃。” “不如……” 灶边生着火,地上都是草木灰,嬷嬷恶声恶气的笑了。 她将盘子翻过来,圆滚滚的枣糕尽数滚入草木灰中,滚了两圈,踩上几脚,再啐上几口唾沫星子。 今日她在主子那处受的气,便一并撒了出来。 再与旁边站着的宁川澹道:“拿回去,让你与你娘都吃些,这样好的糕点,你们怕是一辈子都吃不上一次。” 宁川澹虽说从未出来过,却也从母亲那里读到过:“至于口吸之烟灰,头上之汗汁,灶上之蝇蚁,锅上之烟煤,一玷人菜中,虽绝好烹庖,如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矣。” 却也知晓,这落灰之物不能食之,可是他看不明白眼前这嬷嬷为何要这么做。 宁川澹问:“这吃食原本洁净,为何要如此?” 嬷嬷并未想到他会开口,听他如此问,不耐烦道:“你和你娘这样的人,哪里配吃干净的东西,爱吃不吃,若是不吃,我拿去喂狗。” 宁川澹又问:“人与动物并无区别,你既觉得食之无事,为何不自己吃下?” 嬷嬷气极了:“你你你……小杂种,这东西是我能吃的吗?你这嘴巴与你那娘一样能嚼!” 后来,宁川澹挨了一顿打,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皮肉。 侍女按着他,让他将污浊的枣糕一口口吃下去。 直至深夜,院中的侍女和他娘亲才在院门前寻到半死不活、皮开肉绽的他。 那一夜,院中的灯一夜未落,宁雪时落泪到深夜。 几日后,宁川澹能走动了,侍女将枣糕放在桌上,与那日他吃进去的第一口味道一般香甜软口。 只是宁川澹对此物已有了阴影,吃了两口便放在一旁问:“这是哪里来的?” 侍女神色闪躲,左右不说:“少爷莫问了,快吃了便是。” “我娘呢?她为何不与我一起吃?” “夫人她身子不爽利,现下还在休息,少爷只管自己吃饱了便好,等会我再给夫人拿去。” 宁川澹少年便聪明,知察言观色,如何都觉得他们好像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自那以后,他见到娘亲的次数变少了,娘亲总说自己身子不适。再见之时,更是脸颊消瘦,唇色苍白。 院外种了片竹林,来年他与娘常于竹林之中乘凉、嬉戏。 娘亲摇着扇子,坐在竹林中的摇椅上,这是多年以后还是会出现 在他梦中的一幕。 后来他才知娘亲是去舍血了,将她自己的血赠予主殿那位,以此来换得吃食。 那日他悄然跟随娘亲到了后院主殿,他看见娘亲将手腕割开,放血给那地上鲜艳的牡丹花。 鲜血缓缓渗入地下,牡丹像是将鲜血都吞下去了一般,色泽更加明艳动人了。 他眼睁睁看着娘亲唇色尽失,颤巍巍走到后厨得了侍女手中的糕点又折回院中。 宁川澹一直跟在她身后,娘亲走走停停,像是两步路都耗费了她不少力气一般。 他盯着夕阳远山,还有延伸出庭院的花枝,思绪万千。 娘亲平坦的小腹是他生的温床,甘甜的血液养育他长大。 如今为了给他换来一隅吃食,却又将鲜血换与他人。 他与书中所写的蛀虫又有什么区别? 他更不明白为何人会有三六级等,为什么他生下来活得就困难? 那日宁川澹回去以后,将娘带回来的糕点都吃完了。 雨水沁入房檐,一滴滴滑落在地上,他娘静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说:“娘,我不想吃那些了。” 宁雪时看着窗外簌簌落花,风吹起她的鬓发,她瘦了些,却还如往日那般肌肤细腻,且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折眉笑得柔和些,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问:“可是人人都吃呀,阿川又如何不吃了?” 宁雪时只当他吃腻了,心中想着改日再换些别的样式来。 她问:“是不好吃吗?” 宁川澹摇头,“并非如此”,他神色犹豫,却不知究竟该不该说出他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就算他说了也是无用的。 他娘的性子倔,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不会更改。 这几日都有雨,有时是淅沥沥的小雨,有时电闪雷鸣,鹅绒大雨。 宁雪时昼伏夜出,再多些时日已是骨瘦如柴。 宁雪时是幽思不错,可从爱上一个人之后,她身上便再无幽思的妖力,如今更是与凡人无异,没人会帮助她和她的孩子,她只能自救。 时日过去许久以后,她终于读懂了阿姐所说的“人心难测”,她自问从未做过伤害他人之事,却不知为何他人却对她怀这么深的恶念。 长此以往下去终有陨落之时。 “娘,我知道你给我的那些吃食是从何处来的,那日我不该进后厨,不该偷食了那枣糕。” 他双手捧着娘亲的脸,抚摸着她薄薄的皮肤纹理,还有其下脆弱至极的手腕、骨骼。 他痛哭流涕:“娘,我再不想吃那些了,枣糕根本就不甜,是苦的。” 宁雪时苍白一笑,“傻孩子,那有这样容易脱身呀,我同卫夫人那里求得了机会,阿川不是一直都想下山去看看吗?明日便让小芸带你下山去。” “往后娘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夜急风骤雨,将后院中牡丹的土壤都冲去了一大半,覆于土壤泥沙之下的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旁的侍女夜里经过,是以为此处死了个人,吓得丢了灯笼,坐在雨中声嘶力竭的尖叫。 她入山时间不长,便不知晓这些。 卫珠凤发现宁雪时的血与旁人的血不同,最是适合浇灌她的牡丹花。 这几日有雨,冲刷泥土,今晨雨停以后,便将她叫来喂血给牡丹花了。 宁雪时肤色白皙,远远站着时,弱柳扶风,就像一束飘零的丁香,香气醇淡、悠远。 这几日瘦了些,脸上却多了几分可怜之色。 卫珠凤坐在远处见此女身影似裁,心中难免又想起了她与自己丈夫的那些过往。 便错手摔坏了几个琉璃盏。 “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若是不高兴了,再同她撒气便好,又为何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此人正是赵锦云,她笑得谄媚,又说:“我知夫人菩萨心肠,不愿杀生,可此事也不会让夫人自己动手,她不是喜欢放血给自己那儿子换吃食吗?” 赵锦云的声音放轻了些:“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放多了呢?” “再说我曾听宁雪时院中的侍女道,他们夫人不似……凡人,而是妖邪!具体是何物,那我便不知了。台主是斩妖除魔的谪仙人,院中如何能容纳她这般的妖物呢?” “夫人若是除掉此女,那便是天道所向。” 卫珠凤听了她的话。 宁川澹也并未像宁雪时所说的,第二日立刻同那侍女离开,而是偷偷跟着他娘去了卫珠凤的院子中。 雨后院中处处泥泞,黄泥被雨水冲洗得满院都是。 唯独那牡丹花依旧妖冶的绽放着,花瓣上竟无一星半点的尘埃,干净得像方才长出来一般。 在那处,宁川澹看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母亲活生生被眼前这些披着人皮的妖物放干了鲜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宁川澹想叫“娘”,想将娘亲扶起来,可是身后的人捂住他的嘴,将他定身了。 少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他面前,泪水打湿了他的双眸,他将那人的手咬得一口血。 “我知道你母亲今日有难,我是来救你的。” “我是曾受过你母亲庇佑的神龟,如今是来还你母亲恩情的。” 神龟带着他下山,宁川澹动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母亲、离山门越来越远,他眼中蓄满泪水,口中发出呜咽之声。 他曾想过自己上山,却无奈上仙界并非他一个毛头小儿轻易可闯的。 老龟将他安顿在山脚下一户人家,他们抚养他逐渐长大,可宁川澹心中始终怀着那份憎恶。 他生得好看,少年之时便已有天人之姿色,为人体贴大方,爱笑,将村中的姑娘们弄得五迷三道。 后来龟仙人又派人将他送到溪山。 他虽为凤凰子,天赋极高,却并无灵根,只得修些道符、岐黄之术。 在溪山,他与同父异母的姐姐相认。 那时他才知他爹不是什么所谓的大英雄而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马。 旁人说在画人间走火入魔而死,可是在画人间的人却说是他沉醉于温柔乡,得了烟花巷子里的病死了。 阿姐酷爱饮酒,醉时还抚摸着他的发顶,眯着眼道:“陆魏之不是个东西,你莫同他学。这世间男子与女子本就平等。” “为何女人就得三从四德,男人可以花天酒地?” 宁川澹端坐在一旁,随着赵小倩的话问:“是啊,凭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在溪山中过得并不好,赵小倩去了忘川再没回来,他也离开了溪山去自谋出路。 后来在街上撞见了正往寺庙去的卫珠凤。 他曾在古书之上见过,究竟该如何造野神,如何去复活他母亲,他心中生了邪念,化名观妙。 在陆言乐死后,他亲手为卫珠凤缔造了一场美梦。 寺庙中的所有和尚都是他的 分身,包括那小沙弥。 紫芸是从前送他下山的小芸。 宁川澹早就推断出了楚江梨来这里的目的,更是知道他自己已经没有几日时光了。 他不能死在旁人手中,至少也应该死在一个如他姐姐那样的人手中。 疏漏万千,却不缺乏他故意为之,他在数着时日过,这也是他亲手为自己选下的结局。 可是最终不如他所愿,他并未死在楚江梨手中。 却也正如他所愿,他回到了儿时贪恋的,母亲的温床中,沉沉睡去。 此为观妙死后,一百日卷轴中所展现出的前尘往事。 幽思的藤蔓软瘫在地上不动弹了,白清安的指尖翻飞,继续净化着井中之物,藤蔓慢慢化成了一滩水,白清安的唇色也愈发苍白了。 最后幽思化为一颗种子,落在白清安的掌心中,他双眸微微眯起,脸色白得吓人,身体有些晃。 这净化最是耗费人的精力,何况是幽思这样少见之物。 楚江梨上前将他扶住了,他看似比少女高上许多。 她一扶,却摸到了一手硌人的骨头。 白清安气若游丝了,却还在交代着:“阿梨,将它放在忘川河畔来年便会再生长出来……” 楚江梨又问:“那若是来年生长出来了,还是宁雪时吗?” 宁雪时的名字,是她从观妙的前尘旧梦中看到的。 白清安摇头:“那便不是了。” 就算是也没有往日的记忆了。 下一刻,白清安便昏厥在了她怀中。 第93章 93恭!迎!神!女!回!山!…… 大婚那日,晴雨初霁,是个大好的天气。 曳星台中各处都空旷了,遣散了弟子和仆从,矮墙深院,四处空寂寂的。 只剩下这么一个瘸腿的台主,还有他年幼的弟弟以及塘中那只成形已久的苍颜白发的神龟。 繁荣昌盛数百年之久的曳星台,摈弃昔日荣光,彻底成了一处荒山。 这下守着的当真只剩下过往蜿蜒血脉了。 …… 白清安昏厥以后,楚江梨便通灵给了云釉,叫她派些人来,只说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云釉却问:“神女,你可还安好?” 神女心忧这影响苍生的令牌,而云釉他们这留在长月殿的一干人,却更是忧心她的身体是否康健了。 楚江梨也知他们忧心自己的身体,“无事,但出门在外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都是小伤。” 说的也都是实话。 云釉声音肃然:“小伤也不可儿戏,我专程为神女做了个养身食谱,神女归来后,一定要按着我做的方子好好养身体才是。” 这已经不是云釉第一日开这“养身食谱”了,楚江梨又开始头疼了:“好好好。” 云釉开的自然都是量大管饱,还营养好的食谱,但弊端在于……难吃。 楚江梨从前吃过七日,给她生生喂吐了不说,七日下来后还圆润了不少。 她若不答应,云釉那嘴巴估计是堵不住的,索性先答应了,介时再找个理由。 毕竟她也是能屈能伸的人。 话听到此处,云釉便放心下来了,又问:“与神女同行的那位姑娘如何了?” 楚江梨垂眸,眼睫洒下一小片阴霾,心情倒是不大好,看着怀中白清安的脸庞,:“他不太好。” “不过倒也不算大事,回来找医师看看,再养养就与往日一样生龙活虎了。” “对了,再差人收拾一个殿出来。” 那头声音换了个人,一听便知是她那精灵古怪的小侍女阿焕:“神女给谁住呀?难道是小白姑娘?” 楚江梨:“当然不是,小白住我殿中就行了。” 她怎么可能让白清安自己住一个殿。 倒不是她小气……就是不愿意罢了。 她想日日夜夜与白清安贴贴这事儿也不能说给这些姑娘听,若说了指不定如何笑话她。 楚江梨好歹还有些神女的心性在。 再说了,白清安身娇体弱,若离了她,谁照顾? 楚江梨:“是桑渺要来长月殿住。” 他们都是知道桑渺是自家神女从前的好友,往日里也没少听到神女是如何骂她那夫婿,不成气候、性情阴郁、双面人的。 阿焕“哦”了一声,又问:“长住短住呀?渺渺姐姐同那男的合离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八卦”味道。 楚江梨怎可能不知她那些小心思,立马止住:“打住打住。” 她毫不留情:“收收味,你那八卦味都要溢出来了。” “他们二人已是一刀两断,但她来长月殿只养病,痊愈后就走。” 阿焕刨根问底:“好了去哪?” 再由着阿焕这么问下去,怕不是要天黑了。 “你这小妮子问题怎得这么多,快让云釉带人来曳星台收拾,别的我回去再同你讲。” 阿焕:“那那那,神女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阿焕又问:“神女与小白姑娘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楚江梨哭笑不得,她就知道这妮子没安好心,“再问扣你一个月工钱了!” 阿焕一提到钱,那声就似要哭出来了:“我的好神女,我再也不说这些话了,您可别扣我工钱!我去让云釉带人来曳星台寻神女。” 通灵挂断了。 楚江梨先将白清安带回了别苑休息,至少一时半会云釉带的人也来不了。 桑渺的侍女来问:“神女,夫人想问神女可要歇上一晚再走?” 楚江梨:“渺渺身体如何了?” 她回道:“夫人比往日好些。” 楚江梨听到这话,才放心些,接着又问:“那陆言礼可去寻过她?” 小侍女摇头:“台主从未来过。” “我叫了长月殿的人来,你回去与渺渺收拾好,晚些同我们走。” 小侍女听后知晓自己与夫人要有新的依靠了,便喜上眉梢连连称是。 等人走后,她才得了空隙,垂眸看着床榻上的白清安。 他睡得不大安稳,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蹙着,几乎将身子蜷缩起来了。 与上次楚江梨在陆言乐那处所见一般。 他总是将自己蜷缩起来睡觉,就像某种小动物。 楚江梨望得有些痴,她伸出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心,再顺着鼻梁往下,一直滑到下巴。 他身上还穿着旁人的嫁衣,眉眼间的妆容已经模糊了些,挂在他这张脸上倒是未显任何丑态。 反而犹如涓涓细流,清透琉璃蒙了一层淡淡的尘埃。 他紧闭双眸,模样看起来易碎怜人,楚江梨心中却知并非如此。 她神色冷了些,这副模样倒是勾起了少女的一些回忆,她开口唤道:“寂鞘。” 观妙曾说,他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这种白清安有事情瞒着自己,但旁人却知道的感觉并不好受。 少女又唤。 “寂鞘。” 这声音犹如泠泠碎玉。 骤然间,她腰间的霜月剑剑柄连接着银白色半透明的锁链,另一头系在了白清安的脖颈处。 少女冰冷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下巴,她轻轻挪动,指尖掐着他的脸颊,虎口放在下巴上。 她将白清安的下巴轻轻一抬,他脖颈上的锁链便随着少女的动作清脆作响。 白清安像是有意识,知道有人正在摆弄着他,甚至还知道这人是楚江梨。 楚江梨想松手,他的指尖却贴了上来,覆在其上,强迫着少女的手抚摸他的脸颊。 他像小狗似的,脸颊轻轻蹭着少女的指尖,粉白的舌尖也伸出来舔舐着她的手背与掌心。 “阿梨……” 懵懂的声音含着雾霭和哑气。 楚江梨轻笑:“人还没醒,倒是不老实上了。” “同我说说,你还有些什么瞒着我?” 房中静极了,没人回应她的话。 想起了白清安往日的种种誓约:“你不是说过,不会骗我。” 白清安与寂鞘向来相看两厌,可为什么白清安代替了寂鞘的位置,或者说……为什么他们二者融为一体了? 剑灵其主未死,将终身跟随,锁链也会一直存在。 剑灵有分身,但是另一头只是系在本体上。 目前的状况是,白清安成了寂鞘,变为了霜月剑剑灵的本体。 至少剑灵与分体见面不应该次次吵架,因为这二者的本质利益应当是一样的。 分体的存在就是为了达到本体的目的。 …… 一刻钟后,云釉便带人到了曳星台。 见曳星台中四处张灯结彩、贴红挂绸。 “神女,曳星台是有喜事吗?怎得也没听说过。” 虽是上仙界,“仙人”倒也带了个“人”字,自然哪处有何婚嫁喜丧都会宴邀众人,备礼前往。 这“礼”在长月殿又一向是云釉在备,她最近并未听闻曳星台有何喜事,若真是她记漏,那当真是她的失职。 可云釉觉得自己的记性一向不错,应当不至于会记漏这么重要的事。 楚江梨坐着,手靠着桌面,喝着云釉方才给她到上的茶。 “是啊,曳星台中有人要成亲了。” “但并未请外面的人贺喜。” 云釉放心些,可她思量,陆言礼早已婚配,陆言乐死了,难不成是那还是个孩子的陆言溪? “谁成亲?” “陆言乐。” 云釉神色惊讶,“神女……他不是死了吗?我记得在长月殿,神女得知他死讯时,还让人从画人间买了鞭炮回来放。” “是啊是啊,但是他娘有病,想给他寻一个阴亲,好在那边与他有个照应,莫说,那姑娘还并非是个已死之人。” “这一家人真是出不了一个正常人。” “他是死了,这事情非常复杂,等回去有时间了再与你说。” “来这么一趟还怪晦气的,等回去以后你再差人去画人间买几捆鞭炮回来放,冲冲晦气。” 云釉答道:“是,神女。” 楚江梨又让云釉叫人带上些盐,即可山下,去寻那些从曳星台中出去的弟子、侍从,还要通知各仙山瞧瞧是否有人收纳了那些弟子,派人观察着,若是出现了别的情况,那便立刻撒盐。 这些人皆有可能是活人走尸。 但这些人成为走尸的可能性并不大,她知观妙恨的是后院那些人,而非这些弟子,却还是有提防的必要。 她原本还想派几人来拆了那天宁寺,可又想此处毕竟是曳星台,又去问了问陆言礼的意见。 派去的人说,曳星台台主不愿,说那天宁寺他会自己处理。 云釉却不解:“他能如何处理?那处怨气极重。” “若是将曳星台的祠堂建于那处,便可以镇压怨魂,再说了,幽思已经在我手中了,旁的也好对付了。” 楚江梨问云釉:“你看那高台上供奉的是什么?” 虽说没拆,可云釉还是带人去将天宁寺收拾了一番。 云釉回忆一番后:“我见到的是一尊寻常的佛像,神女可是发现了什么?” 楚江梨看见的是一尊野神像,她想起了那日观妙笑吟吟同她说着什么,相由心生,人人所见的同一种事物,便会有差异。 她又想起来,那日为何卫珠凤只说起了她将佛像破坏了,却并未提起佛像里面究竟是什么。 但是她与白清安都看见了,那里面分明就不是佛像。 楚江梨摇头:“没发现什么。” 她心想,坏了,原来当时是冲她来的。 …… 收拾妥当后,她带着桑渺回长月殿,直至他们到山门前,陆言礼都未出现过。 那日虽如黄历中所言,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 可前几日曳星台中阴雨连绵,将整个庭院淋得湿漉漉的,就今日是个难得放晴的好日子。 却是曳星台时日转晴。 桑渺身子弱,面白如纸,侍女搀扶走。 楚江梨见她回望,又说:“你该清楚,他今日不会来的。” 桑渺如今模样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却不只是今日,还有无数的时日,她都在想着如果当初阻止了桑渺嫁给陆言礼,是不是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娘也曾说过,出门在外莫做恶人,人各有命,成长往往也是由经历换的。 桑渺将指骨握得青白,终回头道:“我知道。” 侍女搀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她缓缓道:“如今我多回头一次,不过是想要记住,我在此处生活了这么久,喜怒哀乐,却都是过往了。” “他来与不来,都与我毫不相干了。” 她垂眸,似将眼中朦胧的泪掩了去。 曳星台留了她袅袅十载,尚为少女时,在此处有说不尽的欢声笑语。 后嫁为人妇,反而不如当初快乐。 繁华之地,折了羽翼的鸟儿又如何能长久的留着。 天与地才是她心之所向。 她自是凡人,人生不过数十载,却不能总困于一处,总归要出去看看才是。 用时日与真心换来的经历和教训,会让人变得伤痕累累,更是日后披在身上的尖利盔甲。 …… 陆言溪踮脚,看着山门前驻片刻以后,又腾云御剑而去的众人,他多看了几眼,因为那里面有一个他熟悉的身影。 他回头与身边的哥哥说:“兄长,嫂子要走了。” 陆言礼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随她去吧。” 兄长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往日里也沉默寡言,见他不再想说什么,陆言溪也识相的不再多问。 他尚且是个少年,身体虚弱,便从未出过山门,他还在踮脚看着外面的场景。 朦胧的远山轮廓,青绿的江水,渔人帆船,还有处处可见的宫廷矮墙。 少年又说:“四四方方,好像一个大笼子。” 他一直都与兄长守在此处,他的腿是偶然有一次练功摔的,便落下了终身的病。 听说他们这里是仙界,毕竟旁边那乌龟都会开口说话,可是陆言溪觉得与书中的画人间却并无区别。 陆言礼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抬眸看着少年眺望的方向,他手下还在描摹着一个个“渺”字。 他低头,却又觉得恍若隔世。 陆言溪受了刺激,他将陆言溪的记忆清除,如今他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哥哥。 天宁寺的井口被封起来了,原本供奉着神明的高台之上供奉着凤凰一族的灵牌。 上仙界中早就传开了,曳星台的衰败成了众神的饭后谈资。 他们知晓,如今只有一个瘸腿的台主,一个少年,还有一只乌龟,长长久久守着这座空山。 …… 长月殿山门外,众人整齐的排成一排,在山门前候着他们的神女归来。 楚江梨刚落地就听见这气震山河、中气十足之声。 “恭!迎!神!女!回!山!” 她往后退了半步,转身想跑,却被阿焕拦住。 她问:“这不是我们长月殿吧?” 他们长月殿再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他们这样楚江梨怪不好意思的。 阿焕站在最前面,脸笑得跟花儿似的,方才那嚎叫就数她声音最大,她又往楚江梨身后看了看。 “小白姑娘呢?” 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摇头道:“昏过去了。” 今日晨间起,白清安便没有再醒过,楚江梨这几年学过些皮毛医术,她只知道白清安脉象虚弱,别的便再看不出来。 楚江梨又说:“找几个医师来。” 不只是为白清安,桑渺的身子也需要方子调理。 阿焕连声答应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殿中。 桑渺被安排在收拾出来的殿中,这一行的奔波倒是让她本就脆弱的身子有了些反应。 “渺渺,你就在此休息,若是想吃什么便吩咐人去做,当是在自己家,别的事情切莫多想,现如今养好身子才是你的大事。“ 桑渺被侍女服侍着将这一路奔波落尘的衣裳换了下来,她口中清淡, 送来的粥也只是吃了几口,又觉得困了些,便收拾着打算休息。 她知道楚江梨在担心些什么,她纤细苍白,神色憔悴,握住少女的指尖:“阿梨宽心,往日之事,与我如云烟,不会再牵挂。” “好,渺渺你好生休息,若是有事差侍女来寻我便是。” 将轻纱拉上,熄了屋内的烛灯,只留了安神的熏香。 香炉之上,拿缭缭熏香在屋内蔓延。 桑渺看着昔日好友的绰绰之影,她出声叫住了她。 “阿梨。” 少女的脚步停下,隔着轻纱回应道:“嗯?” 她说:“谢谢你。” 她与阿梨只有往日的情分。 人总会变的。尤其是阿梨如今身处高位,所见所闻自当与她这深院中的的妇人不同。 桑渺原本忧心,她会与往日不同,却是她将人看轻了。 不过当初阿梨那样劝她,她都割舍不下这所谓的“爱”,还与阿梨少了些联系,如今想来都是她的过错。 “还有,对不起。” 楚江梨一怔,却乐呵呵道:“你我之间,不需言歉,更不必道谢。” 她又佯装恼怒道:“再多想我当真要恼了。” 楚江梨守着的并非只是昔日的好友,还有她自己那颗对人对事对感情的初心。 她如今是神女,多得是做不成自己的时候,过往的人与事反而在提醒着她是如何走到如今的。 表面是她在帮桑渺,却也是在帮她自己。 …… 阿焕请的大夫来得快,还叫了山中的丹修。 等同于又有人间的大夫,又有仙界的大夫,属实中西医结合了。 楚江梨一回来便看见阿焕带了浩浩荡荡一干人在正殿中候着,见她回来,阿焕道:“启禀神女,这是我为小白姑娘、渺渺姐姐找来的大夫。” “……怎么这么多人?” 她一个个看过去,有尚且年轻的少年,有须臾白发的老者。 阿焕一一为她介绍着:“这位是李医师,山下赫赫有名的赤脚大仙;这位是宋医师,镇中的名医:这位是宋医师的孙子,是随着祖父来学习的;这位是丹修……” 楚江梨听得脑袋大了:“……” 她扶额坐在高台上,这男女老少,倒像是群英会诊。 “白姑娘又不是绝症,怎么叫这么多人?” 少女抬头看着这殿中乌泱泱的人群,“再说,你将大夫都请上来了,拿下山的凡人看病该寻谁?留下两三个,让云釉将别的送下山去。” 阿焕答应道:“哦……好吧。” 留了两个人间的医师,还有一个山中的丹修。 “晚些叫去给渺渺看看。” 桑渺这几日都未曾休息好,现今怕是才睡下,那就晚些再叫人去。 几人先去看了白清安。 楚江梨站在一旁,神色凌然,倒看不出别的。 她心中告诉自己,白清安只是这几日太累再加上净化耗费精力才晕过去的,却还是怕他们诊出他有何种不治之症。 结果与她所猜测,倒也并无差别。 这两个人间大夫只说,体虚身弱,等醒后吃几味药补一补便好。 等那两位医师退出去以后,那丹修停下来,神色倒是比那两位凝重些 这是个苍颜白发的老者,常年在长月殿中,楚江梨此次受伤都是他治疗的,是她师父的下属。 “神女,老朽观之,这位姑娘虽脉相无异,也多体虚之症,然他的肝脏脾胃皆有衰弱之相,恕老朽直言,照此下去,这位姑娘不久便会命丧黄泉。” 楚江梨眉色凝重:“可有解?” 她手中早就捏得涔涔冷汗,白清安的身体状况她如何不知。 那老者摇头:“不知缘由,老朽给人看病,少说也有几十余年,却从未见过这般状况,这位姑娘的身子是自己衰弱的。” “好……劳叔伯费心了。” 楚江梨耳中嗡嗡,方才的话像一张网将她困住,她原就知道,再听见别人说出口时却还是感觉这个被她掩埋在心中每每想起来便像用针刺着十指那样,过于疼痛、残忍。 是她早就得知的,血淋淋的真相。 一百日卷轴中只记载了死亡的时间,从不会记载是因何而死。 她知道,却并不完全知道。 阿焕从殿外回来,见楚江梨失魂落魄的,问道:“神女,您的脸色怎得这样惨白?” 楚江梨摇头。 “阿焕,若是你有个关系好的朋友要死了,你会这么做?” 阿焕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是滋味,却并未问神女口中所谓的“好朋友”究竟是谁。 毕竟他们此番从曳星台回来,可不止一人受伤。 “我会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心愿未了,带她游山玩水,吃人间美食。” 楚江梨又问:“若这个人什么都不想要呢?” “人皆有情,又不是畜生。既是人,又如何会没有心愿,什么都不想要呢?多是不好意思说或是不知这么说罢了。” “神女不要这么悲观,先下左右不过是小白姑娘与渺渺姐姐身子虚弱了些,又为何说这死与活的?” “从前我与娘亲去看病,那些医师也会将病情往重了说,不过是风热咳嗽,那医师偏说是肺上有问题,这就是想多讹些钱财钱,神女莫要听那些医师乱说!” 阿焕又问:“山在那位伯伯如何说的?” 她这么一问,却观神女的神色更惨淡了些。 一百日卷轴中,死为两种,即天灾与人祸,就算侥幸逃得,也会再有下次。 此两种死法,却不会明说出来。 她心中为何忧心,却无法告诉阿焕。此为天机,不可泄漏。 楚江梨神色恍惚,应答道:“阿焕,你先去罢,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阿焕追随她许久,更知神女想来是乐观之人,便也不再多问,行个礼便退下。 楚江梨看着幕帘之后,躺着的婆娑人影,心中却难免泛起些苦味。思绪犹如一团凌乱的丝线,将她缠住如何都脱不开手,解不开结。 …… 这几日上仙界中处处落雨,少女踩着小碎步穿梭过檐下、长廊亭子。 阿焕去寻云釉了。 她愁眉苦脸,将神女所问说与云釉听。 彼时云釉还在处理着长月殿中细小的事,手中的毛笔写写画画,还腾了只耳朵听阿焕的话。 阿焕说完后,云釉才说,“神女也有自己的心事和考量。” 阿焕又说,“可是神女看起来不大高兴,我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 云釉手中的笔停住了,“我以为,当是那位小白姑娘。” 阿焕侧身趴在旁边问:“为何?” 云釉跟着神女的时间更长一些,自然也懂得更多。 “这其一,若是桑渺姑娘,那些医者就应当先往那处去,可神女偏偏让桑渺姑娘先休息了,这便说明,白姑娘那边更严重些。” 阿焕又问:“那其二呢?” “你也说了神女是与医师一同看过白姑娘后,才失魂落魄的,这是其二。” 云釉抬头看了阿焕一眼,又说:“其三为,普天之下,能让神女失魂落魄的,只有那一位了。” 阿焕听后,若有所思,深觉云釉说得有道理,顿时眼冒星星:“云釉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云釉是个冷面美人,哪里受得了旁人这样热情,顿时脸颊便红得不自然些了,又垂眸说:“不过是跟着神女久了,学些察言观色的本事。” 阿焕笑语嫣然:“这本领可得好好教教我才是。” “我想起神女还未去曳星台之前,曾说自己栽了,云釉姐姐,这个‘栽了’又是何意?” 云釉却也拿不准,凝眸思索片刻后道:“许是那日神女摔了一跤?” 第94章 94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等医师给白清安看过诊后,晚些等桑渺醒来用过膳后,再去给桑渺看。 桑渺那边,医师只说,她现下身子已是大好,就是往日吃食差了些,如今多休息,食谱上稍稍注意些,喝点补身体的药尚能痊愈。 等安顿好后,楚江梨才往地云星阶去,归还众生灵,还要同地云星阶的主神司渊复命。 这是新秩序以来,第一次出现众生令,虽说众生令之上还有另一重级别更高的令。 但众生令众生令,这就说明此令的重要程度,是关乎三界安危的。 楚江梨又将云釉叫来,问她今日交代的事办得如何。 云釉答道,神女所交代的一切已差人去做。 “神女交代下的,我已经派人去跟着那些从曳星台中归俗、或是去别处谋生的弟子了,目前来看,他们并无变化。“”继续差人看着,有别的变化,再来与我说,你且去忙罢。” 云釉走前又问:“神女这几日可是还在忧心白姑娘的事情?” 楚江梨问:“阿焕告诉你的?” 她早就知道阿焕那小妮子藏不住事儿,她这丫头与左右手二人算得上是串通一气, 凭谁上哪处去知道了些什么,另一个都能知道。 他们俩倒是甜蜜恩爱,跟一个心眼儿的夫妻似的。 云釉老实回答:“正是。” 楚江梨回答:“并未如何忧心,我是长月殿神女,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事日日忧心。” “神女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与我都这样说?” 楚江梨摇头道:“我心中也很乱,说不出什么来。” 白清安会变成这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她怎么想的? 她心中只是觉得旁人的死活与她并无太大干系,况且那人是白清安,便不大在意。 如今不过是她与他又好了起来,日日耳鬓厮磨,生了情,便不想让他死了。 楚江梨越是这样想,越觉得心中有一个黑洞,里面暗无天日,正在不断向她靠近,逐渐笼罩在她思绪的上空,脑中有个声音与她说,你看,这就是自私自利的代价。 她问那声音:我为什么不能自私自利?喜欢就想要他留下,不喜欢就不管他的死活,难道不是人人都这样吗? 那声音逐渐消失了,楚江梨走神,小脸惨白,那声音的余音犹如耳鸣,还在耳边回响。 “无论如何忧心、顾虑之事,都会过去的。” 云釉静静望着少女那张忧心匆匆、白皙清娟的脸,回想起了从前之事。 神女还不是神女时,云釉便跟在她身边了,最初神女来此处并不像如今这样洒脱,反而性情更加内敛一些。 起初成为神女时,因她年纪轻压不住山门里面、山门之外的众人,神女后来便成了这样有仇必报的性子。 谁若是惹了她,定然会龇牙咧嘴地咬回去。 如今身处高位,却更像是在淤泥中生长出的艳丽的花。 花自然不是说她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她可以不择手段为了自己的盛放,而从淤泥中寻找养分。 若非这样内里的性格,也不会被太引尊者看中,最后成为下一任长月殿主神。 云釉记得太引尊者曾经夸神女,性格的韧性很强。 云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人,她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云釉还想说些宽慰的话,神女却开口了。 “但愿吧。” “你退下吧,我自己再想想。” 云釉行礼,答了声“是”,便不再多问。 可是太过于利己,无牵无挂反而会不快乐,反而会像一个假人。 神女却并非单纯的利己,她次次下山去降妖除魔,若是遇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人,都会丢些银两,若是年纪轻,有天资便带上山修行,没有便留在身边当侍从。 阿焕也是这样来的。 神女只说,“我做过的错事,杀过的人太多了,这些不过是给自己积德罢了。” 神女又像是茕茕于世间,了无牵挂的遮风树。 因为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姑娘,神女变得有了喜怒哀乐,有了追求的和牵挂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最初因他身份不明,云釉原是不愿他留于神女身边的,可是时日过去,他却并未做出伤害神女的事情,再说他们二人已有了感情。 如今云釉却更希望那位白姑娘好好的,能长长久久陪在神女身边,她不希望神女跟从前一样孤独。 就算这白姑娘以后会做出对神女不利的事情,云釉也相信神女能够权衡利弊做出决断,就像和那位魔尊那样。 她知神女是有决断的人。 …… 晚些,楚江梨带着众生令去了地云星阶。 离上一次她来已快一月,那时是夏末,地云星阶山路沿途青木葱茏,鸟叫蝉鸣,是一番秀丽的自然风光。 通俗来说,不像在人人御剑飞行,飞禽走兽皆有灵气的上仙界。 倒像是在画人间某个犄角旮旯的大山里隐居。 楚江梨从成了太引弟子之后,此处没少跑,毕竟她师父太引与主神司渊是至交。 大大小小事就让她来,司渊不像是神仙,与他这山头一般,像凡人一样。 平日里没事在山中摆弄些机械小玩意,地里种了菜,树上结了果,土里埋了酒。 楚江梨的师父太引就好那口酒,司渊不出山,此处仆从少,此次就使唤她去拿。 且上山的路,被太引设下了禁制,只能走路,不能御剑飞行。 楚江梨每次走得求爹爹告奶奶从,累死累活不说还要抬着一坛子酒。 这次来已是秋日。 草木枯黄,山路崎岖蜿蜒,却不如那时来酷热,楚江梨不如当初的少女心性,被这路也磨平了棱角与脾气。 至此处却难得觉得山风恍然,风中还带着些果香叶香,倒是让人放松。 她心中却又想,若是能与白清安一起来就好了。 走至山门前,便有灵童引路。 地云星阶不似别处,不会大肆收纳子弟,就连山中的仆从都能一只手数清楚。 山中若是哪一日有了弟子,那便是承了主神衣钵,他死以后的接班人。 也俗称,关门子弟。 “神女随我来,主神已恭候神女多时。” 小娃声音稚嫩,跟楚江梨行了个礼。 山门中处处亭台水榭,草木假山,都是庭院之景,再往里面走一些,还能看着左边圈了篱笆种地,右边是养的些鸡鸭鱼鹅。 这些东西都是主神的宝贝,平常都是他亲自在照顾,但是吃的时候却从来不见他手软。 楚江梨随着那小门童往里面走,绕过假山,到了山门深处,才见一处错落别致的院子。 却也简陋,不像是一山之主的居所,倒像是隐居于世外桃源的茅房小屋。 小童走到门前,敲了敲木门。 “师父,长月殿神女到了。” 那声音倒是有些不情不愿,小孩儿心中藏不住情绪,那副扭捏的神色被楚江梨看了去。 楚江梨有些惊讶,“你唤他师父?” 据她所知,地云星阶的主神尚且没有关门弟子,这位与她师父一般年纪的老东西,无亲无故,无子无女,如今终于破天荒收了个徒弟。 少女又垂眸细细看那男童,却觉得看不出什么,这不就是个粉面团子吗? 楚江梨问他:“小弟弟,你师父都教了些什么给你?” 这么小的孩子,能学些什么? 那“粉面团子”神色不自然起来,嘟囔着想说些什么:“神女,我是……” 司渊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虽说已有几百岁的年纪,声音却并不显老,反而如穿堂而过的风,萧萧朗朗:“莫要吓着我的乖徒儿了。” “神女去了一趟曳星台怎么反而眼神不好使了?我这乖徒儿还是个小姑娘。” 这门随着男人的声音缓缓打开了。 楚江梨:“……”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小童,发现这清秀的眉眼确实是个小姑娘,留着短发,正神色幽幽地看着她。 楚江梨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开口道个歉的,谁知这小女娃下一刻便将眼神挪开了。 “神女同师父说罢 ,炼丹房中还有事,我先去了。” 小姑娘还同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一溜烟儿跑了。 楚江梨往房中走,这间房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是司渊平生最爱摆弄些机器、奇门遁甲什么的。 她进去都还要避着些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这小姑娘哪里来的?” 屋中有一张桌子,那人还埋头不知在摆弄些什么。 听见楚江梨问,才又随口回答道:“路边上捡的。” 楚江梨:“怕不是某户人家弄丢的孩子,你就这般捡回来了,人家父母再寻,怎么办?” “我看她倒在路边快冻死了,我在那处几日都见她坐在那里,面前放了个空碗,看她昏过去了,我才带回来。” “听起来还挺宝贝的,那为何又让她去山门外罚站,我瞧着这小姑娘神色不大好,有些不开心,你就不怕她记恨你?” 司渊不回答,反而开口问她:“神女觉得地云星阶这山路难走吗?” 楚江梨不懂他为何问这个,思索了一下又说:“还行吧,不算难走。” “小草与神女的性子很像,我不过是为了磨她的心性,才让她走上一个来回的,当初你师父可是七日叫你跑两次。” 楚江梨听司渊这么叫那孩子,嗤笑一声:“人一个小姑娘,你给取了个什么名字?小草?” 司渊:“画人间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贱名好养活。” “她险些被冻死在雪日里,我捡回来以后身体一直都算不得多好,药从未停过。” “小草,是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了的。” 楚江梨又说:“倒是个好兆头。” “这孩子天资高吗?从前也不见你收徒弟。” 司渊说:“高。甚至比当初的你还高。” 楚江梨并不在意司渊说她天赋如何比一个半大的孩子低的他,她的模样甚至有些笑盈盈地。 “外面的人都在吹嘘我天赋如何,你也听去了?” “我分明就没什么天赋,全靠努力,进长月殿第一日便险些被人当成凡人,赶下山了,如此还叫天资高?” 司渊却不赞同她的话:“努力本就是一种天赋。” 楚江梨却只是笑,不再说些什么。 “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楚江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想一日弄完了好休息。” 她伸手摆弄着木桌上离她最近的机械木鸟,此物就跟她自己世界中,小孩儿玩的玩具似的,扭两圈便满屋子又叫又跑。 楚江梨将去曳星台都经历了些什么,同他说了。 司渊却问她:“阿梨,你这次去又学到了些什么?” 主神抬眼看她,“你认为宁川澹可有罪?” “学到了什么?好像没有。” 该懂得道理她本就懂,又如何是在此处学到的。 楚江梨道:“宁川澹有错,却又无错。人性太过于复杂,也更自私,不一定看起来无辜的人,就真的无辜。” 主神笑:“这不就是你所学到的?” “此物是小草做的,若是喜欢就拿去罢。” 楚江梨又左右摆弄了一下,“好啊,看着还没你这木桌子高,倒是心灵手巧呀。” 她心中想的不过是,拿回去以后给白清安玩玩儿。 司渊听着自己小徒弟被夸了,心中自然也高兴。 “小草学东西很快,毕竟是我徒弟。” “阿梨,你何时也收个像我这样的徒弟,你也老大不小了……” “……” “等我跟你一样,几百岁了再说吧。” 楚江梨敷衍他:“活了几百年,终于是后继有人了,恭喜恭喜。” 她将那手中能叫能跑的小鸟收了起来。 司渊乐呵呵的,倒也没与她多计较,又说起别的。 “你最近可是得识新人?” 司渊又说:“却也算不得是什么新人。” 楚江梨也不隐瞒,点头道:“是。” 地云星阶主掌三界秩序,几乎无不知晓。 楚江梨问他:“你觉得我当初与戚焰那一事,连累了旁人,是我做错了吗?” 司渊好笑道:“连累?是那人说的,还是自己觉得的?” “我自己,他待我好,从来不曾对我说一句重的话。” “自然他都不曾说过,那便不是连累。” 司渊见她眉眼中藏着忧色,便又说:“但是你对他,心中还存在许多疑惑。” 司渊不知从何处变来了一张请帖,放在木桌上,轻轻推到楚江梨手边。 “去了,一切便会水落石出的。” 楚江梨接过那张红字喜帖,上面写着“白若蔚”三个字。 她将喜帖又搁了回去:“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司渊与太引关系甚好,她作为太引的弟子,将太引当作父亲,自然也将司渊当作叔伯。 她在旁人那里尚且可以耍耍豹子狮子的威风凌凌,在司渊面前就宛若做错了事,被父母知道,准备挨骂那活脱脱的缩头乌龟模样。 楚江梨解释:“我并非有意这样对他。” 司渊还在摆弄桌上的物件,头也未抬,声音中有些笑意:“方才我便与你说了,上仙界中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楚江:“那你有办法救他吗?” 司渊摇头,抬眸看她,神色却宛若深邃的沟渠:“我没办法,但我知你有办法。” 司渊是地云星阶的主神,与天地日月同生,自百年以前便存在了。 虽说已是几百岁的年纪,观其容貌,若说是画人间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却也不为过。 楚江梨不懂,她觉得这些神仙惯爱掐头去尾,故弄玄虚,若是不能说那便一字都别说,如今还这样那样吊着她的胃口。 “何意?” 果然司渊不会再多说别的,一句话说了跟没说并无区别:“介时你就会明白。” 少女有些恼了:“你这老头,话别说一半啊!” 司渊也恼了,他这副容貌,何曾有人叫过他一声老头? “你这小妮子怎么说话呢?往日我去人间,这容貌小孩买糖葫芦过,都得唤我一声哥哥,谁是老头了!” 楚江梨想着他那半截得话心中就来气:“不但是老头,还爱装嫩。” …… 楚江梨手中拿着大红色得请帖,人已经到了山门外。 “姐姐,我师父就是那不饶人得性子,你莫与他生气了。” 那粉面团子见她神色不佳,那手中的请帖都快要捏个粉碎了,便出声安慰。 谁知她那师父十里之外还传音道此处,“小草,你说谁不饶人!!” “小草脑袋一缩,“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等会他要骂我了。” 这二人如今像是“统一战线”的“战友”,楚江梨摸了摸小草的脑袋,说:“若是不高兴就到长月殿来寻我!这老头能教你的,我也可以!” “好,谢谢姐姐!” …… 回到长月殿已是日落西山。 云釉已经备了他那“十全大补”的食谱,预备着让楚江梨吃。 楚江梨看着这满桌子的菜,她自己也是面如菜色:“小白姑娘醒了吗?” 云釉:“并未醒来,但是桑渺姑娘却已经醒了,夜里喝了点粥,吃了大夫开的药,如今怕也是休息下了。” 楚江梨挥了挥手,让云釉靠她近一些:“我问你,你可想我与小白姑娘长相厮守?” 云釉虽不知自家神女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思考以后回答:“想,但是神女的意愿更重要一些。” 楚江梨放下竹箸,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可是我聊表心意以后小白姑娘一直不肯,说人生大事,她还要考虑考虑。” “她对我身上有一处不满。” 云釉当真被她唬了去,又问她:“哪一处?” 在云釉心中,自家神女自然是完美无缺的,若是这位白姑娘对神女哪一处不满意,她可就不同意这白姑娘与神女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楚江梨原本想骗云釉,可是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她怕这样说,云釉会对小白印象不好。 她嗤笑两声:“骗你的,但是小白姑娘也确实没答应我。” 云釉不懂:“为何?” “不为何,你想想若是有人说心悦你,你会立刻就答应她吗?” “不会。” “那不就对了,你想想,小白姑娘都还没答应我,这节骨眼儿上你再用这满桌子的菜将我喂胖了,她说不定立刻就回绝我了。” 云釉想了想,她思考这些事一向是木头脑袋思考法,却觉得神女说的也不无道理。 “来人,将这些菜撤下去,分着吃了。” 毕竟这菜楚江梨也是一口未动,她不爱吃这荤腥油腻的,那长月殿中自然有别人爱吃。 这才好容易将云釉搪塞过去,但是也只是这一会儿,云釉又问她 :“那神女,我再给神女弄一个别的食谱?” 楚江梨两眼一黑,“不……不用了!” 就算不像这样大鱼大肉,估计也会特别难吃。 …… 这几日白清安还是一直不醒,楚江梨日日守在床边。 人呼吸还在,当然也不是死了。 像是被梦魇缠绕住,困在梦境之中出不来。 白清安时时皱眉,时时脸色苍白,发着虚汗,抓着她的手是冰冷的,口中还念念有词。 有时叫着“母亲”,有时是“阁主”,有时是“父亲”,他的语气中含着些吐不出来的苦水。 噩梦连连。 楚江梨不知道他的过往究竟是如何的,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是大概知晓,在归云阁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很好。 她这几日都睡在白清安的枕边,眼睁睁见他身上的衣裳逐渐污浊。 白清安喜欢穿干净的、洁白的衣裳,往日里都是日日勤换的,可是现在人晕过去了,衣裳又是那日还穿的,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楚江梨想,若是他自己醒来之后,看着还穿着这么一身沾满血又脏兮兮的衣裳,还不得又被气得两眼一闭。 她原本想叫侍女来给白清安沐浴更衣,可是话到嘴边,又不说了:“阿焕,你来……” 阿焕不明所以:“神女?” 楚江梨又说:“算了。” 她不放心旁人不说,出于对白清安的占有欲,她不想让人去过多触碰他的身体。 还是她自己动手吧。 “阿焕,去给我备热水。” 阿焕伸个头进来:“神女要沐浴?” 楚江梨不知怎得,阿焕问起来时,心中又有些犯怂了:“对……也不对,这么些日子了,总要给小白洗个澡才行。” 阿焕这小丫头片子,这么一句话,她能脑补一万个画面出来,这会儿正挤眉弄眼看着楚江梨:“哦~” 楚江梨恼了:“哦什么哦,赶紧去准备,你个小妮子,我瞧你模样心中就没想什么好的。” “神女呀神女,这种给人洗澡的活儿,为何不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来做?” “难道是怕我们碰坏了小白姑娘一分一毫?” 阿焕都退出去两步了,还探个头出来戏弄楚江梨。 “我今日真的要让你下山去!” “好神女,我错了,再也不嘴皮了!现在就去给小白姑娘备热水!” 他们这主仆间嬉笑惯了,阿焕也没个正形儿,与她玩笑。 不过这办事效率倒是快,没一会儿便让人将沐浴用的热水弄来了。 楚江梨想着现将门合上了再脱衣服,阿焕又问她:“神女,需不需要我帮你……们?” 楚江梨没好气,“不用。” 那木桶与热水置于寝殿的屏风之后,屏风为三面,两面绣着翠绿的竹,中间那一面搭着飘然的薄纱。 殿中点着香,合着那热水的雾,将那竹衬得栩栩如生,好似在殿中摇曳,那薄纱宛若云雾。 她轻手轻脚,不知是不是太紧张,胸口中那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屋中极静,熏香袅袅,只听得见白清安薄薄的呼吸声,还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与白清安都是女子,这原本就没什么,若是换个人来,比如阿焕受伤了,她也可以与云釉一起给阿焕宽衣沐浴。 本就都是女子,这有什么? 可是楚江梨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白清安是她的心上人,便不能视之为寻常女子看待。 关了门,殿中便没有方才明亮,薄纱将床榻上的光景都遮掩住了。 只能见着有一人躺在那里,飘散的水汽,让人恍惚间觉得好似在梦里。 楚江梨走过去,掀开薄纱,坐在白清安身边。 她这几日没闲过,现在才有时间能细细看他。 白清安的脸是苍白的,双眸紧闭,漆黑的长睫像芦苇,血色尽失的薄唇,巍峨的鼻。 他睡得很乖,双手合十放于小腹。 这几日楚江梨常在他身侧,便不像平日里那样没有安全感。 楚江梨每靠近一寸,那颗心就会多砰然跳动一下。 往日里就是随便摸摸小手,或者亲亲小嘴,楚江梨最多是心跳加速一下,却难得有如今这样“近乡情怯”之感。 白清安身上的白衣裳是脏的,她在一侧睡了几日,倒是并未嗅到别的味道,只有他身上杏花的香气。 楚江梨伸手去将他衣裳剥开,他穿的也并非什么繁缛的样式。 少女脱衣裳的过程,就像是在轻轻的,一瓣瓣,剥开一朵花的叶子、花瓣,那嫩色的花蕊逐渐在她眼前展现出来。 越是中间,见到花蕊,楚江梨嗅到的馨香愈发浓烈。 往日里她以为这气味是类似于某种特异的熏香,可是今日才觉,那气味似从白清安身上散发出来的。 楚江梨本不是爱动手动脚的人,可是无意间覆上白清安的胸脯,却觉得那处不似其他女子柔软,反而是坚硬的,楚江梨的手微微一顿。 她心中想的却是,就算白清安是个平/胸,自己也不会嫌弃他的。 别说是平胸了,就算是男的,楚江梨也不会嫌恶他。 她生活在一个开放的世界,那个世界有男女异性恋,也有男男和女女的同性恋。 再者,她一直都认为喜欢应当是喜欢那个人,这种喜欢不会因为他是同性或者异性而更改。 将衣裳脱去,只剩下那层薄薄的里衣,她不敢再脱了,还要先做做心理建设才行,因为她觉得……白清安似乎没穿小衣。 楚江梨的手缓缓往下。 …… 她神色微变,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95章 95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白清安这几日都睡在床榻上。 楚江梨睡在他身旁,她睡觉本就不安分,难免翻动,有时还会碰到旁人的人,腰间这根系带早就松了。 此时少女想将他的腰带解开,她捻起指尖,有些轻手轻脚,谁知系在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拉就下来了。 显然她并未预料到会这么轻易,已经做好了与这带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了。 这带子解开,白清安身上的衣裳几乎都是敞开的。 楚江梨的视角是看不见那敞开的衣裳里面是什么,但是她心里却有些乱,端坐在床边不知究竟该先碰哪里才不那么唐突。 她感觉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解个衣裳都像做错事儿、算错题的小孩儿,原地等着被老师骂。 甚至这种情况比老师跟学生还要严重些。 楚江梨心想,若是白清安醒着,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知会怎么笑她。 她是不蒸馒头也争口气的人,心中这么一想,就卯足了劲儿更想做好了。 楚江梨心中又说服自己,她是要为白清安沐浴更衣的,就是如何躲,肯定都是要坦诚相见的。 她深吸一口气,手伸出去停顿在半空中,心中还在思索着应该先碰哪里。 她的目光落了下去,床上的人犹如一张干净的纸,被染了些别的污浊上去,可是却丝毫掩盖不住那白净的底色。 她心中噔噔响,像有一片平静的湖水,那湖面原本平静,如今却像是丢了一颗石子进去,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就像是她的心跳,就像她心上系着的那个铃铛。 往日将人关进地牢中,却不这么觉得。 楚江梨从未不含任何杂质的喜欢过别人,当初对戚焰有情,可是这种感情却并不纯粹,多的是她在异世界对少年的依赖,是少艾之情,是受了以前看过的某些攻略小说的影响,才产生的。 可是对于白清安,她却只是纯粹的喜欢和心动。 如此一看,白清安是上仙界众神眼中一舞惊鸿的白月光,又何尝不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呢? 既是白月 光,她手闪光的动作、触碰,何尝不是一种染指和亵渎。 就算心中这样觉得,她的手还是抚了上去,指尖划过轻纱般的面料。 白清安吃穿用度与她一个规格,衣裳的面料自然也是最好的、最柔软的。 偏偏就是这种亲肤的感觉,让楚江梨宛若隔着薄薄的衣料都像是抚摸上了白清安的肌肤。 指尖滑过骨骼、肌肤。 白清安瘦极了,几乎摸不出肉来。 方才解开的只是外面的带子,里面却还有一根系着,少女也正准备着伸手进去解开。 她的手就像是进入了某个漆黑的山洞,手中没有烛火,像个楞头青,左撞右撞,也不知碰到了些什么。 这处那处,统统被她碰了一遍。 白清安的肌肤微凉,是近乎死人的惨白色。 被屋内的烛光轻轻托起,犹如精致人偶,美得惊心动魄。 楚江梨的手始终碰不到系在衣裳里面的带子。 终于,在游离许久以后,她微微停顿,好像摸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那物件软趴趴的,正紧紧贴着白清安。 她的手是伸进薄纱里摸到的,像摸到一只巨大的蚂蟥。 让楚江梨不禁想起,还在原来那个世界里的时候,她的爷爷奶奶都是乡下人,她跟爸妈回老家,坐在田坎边吃西瓜,爷爷在田里插秧,小腿里钻进去了一只蚂蟥。 那玩意是吸人血的。 楚江梨以为白清安一直没醒,是因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一只吸血虫黏在了他身上,一直在吸他的血。 但是蚂蟥不应该是这么大,难道是因为此处是上仙界,连蚂蟥都变异了? 那玩意不动弹,只是“趴”在那里,楚江梨不知道是不是发现她了,所以才没继续往肉里钻。 可是这……不应该的,如果蚂蟥这么在白清安身上这么久,早就将人吸干净了。 再说她这长月殿日日有人打扫,又没像地云星阶还种了地,怎么会有蚂蟥呢? 要么就是之前在曳星台中无意间沾到的邪物。 楚江梨一边思索,指尖无意识地轻轻一动。 身下传来了绵软的叹声:“嗯……” 一只有气无力、苍白冰冷的手,犹如藤蔓般抚上了她的指尖。 楚江梨微微低头,烛光之下,白清安眼神深邃,眼中空洞,正幽幽看着她。 她的触碰太过于暧昧和无理。 在这微弱的烛火之下,楚江梨甚至读懂了白清安眼中的含义。 白清安是宽衣解带的模样,此时却已经借着她的手坐起来。 “我……” 少女见他这副模样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眼的凡人,神色晃晃,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却无意识地又动了动。 “啊……” 白清安的神色阴郁了一些,是少女从未从他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在她的印象中,白清安大多数时候都是温顺、清冽的,少有情绪的波动。 这是……少女骤然对手中的东西有了些实感,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在原本的世界中,楚江梨甚至没有谈过恋爱就死了。 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 她抽手的速度之快,将手抱在怀中,神色惊恐的看着眼前就连眼神中都荡起了涟漪的白清安。 这时她才注意到白清安脸颊微红,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已经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了。 “你你你……你……” 她心中猜测的分明是不可能在白清安身上出现的。 她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在这时候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清安看她这副模样,神色暗淡些,他就知道,任何人知道了他的身体之后都不会喜欢他的。 “阿梨为何……?” 白清安说着,抬手将露出的肩头的衣裳拢了拢,模样有些楚楚可怜,话音中又带着些哑,像是才被她轻-薄过一般。 他后半句话并未说出来,可楚江梨见他的动作却明白了,白清安想问自己为何脱……他的衣裳。 楚江梨用双手将脸挡住,听了白清安的话“我我我”了许久,才将遮住眼睛的手放开,“我只是想帮你洗澡,你浑身都脏了。” 少女不知道,她的脸颊也泛着红晕。 白清安自己将衣裳解开,惨白的绸带缓缓滑到脚边,他才醒来,虽许久未下床,步履却还是稳的。 从衣裳圈中走了出来。 “阿梨。” 少女又堪堪把眼睛遮住。 “你看我。” 白清安的指尖犹如一条冰冷的蛇,吞吐着蛇杏子,在这漫如黑夜的主殿中,逐渐靠近,攀附上她的手腕。 冰冷的手感让楚江梨一怔,他的话似有魔力,让她逐渐将遮住眼睛的手拿了下来。 “阿梨方才不是说要为我沐浴。” “你现在已经醒了,我……” 她想找个理由先出去,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一下子接受不过来。 白清安往她身上一靠,又说:“可是阿梨,我才醒来,浑身都没力气……” 他的声音是脆的、雾的,眸中的微光将少女的魂儿都沟去了。 “好。” 二人绕到屏风后面,木桶中的水还在散发着雾气,方才还觉得屏风上是竹影恍然,如今注意力却都落在了白清安身上,顾不得别的了。 楚江梨一边观察着白清安的神色,一边眼神还流连在他身上各处。 不限于小腹薄肌,紧实的大腿还有虚挂的白绸缎掩盖不住的…… 楚江梨没在现实世界中见过这玩意,只在视频里晃过一眼。 她看着眼前的白清安有些犯怵,虽说确实生了一副娇柔的好容颜,羸弱的身体,竟然……有只大……雀。 谁知道上仙界第一美人是个少年。 少女又回味了一下方才手中的感觉,心中生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殿中静极了,楚江梨想着想着,咽了下口水。 她是扶着白清安站在一边的,大概是因为这咽口水的声音太过于明显,白清安的脚步都停下了。 转眸正看着她。 楚江梨有些心虚地低头,可是她一低头就看到少年双股之间。 …… 真的不是她想看,但是她一低头就刚好正对那玩意。 楚江梨活了这么多辈子,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青春期特别蓬勃的少女。 对眼前人的身体结构充满了好奇。 但是她别扭,也不说,抬眸又对上了白清安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的眸。 “没什么,就是……就是饿了。” 少年没问,她倒是自己先胡诌了个理由。 又垂下眼眸不敢多看他。 白清安点头,将少女的手拽紧了些,“原是这般。” 那神色像是对她说的话没相信几分。 他又解释说:“我怕摔。” 可是楚江梨分明看他的步子比自己的都还稳,少女碎碎念道:“ 想牵就牵,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不知是不是受了这殿中水雾的影响,她觉得看白清安看得不大清明,或者说,感觉白清安与之前不一样了。 若说具体,楚江梨觉得像是撕开面纱,白清安不像以前那样温顺了。 楚江梨问:“为何不说你不是个女子?” 白清安微微停顿,他猜不出少女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为什么,“我也并未说过我是女子。” “旁人都说你是女子,再说归云阁的历任阁主都是女子,自然旁人包括我在内便理所应当觉得,你是个女子。” 楚江梨这么说完以后,自己突然怔住了,她好像找到了白清安在归云阁中被欺负、孤立,所有人都不喜欢他的原因了。 她知晓归云阁中,男子的地位是极低的,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女尊社会”。 据她所知,归云阁的阁主只有白清安这么一个孩子,而与白清安同辈的其他姑娘都是阁主的姊妹所出。 不过这么说起来,曳星台是缩小版皇宫,归云阁是缩小版女尊社会,而地云星阶是缩小的乡村生活,好像就只有她这长月殿还算比较正常了。 白清安神色幽幽,看了她许久后才说,“他们都说我是女子,那我便是女子。” 他又问:“你与他们一样,很在意这个?” 白清安虽然问出来了,却并不想听到楚江梨的回答。 少女摇头:“不是。” “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你就是你,你不是别人,这就够了。” 少年不知,楚江梨却感受得透透的,他说这话潇洒,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楚江梨逼近了些,距离拉到不过半拳,她问:“你怕知道我的回答,怕我与他们一样因为这个厌恶你,是吗?” 第96章 96你走神了。 “我不在意你是男子是女子,我只在意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少女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想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出来,不管白清安究竟是如何想她的,如何想她说出口的话的。 她在意的不是白清安是个怎样的人,而且他究竟因为什么事情开心、难过。 因为无论白清安是个怎样的人,她是改变不了的。 要将一个人的心填满,要塞多少心思进去。 每个人最初都是一块玉石,经过时间岁月与磨难,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裂痕却并不代表着破损,伤疤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 所以她不会去强制让白清安做出如何的改变,不会强迫他去忘记过去。 而是想让他更清楚的记得,现在与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有过怎么样的体验。 楚江梨将自己的心认得很清楚,无论是想要什么,还是不想要什么,她通通清楚。 她想要的不是白清安的某一个部分,他的好,他的坏,她都是喜欢的,都会接受。 “他们都在意这些。” 白清安微垂眼帘,长睫扫下来,衬着他柔弱的脸庞,宛若琉璃的双眸。 “他们”在过往对他做出的审判,那根根分明的裂痕,犹如一条条巨蟒,正长久的盘踞在他的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依旧摆脱不了。 “他们”是他的父亲母亲,是他的姊妹们,是所有指责他,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的人。 少年双眸微红,许多时候若非通过梦境,他自己也记不清那些人家究竟是什么模样、神色的了。 他只记得鲜血染红了□□中参天的杏花树,一具具尸体倒在他眼前,血色也在他琉璃似的干净的眼眸中蔓延。 他的神色那样纯粹,手中的剑还在淌着鲜红的血。 少年眨了眨眼,额间的鲜血也在缓缓下坠。 他的意识回笼了,手中淬满鲜血的剑不见了,那一大片的尸体也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眼前少女神色中难于掩盖的关切。 少女又说:“可是我不在意。” “我没办法改变你的过去,但我可以改变你的未来和你的想法。若是在意过去的经历,那从今以后就只看着我,就只是在意我一个人的想法。” 她不能看着白清安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她的话认真,瞧着白清安那副模样,却不知他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白清安原本都想了些别的,想得最多的是,楚江梨将他的手甩开,让他滚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少女却不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在尝试着安慰他。 在多年以前,少年生于百花盛放的归云阁,他的心头原本有一片碧色的青草,那青草地正有颜色的花正悄然无声冒头出来。 有人将放了一把火将那碧草烧成灰烬,踩在他的伤疤上狂欢。 白清安最开始会痛,会哭,可是后来已经变得麻木,他将原本只属于自己的这一片旷野化为荒漠。 纵然伤害他也没关系,因为他已经不怕疼了。 他们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眼神流转,对视之时,少女从他眼眸中看到了泪。 那泪水顺着脸庞缓缓落下,滴落在地面上,他心中的荒漠像是又生长出了嫩绿的芽。 他原本就不在意别人再说些什么,而过往的痛却像是溃烂在他心头的伤疤。 忘却的多,能记住的少。 人本能会忘记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当初他没有能够反抗的力量,如今谁再说一句别的,他会将那人杀了。 他早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旁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在意,但若是再说楚江梨些什么,他便不会让那人好过。 他的眼睛在楚江梨看来是纯粹的,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楚江梨所知道的“他”是他表现出来,想让楚江梨看到的,可实际却并非如此。 他的心中又藏着些什么,又如何能让楚江梨知道。 他每看少女一眼,对他来说却都是一次对心尖儿上珍贵之物的窥视。 从前他站在远处看着楚江梨之时,他嫉妒能呆在楚江梨身边的任何人,甚至嫉妒她的指尖触碰过的任何一片落叶、人或是动物。 想要成为那些人、那些事物、景物。 他嫉妒得发疯,甚至想像吃食,被少女一口一口吃进去,这样他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他在楚江梨面前却并非伪装,而是少女喜欢什么样的,他就是什么样的。 楚江梨喜欢猫,他就变成猫,喜欢狗,他就变成狗。 而他的泪,并非是因为被戳中心中之事的难过,而是源于少女将一切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的战栗。 他兴奋、颤抖到落泪。 可是楚江梨不知道这些,她只看到了眼角挂着的泪,更不知他的一切行径都与自己有关联。 白清抬手拭去眼泪,却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行为在楚江梨心中已经激起了涟漪。 他类于某种动物,将柔软的肚皮和洁白的毛发给眼前的“猎物”抚摸,最后再龇牙咧嘴咬上去。 他一方面期盼着楚江梨能够看见他的过往,能知道他过往的痛苦,能将自己的视线全部放在他身上。 另一方面,他害怕楚江梨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怕她知道自己的劣性而退缩。 眼前的少女才是毫无防备的兔子。 而这是他在少女面前近乎卑劣的生存法则。 …… 白清安眼下垂着的泪,叫她心疼不已,楚江梨心中不禁考量起了司渊所言,究竟要不要带白清安回归云阁。 但是这件事还不急,等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她抬手拭去白清安的眼泪,却没看见他眼中闪过的异样的光。 又轻声安慰道:“以后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 白清安点头,他现在身子本就脆弱,三两句话下去,便有些神色晃晃。 “你先进去,我帮你将身体擦擦。” “若是不弄干净些,等会睡觉也会不舒服。” 白清安点头,抬脚往木桶中去。 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少女身上。 白清安垂眸,在少女看不见的角落中,神色皎洁又 明亮。 他脚下一滑,将楚江梨一起拉入了木桶中。 直直落在他身上。 温热的水快没过二人的胸脯。 少女犹如一只惊魂未定的鸟,虽处于上位,却神色紧绷,想从他身上起来。 并非楚江梨在意什么,而是白清安本就体弱,她怕将人弄伤了。 可是白清安的双手扶着她的腰,近乎扣进肉中,将她弄得有些疼,更是直不起身来。 少女与他那双深幽的眸仅对视一眼,便知道他是故意的。 可是白清安如今得的状态,她便不会多与她计较些什么,只由着他的性子和行径。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些:“我先起来,你身体还没好……” 话说完,她俯身往白清安唇边落下一个吻,以示宽慰。 不过这个以示安慰的吻未免太过于敷衍,只是唇角轻触,如蜻蜓点水。 少年并不买她的账,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胸口,双手将她禁锢在怀中。 楚江梨脸色红润,既有殿中热气带来的,更是眼前少年的靠近带来的。 虽说楚江梨觉得白清安有什么地方与从前不一样了,但是却还是如从前一般黏她、依赖她。 眼前的少年犹如塘中生长出来的,洁白的花。 白清安的声音闷闷地:“不要。” “不要走……” 楚江梨又听见他说。 “我不走,我只是怕这样你不舒服。” 楚江梨跟哄小孩儿似的,轻声细语。 少年又说,声音带着些乞求意味:“哪儿也别去,我不会不舒服。” 当真让楚江梨心中软了半分 他这般说着,手上的动作,脸颊蹭得更紧了些。 她顺着少年的话说:“我哪儿都不去。” 楚江梨觉得自己是理智的人,理智的防线会在白清安如此轻声细语中,崩塌。 “母亲,父亲……” 她听见了少年的喃喃。 他的声音很轻,双眼有些迷蒙,蹭着她脸颊的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楚江梨这才发现,白清安其实并未真的清醒过来,他可能偶有清醒,偶尔又沉浸与过往的虚虚实实中。 她将少年的脸摆正,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若是痛苦,便不要想过往那些,从今以后只看着我就行了。” 少年下巴削尖,胸口与她紧紧贴着,那处温热,正跳动着。 “阿梨……” 白清安口中的喃喃细语成了她的名字。 这声却比他唤父母之时更细碎些。 像将她的名字咬碎了,混着坚硬的骨头,口中的鲜血一并咽了进去。 “阿梨……” “阿梨阿梨阿梨……” 少年在她身下,唤她名字之时,神色中带着些哀求,他的发梢被热水打湿,贴着脸颊与胸口,有种说不出的妖媚之感。 楚江梨从未从“妖媚”来形容过男子,热水与热气并未让白清安的肌肤红润起来。 他像是一只冷冰冰的、惨白的水鬼,这缭绕的热气也像是湖面深重、古怪的夜露。 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之时,带着一种夺人心智的痴迷。 让楚江梨再不愿去想别的,只想与他一起在此处下沉。 “我在。” 少女的声音也被雾气弄哑了。 “若是我只看着阿梨,阿梨也会只看着我吗?” 少年又拧巴地问她。 这种听起来无礼至极的问题,若是往日,楚江梨是不会给他回答的。 今日却偏偏答了出来。 “我只看着你一个人。” 这林中大雾弥漫,水声湛湛,楚江梨被“水鬼”迷了心智。 听到她的回答后,白清安才终于勾唇,露出一个笑,指尖覆上少女的眼睛,咬住了她与热水同样温热的唇。 与楚江梨不同,他这是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少女却从他这个吻中体会到了方才的怒气。 ——来源于那个浅薄又敷衍的吻的怒气,是来源于往日里自己不知何处又招惹了他的怒气。 舌尖在湿热包裹中流连,他含着少女的舌尖,吞咽、啃食,将她折磨得无呜咽出声来,唇中尝到鲜血味道,眼前人还在吞咽,像要将她吃进去。 在漆黑的殿中,有烛火燃烧“滋滋”地声音,有滴滴落下的水雾声,更有二人吞咽缠绵之声。 热水和这般耳鬓厮磨让楚江梨周身都热,身上的衣裳被水打湿,将她玲珑有致的身线衬托出来。 倩影缭绕。 她从前不是没跟白清安亲过,只是从来都不会像今日这样,有要将她吃进去的感觉。 楚江梨感觉白清安今日“凶凶”地。 就算亲得犯迷糊,脑袋不清醒,却还是本能的知道,方才白清安所说,“要自己只看着他一个人”这种话很奇怪。 可是这分明也是自己先这么说的。 从前楚江梨以为白清安是个情绪波动很小,更不通情爱之事的人。 可是现在她却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人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感情。 楚江梨与他吻着,心中却还想着方才他泪水涟涟的楚楚动人模样,与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她心中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白清安演出来给她看的? 可是她又不确定。 感受到她的走神,白清安咬上了她的舌尖,痛觉将楚江梨拉了回来。 “你走神了。” 她听见少年在含着她的耳垂说。 第97章 97我并未骗阿梨。 直到同痛感逐渐蔓延开,楚江梨才发现舌尖已被眼前的少年咬出血来。 少年是轻轻咬的,唇与齿缓缓将舌尖上单薄的皮肉撕咬开。 但温润的舔舐就像是麻药,就是这样的舔舐,让她对痛觉不那么敏感。 舌尖破开许久,直到她自己也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这才后知后觉。 楚江梨来不及再去思考别的,再去分神想些别的,注意力被少年用这样的手段拉扯回来。 白清安以往的温顺与今日的獠牙此刻在楚江梨心中变得模糊,她分不清楚。 少年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以往温柔,反而夹杂了些别的情绪进去。 白清安的指尖几乎将她的腰际深深镶嵌住,唇间的吮吸,殿内的水汽。 楚江梨被折腾得恍惚,好似看见了屏风上斑驳摇曳的竹影。 她原本以为,他才醒来,身体还柔弱,如今却又觉得是她自己多想。 但是至始至终,白清安都并未对她做些什么更出阁的事情,掐住腰间的手也并未将她弄疼。 像是在顾忌些什么,又像是一种怜惜,怕将她弄疼了。 但是偶尔窥得的冰冷神色,却让楚江梨知道并非如此,她突然觉得自己也猜不透白清安的心思。 少女浑身湿透了,衣裳却还是好好穿在身上的,他并未再多动她分毫。 楚江梨却不知,于他而言,再进一步的交流,若是违背楚江梨的本愿,那便真成了亵渎。 白清安心中存在着两种极端的想法,他不想让楚江梨厌恶他,却又想让楚江梨对他恨之入骨,这样十年、百年、千年的时间过去了,她还会记得自己。 只是他从来不会这样说。 殿中安静极了,只剩下这涟涟水声。 一吻之后,二人分开,白清安的脸色本就苍白,如今只是稍微活动,便比醒来之时更白上几分。 他并未恢复好,这次醒来也是因为少女的触碰。 那日在曳星台净化,耗费他大量的精力,再加上这些日子来,007告知他,主神已经找到了能将他完全消灭的办法。 他衰弱得厉害,不只是力量,更是生命在缓缓流逝。 白清安已经知道,在不久之后,他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世界上。 若是他卑劣一些,就会找别的办法让少女永远记住他,可是他舍不得这样做。 眼前的少女却不知道这些。 楚江梨双手放在他坚实的胸口上,红着眼,轻声喘|气,神色幽怨。 这小子亲人倒是一点也不嘴软,她心中想。 掐在她腰间的手松开,白清安正别过头,看着别处。 少女凑近了出声问他:“闹好了吗?” 她默认白清安这样的做法是不高兴,在跟她“闹”。 白清安这才转头看她,点了点头,倒是承认了:“嗯。” 少女又问:“那我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他又点头。 当真是折腾人,少女心中想。 楚江梨从桶中出来,她身上的裙襟湿漉漉的,她双手拾起裙摆又拧了拧水,那单薄的衣裳贴着她的身子。 少女这才明了白清安不敢看她的原因。 她分明知道,却还刻意去逗弄他:“方才亲得这么有劲儿,现在不敢看我了?” “要不我脱了衣裳和你一起洗?” 楚江梨是性子洒脱的人,但是她发现白清安这人骨子里其实和从前一样,对于男女之事害羞至极。 楚江梨甚至能够看到白清安明显身体僵硬了一瞬后才吞吞吐吐道:“不……不必。” 白清安少有失控的时候,今日却是只有他们二人在之时的头一次。 她笑:“逗你的,将你这湿透了的衣裳脱下来。” 白清安却不动了,声音轻却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穿着衣裳不可以洗吗?” 楚江梨:“……可以吗?” “穿着衣裳的,又如何能叫做沐浴?” 她当然不会满足白清安这样的要求。 “我不想……唔……” 白清安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江梨噤声禁行了,少女拍了拍手,倒是笑容和颜悦色。 她的神色皎洁:“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方才她被欺负了这么久,这下也应该轮到白清安了。 楚江梨上手将白清安的衣裳拉开,这里衣本就单薄,浸湿水,便更贴身了,里面是什么光景,楚江梨看得清清楚楚。 白清安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却只是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任由少女的指尖在他身上。 缓缓游走。 若只是撩开衣裳,未经情事的少年会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该有何种反应,但心中定然是期待的。 可他却不想楚江梨再继续下去。 因为就算是白清安,也会有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那些狰狞的、溃烂的东西。 就如他手腕处,解释不清的伤痕。 这噤声禁行原本是小法术,如今他却连这样的小术法都没办法很快的解开。 白清安试了好几次,却都无果。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江梨将他的衣袖掀起来,那蜿蜒得犹如沟渠的伤疤露了出来。 白清安心中常常想,想要将那伤疤与过往伪装起来,可他又想将这一面展露在楚江梨的眼前。 他只是想看看少女的反应。 想看她失望、惊恐或是厌恶。 想看她神色讶异,质问他为何是这样的人。 无论楚江梨对他展现出什么样的神色,他都会因为少女的反应欣喜若狂。 因为只有活人才会有不同的情绪,而他的情绪波动只跟随楚江梨起起落落。 白清安看向楚江梨的神色,阴郁又痴迷。 长久以来营养不良、见不到日光,在他的肌肤上显现了出来。 柔嫩、细腻、苍白又易碎之感。 那蜿蜒的伤疤像是一道道通往过往,通往他内心深处崎岖的道路。 楚江梨怔住了。 他想,正如他心中所预料的,楚江梨早晚都会看见的。 …… 她将白清安的袖口掀开,看到了里面一道道伤疤。 少年生得如女子般细皮嫩肉,手腕上却有着不同于别处的道道伤痕,新的、旧的,一条条纵横交错在一起,密密麻麻,恐怖骇人。 楚江梨怔住了,又掀开另一边,那边也有。 “这……” 她一时间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新伤旧伤杂糅在一起,在楚江梨将包裹在外的衣裳解开时,其中有些伤痕还在往外渗血。 像是才形成不久又沾了水,伤口肿胀,像一只只吸血的虫。 她没有问这些伤痕又是如何来的,只是用干净的布,将白清安手臂上的伤疤都小心翼翼缠了起来。 若是等会沾了水,会更严重。 修仙之人向来都会有自愈的能力,白清安这个伤痕一看便知时故意留下来的,或者说他的自愈能力也衰退了。 无论是哪一种,却都不是特别好的回答。 “阿梨为何会哭?” 耳旁传来少年的声音,他抬手将楚江梨眼下的泪拭去,话音也轻飘飘的。 他用了许久才挣脱开这极为简单的咒术。 楚江梨回神,才觉得脸颊微微滚烫、湿润,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眼泪了。 她摇头,拭去眼泪后矢口否认:“我不知道,我没有哭。” 指尖擦拭过脸颊的泪花,却与少年冰冷纤细的指尖短兵相接。 却又如触电一般,二人将手迅速收了回来。 少女接着说:“你好像总是不高兴,总是会伤害自己。” 她的声音落地,却又几分薄薄的哭腔。 就像她说的,她并没有想要哭,只是眼泪自己滚下来了。 楚江梨一向都觉得自己如今的力量,已经足够去保护身边的人了,可是白清安却处处都瞒着她。 她知晓白清安的本意,心中却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不能接受所谓的以保护之意的隐瞒。 少年抚摸着她的脸颊,还在做着承诺:“我与阿梨保证,今后不会了。” 少女神色有些愤怒,唇中咬着字字句句:“你骗我。” 白清安的掌中湿润一片,是方才少女脸颊上温润的泪,他轻声:“我并未骗阿梨。” 楚江梨却不再信他的话:“你口中就没有一句是真话。” 白清安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疼,却不知究竟该怎样说,只看着她的眼又说:“阿梨信我。” 他从未想过欺骗,许多时候不说出真相也是出于对楚江梨的保护。 或者说,她就算知晓,也没有任何的好处,只会徒增烦恼。 他从前都呆在楚江梨身后,从来不曾过多与她接触,想做什么便自己做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楚江梨。 却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得到少女的信任。 少女还在继续问他:“你想瞒着我的那些,从未问过我的意见,你觉得是在对我好吗?” “我……” 他回答不出来。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他在背后做过的一些龌龊的事情,全部都不能被她知道。 楚江梨擦试过白清安身体的每一寸,眼泪也在悄然的下坠。 除了今日,她从未生过白清安的气。 她又将白清安噤声了。 安安静静为他沐浴收拾完后才解开法术。 不过不该碰的地方,少女一点都没碰。 白清安也不知究竟该怎么解释,少女不愿多与他说话,甚至多数时候只给他一个背影。 “我……” 等他穿好衣裳,二人在殿中之时,少女也是背对着他的。 正当白清安想与她说些什么时,殿外却有人来叫楚江梨了。 “神女,殿中还有些事宜要处理。” 云釉跪于殿外,一般情况下长月殿的事情她都是能自己处理的,可总有她做不了主的事情需要楚江梨去处理。 楚江梨将衣裳穿好,她听见少年叫她了,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与屋外敲门的云釉说话:“好,你先去正殿中等我。” 她不打算给白清安说话的机会。 她有些生气了。 对这人采取了“冷战”的政策。 移步正殿中,云釉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僵硬。 神女今日的神色比平日里烦躁些,白姑娘还是站在她旁边,但是二人之间却并无交流。 往日里如何都会“打情骂俏”地,说上一句半句,今日搞得云釉都有些不习惯了。 再说,就连白姑娘醒了,神女也并没有多高兴。 怪,非常怪。 云釉将事宜都交代完毕,又问道:“白姑娘的身子可还有不适的地方?需要唤几个医师来再看看吗?” 楚江梨马上道:“不用管他,他没事。” 云釉不再多言,她的神色在二人之间流转,她发现,小白姑娘也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注意力都在神女身上。 而神女的注意力在除了小白姑娘的任何东西上。 这真的太刻意了。 这事儿处理完以后,楚江梨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等等。” 云釉停下了脚步,俯身行礼:“神女还有何事?” “将你那十全大补的食谱,给小白姑娘弄一份来,我日日看着他吃。” 白清安闻言:“……” 云釉神色欣喜,忙道:“是。” 云釉得了令,快步走出神女殿,将今日的离奇经历都说给了阿焕听。 阿焕:“小白姑娘才醒来,就与神女吵架啦?” 云釉眉心紧皱:“又不大像,感觉只是神女不想理小白姑娘,不过好似也并非如此,神女对白姑娘还是贴心的,甚至让我给白姑娘备上十全大补食谱。” 阿焕扶额:“你确定神女是贴心?” “你也不怕你开个食谱将身娇体弱的小白姑娘吃死了,呸呸呸,这种晦气话还是不能说的,总之神女的话你听听就好了,可千万别当真!” “若是吃坏了小白姑娘,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釉将信将疑:“为何……?” 阿焕无奈地摇摇头,她心中却想,可怜的云釉还不知自己也成了这二人吵架中的一环。 阿焕又说:“那不就是吵架了。” 云釉不解:“吵架不应该是你来我往的,你一句我一句这般,从前魔尊与神女就是这样。” 阿焕“嘁”了一声,“魔尊哪里能跟小白姑娘比?” “你真是个木头脑袋,不知有一种吵架是无需与对方多说半个字,也能伤人的。” 这一大堆说完了,可是任阿焕如何想,都觉得神女会与小白姑娘吵架这事儿,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合常理。 “但是神女对小白姑娘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再说了,小白姑娘那不爱说话的性子,又如何会惹神女不高兴,定然是你……感觉错了。” 于是她做出了结论。 …… 晌午饭桌上。 阿焕有气无力,一字一顿:“神女说,她不想跟你说什么。” 阿焕坐在二人中间,百无聊赖用掌心托着下巴,在二人中间传话。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云釉说的都是真的。 这小白姑娘醒来本就是好事,不知为何这俩又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那盘中原本神女爱吃的菜,一点也没动,竹箸都在摆在远处。 “小白姑娘”又温声与她说:“我有话想与阿梨说,可否让阿梨理我一下。” 阿焕扭头看向自家神女:“神女,小白姑娘说他有话想说,问你可不可以……” 阿焕话还没说完,楚江梨便干脆回答:“不可以。” 这么一来二去,阿焕终于崩溃了。 “神女,你这不是听得到吗,为何又要我在中间传话!” 她绝望地仰天怒吼:“你们俩到底要怎么样!!能不能和好呀!!” 还从来没有东西能将她折磨成这样。 “能。” “不能。” 这俩人异口同声。 一顿午饭二人吃得乌烟瘴气,却也没动几下筷子。 …… “我早从阿焕那处听到了,你与这小白姑娘可是闹不愉快了?” 桑渺这几日好些了,便没有如何在床榻上睡着,日日都会出来活动一下。 她与楚江梨对坐,桌上放着热茶。 桑渺又说:“若是心中不快,那不如早散去了,放他离开。” 前一句少女不回装聋作哑,现在却又听得清楚明白。 她立马回答道:“我并未想过与他分开,就是有点不高兴……他什么都瞒着我。” 桑渺见她这副模样,又笑:“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情吗?” 她这话本就是说出来唬楚江梨的,楚江梨的心思,她最清楚不过。 楚江梨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楚江梨细细思索后,答道:“并非特别要紧。” 桑渺又试着问她:“那他可是故意瞒着你的?” “倒也……并非。” “既如此,为何又要这般?” 楚江梨:“但是,我心中不愉快。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话音却已然被桑渺盖了过去:“还有……” 桑渺问:“这位白姑娘是不是归云阁的人?” 楚江梨神色惊讶:“你怎么知道?” 桑渺问她:“这上仙界,姓白的能有几人?” “数不出十人罢。” 桑渺当初来上仙界是做过功课的。 往日里她的想去之处有二,一为曳星台,因为此处酬劳最为丰厚;二就是归云阁,此处女子地位高,去了待遇比寻常男子好。 因为她那时急用钱,便去了酬劳高的曳星台。 功课做足,也知道上仙界各处的规矩了。 归云阁虽说白姓为长,却并非归云阁女子都姓“白”。 归云阁分四宫,各宫宫主姓白,阁主姓白,嫡出之女姓白,旁的便再无多的白姓女子来。 桑渺又说:“如今归云阁的阁主白若蔚,是冬宫嫡出之女。” “我虽在曳星台深不见底的后院中,却也对这些有所耳闻。我更知道,白若蔚并非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她上位之前,归云阁中平辈女子竟以各种方式丢了性命。” “所以,这位“小白姑娘”究竟是谁?” 她的话虽然并未说完,二人却已是心知肚明。 这“小白姑娘”要么就是失踪的少阁主白清安,要么就是从白若蔚手中逃出来的,某个平辈的女子。 可无论哪个在手中,都是个烫手山芋。 楚江梨却并未想过真的多,她又说:“若小白是画人间的人呢?” 桑渺笑:“这倒也并非不可能,不过这也都是我的猜想。” 楚江梨并未想过隐瞒:“渺渺,你确实说对了。” “他为何失踪了还在此处,这要从之前开始说起……” 楚江梨把这件事省略她“攻略”的部分,都讲给了桑渺听。 桑渺若有所思:“原来是这般。” 她有些不可思议:“还是为了戚焰?” 这二人不知道自个儿都是“亲妈眼”,如何看都觉得对方选中的爱人还不如烂在地里的白菜。 桑渺看不上戚焰,楚江梨也看不上陆言礼。 桑渺又叹了口气说:“不过结局总归是好的。” 至少让楚江梨遇到了白清安。 楚江梨又说:“还有一事。” “我原本也不知,小白是个……男子。” 桑渺苍白瘦弱的脸颊拢上几分少见的疑惑,“啊?” 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不过细想,却也能猜到。 “原是这般,这样便能明白,为何他母亲等他这样的年纪,才将他放在了众人眼下。” “若是这样,他儿时在归云阁怕是……不好受呀。” 桑渺人聪明,事儿也想得通透。 楚江梨点头:“确实如此。” 桑渺又问:“所以你与他之间,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楚江梨闻言又叹了口气:“他事事瞒着我,好的坏的,我能知道的我不能知道的,统统不与我说。” 桑渺:“他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但即是为了你便有得商量。你再与他说说,让他能宽心将事儿都吐给你听。” 感情之事,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江梨不如桑渺看得清楚倒也并非不常见的事。 一来二去,楚江梨又想起了自己前几日还说,要教他这,教他那的,现在却又这样。 白清安从小本就无人教过他情与爱,又如何知道这些,知道在感情里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 再退一步来说,他从未伤害过自己。 桑渺劝她:“你再同他好好说说,他又怎会不听你的。阿梨不是还说,这几日他都寻你想说些什么吗?何不先听他说完了,再恼他?” 楚江梨听了。 屋外的侍女脚步匆匆进来了,她俯身行了个礼,“夫人,神女,屋外的……小白姑娘 来了,问神女可在夫人屋里。” 这小侍女是桑渺从归云阁带来的。 桑渺:“你瞧,这都寻到我这处来了。” 第98章 98还想被咬一下。 白清安在院外等着,桑渺让侍女去唤他进来,他也不肯,只说在外面候着。 桑渺看向坐在对面的楚江梨,笑着仰头示意着楚江梨屋外的人:“你瞧,他如何都有话想与你说,不如痛痛快快让他说了去,何必这样总是避着?你们二人迟早都要面对的。” 楚江梨是被桑渺赶出来的,让她纵然不说些什么,也要听人将话说完才是。 堂堂神女在自己的宫殿中被赶出来,她那模样看起来便不情不愿了些。 抱手扬眉,看向别处,与白清安站在庭院外,似什么也不愿说。 站在对面的白清安却先开了口:“阿梨,是我不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阿梨说一句谎话,若是我说了,那便……” 白清安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楚江梨便捂住了他的唇,声音也含着些愠色:“为何又起誓?我可不爱听你那些。” 此处是上仙界,纵然是随口起誓,若是不做也会遭到天谴。 白清安的话音又柔又缓,有几分认错的意味。 楚江梨这人一旦生气,便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从前对白清安尚且留情,可如今却如何都不买他的账。 “你又有何错?伤的也是你自己,我不疼不痒的,更不必同我说,更不必起誓。” 少年比旁人更了解她的性子,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反话。 无论楚江梨如何说这些,这少年跟小跟屁虫似的,总是跟在她身后,已经有好几日了。 是那种就算楚江梨伸手给了他一巴掌,都会眼巴巴上来舔楚江梨掌心的人。 正如现在,少年并未将她那些话放在心上。 歪头笑道:“阿梨是心疼我。” 楚江梨没好气,却也不想被猜中心思。 心中更是想,这人怎得现在还在考虑这些,她自然也不会顺他的意说,别过头冷冷“哼”道,“我不心疼你,我就当喂狗了。”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眨了眨眼,又看着她。 楚江梨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太狠,少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谁知白清安微微弯起眉眼,柔声笑道:“阿梨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当阿梨的狗。” 他的笑容温润,却如蛇蝎,像舌尖之下藏着麻药,神色中隐隐有种对眼前少女的痴态。 他愿意给她当狗,只要她喜欢,只要她高兴。 这是白清安从前心中便想过的,却从未同楚江梨说过,因为他一贯都要保持着外人眼中“白月光”的模样。 白月光是旁人心头的月,可月不是人,月没有情绪,不知喜怒哀乐,永远都是皎洁无暇的。 白清安却并非这样的人。 他承诺阿梨往日之事不能再隐瞒,他是乖乖听少女话的人,自然会将心中所思所想都吐出来。 …… 这屋内主仆原是从窗户边探头出来,想看看这两人究竟如何了,又在你来我往地说这些什么。 却因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稍微看清二人的神色如何。 一会儿怒,一会儿像是……喜? 小侍女看来看去,却有些不明白。 没一会儿,又见着这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指尖。 那小侍女探头探头,问自家夫人:“夫人,神女与这位小白姑娘可是又好了?” 楚江梨身边的贴身侍女阿焕,是个自来熟的主儿,在他们二人刚进长月殿当时,便将长月殿中的琐碎事同这小侍女讲了个遍。 包括自家神女与这小白姑娘,是如何浓情蜜意的,倒是将自家主子的“底裤”都在外人面前扒干净了。 故而这小侍女也知,这位姑娘姓白,旁人都唤他一声“小白姑娘”,她也跟着这么叫了。 桑渺听旁边踮脚的小侍女唤白清安“小白姑娘”,神色微微一变,却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只道:“我瞧着倒是差不多,估计还需他们二人再聊聊。” 桑渺看着远处的二人,难免又想到自己身上,不禁暗叹道:“果然这世间最奇怪之物,是男女之情。” 旁人听不见,纵然听见也不知她在说谁,旁边的小侍女是听进去了。 小侍女不明所以:“夫人,这小白姑娘不是女子吗?” …… 屋外不知何时生出的杏花正簌簌落着,点点洁白之色飘然在二人之间。 竟恍恍如白雪,楚江梨看眼前的人都模糊了几分。 楚江梨知晓,这杏花的生长,当说明白清安心情还不错。 少年心情不错时,便是万物悄然破土之时。 纵然这是秋日,他也有方法叫这杏花簌簌地开。 白清安眸中有微微亮色,如这洁白的杏花纯粹,这样的神色之下,就连“给她当狗”这种话也不似假的。 楚江梨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从前她不知白清安竟然是这么想的。 感觉有点变|态。 但是他们二人也不是没做过更变|态的事情。 少女见他这副低眉顺目讨好自己的模样,心情好上许多,却也好奇应答:“好啊。” 她又和颜悦色问:“我如何知道你这话的真假?” 少年这几日并未休息好,眼周的青黑在苍白瘦弱的脸颊上愈发明显,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仍然水盈盈的。 少年唇瓣微颤,并未开口,似在想着如何证明自己话的真假。 楚江梨见他这模样,心中又觉有些好笑,这几日生的气一并烟消云散,她将手心伸到白清安眼前。 少女声音清甜,唤着他:“小狗。” 白清安本不懂她的意思,可是看到她伸出来之时,却本能将垂头,将下巴靠在少女的掌中。 眼巴巴看着楚江梨,当真有了小狗的模样。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蛊惑,又问他:“小狗怎么叫的?” 白清安神色茫然,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声音有些轻:“汪。” 冰冷的脸颊蹭着少女温和的指尖,那副抬眸伏小的痴态却取悦到了她。 楚江梨的手心磨蹭他靠着自己的下巴,端详着他这副模样,缓缓道:“你这幅模样倒是不像狗,再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猫,你也更像猫一些。” 眼前的少年用舌尖舔舐她的掌心,学着猫儿的声音,又轻轻叫了一声。 他看着少女的眸色熠熠生辉,又随着少女的话说:“我是阿梨的猫。” 倒像是自愿,没有任何人逼他。 只有白清安才知道,他现在浑身已经兴奋得发颤了,这当然也是他自愿的,他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干。 楚江梨掌心擦红擦疼了他的下巴,少年感受着那极其轻微的刺痛感,听着楚江梨与他说:“做猫就要有做猫的觉悟,以后还会瞒着我别的吗?” 他乖乖摇头:“不会的,主人。” 因为“主人”二字,楚江梨心中阵阵涟漪,她甚至想将眼前的少年蹂躏得更加皱皱巴巴。 无论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无法激起少女心中的怜爱,只会让她更想将眼前的人弄坏。 想看白清安苍白的肌肤上绽放出如红梅的印记,想看他眼角微红,抓着她的衣袖求饶,或者想看他一声声叫着她“主人”。 此时楚江梨心中却有些遗憾,为何白清安不是个女子,分明生得那样好看。 欺负起来还会梨花带雨。 …… 屋内的主仆二人,早就在桑渺几声“非礼勿视”之后,将窗户合上了。 实际上是桑渺让小侍女将窗户合上的,那小侍女倒是看得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桑渺身边这小丫头尚未及笄,又如何看得听得这些。 …… 阿焕得知这二人和好以后,这原本行事作风极为抠搜的小丫头片子,竟然自费请云釉在山下酒楼中好一顿大吃大喝。 楚江梨听了以后决定扣她一部分工钱,并且放话给阿焕,除非她愿意也 请自己和白清安吃一顿。 阿焕听闻以后宁死不屈,甚至哭哭啼啼告到了桑渺那处,咛嘤道:“桑渺姐姐,你看她!” 阿焕表示天塌了,这工钱一扣,她在长月殿中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桑渺一边安慰着阿焕,一边从她口中听到了二人和好的喜讯,倒是乐得又赏了阿焕二月余的工钱。 阿焕痛哭流涕,并且表示天又被桑渺姐姐撑起来了,从今以后,还要给桑渺当牛做马。 楚江梨听了以后,气得想将这人直接放归画人间去。 …… 这一来二去,这两人也终于算是和好如初了。 这些时日来,楚江梨与白清安照常同吃同穿同住,无论是沐浴之事,还是往日的争执,谁也没再提起。 平静得犹如镜花水月。 但楚江梨却有别样的心思。 她虽从未直接问过白清安是男的女的,却凭着那日的所见、所摸心中已然默认了白清安是个男子。 再说二人早已坦诚相见。 楚江梨心中已打定主意,既然知晓了白清安的性别,往日里又多数时候见他穿女装,心中自然对他另外一副模样产生了些好奇。 少女的小心愿是,想看看他穿男装的模样。 便派人悄悄去照着少年的身形,制定了男人的装束。 可是无论楚江梨好说歹说想让他试试,白清安却如何都不肯,也不说其中缘由。 少女手中拿着衣裳在他身上比划:“为何不愿?这衣裳虽说看起来颜色暗淡了些,但却也是我让阿焕从画人间买的好料子,让最好的裁缝做的。” 可如何说,白清安神色却还是不好,别过头不看她,摇头道:“阿梨,我不愿。” 少女最擅长花言巧语,好说歹说,一顿哄一顿骗,还是骗着他将这衣裳穿了上去。 白清安如何能拗得过楚江梨。 少年的腰比寻常女子的还细些。 他穿这么一身衣裳倒是有翩翩少年郎的感觉,可穿上以后,他却觉得拘谨些。 楚江梨将他转了几圈,看了又看,颜狗的毛病又犯了。 楚江梨一边当着颜狗,一边心中罪恶感满满。 白清安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还并未成年。 可是在他们这个世界,画人间一些男子甚至十三四岁就娶妻生子了。 楚江梨这么一想,心中的罪恶感便没那么深了。 白清安将衣裳换下来比穿上去不知快多少。 少女却不解他为何这样抵触,“小白,我瞧你穿着还是好看的,又为何不愿意?” 白清安却说:“我……我母亲自小就告诉我,说我是个女子。” 楚江梨耐心道:“可是此处没有你母亲,只有你和我,那小白你自己更愿意穿什么样的衣裳?” 少女说话声音轻柔,就像在哄小孩儿。 白清安指着她道:“阿梨。” 楚江梨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衣裳:“我的?” 她觉得白清安当说的是她身上所穿的,女子的衣裳。 白清安往日里常穿着白裳,楚江梨便为他定制的是玄色,因为少女想看看这反差究竟有多大。 男子也衣裳也不是没有白色。 白清安本就是花神,归云阁繁花锦簇,便不以暗色为美。 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早已习惯了装束与女子相同。 再者,白清安就是长了张雌雄莫辩的脸,无论穿男装还是女装,却都更似女子。 楚江梨看惯了他这副女子的扮相,也觉得他突然着男装,不仅没有着女装好看,反而看着更奇怪些。 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人。 自小被当成女子,若是一下穿男装,他自己也会不适应。 少女如此一想,却也还是能理解。 她让阿焕定这身衣裳之时,阿焕还十分警惕地问她,是不是有新欢了。 除了桑渺,楚江梨并未将关于白清安身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便搪塞过去,说些类于“心血来潮”的话。 阿焕不好糊弄,对她的话更是将信将疑,但怀疑的方向却走错了。 “虽说我觉得这般有些对不住小白姑娘,神女可以偷食,但莫要被小白姑娘发现。介时若被发现,我可不会帮神女圆谎!” 阿焕叉着腰,义正言辞道。 楚江梨觉得,在那是她这在阿焕眼中本来“高大”的神女形象,一瞬间轰塌成废墟。 楚江梨哭笑不得:“我从未背着他跟旁人有些什么。” 她心中衡量,现在还不是将白清安真实身份说给旁人听的时候。 面对白清安的事情,她比任何人,比对待自己的时候之时,还要谨慎些。 她自己如何背着骂名都觉得无所谓,可是白清安不行。 若是白清安在旁人面前穿男装,解释不清不说,旁人还会非议他。 她可接受不了。 也不介意对那群爱嚼舌根子的老神仙动手动脚,不介意让自己在上仙界的名声更臭一些。 楚江梨不是这种会思量周全的人。 可她却会为白清安着想,会想若是旁人若是知道归云阁的少阁主是个男子,又该如何去想他? 她不会一直让白清安活在黑暗中,寻了个时日总会将他如何昭告众人。 总有一日会让这归云阁的少阁主,在旁人口中早已死去的人,死而复生。 楚江梨:“若本就是你自己喜欢,那我便不再逼你。” 她从前以为,白清安这样是被强迫的,可是如今却知是他自愿。 少女从房中退了出去,等白清安将衣裳换下来,往日里倒不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样在白清安看来却是一种反常。 白清安见她不再多说什么,问道:“阿梨可是恼我了?” 他比从前坦然许多,心中想的什么便会讲出来。 但是长久以来,白清安在少女面前总是自卑的。 他从前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 “我为何会生气?”楚江梨问,她甚至都未曾想过生气。 白清安神色倒看不出什么,是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神色,“因为我……”与旁人不一样。 后半句他却并未说出来。 “因为,我不愿变成阿梨想要的那样。” 楚江梨又问他:“我想要你变成什么样子?” 白清安将唇瓣咬得口中吃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在说出这话之前,曾经心中千万次告诉自己若是阿梨想,却也不是不可以。 白清安说:“想要我变成男子,真正的男子。” 对寻常之人来说,这可能只是男女装束。 于他而言,这身柔软的衣裳,却犹如他的躯壳、保护壳,他常年以往龟缩在那壳中,早就习惯了。 若是突然换掉,就是将他从壳中血淋淋拔出来,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他却不知这对于楚江梨来来是什么,更不知究竟该如何将心中的想法说给她听。 面前的少女许久未说话,白清安抬眸的瞬间,少女却上前咬上他的唇。 疼痛之感在舌尖缓缓蔓延开,眼前还有少女恨恨的眼神。 这不像是吻,只是一种惩罚性的“咬”。 他说的这话让楚江梨实在是气不过。 分开以后,楚江梨又说:“我从未说过要让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是好奇。” 可眼前的少年指尖还放在方才被她撕咬之处,那处已经溢出些鲜血来了。 楚江梨的语气中含着怒意,少年眨了眨眼,却好似并未将她的话、她恼怒的语气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回想着方才被咬的感觉。 白清安开口:“阿梨。” 他神色中原本的冷意消失了,如今眼中却犹如朦胧的烟雨景色。 他又说:“阿梨,疼。” 眼帘下狭长的绒毛,铺下一小片阴影。 像疼得真心实意。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倒是心中半点气都没有了,真是颜狗的失败。 她以为真将白清安咬疼了。 方才她就是听了白清安的话气急了,才上嘴咬的痛了些,刚想开口说些道歉的话,却又 听见少年说。 “还想被咬一下。” 因他这话,楚江梨僵住半晌,却表示接受习惯,并且没好气骂道:“变-态。” 她以为的惩罚,在白清安看来却是奖励。 但楚江梨却并不知道,只要是她,无论做些什么,哪怕是学猫学狗,对于白清安来说,那便都是奖励。 …… 可是隔日,她便发现自己晾在后院中的小衣离奇失踪了。 如何找都找不到。 楚江梨本就是个现代人,这些贴身衣物都是自己手洗的,从来不会假他人之手。 她今日甚至问了阿焕。 阿焕却说:“奇怪了,昨日我还曾见过,怎么今日神女便找不到了?” “怕不是被风吹去了。” “这几日的天气,哪里来的风?就算是被风吹去了,那也当在这附近才是,可如何都找不到。” 楚江梨心中想,还真是坏事了,莫不是她这偌大的长月殿进小偷了? 那也不应该。 …… 夜里,楚江梨在白清安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小衣。 第99章 99爱阿梨的永生。 楚江梨原以为,白清安那日指着她说“阿梨”,是她身上穿的这女子衣裳,却并非想过竟是她自己的衣裳。 且不说,这都是往后几日的事情了。 她作为长月殿神女,时时都会有公文要处理,也只是这几日,她许久未归,才会公文累积堆叠,回来以后又接连几日都花上时间去处置这些大小事宜。 前几日,二人都还是如影随形,楚江梨跟到哪里,白清安亦步亦趋,便到哪里。 甚至偶尔楚江梨在正殿中累了困了,趴着睡过去,醒来还会发现白清安将她的公文都批阅完了。 云釉甚至还叹神女如今批这些公文是愈发快了,谁知却根本就不是她批阅的。 白清安所批公文,甚至还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字字斟酌,有理有据,倒是比她自己都还写得好些。 云釉那般觉得倒也不无道理。 楚江梨甚至还戏弄他:“小白姐姐,虽年纪不大,倒是将事情处理的头头是道,不若我这长月殿神女之位你来坐坐?”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但她这位置也确实坐腻了,若小白想要,那让给她也无妨。 可楚江梨也清楚,白清安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否则为何又要放着归云阁的少阁主之位不坐,反倒觉得她这长月殿好呢? 那时白清安正坐得端正,指骨握着毛笔,正落笔写下一字,一身白衣,像和煦日色,倒是明媚,不似往日的瘦弱和目色森然。 将楚江梨看得走了神,这才真的意识到,如今的白清安也不过是画人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俊俏的少年郎。 若是骑马过巷,不知怀中会得多少少女的鲜花、手绢和缠绵悱恻羞怯的神色。 他侧眸看着少女,眼中却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话音淡得像一阵风过:“阿梨若是我的,那长月殿也是我的。” “但我不要长月殿,只要阿梨。” 白清安跟着楚江梨却也并非一日两日的事了,她的好与坏、好恶喜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旁人口中的“坏事”,楚江梨也不是没做过。 在白清安心中,楚江梨对长月殿的重视程度甚至过于他,他又如何会从少女手中夺走长月殿。 “或者将我关在地牢中,等我挫骨扬灰后,把我当成种子撒在各处,等来年春日,无论阿梨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我。” 他神色直勾勾的,眼中还含着痴迷,说着一些近乎癫狂的话,“我生长出的花花草草,根系会盘踞在长月殿下,介时便成为长月殿的一部分,阿梨在意的一部分。” 这话却符合白清安一味的极端风格,他说话向来如此。 楚江梨却问他,“谁教你这样说的?你还与谁这样说过。” 白清安的情话就正如甜蜜素,有糖果的甜味却带着毒素。 白清安将手中的笔搁下,认真看她:“无师自通,我只同阿梨说过。” 楚江梨却笑,“好啊。” 她将眼前的少年推倒在桌面上,又俯身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可是觉得若是这样说我就会怜惜你?” 少女正如她所言,神色微冷,也并未对眼前人有何怜惜,一巴掌扇在了白清安那苍白的脸颊上,“啪”地一声在寂寥的空气中回响,少年的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那边脸颊逐渐泛起红,还肿了起来。 楚江梨毫不留情道:“若你死了化成了灰,散在长月殿各处的灰成了花,我会像现在这样,将那花踩烂、揉碎。” 正殿的桌上时常被堆叠成山的公文弄得乱七八糟,少女埋头在其中,她找到哪里是哪里,哪份是哪份。 但是偶尔也会有记不住的时候。 可白清安来了之后,将桌上的公文都分门别类放置好了,要么就将已阅文的递了出去。 楚江梨伸手再要些什么只同他说便好。 就连阿焕见此场景都破天荒说,神女竟然将这凌乱的桌子都收拾出来了。 她不允旁人动,这是少女的规矩,乱,却是乱中有序,她自己能寻到。 如今白清安却成了她的左右手,要什么伸手就拿过来了。 少年还兼任端茶倒水、递喂吃食。 楚江梨这才恍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清安已经将自己融入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了。 而这干净、整洁,能将人压在上面的桌子,也是白清安收拾出来的。 白清安却也不管楚江梨说了些什么狠绝的话,更不管刚刚被扇红的半边脸颊,只轻柔地问她“阿梨,手疼吗?” 又说,“阿梨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白清安的声音沙哑,因为被她压在桌上,脸颊也泛着些红,话语痴迷,像是在说,若是楚江梨现在就想将他吃进去、想再扇他一巴掌,也没关系。 “只要阿梨喜欢,阿梨开心。” 楚江梨怔住了,指尖轻轻覆上了他那半边红肿的脸,她承认自己心中确实有气,轻声说,“无药可救。” “不疼。” 她这话回答的是白清安问的,她的手。 楚江梨又问:“那小白姑娘还对别的方面无师自通吗?” 她三番五次咬着“小白姑娘”的字眼,这俨然成了他们之间,旁人不知的秘密。 白清安不解:“什么方面?” 他的模样但是勤学好问,正经到与楚江梨心中所想截然不同。 “自然是……” 他们二人楚江梨在上,白清安在下,二人交叠在一起紧扣的指尖,她的另一只手缓缓从白清安的喉结、胸前滑到小腹处,耳旁已是少年微微急促却又克制的呼吸声,还有轻颤。 他如今已经没有机会说这样那样的话了。 因为如今的状况是,若再往下半分,他们二人之间就要出大事了。 楚江梨看着他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心中的气也消下去了些,没有再计较方才他自顾自说出来的那些话,心中暗骂了句“菜鸟”,勾着少年的脖颈让他往下,踮脚咬住了他的喉结。 白清安的喉结并不明显,只有吞咽之时才会显出轮廓来,故而这方面,楚江梨从未怀疑过他究竟是男是女。 可是如今仔细看过去,她又觉得白清安的五官并不偏向于女相,外柔内坚,还有他的身形,虽柔弱,却又比她,甚至比寻常的男子都高出许多,胸膛也是撞一下又坚实得很。 是她先入为主,将白清安的模样带入了旁人口中的形象,故而才会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女子,如今看来,若是不听旁人而言,凭着他们二人这样近距离的相处,她应当也是能察觉的才对。 不过好像白清安从未主动在她眼前脱过衣裳,从前她只当白清安脸皮薄,却并未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可是她也怪白清安,为何没先说出来自己是男是女,而是非要让她自己去寻。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这样原本就能说出口的秘密。 思及此处,少女狠狠咬上了他的喉结,疼痛让身下的少年闷哼一声,楚江梨得意,倾身而下,压得更紧。 先是齿贝间的撕咬,往日里楚江梨都不会太用力,只是今日,撕咬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直到咬出血味来,听到少年的轻声的哼哼后,她才会停止。 后又是安慰般的轻柔舔舐,将少年纤细的脖颈折磨得红肿,还留了牙印,这才肯罢休。 她的动作缓缓下滑,已然伸出一只手像往白清安衣裳里去。 白清安被她折腾得眼眸微微红,没了方才说那些话时的气性,今日却不比前几日,要更乖顺些,“哼……不要……” 楚江梨的行径与登徒子无异,呵气如兰,在少年耳旁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不要?” 桌上微微绽开翻阅的卷轴卷了边儿,桌上凌乱不堪,他们二人缠绕交叠在一起的衣裳也凌乱不堪。 楚江梨又继续问他,手上的动作停在,慢条斯理问:“不要什么?” 她既然问,看着少年折服、痴迷的模样,自然也知晓他现在想要些什么。 这样亲昵的行为就像是罂-粟,让白清安欲罢却不能,他迫不及待想要少女更多的触碰来将他的内心、身体尽数填满。 少年用削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示好,少女发顶的茸毛碎发扫过他的下巴,带上些毛茸茸的痒。 白清安的声音氤氲含糊起来,语言也变得混乱不堪,“不要……嗯……要。” 他脑中早就因为少女的行径乱了套,不知道究竟是要还是不要,或是说,不知现在该如何才好。 楚江梨觉得眼前的少年就像是含羞草,只轻轻触碰,就会害羞地缩回去。 “到底是要还是不要?若是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少女的声音含着些诱惑。 楚江梨停下动作,视线越过凌乱的桌面,见着一支并未着墨的、干净的毛笔。 她伸手将那笔握在手中。 因她许久没有进行别的动作,白清安变得有些躁动,哼哼唧唧的,在她怀中胡乱动起来。 少女指尖捏着一端,用毛笔的笔尖挑开了他的衣裳。 那笔尖犹如一只灵活的蛇,在薄衫中穿梭,给身下的少年带来了些奇怪的感觉,他的身体好像僵硬了,又似随着毛笔的尖端柔软得化成了水,少年的内心深处燃烧着焰火。 见白清安如此,少女也了兴致,也想着继续往下,可是殿外的敲门声却将这暧昧的气氛撩拨得一干二净去。 “神女,我有要事商议。” 听声音,屋外扣门的人是云釉。 楚江梨眉心微蹙,人却已是坐起来整理身上的衣裳了,留下少年还在走神。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道,“暂且放过你,先起来将衣裳理一理。” 她想若是阿焕那小丫头便直接进来了,云釉还懂几分规矩,知晓他们二人在,也不会妄然闯进来。 今日也确实是她被眼前这男狐狸精迷了眼,才会在此处就这般莺莺燕燕起来,好歹往日她也算是公私分明的人。 于她而言,长月殿的事情确实很重要,毕竟是她师父交下来的。 二人的亲昵一旦停止,楚江梨又难免想起方才白清安说的话,心中想来还有几分气恼,倾身咬上了少年苍白的脖颈,留下一个血红的印记。 楚江梨又说,“若是我当真白日宣yin,那都是你的错。” 二人简略收拾一番,桌上规整些,至少不会让人看出有过什么暧昧的痕迹。 云釉并未在外面候太久,楚江梨便放她进来了。 楚江梨端坐,白清安站于身侧,少女装模作样将方才的毛笔握在手中,神色掠过少年之时,却想起了方才的画面,她难免心中会有几分动容。 云釉将手中的帖子递到桌上,道,“神女,这是归云阁递送来的帖子,几日后请神女移驾归云阁,参归云阁阁主之女满月礼。” 楚江梨接过这帖子,随意翻了翻,大致内容她是只晓得,上次她去司渊那里便见过,司渊那时的意思是,让她代表地云星阶去,她的评价是想得美,若是若是代表地云星阶去了,那她这长月殿这么办? 司渊这老头甚至想将自己要做的事,都甩在她身上。 那帖子她并未带走,却没曾想到这么些时日过去,这归云阁请帖才递送到她手中。 这些人愈发不把她当一回事礼物,不过她都快忘记这去归云阁是需要帖子才能去的了,毕竟她成为神女之后的这些时日,也没几个人真的请她去,且她自己也懒去,让云釉备礼之时更多些。 不过这白若蔚…… 听云釉说“阁主”二字,楚江梨却笑,“何人让她做阁主了?” 且不说她究竟有无能力当这阁主,她能坐上这个位置,一是归云阁的阁主和少阁主失踪。 二是,归云阁中同辈子女都离奇一个接一个死去,不然如何能轮得上她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人。 白若蔚的能力并不强,更是不如白清安这样的天赋,楚江梨去过归云阁,也见过这人。 不过归云阁这些同辈竟莫名“离奇”死去,谁又敢说白若蔚能撇干净呢? 不过是怕这归云阁乱成一锅粥,若是再将白若蔚舍去,往后归云阁便是后继无人,这才让她坐上这个位置的。 上仙界中,曳星台和归云阁是尤为注重血脉传承的,因为他们这两脉人的后代,能力的强弱几乎是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的。 云釉将声音压低了些,“神女,旁人口中传闻,那些归云阁同辈女子多是死于她手中,归云阁的人都怕她,便让她当了阁主,传闻其人……面若罗刹。” 传言就是这样,分不清真与假,她见过那白若蔚,是性情安静些的女子,与白清安有三七分相似。 楚江梨边听着云釉的话,边观察着白清安的反应。 她知白清安往日里在归云阁过得并不好,还曾被阁中同辈的姊妹欺辱,在阁中处于任何人都能欺辱的最低地位。 原以为他们二人说起这些,白清安应当有反应才是。 楚江梨侧眸看过去,却正撞上了白清安深邃的眼,他似知晓她一定会看过来,或者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清安就一直一直在看着她。 少女却因这一眼,心中微颤。 她将手中的请帖又丢到了琉璃桌上,与云釉说,“此事再议,你先去将贺礼备上,去和不去的,倒是不一定。” 楚江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问白清安是如何想的。 这种原就不需要她亲自去,备个礼让人送过去便是,她如今思虑,不过是司渊所言,说她去归云阁一趟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她心中难免腹诽,若是去了以后还是什么都不知,那她定叫那老头好看的。 云釉答应下后又说,心中却讶异些,往日里这些帖子神女一个都不去参加,这归云阁的竟然要去,不过神女在想什么,她又如何能揣摩清楚,她又问,“是,那这帖子……” “你先拿着,有可能是你替我去。” “是,神女。” 云釉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便告别了楚江梨,准备殿外去,谁知却又被自家神女叫住。 “慢着。” “神女还有何事吩咐?” 楚江梨:“这种小事,以后用膳之时再与我说。” 云釉方才便感觉自家神女心情不大好,现在这种情绪更是具象化了,她细细瞧过去,甚至觉得是心情非常不好。 云釉答应下,“是,神女。” 云釉看了看旁边的白姑娘,这几日阿焕给她灌输了不少“知识”,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当是……她打扰了神女的……好事? 可是她觉得神女不是青天白日里干……那种事的人,但她也说不清楚。 她抬眸看了旁边的白姑娘一眼, 才发现他一边脸颊上有一片红肿,想来……是被谁扇了一巴掌。 云釉从前不觉得自家神女是不会体谅人的主儿,又怎么会去扇人巴掌,况且还是小白姑娘。 不过神女的坏心情,云釉倒也可以理解了,估计是又与小白姑娘吵架了。 云釉走出正殿两步,那殿门兀自合上了,她停住脚步,突然回忆起殿中那持久的花香气,这殿外也并没有花盛放,便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 她又细细回忆,却觉着这味道神女身上最为浓烈。 …… 等云釉退出去以后,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二人间的氛围有些古怪,被打断的亲密接触,云釉来了这么一遭以后,也继续不下去了。 他们二人又谁也不说话,一时间有些尴尬。 楚江梨终于忍不住了,才开口道:“坐呀,为何站着?还离我这么远?” 白清安:…… 他的衣裳早就在云釉进来之前,穿戴整齐,看不出有何端倪来。 白清安虽能听见楚江梨的话,却还是杵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楚江梨将桌上的毛笔又拿在手中,可触及毛笔之时,她脑中又忆起了方才的春色,忙不迭又将手中的毛笔丢了出去。 那毛笔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又形成了一道弧状抛物线。 楚江梨:…… 她现在已经心乱如麻了。 为方才白清安说的话,为她自己刚刚无常的行径,她方才扇白清安的手,还是热的。 少年脸颊的一边也正高高肿起。 她更不知究竟方才的行为是如何做出来的。 少年看向她的神色很淡,全然没有方才的那副模样,只是声音带着些哑,他走上前,蹲下将那笔捡了起来,“阿梨为何握不稳这笔?” 只蹲下的那瞬间,楚江梨又瞥见他领口处的那片如雪般白净的春色。 她的脑袋是热的,舌尖也像是打了结。 白清安抬头看她,神色中也勾出了几分媚|意,楚江梨怀疑他是蓄意为之,这种怀疑却不止一次产生了。 可是她再眨眼,少年神色却又如往日清淡。 她心中暗骂自己,心脏的人果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亲密接触时,少年多以弱势温柔乡为她勾勒描摹画面,可是正当她沉浸在少年造出的温柔乡之中时,他总会用淬毒的尖牙,蚕食她的身体,让她麻木,让她从主动转为被动。 少女骤然觉得,就连那半边脸的巴掌印也是白清安计划中的一环,一点点用这些事情将她的心夺去。 她心乱如麻,借口都是随意吐出来的,“笔太……滑了。” 白清安将她的五指轻轻掰开,将笔放在她掌心中,又将她的五指合拢来。 在这递送的过程中,二人触及的指尖,楚江梨发现少年的指尖是温热的,与她的心一般。 少年小声提醒着她,“拿稳。”,又起身坐在旁边,给她研磨。 白清安是坐下了,可少女拿着手中的公文,又如何能看得进去。 她握着毛笔,写上两三个字,也是奇丑无比的。 写上两三字,又去瞥白清安在干嘛。 他至始至终都坐在旁边安静地研磨,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她。 楚江梨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狭长、如绒毛般的长睫,在眼帘下铺开一小片阴影,他坐得端正,那半边红肿的脸颊正对着她,眼中晶莹的色泽,倒显得楚楚可怜。 楚江梨写不进去,看不进去,便搞出些动静来。 想起方才之事,深觉遗憾,可她拎得清,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只会处于“劣势”。 实际上她与才白清安次次亲密接触,都是一次你来我往的博弈,彼此间却并没有真正的输赢。 她不是那能吃亏的人。 但若是白清安,其实也不是不能吃亏。 毕竟她再如何吃亏,最后亏的都会是白清安,因为这人会无条件地容忍、包容他的一切行为。 楚江梨问:“小白,你方才可听见我与云釉在说什么了?” 白清安点头,他自然也听见了,却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嗯。” 楚江梨小心翼翼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白清安难得疑惑,“我为何要有想法?” 楚江梨:“因为……” 她“因为”了半天,却如何都说不出口,她总不能说,她想白清安与她一起去让他有阴影的地方吧? 她觉得这样未免太残忍。 白清安却读懂了她的心思,“阿梨想问什么直接问出来便好。” 楚江梨斟酌着问,“小白,你与你这个白若蔚姐姐熟吗?” 少年说,“我与她并不熟。” 又补充道:“她不是我姐姐。” 姊妹在白清安心中却只能算是同辈人,而“姐姐”却应当是同一血脉的亲昵至亲含义不大一样。 楚江梨又问,“那她……从前可曾欺负过你?”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摇头,“从未。”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楚江梨猜测,这话应该是真的。 楚江梨从未在白清安口中听到他与归云阁的谁,关系不是水火不容。 却也算不得什么他与旁人水火不容,只是别人眼中容不下他、针对他罢了。 但既然白清安与这个白若蔚往日里并无瓜葛,那将他一起去应当没事吧?楚江梨这样想着。 少女却又在想,她不知道白清安会不会触景生情,她很少有这样瞻前顾后的时候。 白清安看出了她的顾虑,又说:“阿梨想做什么,更不用去顾及我的感受。” 楚江梨怔住了,她又要去如何不顾及呢? 楚江梨有时会怀疑,白清安说出来的一些话是为了让她心疼自己,比如方才,比如现在。 那副几乎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楚江梨心疼,但她却并未起怜爱的心思,反而让她想将眼前的人碾碎去。 花碾碎了香气会更加盎然,白清安就像那样一朵洁白无瑕却又无比易碎的花。 楚江梨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恶念。 她还在恍神,耳旁少年的话音像一阵带着清香的风,零散而过,除了风中那阵阵香气,什么都么没有再留下。 “过往之事我早已不在意,伤的、痛的,都已忘记了。” 那话太过于轻飘,楚江梨听不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像是风过,话音中带着情绪的那部分也并未在少年的脸上显现出来。 他的青丝,丝丝缕缕垂下来,在桌面上犹如凌乱的毛线团。 楚江梨看着他,巍峨的眼鼻、少年的肌肤犹如易碎的玻璃,几乎能够透过半透明的肌肤看见他透着薄红的血脉。 只有这个昭示着他还活着。 少年像一个工匠经手的精致的陶瓷娃娃,只能发出好听又动人的声音,却没有自己的情绪。 全身心的扑在楚江梨身上一般。 他的话音像是游戏中设定的悲伤化程序,每一句都带着能震碎人心脏的力量。 “我这颗心,只会为了阿梨而跳动。” “若是它有一日停了,那便不是我不爱阿梨了。” 白清安轻飘飘的话,像游戏be结局中人物做出来的离别箴言。 这一字一句让楚江梨的心被玻璃划得稀碎,鲜血淋漓。 楚江梨不知为何,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听见眼前的少年说着些她最不愿听到的话。 他的话音却并未停止,他将指尖放在自己心口处。 心还在蓬勃地跳动着,像在诉说着他的心中的情绪,心中的爱念。 “若有一日停了,那便是我爱阿梨的永生。” 第100章 100他失控了。 这话是楚江梨最不能听的,也是她最没有办法的。 眼泪顺着少女的脸庞滚滚落下。 白清安眸中那一汪清泉像是凝固的冰,凝视着她,却也并非只有这一日才停留在她身上。 楚江梨不是傻子,她又如何会注意不到白清安的神色时常 落在哪里呢?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一层没有捅破的窗户纸,即便二人之间已经有了亲昵的接触,甚至彼此都知晓对方的想法如何,却谁都没进行下一步。 白清安只是眼睁睁看着少女落泪,并未将她的眼泪擦拭干净。 他的口中又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身体中的某些器官已经开始腐朽、衰败,方才与少女亲近之时,是他费了许多力气才使污血并未回流到口中。 他们之间便无需再说些别的,楚江梨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清安如今的状况。 他的身体如何,或是又能活上几日,说不定楚江梨比他更加清楚。 不过白清安却并不希望将这些全部都展现出来,不希望楚江梨因为这些去怜爱他。 往日里他渴望着得到楚江梨的怜惜、得到她眸中的关切,可是如今他却更想得到楚江梨的爱。 可是他却不知,得到少女的爱以后,若是有一日他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那又该怎么办? 他却想不到。 楚江梨手中握着一百日卷轴,此为上古灵器,能通世间至理,上仙界对一百日卷轴的开发使用却不足二成,如今只能用于预判旁人的生与死或是得到他生前的记忆。 白清安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里面。 生与死之事,几乎已成定局。 在上仙界中,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她手中的一百日卷轴更准确。 白清安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许多问题,007也告诉他,关于清除他还个“病毒”已经成立了专班,并且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不日后,他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他生于这个世界,执念还在,便比较难以完全清除,只能慢慢将他瓦解。 白清安却听不懂007这话中的某些词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明白,这个即将被消灭的“病毒”,指的就是他自己。 留给他的时间已是不多,他想要用眼睛记下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想让他的记忆,连同少女的眼泪一并带走,他也不知道,人在消失以后究竟会不会有记忆。 不过从007的话语中,他也应该明白,他这样的人是没有以后的。 少女却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知他与007的关系,也不知他跟随她一起,已经走过三个轮回,无数个春秋。 楚江梨泣不成声,神色中难免带着对他的埋怨,声音沙哑,眼中的泪宛若一圈又一圈涟漪,“你知道的,我向来最讨厌你说这些话。” 但是她也知道,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没有办法决定未来发生的事情。 楚江梨又问,“你为何总不与我说清楚?” 白清安摇头,轻声道:“我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想起了007,尝试张口将007的事情说出来,却发现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轻笑,“有人不让我说。” 楚江梨问,“谁?” 她猜不出究竟是谁,难道是白清安的父母并未离世?可是她想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与白清安的父母究竟有何关系。 她心中有一个答案,却又觉得应当不可能才是。 白清安只说了句“不是,便再不提别的,显然是不想再同她说些关于这个的话题。 白清安:“我以后都不会再说这些话,阿梨想问我什么,想让我去哪里,我就会与阿梨一起去。” “这就是我给阿梨的答案。” 楚江梨两颊挂着泪痕,却已经明白白清安说的“答案”是什么。 是去曳星台之时,她说的那句“喜欢”的回答,可如今他们之间又何止是那一层单薄的窗户纸,她不用再因为喜欢白清安,而想未来以后会遭受旁人何种的非议。 可是他们二人的关系,白清安如今的身体状况,却让这句简单的“喜欢”也变得沉重起来。 也是因为这些,楚江梨对他这个答案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怄气道,“我不要你的答案。” 她的眼中又蒙上盈盈泪花,字句中带着哽咽的声音,“我要你活着。” 白清安却不说别的,只看她,又轻唤着,“阿梨。” 他不知究竟如何回答楚江梨的话,这并非他们中任何一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她这个要求确实“无理取闹。” 楚江梨:“我想知道的你都不能说,那若是我想让你与我去归云阁,你会同意吗?” 她想问的,却并未白清安不能说,只是这个世界的禁制,白清安无论说关于前世的什么,楚江梨都没办法听到。 往日中在归云阁里发生过的一切,在白清安脑中闪过。 白清安却如何都不明白为何楚江梨执意要去归云阁。 他问:“阿梨为何想去归云阁?”、 方才云釉进来时,与楚江梨说的,他也听见了。 楚江梨看着他,脸颊还挂着干涸的泪痕,神色却坚定无比,“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你不能说的一切,不让我知道地一切。”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与未来。” 连白清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样的未来。 话音落下,白清安又想起许许多多从前的画面,都是他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但是最终他脑中的画面停留在了少女苍白的脸颊上,那是记忆中少女死去的那日,满天落下的风雪,犹如一床温软舒适的被褥,甚至他都想与楚江梨一同葬在那里。 那些他不想让楚江梨知道的,他过往的伤痛,也可以一并告诉她,白清安最终却还说答应了,“好。” …… 归云阁的请帖还有几日。 那日以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过关于以后的事情,既然改变不了,那如今要做的是要活在当下。 这些东西并没有影响她与白清安的关系,他们还是如以前亲昵。 发生变化的却是白清安的身体,越是往后便越是这样,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 可是若问白清安、若是叫医师来诊治,都得不出结果。 到了今日,白清安嗜睡,往日里到时间都会唤她起来收拾以后去主殿,可是今日就是楚江梨自己都醒了,白清安都还未醒。 只是额间温热,埋在她怀中,任由她说什么,都并未醒过来,呼吸均匀、孱弱到几乎微不可闻。 她叫来医师帮白清安看了以后,却也说看不出什么。 她心中也紧张,却不敢再多问些什么,今日看着那公文也是心烦意乱。 …… 他们回长月殿已有十日,桑渺今日还来说,再过几日痊愈,她便要离开了。 这几日长月殿中,也是日日有医师为桑渺调理身体,也会日日来正殿与她说桑渺如今的身体如何,楚江梨也知道她的身体好了个大概。 原本桑渺是个凡人,可是不仅是楚江梨自己摸她的脉象,更是她那位做丹修的叔伯也说,桑渺与从前不同面似已经不是凡人了。 她想起了观妙所说的话,他原本是想让自己的母亲附生在桑渺身上复活,可因桑渺体质特殊,此事便只能作罢。 以及,在曳星台时,桑渺自己的住处也是日日焚香,她却并未出现所谓的“异变”,楚江梨猜测这也与她的体质变化有关。 只能猜测是桑渺在上仙界呆久了,体质也发生了变化。 这也并非没有先例,但是究竟如何变化的,又幻化出了何种能力,她便不清楚了。 且不说楚江梨,估计桑渺自己现在也不清楚。 桑渺之前便与她说过,等痊愈以后要去画人间游历。 楚江梨与桑渺是好友,自桑渺成亲以后,就许久未见。 在长月殿养病这些时日以来,二人倒是亲昵了许多,都以为二人会发生变化,可相处下来才发现,对方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过几日桑渺要走,楚江梨也有些不舍得。 …… 就算白清安已经给了她所谓的“答案”,可是二人始终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其实也并非白清安如何,是她自己,她心中顾忌太多了,倒也不知因为他身体如何,楚江梨不怕以后会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心中怕的是,白清安以后会离开她,却也并非后悔因为未来有可能二人会离别而付出的感情。 说得简单些,她怕白清安死。 平日里或许还能趁趁口舌之快,可若是真的当成什么关系再相处下去,她想起以后,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办才好。 她克制不住心中的伤痛。 再者,他们二人之间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 她这几日难以入眠,甚至还在想着,如何才能改变白清安在一百日卷轴上的命运,可是她翻阅过无数的古书典籍,都找不到答案。 命运是天定的,而并非人为,而他们作为上仙界的人,更是世界的规则制造者,就更应当知道,命运无法更改,更无法违背。 她这几日神色恍然,皆因这些事情。 白清安却与往日不同,对她更是亲昵,时常变着手段去撩拨她。 若是以前,楚江梨还能称上他一句榆木脑袋,现在可不行了,白清安这人学习能力强,什么都能学得像模像样。 这人精得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偶尔是手臂的触碰,不经意的拥抱,或者是睡一张床时,会像小猫小狗贴上来,声音又小又软,像毒素慢慢入侵她的身体、生活。 怕到那日,就是她自己也无法抽身出来。 白清安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往日里都是冷的,如今触碰过来之时,却是滚烫的。 将楚江梨也被这样炽热的温度,熨得心乱如麻,不知究竟该碰哪里才好。 少年环过来之时,楚江梨还会问他,“小白,你的身体为何这么烫?” 可他只是埋在少女怀中,一言不发,还用头顶的绒毛蹭着少女的碎发,却只说一字。 “抱。” 白清安的反常是她一早就发现的,可她只当成是这几日二人愈发亲昵以后,少年更加的粘人了,要与她同吃同住同睡,想日日黏着她。 今日一想却并未如此,他的身体为何会这么烫? 楚江梨日日都在担心,白清安会在某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在她怀中失去了呼吸。 她偶尔夜里被噩梦惊醒,透过月色,看到身边正睡得安稳的少年,会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才会松一口气。 本想着处理完以后快些回去,可是今日殿中是事情偏偏繁杂,等她处理完以后,夜已经深了。 她在殿中处理公务之时,她与白清安也并未通过灵。 楚江梨甚至不知道白清安今日的状况,是否已经醒来了。 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今日从正殿中回去的路上,她心中从未如此忐忑。 楚江梨走到庭前,便闻到了些奇异却又无比熟悉的香气。 这种香气,既像白清安往日身上的杏花香,却又有些不像。 她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只是觉得非常杂乱。 她想起来这几日长月殿中似乎进了“贼”,她的小衣不知去了何处,还与阿焕四处找过来着。 她是有修为的人,若这气味是某种会致人昏厥的熏香,那便对她无用。 若真是这样,那这“贼”未免太蠢。 楚江梨眉色微凝,平日里她的寝殿中是不会有任何人看守的,她如此修为,就算殿中进了其他人,也会第一时间察觉。 她手中握着剑,放轻了脚步往里面走,可是这样的想法却提醒了她。 若是她的殿中进人了她一定会知晓的,那是否就说明其实殿中并未进人,那……这究竟是谁干的? 难道像阿焕说的那样,被风吹去了? 楚江梨却并不相信这一说法,可能性非常小。 她心中边思索着,边小心翼翼往殿内走。 越是往里面,这香气就愈发浓烈,院外空荡荡的,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瞬间如万物复苏,庭院外的一草一木竟兀自生长起来。 这自然不是别人做的。 更不是别人能做得到的。 但是楚江梨却清楚,白清安往日里并不会这样,任由着花草树肆意疯长。 楚江梨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白清安极有可能已经失控了。 在她往里面走的这个过程,也可以证实她的想法。 ——越是往殿内走,这香气就愈发的浓烈,不仅仅是杏花的香气,更有别的花香。 那些花随着风窃窃私语。 “他今日为何将我们都召出来了?往日里可从未见过这样的。” “嘘,他失控了,这种情况倒是从未见过。” “为何会失控?” “不知道……不过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吧?” “是呀是呀,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了?久到让我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 “那这个姑娘是谁?” “长月殿神女。” “长月殿神女是谁?” “是他的心上人,心爱之人。” 一阵风过,又将他们的窃窃私语带去了。 楚江梨将手中的霜月剑收了起来,若是应对白清安失控的情况。 她用剑,怕是会伤了他的心。 楚江梨笃定,无论如何,白清安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不会伤害她。 她走到寝殿前,却因为眼前的场景讶异了。 她的寝宫被许许多多数不清、盘根错节的枝桠遮掩包裹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笼子。 那树枝上还生长着许许多多洁白的杏花。 这是白清安做的,却又不是他做的。 白清安这几日身体本就虚弱了不少,就是平日里出门都懒,又如何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做到这种程度呢? 楚江梨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停留在了原地,她有预感里面的东西需要她心中有一定的准备才行。 院中的风恍然吹起,那些花花草草似乎在为她指引着前路,他们都纷纷随风往寝殿的方向飘,像是欢迎,又像是在催促她进去。 楚江梨心中有了个大概,走至门前,却还并未推门进去,那门便自己开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将她迅速卷了进去,这东西还带着浓烈的杏花香气。 “阿梨,你回来了。” 她听见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那声音中却含着几分平日里在白清安口中难得得出的“欢愉”情绪。 楚江梨意识到,白清安可能现在与平常不一样。 她被那东西卷到半空中,睁开眼才看清眼前殿中的场景,目色所触及之处,尽数被藤蔓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上是大片大片白色的杏花铺成,像一张柔软的地毯。 她环视周遭,又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她像是被掠夺回来,关在笼中的鸟雀。 已经看不出此处是她的寝殿了。 眼前的少年衣裳敞开,却露出里面的,楚江梨的小衣。 他狭长的双眸定格在楚江梨神色,这才发现少女正在看着他身上的小衣。 白清安眼眸亮亮的,神色却是往日里少有在他脸上见过的喜悦,他飞身过去,抓住少女的手腕,声音激动到颤抖,他问:“阿梨,我好看吗?” 那小衣是白色的,白清安的肌肤是惨白。 他身上都是花香气,这香气中像是含着些不寻常的成分,眼前的场景让楚江梨看了都觉得口干舌燥。 他虽是少年,却身形瘦弱,肩宽腰子,穿上身也并不奇怪,只是将楚江梨看得脸红,垂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少年温热的指尖捧起她的脸颊,像是捧起了什么易碎品,声音沙哑、痴迷,几乎紧紧贴着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阿梨。” 眼前的白清安非常不正常。 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半犹如树木枝桠的羽翼,那些不像是羽翼,周遭的一切都是由他这一半延伸出来,编织而成,另一半则是火红 的凤凰羽翼。 白清安披头散发,只露出削尖的下巴,赤脚,衣裳不整,缓缓悬浮在半空中。 楚江梨想起了白清安自己曾经说过的。 凤凰血脉之下,多出疯子。 白清安也是疯子。 白清安的失控是凤凰一脉之下,几乎那一脉中的人身上都有的,传闻之中,陆引之便是死在这上面的。 楚江梨想起之前她还曾问过白清安,他会不会以后也走火入魔,那时白清安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 楚江梨心中犹如一团卷乱的线团,不知究竟从哪一处才能将这线团解开来。 可是楚江梨又发现,如今的状况大概也并非凤凰血脉导致的失控,而是来源于他身体中的另一部分,花神之血。 这失控却不只是一次,但楚江梨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导致的。 很好的证明就是这殿中被树枝盘得像一个牢笼,这愈发浓烈的花香气,甚至是屋外迎风而生的花草树木,这是他情绪上发生的变化。 但是楚江梨同样也知道,自己若是进来了,便不可能再出去。 她在门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不知在里面即将会面临些什么。 可她依然相信白清安不会伤害她。 在推断出这应该不是凤凰之血造成之时,她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若是凤凰之血下的失控,固然会造成杀戮,且因此失控,时至今日还并未找到能够应对的办法,这是她这几日在古籍中搜寻到的。 她还在思索着,眼前的少年却已经缓缓靠近她,先是双手环住她的腰,又狠狠咬上了她白净的脖颈。 这一系列的动作却像是一个失去安全感的孩子,在寻求支撑和平衡。 他的动作那样轻柔,怕稍微用力便会伤害到楚江梨,可是下口的动作却并不轻。 若是楚江梨的处境再好一些,或许这样的话还有说服力一些。 她如今四肢被藤蔓缠绕,被固定支撑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眼前的少年胡作非为。 白清安似乎在因为她的走神而愤怒,想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回神,甚至是发泄情绪。 “嘶——” 这疼痛感确实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白清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隐的愤怒,“阿梨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楚江梨没闻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别人的味道,倒是觉得自己已经被白清安这花香气腌入味儿了。 这花香也着实奇怪,分明在院外之时还浓烈非常,可是进来以后却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刺鼻。 这淡淡的香气,似乎都是从白清安身上散发出来的。 楚江梨问他,“谁的味道?” 白清安摇头,“不知道。” 那模样倒是又乖又老实,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只知道少女身上沾了别人的味道。 无论是谁的味道,只要出现在楚江梨身上,他都会非常讨厌。 楚江梨又仔细回想着今日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 她今日一整天都在殿中处理公文,唯一见过的人就是云釉,不会是云釉身上的吧?可是她自己都并未闻到云釉身上有什么别的味道。 还有一种可能是正殿中的熏香味道。 楚江梨耐心解释,“我只见过一人,她叫云釉,是我的下属,你见过的。” 白清安却摇摇头,发梢遮住了双眸,叫人看不清情绪。 “不……我不知。” 楚江梨觉得她现在说什么,白清安也听不进去,只是认定了她在外面有别人了,也不是有别人了。 白清安更像是小猫小狗,与她斤斤计较,说她身上有别的猫猫狗狗的味道。 楚江梨解释道,“我与云釉是清白的。” 她至少需要为了她与她的下属辩解一下,他们二人可是清清白白的。 白清安瞪着他那双宛若琉璃的眼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那阿梨以后能不能离别人远些。” “为何”二字还没问出来,便又被楚江梨吞了进去,她觉得现在白清安的状态还是不要轻易激怒了他为好。 楚江梨自然都依着他说,“好。” 白清安的神色看上去,这才满意了些,可是他却似乎并不是真正的相信少女的话,他细细看着楚江梨。 既像是因为现在的模样反应迟钝些,却又更像是他想要从少女的脸上看出她骗自己的证据来。 “为何看我?我并未骗你。” 少女眨了眨眼睛,神色中有些无辜,她说的都是真的。 楚江梨的四肢都被着藤蔓缠绕着,她被束缚在半空中,那藤蔓却并未将她弄疼,只是悬挂在这里,她浑身上下能动的地方只有头和脖颈了。 她却并未打算完全挣脱开,白清安就算现在意识不清楚,却并未想过伤害她。 楚江梨确定了这一点,那就足够了。 白清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脑中现在很空,只有从前总是跟在楚江梨身后的那一段记忆,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与楚江梨还停留在往日里那不太熟的状态中。 故而,他做出的要求,要楚江梨去远离别人,在他自己看来就是一个无理的要求,而楚江梨会答应下来,也完全是在他现在的意识中,意料之外的。 白清安更加认为,楚江梨说的不是真的,是在哄骗他。 可是偏偏少女的神色那样真挚,说的话好像也不是假的。 楚江梨问他,“小白,你在想什么?” 白清安神色却难得迷茫,“我…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还有些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他在哪里?又为何会在这里?还有眼前轻声细语说话的少女。 白清安想问她些什么,却停住了,“我……”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楚江梨又不是什么很老实的人。 她微微将头伸出去,含住了白清安脸颊上的软肉。 白清安虽然瘦,脸颊上的肉也很少,却因年纪还有些难得的婴儿肥。 楚江梨自己却并未觉得有什么,这几日她总是有意无意与白清安保持着距离,她自己都憋坏了。 她口中叼着白清安脸颊上的软肉,舌尖在他的脸颊上打转,还轻轻往里面吸。 楚江梨不知道白清安的记忆只停留在从前他们还不熟之时,而她现在的行为已经超出了白清安记忆中的认知。 她睁眼看着少年的神色逐渐发现变化,他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根针,那是掩盖不住的惊讶。 若是她手能动,甚至还是将指尖探入少年犹如虚挂在身上的衣裳中。 可惜不能,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那么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个。 白清安的神色让她觉得非常有意思,不仅仅是现在的神色,更是他的语气还有状态。 楚江梨在他的脸颊上咬出了一个发红的印记,前几日的巴掌印才消,他的脸颊还泛着些红。 白清安的状态在她做了这一切以后,始终都是呆楞的,目光像在看别处,又像是正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让楚江梨摸不透。 可是少女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白清安身后的藤蔓已经在悄然延伸了,缓缓朝着她这边来了。 那藤蔓放得很低,似乎是它的主人不想让他们被眼前的少女发现。 可是下一刻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藤蔓骤然伸展出来,直勾勾往少女的方向去。 楚江梨被缠绕的藤蔓横在半空中,她用余光瞥见了白清安脸上的痴迷,他正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方才她咬住的脸颊。 还有周遭伸展过来,已经缓缓钻入她衣裳中的藤蔓。 100-110 第101章 101阿梨,我爱你。 那藤蔓听命于少年,想做的事也正是少年心中所想的。 那藤蔓初已入少女之裳,可不知为何猛然顿住,旋即撤了回去,它与少女间仅余半寸之距,藤蔓犹如被时空所凝,似它身后的少年后悔了般。 说是藤蔓,不如说是从少年背后延伸出来的树枝,上面挂着星星点点的洁白杏花,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血渍。 这一屋的东西都是来自于眼前少年的身体、血液,都是由他延伸出来的。 白清安悬浮在半空中,耳后青丝铺到他纤细苍白的脚踝处,藤蔓也垂在他脚边,缓缓向四面伸展着。 少年看起来纤细、瘦弱,他造就这样的场景,却又像是被这树枝穿插,进而吸干了鲜血。 方才,那枝桠悄然探入少女罗裳,少女心绪纷扰,忧思如织:怕下一刻便衣袂难掩、玉体横陈。 少年仅以一眼轻瞥,那枝桠竟似听令退却,悄然收回,犹如月色下影,风过无痕。 楚江梨挣脱不开,不知怎得法术无法施展,霜月剑也唤不出来,她不知白清安在此处做了什么,竟能将她禁锢得如同一个凡人。 她在少年用树枝编织的笼中,像凡人却更像一只折翼的鸟儿。 她不知白清安心中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白清安身上长出的树木繁花与忘川在悉奴那处所见、与幽思嗜血而生,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些树枝是从白清安身上长出来的,唯一的灌溉是少年的血液,因此纵然斩断那横切面是鲜血。 而幽思与悉奴本质是妖,藤蔓斩断之后是他吞噬下的人类、兽类消化或是没消化之后产生的粘液。 只要靠近,便会闻到来自藤蔓吞噬、消化之物产生的令人作呕的阵阵恶臭。 白清安是花神,是整个上仙界最为冰清玉洁的人,她的身份特殊,更从未食人。 少年是干净、纯粹的,是在外人眼中从未落入污泥中的小花神。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他不会用自身的力量来杀人。 这树枝也只有他失控之时才会缓缓延伸,将整间屋子填满,花枝带着 淡淡清香,并不浓烈,楚江梨并未因这香气感觉到不适。 可是白清安却不是他们眼中那人人称颂的小花神,三界白月光,他杀过很多人。 楚江梨不知,别人也不知。 少年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脸颊上少女留下的咬痕,青丝遮掩住他的神色,似笼罩着薄雾,叫人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他眼眸轻抬,看了楚江梨一眼,轻轻抬起指尖,指向楚江梨的方向。 那些树枝似得了少年的令,骤然延伸,复缠少女之身。 这长满了洁白花朵的树枝佝偻、崎岖,触及之时却是无比柔软的,她猜测这树枝是生于白清安,自然柔软度少年也能调整。 控制住四肢的藤蔓也在缓缓向她身体的中心延伸,被藤蔓架着,横在半空中,她要被这树枝爬满,要被包裹在其中了。 枝头末梢,嫩芽初绽,点点小花缀其间,花枝柔若,惹人心生酥痒,遍体微觉刺挠。少女摇曳其身,却如何都不能摆脱柔枝之绊。 “小白……唔唔唔……” 树枝虽非人,不解人情,却如行云流水般挑开罗裳。 其中还有一缕穿梭而至,将少女的声音都掩盖住,将她想说的话都吞没了。 树枝柔软,像是穿了一层绿色外衣的唇齿,虽说也算是在模拟着“人”的动作,却不如她与白清安亲吻时那样轻柔。 将少女的唇齿填满。 这树枝缠着她的舌尖,像亲昵的情人与她索吻,其上细小的倒刺和裂痕刮擦着唇舌,让少女口中有一些血味。 “阿梨别怕,我不会伤害阿梨。” “这是我的一部分,也是我。” 少年落至她耳边,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青丝,别在耳后,抬手拭过她眼角的泪。 他声音轻柔,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楚江梨哭得泪眼朦胧,那树枝在她口中并不安分,顶着她的上鄂,叫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尖端的枝桠延伸,花香几乎要将她吞噬。 喉中吞咽不得,少女眼中转圈的泪,顺着脸颊缓缓下坠。 这树枝似乎还分泌着某种甘甜之物,让楚江梨能够逐渐适应它的存在。 还让她觉得心中像是燃烧起了一团火焰,周身空落落的,麻酥酥的痒意蔓延开,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心中还在想着,如今这生不如死的境地会不会是白清安在报复她? 眼前少年苍白的肌肤,脸颊处却有一个鲜艳的、明显的牙印,是她的作品,牙印却为少年增添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少年的衣裳落到腰腹堆叠,露出的上半身隐隐有苍白之色。 白清安卸下衣物后,不似往日里那副消瘦怜爱模样。 他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时常会让楚江梨恍惚。只有坦诚相见之时,她才能清晰的感受到白清安确实是个男子。 少女见他腹下薄薄一层肌肉,骨骼清晰可见,见之让人血脉喷张。 他身上还穿着从少女的庭院中偷来的干净小衣,此时抬手缓缓解下来,揉搓成团放在手心里。 像是握着什么心爱之物,他将那小衣缓缓放在鼻尖深深吸上一口,神色迷蒙,浑身战栗起来。 楚江梨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与往日里清冷、话少,冰清玉洁的花神,有着天壤之别。 “阿梨。” 耳旁声音颤抖沙哑,少年唤着她。 却不知神识已经流向了何处。 少年苍白的脸颊泛着红,他像小狗做错事似的,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与她多对视半分。 少年的下半身遮掩得严实,轮廓却清晰可见,究竟是如何一种情况,楚江梨看得清楚明白。 她的脸也在微微滚烫。 楚江梨周身动弹不得,使不出法术,只晃了一眼,却还未来得及惊讶,那树枝便遮盖住她的双眸,将眼前的光亮、场景一并挡了去。 她看不见,心中难免遗憾。 树枝的动作对于楚江梨来说却是多余的,因为她在眼睛被遮住的前一刻已经看到了些什么。 他们现在并未有身体接触,白清安似乎也没有动她的打算,只是毫不忌讳她还在…… 楚江梨却觉得他是想,但是又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落在她耳旁丝丝缕缕之声,却跟与她身体接触并没有大的区别。 楚江梨能感受到白清安起起伏伏的情绪变化,这声音愈发的重,伴随着衣料的摩擦和浓重的喘息,甚至偶尔还有低声的啜泣。 少年的态度犹如将她奉为神明,却将她的四肢、唇齿、眼眸被树枝束缚住,才敢进行这样的“渎神”行为。 树枝的动作却并不似他们的主人那样轻柔,看不出半分怜香惜玉来。 白清安不看她,楚江梨也看不见眼前的少年如何。 她浑身冷冷的,肩膀、小腹、胸口和双腿早就暴露在外,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小衣,遮盖不住大部分地方。 “阿梨……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少年像是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分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不知究竟如何才能改正,跌倒了只能坐在原地哭泣。 从以前开始,他也深深的讨厌着自己,讨厌自己所做出的一切行为。 他的泪落在楚江梨手背上,炽热,叫她心中也因为他的哭声,变得不好过。 白清安手中用力,要将自己弄疼,可是这样的行为不仅有疼痛,甚至还有一种兴奋。 但对他来说偏偏这兴奋、战栗却大于疼痛,尤其是少女还在他面前,就像是她在看着他,就像是她在帮他。 白清安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他们不太熟的时候,二人从未有过亲密接触,而今日是楚江梨先动手的。 他却不知为何少女突然这样,心中甚至觉得是少女这几日过得无趣了,故意来逗弄他玩儿, 白清安还记得,楚江梨是喜欢戚焰的。 他的声音是情人深情的呢喃,语气楚楚可怜,颤抖着附在少女耳边轻声问道。 “阿梨,你会讨厌我吗?” 他做了些错事,但是却在乞求少女的原谅。 可是他心中比谁都清楚,楚江梨有多么要强,她不会允许自己被束缚住,不会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所以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靠得越近,手上的磨蹭发出的声音于少女而言,近在咫尺。 少女心中骤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冰冷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指尖,更像是炸在耳边一个又一个的火花,将她的心头炸得麻麻酥酥的。 少年又问她:“阿梨,我与戚焰谁更好?” 他知晓楚江梨会如何回答,声音便越来越委屈。 白清安的哭腔越来越重,近乎卑微道将几个字咬了出来,“阿梨,我爱你。” 他本就与楚江梨不熟,如今还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怕他们二人再无独处机会,若是不说以后可能就说不出来了。 少女不会再听他说这些“混账”话。 白清安的“我爱你”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他的语气模糊,含着泪音,直至说完以后许久,少女才慢慢拼起他话中的含义,他说的是“爱”,不是别的。 那温柔的话音,宛若缱绻细流在她心中缓缓流淌着,澄澈、干净。 楚江梨说不出是何种心情。 只是觉得白清安似乎是将这中感情掩藏在心中许久了。 白清安就像是从很久之前,就喜欢自己了一般。 白清安又说,“我爱你。” “阿梨……我爱你。” 他一遍遍重复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眼前的少女听的。 树枝得了少年的令,动作比方才更柔些。 楚江梨也从未这样过,就算是他自己。 但她却明白了白清安的意思,他是要自己与他共赴黑暗。 树枝的缠绵,就像是少年的指尖。 好容易才找到了去处,刚到那处便天色轰鸣,阴雨连绵。 白清安还在咬着她的名字,“阿梨……” 少女的神志已在烟雨江南,不知今夕何夕。 那雨飘摇,江南也飘摇,朦胧中却并未将他们中任何一人劝退。 她走入画中,往日里却从未来过此处,更受不得这瓢泼的雨,旁人夺去她手中的纸伞,任由烟雨将她打湿。 耳旁似乎有人在与她说着。 终有一日,你会喜欢这江南烟雨的朦胧。 少女却不信,因为这朦胧的雨叫她痛苦又欢愉。 “阿梨……” 少年的指尖终于抚上她的身体。 雨停了。 …… 树枝束缚住的少女浑身逐渐失去力气,她似乎太累了,便昏厥过去。 他的动作也已停止。 他始终为看少女一眼,因他不敢,他只想自己做错了事,不仅如此,在楚江梨面前,他心中更多的却还是自卑。 他盯着自己掌心中的污物,青丝垂下,长睫如羽,神色葱茏,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头顶的树枝骤然松开束缚,经过方才那藤蔓上沾染了少女身上之物,已然长满洁白的杏花,那杏花随着树枝松开的动作蓦然抖动,像是眷恋不舍。 白清安将少女稳稳地接在怀中,初尝禁果的少年,怀中正抱着心爱的少女,却难免腹下燥热。 他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怀中的少女犹如一块烫手山芋,未挂一丝一缕。 少女并非晕过去,而是累的睡着了,在他怀中呼吸浅浅。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几日楚江梨都与白清安在一起,这个树枝和花瓣装点出来的牢笼,就是她暂时的居所,她在此处沉沦、入睡或是与少年浅声交谈。 楚江梨醒来之时,多是被束缚住的,少年却从不碰她,他们二人之间至始至终都并未有任何亲昵的接触。 白清安应该做的事,全是那长满花蕊的树枝代劳的,他似乎害怕触碰,却又想要去触碰少女,树枝是他的一部分,便代替了他的胆怯。 她的衣裳被树枝撕烂了,这几日都片缕不着,但白清安也从来不会看她。 他们二人日常的交流便是通过……树枝、水声,还有那江南的绵绵细雨。 在这里待久了,楚江梨就逐渐发现了白清安不对劲的地方。 他似乎比在外面之时,更自卑,不敢看她或者畏惧看她。 分明什么事情都做过了,却还是这样,这几日里,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指尖,都会立刻甩开。 是不敢和害怕。 但是因此,楚江梨偶尔会刻意为之,故意去碰他一下,白清安也不会同她说什么重话。 只是眯着一双狭长的眼,像狐狸似的窥探着她话中的含义。 楚江梨也会问他,“你为何不敢看我?” 白清安会一顿,却不会给她答案。 少女才不会管他究竟回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她又说道,“你将我放下来,我哪里都不会去。” 虽然不答,但少女知晓自己的话总会让他心中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白清安日日都会与她莺莺燕燕,做着这样那样的事,可是无一例外的,他自己都不会碰她。 楚江梨又说,“为何一定要这玩意缠着我,一定要他来吗?我更喜欢你的。” 少女眨了眨眼,身上的衣物所剩无几,口中咬着些魅惑的话,对于少年来说,她此时也正如一只引人入深渊的狐狸精。 楚江梨这几日早就习惯了,一是舒服,她发现听见白清安的声音会让她觉得愉快,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二是因为她也愿意同白清安共赴黑暗处。 她尚且在白清安怀中,勾着他的指尖轻轻下滑,点在那处。 楚江梨口中的轻哼,让少年心中微颤。 可是无论她说些什么,白清安都一律当做从未听过,她上一刻还在少年怀中,下一刻就会被送到树枝的怀中。 白清安不愿再与她多说两句,或者说再说两句、再多碰一下,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楚江梨又想,年轻就是好,血气方刚的。 白清安看起来柔柔弱弱,穿上衣裳就跟个弱风扶柳的女子似的,这事儿这几日究竟做了多少次了?每一次又花了多少时间进去,她却算不清楚这账。 楚江梨也没见旁人这样过,便分不清楚长与短,好或坏。 但是白清安在她心中,自然都是最好的,就算是那方面也过于常人。 因为白清安,楚江梨也摆脱不了,一定要他停下来,她才能停止,可她不如他这样久,到后面便几乎昏厥过去。 最初她还不能够适应,可是再多一两次,又觉得正如别人口中,是朦胧烟雨江南,是人世间的忘我之境。 少年口中的温声呢喃化为温床,而楚江梨成了一汪清泉,成了绕指柔。 楚江梨在这树枝、鲜花编织的笼中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时间过得那样慢。 她本以为此处还是她的寝殿,可是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之后却发现这四周除了他们二人都静悄悄的,再如何云釉和阿焕也应当来寻她了,可是这么久都未见到人来。 她才知,白清安似乎在外面设置了一层结界。 在外面所有人眼中此处都是风平浪静的,最多就是云釉会发现自家神女有几日消失了踪迹。 不过她作为神女没有义务与他人报备自己去了哪里。 她在此处也并不无趣,虽说多数时候只与他行那般事,也不常有交流。 白清安不碰她,也不与她多说话。 再者,一日之中,她入睡时更多些,一开始楚江梨只是觉得是自己前几日太劳累,才会完事儿以后就立刻昏睡过去。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昏厥的次数太频繁,便怀疑是那树枝中分泌出来的汁-液中,一是含有让人魂牵梦萦之物,二是还有让人陷入梦境之物。 楚江梨问:“这是第几日了?” 白清安闷声闷 气回答:“第四日。” 楚江梨随口一问,她却并未想过少年会回答她些什么,“你这不是可以同我说话?” 前几日她说些什么,白清安都不会回答她。 她这话问出口,少年又不言语了,只是抿唇垂眸,也并未看她。 白清安虽常与她总是做那样的事,可是她的身体并没有不舒服,更是不觉黏腻,楚江梨还怀疑是不是每日少年在她昏厥之后,都会为她收拾、沐浴。 楚江梨又问,“你是不是趁我睡着了,对我做了些什么?” 白清安闻言眼眸骤然睁大,摇头:“不曾……做过什么。” 可是这样的神色却并无可信度。 楚江梨又问,“小白,你可是给我沐浴了?” 她身上的衣裳早就不见了,身上只穿着件小衣,半遮半掩。 她坐在少年为她编制的,柔软的藤蔓牢笼中。 白清安的情绪不激动之时,便不会将她束缚起来。 少年闻言,指尖却微微颤抖,像是心虚,动作与神色已将他心中的情绪暴露出来,楚江梨都看在眼中。 他怯声回答,“不……没有。” 少女的外衣不知被丢到了何处,身上虽然衣裳单薄,却干净、清爽,丝毫没有在此处几日的粘腻感,究竟洗没洗她自己心里清楚。 楚江梨左看右看,却终于明白,为何她觉得白清安不一样。 他说话与从前他们刚开始有交流还不熟络知时很像,白清安话很少,偶尔她主动问些什么,他也不会回答。 楚江梨本想问问为何,可是白清安却主动与她说了第二句话,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为何要……叫我小白?” 他并非反感,只是不解楚江梨为何突然如此亲昵地对他,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楚江梨神色疑惑,“嗯?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的?” 她从未在白清安脸上看到过他对这个称呼的反感或是不喜欢。 楚江梨又说,“再说,又不是没有一起沐浴过,你给我洗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呀,为何不愿意承认?” 少年骤然睁大了眼,看向她,楚江梨的话让他惊诧。 白清安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他开口道,“你从前不会这么叫我。” 他微微停顿后,又说:“我们更……从未一起沐浴过。” 白清安不知道为何少女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102章 102阿梨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楚江梨却不懂白清安为何突然这样说,但是她细看又觉得,他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是哪里,她还并未思量出来。 白清安这幅模样像是真的不知晓,不像是装的。 楚江梨将他们二人之间经历的发生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又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确定过往所经历的那些都不是假的,不是在做梦,此处也是她的神女殿,所以不正常的真的是白清安。 楚江梨只知道白清安失控了,他的状况非常不对劲,可却不知甚至会影响到他的记忆。 楚江梨又复试探性地问他,“那你觉得,你我二人之间经历了些什么?” 白清安不是会开这样的玩笑的人,若是说不出来,怕是当真都不记得了。 果然如少女所预料的,他不说话了,幽幽神色落在少女身上,“……” 楚江梨也沉默了:“……” 她仔细推敲了一下白清安方才所说的话,他觉得他们二人之间还不熟,她不会这样亲昵称呼他,更不会与他做这样那样的事。 那么她推测,白清安的记忆停留在过去,至少是她将人从地牢中放出来之前的过去。 她还觉得,应该也不是被关在地牢中的那一段记忆,毕竟那个时候是楚江梨认为的,白清安最恨她的时候,便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她如何都觉得白清安现在这副模样爱极了她,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是爱,然后因为一些事情,转变成为刻骨的恨吗? 楚江梨想自己过往的那些认知,如今看起来是否有些“一叶障目”了? 她将白清安关起来,先入为主觉得他恨自己。 先入为主觉得白清安如传言中是个女子;先入为主觉得白清安喜欢戚焰,可是真的是她觉得的这样吗? 她看着白清安,甚至迫切想知道他的答案。 白清安神色茫然,摇头道:“经历……并未经历什么。” 他没有失控之时,显得比之前更加温和、乖顺些,给楚江梨一种似乎在她面前做什么都要经过考量的感觉。 但是他这副神情,微微蹙眉看着她,却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样子。 楚江梨双手撑着柔软的树枝上,身体凑近些,仔细盯着他,“那究竟是什么?” 白清安从来都闻不到他自己身上的花香,也闻不到这屋内杏花带来的香气的。 少女欺身过来,身上却带着如浓雾的杏花香气。 就算他不去看她,却还是能够从余光中隐约瞥到她小衣中香软如玉脂的雪糯团子。 他也并非有意看这些的。 白清安更说不出话来,因他到底还是个未经这些的少年,难免脸颊烧得滚烫,头别到另一边,不敢再用余光看眼前的少女。 楚江梨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开口步步紧逼问,“为何不看我?” 她知道这一局是她“赢了”。 这些自然都是她故意的,若是放在现在,白清安还会同她“掰掰手腕”,可是现在他人却是呆愣的,却不知该如何去驳她的话。 副少年心事的模样,叫楚江梨心中欢喜。更喜欢得紧。 白清安还是不知说些什么,她却能清晰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少女坐回去,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神色遗憾道,“小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我同你已然成亲,如今是道侣,不记得我们二人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 “你觉得忘了这一切便算了吗?” 楚江梨甚至还装模作样有了些哭腔,虽然泪眼朦胧,却还是半眯着一直眼瞥着白清安的反应。 “……” 白清安终于转过头看她,神色错愕。 这是在他脸上少有见到的情绪。 虽然白清安并未说话,但楚江梨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到“真的吗”三个字。 他不确定楚江梨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 白清安没有这样的记忆,他只记得他们刚从一川风月中出来,他与楚江梨也并不熟,他一直都只是远远看着她,从未如眼前少女口中这般熟稔过。 他当然也知道眼前的状况,跟他的记忆对不上,可是他也不知眼前的场景究竟是为何。 他又缘何会突然失控? 往日里与楚江梨本就不熟络,如今这样亲昵,便让他不想回忆过往如何。 他的记忆变得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已经看出了白清安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话,“我为何要用这些来骗你?” “前几日,你出去摔坏了头,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 白清安摸了摸自己的头,上面也并没有伤口,他看向楚江梨。 少女哭哭啼啼又与他解释道:“是内伤……” “前几日我殿中的人才将你找回来。” 白清安将她所说的这些都掠过,直接问了最为关键的:“我们……成亲了?” 他有他自己失控时的记忆,也知道那时候他做了什么,自然也不会问楚江梨为何知晓他不是女子这件事。 “可是……我……” 他所做的这些事,将少女禁锢在这里,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冒犯了楚江梨,若是就此放她走,那他们这辈子便会老死不相往来。 楚江梨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别怕,你不 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是你也要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才行。” 少女抓住他的指尖,脸颊上是干涸的泪痕,目光却无比真诚。 她说得理所当然,“我们本就是夫妻,那二人之间也应当没有秘密。” 她都是在电视剧中学到的,白清安不知道这些“套路”,再加上他本就记忆混乱,想来这一来二去就会相信她的话。 白清安将信将疑,却还是点了点头,楚江梨口中的成亲于他而言,犹如空中楼阁、梦境亭台,都是虚妄梦境。 他宁愿阿梨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是梦境,那就愿意自己能长眠不醒。 楚江梨问,“你先与我说,这几日是不是给我沐浴了?” 白清安点头,“……嗯。” 楚江梨对他的诚实表现出极高的赞扬,“对嘛,乖一点我才会喜欢。”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可是“诚实”却是非常重要的,他做了什么跟他要与她如何说,同样重要。 白清安却因为她这话有些不自在,因为少女的话、声音都太过于温柔,与他记忆中、看到的,都不一样。 他点头,“好……” 楚江梨:“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孩子都有一个了,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就是洗个澡,不过你有没有乱碰我……?” 白清安的脸更红了,“……未曾,我是闭着眼的。” 他本是不想自己亲自动手的,可是又怕楚江梨被这没轻没重的软枝划伤了,便只能自己来。 绝非他想要趁此机会,轻薄少女。 再说,他并不想将少女的身体给旁人碰,就算这树枝是从他身体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就是他,也不行。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又问道,“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闭着眼的?” “我……” 白清安一时却驳不出话来。 三言两语过去,少年也学会了如何驳她的话,“阿梨你方才说与我早已成亲,为何又要在意这些?你……不就是我的吗?” 很好,居然还会从她话中抓出有用的信息来,倒是跟现在的白清安非常像了,不愧是同一个人。 楚江梨笑眯眯道,“是呀,我就是想知道,好奇,为何不能问?小白你说的是实话吗?” “自然是实话,我们既是道侣,我便没什么好隐瞒你的。” 这“我们”与“道侣”二词,落在白清安口中也像模像样起来。 不过这也正中楚江梨的下怀,她说这话的目的,是想让只有过往记忆的白清安将那些现在的他不能说的事情,抖一些出来。 “也是。” 楚江梨问,“小白,所以你的记忆现在停留在哪里了?” 白清安凝眸,像是在回想,他只记得昨日从一川风月中出来,记得他险些失手杀了戚焰,记得眼前的少女为了救戚焰,不顾自己的性命,他躲在后面气急了,最后却并未将戚焰杀了。 因为他觉得,阿梨喜欢戚焰,若是杀了他,阿梨会伤心的。 少年的双眸变得深邃,他不答楚江梨的问题,反而问她,“阿梨为何会与我结为道侣?” 楚江梨却不懂他这话究竟是何意,想起了些什么,才会问这个,“为何……自然是因为喜欢,你我二人,两情相悦。” 这话像是触动了白清安,他口中小声念念,“阿梨喜欢我。” 楚江梨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 白清安抬眸,却又问她,“那戚焰呢?” 楚江梨这才从他口中听出了些怒意来,对她,对戚焰的。 时间过去得有些久了,她甚至都觉得她与那玩意的那档子事儿已经是上辈子了,不仅现在,方才他们二人……之时,白清安也提到了这玩意。 白清安的记忆停留在从前,难道是她与戚焰纠缠之时? 如今见白清安的态度,应当是从那时开始,他便对自己……情根深种了。 可是她想不通是为什么,她如何值得白清安从那时开始就喜欢? 楚江梨深知,从她当上神女,再到后来在众人眼前与戚焰纠缠之时,她在上仙界中的名声早就烂透了,是人人喊打又打不过的“过街老鼠”。 楚江梨随口道,“他死了。” 白清安的神色错愕,“死了?” 少年在这瞬间甚至觉得,如果戚焰死了,那最有可能是自己干的。 可是楚江梨却觉得不对,她与那玩意儿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白清安还并未在众人眼前出现过。 难道他在归云阁中就听说了她那些臭名昭著的事迹?并且对她这么一个传闻中的人,暗生情愫? 楚江梨看他的神色,更读懂了他的意思,又说,“不是你杀的。” “但是小白你以前与戚焰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好像通过白清安的神色,知道了些什么。 白清安摇头,“没有。” 他又说,“但我确实恨他。” 她不解,“为何?” 白清安的情绪却并不激动,甚至神色冷冰冰的,像是嫌恶,在说一件偏向于他认为“人之常情”的事。 “阿梨喜欢他,我不该对他恨之入骨吗?” “所以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你恨他?” 白清安却不说话,他回忆起了楚江梨第一次死在他眼前,他那是便知道,那是戚焰干的。 白清安点头,“对。” “我恨他。” 楚江梨总觉得白清安与戚焰之间,绝对发生过一些她不曾知道的事情。 从前白清安是戚焰的白月光,就连她都觉得白清安肯定是喜欢戚焰的,可如今白清安却说自己恨极了他。 那么她将白清安囚禁起来又算什么?又认为白清安与戚焰二人两情相悦,这又算什么? 楚江梨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走了一段弯路。 “可是,戚焰那样喜欢你,为何你会恨他,甚至……还喜欢我?” 白清安抬眸看着她,“他的喜欢让我觉得恶心,且他喜欢的是你,并非我。” 他的语气中却是隐藏不住的厌恶,说的不像是假话,再者白清安没必要再与她说这些假话来。 楚江梨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都觉得戚焰并不喜欢她,与她在一起不过是她事事顺从讨好。 虽然戚焰对她的好感度最后达到了100,但是楚江梨始终觉得这是她当牛做马这么久,应得的,这程度就像是给老板打工当牛做马,老板给自己涨工资,一个道理。 白清安微微停顿,似乎在思考着这些究竟该不该说。 可是他想,既然他与楚江梨已是如今的关系,那便再无好隐瞒的。 现在就是楚江梨要他将那颗心剖出来给自己看,他都会坦然接受。 少年眉眼压低了些,回答道:“因为……在一川风月中,他以为是我救了他。” 少年神色微沉,压低了声音道,“戚焰是个蠢货,他根本不配被阿梨喜欢,连是谁救了他,都分不清楚。” 这对于他来说,甚至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不知对于眼前的少女来说,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楚江梨脑中嗡嗡地,她一直以为是戚焰这畜生不领她的情,谁知道她所做的那些事被白清安冒领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我并非故意的。” “你做的一切,为救他不顾自己的性命,我都看见了。” “我原想将他杀掉,可是我想阿梨喜欢他,若是他死了,阿梨会很伤心。” 楚江梨从未想到,从前的事情竟然还有这么一段,007从未与她说过,但若是那时戚焰死了,她确实会比较麻烦,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杀。 戚焰是她的攻略对象,可是她与007不合已久,她乐得见看007吃撇,如果戚焰死了,那么她的攻略对象就极有可能更改,说不定会变成白清安。 毕竟眼前的少年也是小说中典型的男主角身世,还是美强惨那一类。 楚江梨问他,“还有别的吗?” 白清安却有些犹豫,“我与阿梨当真是道侣吗?若是我说了,阿梨会……怪我吗?” 楚江梨,“你觉得若是旁人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他现在还会活着吗?你现在还活着,就是证明我的话的最好的证据。” 白清安一顿,他了解楚江梨的性格,也觉得她说得在理。 白清安垂眸,轻声道,“在一川风月中……我咬了阿梨。” 楚江梨:“……?” 她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儿?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 再者,为何白清安会选择现在说出来。 “那时,阿梨被食梦兽拉进了梦境中,自然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楚江梨便想起来了。 食梦兽并非什么难以制裁的妖物,它之时会根据你现实的经历编造,美好的梦境 将你困在其中,永远出不来,再将所谓的“美梦”带着人的魂魄一起吞噬。 但是楚江梨被食梦兽控制之时,梦境中的内容却不是她经历过的,而是和眼前这少年一起的。 不是梦境,是虚幻的世界。 她想起那时的场景,脸颊泛着热,在食梦魇创造的美梦中,她与白清安成亲了,他们还在干着那样的事儿。 她记得在梦境中,少年的唇是热的,将她的舌尖唇瓣咬破了皮。 他们……还做了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别的事。 这些事她从未与旁人说过,因为那时她的重心并不在这上面,她知道这个世界是书中世界,便以为这只是个类似于bug的存在。 一川风月中的所有妖物都是地云星阶创造出来的,有一些漏洞也很正常。 那时她与白清安也并不熟络,根本不会想到会梦见这个,她那时只当自己是见色起意,对这不熟的大美人心存一些暗戳戳的歹念,后来便都忘记了。 楚江梨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她在梦中所经历的这个吻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她还记得那时她打破食梦兽的梦境出来以后,她的唇舌破了皮,还有些痛。 那却不知是在梦境之外的地方,当真有人偷偷咬了她的唇。 楚江梨的眼瞪大了,并未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你……” “为何当初不与我说?” “因为……” 白清安说不出来,更不知该怎么说。 那么这与她推断的便存在出入。 白清安垂眸,脸上有了少年的忧色,“我不知道。” 他不知要如何去说,他们当初就连一句话都不怎么说得上,又如何敢说他趁机咬了她的唇。 若非要说原因的话,白清安却也能够说的出来。 “因为那时,阿梨并不是我的。” 白清安抬眼看她,琉璃珠似的眼眸中倒映着少女的容颜。 楚江梨心中想了许多种回答,白清安脱口而出的,却是她从未预料到的答案。 她以为,若是白清安真的在那时就喜欢她,便不会惧怕这些。 楚江梨问:“那现在为何又愿意说出来了?” 白清安:“因为阿梨说,阿梨是我的。” 因为眼前的少女说,他们二人早已道侣。 他虽能因此说出口,但是长久以来缺乏安全感,仅凭借楚江梨的一面之词,其实他无法去相信自己真的与她结为道侣了。 就算是假的,楚江梨愿意用这样的话来哄他、逗他,他也会心甘情愿。 楚江梨说:“胆小鬼,若是那时就喜欢我,为何不将我夺过来?” 少年又将头埋低了,“我是胆小鬼。” 他不敢,他尚且还能远远看着楚江梨,或是走近了,二人还能说上两句话,楚江梨是那样健谈的人,与谁都能够都聊上两句。 就算他不是特别的,他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可是与少女说话的机会对于他来说,终究是珍贵的。 旁人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却是长久附载在他梦中叫他魂牵梦萦、梦寐以求的。 所以他恨极了戚焰,若是阿梨过得幸福些,他尚且可以不与这畜生计较,可是他总是让阿梨受伤,让阿梨流泪。 这些都是他不能够允许的。 楚江梨却骤然想到了些别的,她还将白清安关在地牢中时,她还通过让花生长在外面的方式来“恶心”她,当初她以为是白清安喜欢戚焰,这样的行为是表示自己被她囚禁的不满。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她的地牢中分明设有禁制,除非关在地牢中的那人,比她的能力还强劲,不然是出不去的。 可是白清安能够让这杏花开在她的庭院中,那就说明白清安极有可能能够冲破禁制从地牢中出来。 可是他却不走,这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是自愿呆在地牢中的。 而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想自己与戚焰成亲,或者说厌恶自己与戚焰成亲。 那么……白清安极有可能从那之前就已经喜欢她了。 雷雨天,浑身是伤,却偏偏出现在了她的后院中。 白清安的记忆太早了,一川风月是楚江梨还在曳星台当侍女之时。 少女蓦然睁大了双眸,“所以……你从那时起就开始喜欢我了?” 这个答案太让楚江梨惊讶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从始至终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更搞不明白为什么白清安会喜欢她。 再退一步,三界白月光第一美人,竟一直暗恋我? 楚江梨觉得她应该拿的是女主的剧本。 白清安看着她,抿唇道,“更早一些。””可是我并不觉得我身上有哪里值得你喜欢。” 这是楚江梨想说的实话。 少年摇头,“不,阿梨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第103章 103阿梨说,要扇我一巴掌。 “笨蛋。” “幼稚。” “胆小鬼。” 楚江梨听了他的话,有些无奈,轻骂了几声。 她早年就与白清安认识了,因为经历了太多世,她忘记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与白清安的“相识”对于她自己来说是非常浅薄的。 放在从前,他们二人相熟的程度是她随便拉一个路人都能够达到的,是认识。 她这人,惯爱自说自话,白清安总是沉默,她还以为这人并未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过。 说知道……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情根深种了。 楚江梨看着他的模样,一方面是恼怒,一方面又是无奈,便轻声骂道,又说。 “我在上仙界名声这样臭,有人将我视作敝屣,而独独只有你却将我视为珍贵之物。”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我喜欢阿梨。” “我爱阿梨。” “就算这世间的人都厌恶阿梨,我也会喜欢阿梨。” 少年如今却更沉默寡言一些,至少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这副少年神色倒是比现在的模样有意思些。 白清安的话叫她心中温热、又软,她又问:“真的吗?” 他的承诺都是真情实意的,可是他心中真的无比期望,所有人都厌恶楚江梨,只有他自己喜欢阿梨,因为只有这样,阿梨才不会多看旁人一眼。 少年的声音柔软,将楚江梨的指尖牵过来,抚在自己的心口处,心脏声声跃动,萦绕在她的指尖。 楚江梨还听见少年同她说,“阿梨会知道我的心。” 可是少年的神色却淡了些,“阿梨说我与你早已结为道侣,还有一个孩子,若是真的,这些话未来的我又如何会不与阿梨说?” 白清安并非傻子,多数时候,甚至能够读懂楚江梨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知道,楚江梨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想从他口中探得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纵然如此,白清安眼眸中还是充满了神伤,他说出来不过也是给自己添堵,被欺骗却得不到眼前少女的一声“否认”。 楚江梨“嗯”了一声,也知晓自己的演技十分拙劣,“对不起,我骗了你。” 白清安抬眸看她,眼中的情绪像是无数片破碎的玻璃,如何都拼不起来,他声音微哑:“阿梨,会像骗我这般,骗现在的我吗?” 楚江梨听懂了他的意思,问的是他们“二人”谁对她来说更重要些。 这个问题叫她有些犯愁,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会骗现在的白清安吗?好像多数时候都是白清安骗她,她没有这个机会去骗白清安。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说的话也并非都是假的。” 她将最易叫他们二人争执的部分摘去了。 “我与你说,同你两情相悦,这却是真的。” “只是现在的你,变得沉默寡言,也有许多不能与我说的,所以才叫我心中烦愁,才会出此下策问你。” 白清安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像只狐狸似的,“阿梨方才说,心中为我忧、为我愁?” 少年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但却将她并未说出来的部分忽略过去,楚江梨心中松了口气。 不过他这副模样,倒是与现在的白清安没什么大的出入。 找不着调,更找不到话的重点。 少女叹气,不经意道:“你这副模样我真想抽你一巴掌。” 白清安又眨了眨眼,显然真的是柴米油盐不进,“当真?” 他将楚江梨的指尖包裹在掌中,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处,似乎已经做好了让她扇他的准备。 白清安说:“阿梨的手会疼。” 楚江梨:“……” 她觉得这人是一点都没变,与现在真是一模一样。 楚江梨原本以为是他们二人呆久了白清安才这样的,却没想到这人本就是个变——态。 扇一巴掌,都怕他会舔自己手的变——态程度。 “我手不疼。” 给楚江梨一种非常无力的感觉,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白清安的奖励一般。 少女又说,“扇你一巴掌你会疼。” 少女掐着他的下巴,如同一束柔软无骨、攀枝而生的花儿,落在他身上,声是轻柔的,话语中却带着些狠厉的意味。 “除了我,若是谁要扇你巴掌,那便将那人杀了、或者弄残,叫他这手抬不起来才是。” 她的双眸微微眯起,狭长得像狐狸眼,白清安听不进去她的话,看着这么一双并未含情脉脉却勾人心魄的眼眸出神。 她说这话,不过是因为知道白清安这人的性子,他所认为的爱与旁人认为的爱是不同的,就连“痛觉”也是他所认为的,“爱”的一部分。 放在现在,她倒是已经“教育”过白清安了,可眼前这是只有过往记忆的白清安。 她看这人的双眸,显然是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这“菟丝花”周身长满了刺,虽攀附,却并非任人宰割之物,若是惹急了她,她会竖起浑身尖利的刺,将那人扎得伤痕累累。 白清安不听她说话,纵然是因为她走神,也是不可以原谅的。 楚江梨欺身而上,咬痛了少年的唇,血味在他口中蔓延开,分明是他自己的血,却是出奇的甜味。 白清安一直觉得自己的血,味道很恶心,可是看着眼前神色含怒的少女,她下口咬出的伤痕,却又觉得她舔舐过的鲜血都变得鲜甜了。 鲜血说着少年嫣红的唇缓缓往下淌,他眨了眨眼,却还是凝眸看着她,那模样像并未回过神来。 半晌之后,白清安点头,“我知道了。” 他听进去了,但是还是眼前的少女更吸引人。 白清安的脸是惨白的,这血却并未给他增添上几分活人的气息,反而像是刚刚吞心吃骨,摄人心魄的美艳妖物。 楚江梨垂眸,舔舐着他唇边的鲜血,双手搭在少年的脖子上,轻声问他,“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给这人咬疼了她自己也会心疼,楚江梨觉得自己有些时候也算得上是一种自讨苦吃。 白清安看着她,乖顺地顺着她的话回答道,“阿梨说……” 他又眨了眨眼,“阿梨说,要扇我一巴掌。” 楚江梨:“……” 搞半天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耍赖,听不进去,楚江梨也可以耍赖,当自己没说过这话。 楚江梨也眨了眨眼,模样无辜:“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白清安听完这话立马就老实了:“我听见刚才阿梨与我说什么了。” “阿梨说,若是别人打我,我就杀了他。” 楚江梨几乎要被他气笑了:那你为何方才问的时候不说?” “因为……” 少年的神色战战兢兢,抬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之后才说。 “因为……我刚才未曾听见。” 这话自然是假的,他心虚却是真的,总不能与阿梨说因为他当真想要被她扇一巴掌吧? 若是这话说出来,他心中觉得,阿梨又要气许久,许久不理他了。 “阿梨,我想……” 可是他这话还并未说完,恍然一阵大风刮过,周遭的一切都在随之发生着变化。 树枝与鲜花编织出来的牢笼逐渐解体,在地面化为枯枝败叶,眼前的少年缓缓闭上双眸,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少女的寝殿。 而她与白清安如今正在殿中的床上,殿外的花花草草也一并消失了。 楚江梨知道,是方才过往的白清安消失了,他们甚至还来不及道别,她心中有些遗憾,那毕竟是过往的白清安,少见又少见。 等少年再次睁开眼睛,他的神色犹如一滩平静的水。 历经五日的时间,白清安终于恢复正常了。 虽然前前后后是同一个人,但是少年的眼神显然与刚才不同,像是经过了一些岁月的沉淀。 分明此去不过三五年之久,他此时不过十七八岁。 可偏偏这三五年的经历却让眼前的少年变得如此之大。 现在他们二人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场景,楚江梨几乎片——缕不着的坐——在他身上。 白清安却没有方才怯怯地反应,而是自然将双手扶在了少女的腰上,缓缓滑动。 这是少年时的他做不出来的举动。 白清安看着她,神色却犹如带着剧毒的蛇蝎,看起来像是心情不佳。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楚江梨也觉得不自在,因为直觉告诉她,白清安生气了,她下一秒极有可能会面临一些难以预料的“惩罚”。 方才的少年分明也是白清安,可她却有一种在与别人偷情被发现的不自在感。 白清安启唇缓缓,开口问道:“你方才与他都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白清安有记忆,知道这过去的五日中他们二人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的脑中还有各种各样少女羞怯到犹如含苞花蕊的模样。 而这些回忆都让他耳尖微微发烫,甚至让他深深的妒忌。 可是他到底经历更多,比少年时的自己,更会隐藏情绪。 他知道自己若是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少女,便会让她觉得不自在,更也会让她不去观察自己有那些不一样的地方。 楚江梨却也毫不示弱,他既然扶着她的腰,那她便敢用身体去贴着他。 少女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何还要问我。” 白清安双眸微眯,看起来有些危险,他咬上少女的香——肩,轻声呢喃,“我当然知道。” 若非他不知道,又怎会像现在这般嫉妒的快要发疯。 白清安问,“阿梨,你我二人何时结为道侣?又何时还有一个孩子?” 楚江梨脖子缩了缩,这确实是她胡诌出来哄骗白清安的,如今他这么一问,她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楚江梨绞尽脑汁回答,“嗯……如果小白你想的话,我们明日就能举办道侣大典,并宴请四方,后天就能……要个娃。” 她知道归云阁中以女为尊,向来孩子都是以孕果的形式来孕育的,若是跟白清安在一起,孩子不用她去生,那她也愿意。 楚江梨思虑周全,“但这个孩子不能由我来生。” 白清安:“……” 白清安掐着腰的指尖又用力些,少女轻哼一声,神色幽怨地看着他。 白清安又问,“想跟我,还是想跟他?” 楚江梨方才没听出来,现在才听出来了白清安这话到底是有些醋味在里面的。 简直跟方才那少年时的他,一模一样。 她眨了眨眼,“我说为何一直问我,原是吃醋了?有些人不是说自己辟谷已久,还不食气味浓重之物?” “你要这么问我,我要如何回答?无论是你,还是他,不都是你吗?” “若是非要我选,那我可以两个都要吗?” 楚江梨方才真的纠结了一番,发现要忍痛割爱,任何一方她都割舍不下。 既然如此,那她可以两方都要 吗? 白清安:“……” 他不知道楚江梨想要的竟然这么多。 看着少女纠结的神色,白清安问:“阿梨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所以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选。” 他神色有些暗,并不想听到楚江梨给出的不好的回答。 她还在白清安怀中,可他却问她,是不是觉得“别人”更好,这简直荒谬。 楚江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何我会这么觉得?” 白清安再多问两句,她便要恼了。 “他比我更主动一点,更能说出一些东西,比我更会……讨阿梨欢心。” 楚江梨问,“何为……讨我的欢心?” 她这话方问出来,自己却已经明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 少女白皙的脸颊逐渐红了起来。 白清安说的是,少年、她、树枝,这件她也没办法宣之于口的事。 “我与他……不也是我与你吗?” 白清安的神色微暗,束缚住她腰肢的指尖逐渐收紧,他对少女的占有欲快要溢出来了。 强烈到他想要将过往的自己杀掉,但是现在却在极力克制着。 “可是与他不是更舒——服些吗?我脑中还有你与他的画面。” 他几乎步步紧逼,一定要少女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定要她说究竟更喜欢谁一些。 白清安这么一说,她自己也回忆起来了,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更加心虚了。 楚江梨思虑一会儿,给出了答案,“喜欢……可是我都喜欢怎么办?” “过去是你,现在也是你。” “你这是在为难我,我要怎么去给你答案。” 她蹭了蹭少年的下巴,有些安慰的意思,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觉得,若是你来,会比他做得更好,只是你总是怜我、心疼我,便不肯与我说重话,做重事。” “他敢做,却不敢看我。” 这话像是戳中了白清安哪个点,他身后的柔枝骤显,束缚住了少女的双手,她双手环住白清安的脖颈,那柔软的枝桠将少女的手固定在他的脑后。 紧紧缠绕住,如何都分不开。 白清安像是认了输,他将脑袋埋在少女的肩上,闷声闷气说。 “可我还是不高兴。” 他退了一步,但是这样的行为往往能让楚江梨更加心痛和怜爱他。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少女放轻了声音问他,“那你要如何才高兴得起来?” 白清安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做才行,他少有将自己的情绪说出来。 不只是这样,他更觉得无论楚江梨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都会原谅她。 就算有一天阿梨伤了他,纵然不等那伤口愈合,他也会慢慢好起来,会继续追随着她。” 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楚江梨说,“你看着我。” 白清安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这几日与他在一起,日日折磨,比往日里更瘦弱了些,脸颊少了肉,看起来却仍然神色熠熠。 叫他心中动容。 少女又说,“你脸颊上的牙印是我咬的,这样的印记我还会给你许许多多个,包括……你要的痛感。” “我并非谁都可以,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我才会同意与你这样那样。” “不要胡思乱想,你只需要看着我便好。” …… “神女,你这几日都上哪儿去了?” 阿焕围在她身边,左右看了看,却发现自家神女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又嗅了嗅,神色疑惑,倒是这处不同:“怎得身上还一股花香味?” 阿焕知道上仙界四处早已无花可寻,想来神女应当去了画人间,不会是去了什么……烟柳巷子吧? 她双眼瞪大,凑近小声问:“神女,你可是去那种地方,做了对不起小白姑娘的事?” 虽是“小声”,可站在一旁的白清安也听得清楚明白,正转头看着他们二人,神色平淡却已经够阿焕害怕了。 倒也不是害怕,就是她是楚江梨的人,难免会有一种主子做错事自己也直不起腰来的感觉。 楚江梨原本在埋头批着这几日堆叠起来的公文,这阿焕在她耳旁就犹如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原是不想搭理的,奈何这小妮子越说越过分。 楚江梨问,“我像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阿焕左右看了看自家神女,“像……” 她说出口才知将实话说了出来,马上又连连摇头,“不像不像,神女怎么会像这种人!” 楚江梨:“……” 她看了看白清安,不会他真的会以为她是阿焕口中的这种人吧。 “我从前做过这种事吗?” 阿焕看着自家神女的神色,有些怕了,“做……没做过。” “?” 这小妮子反反复复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江梨瞧了瞧白清安,见他也没有别的表情。 但却还是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些探究。 楚江梨澄清:“我真的没有干过这种事。” 阿焕觉得神女真是变了,居然会主动跟别人澄清什么事情。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阿焕觉得自家神女都会是:想如何认为,就如何认为的心态。 白清安开口,“阿梨没有做过这种事。” “我……神女,院中那几只鸡我还没喂,我我我我先走了!” 阿焕往后退了两步,撒丫子一溜烟从主殿跑了出去。 楚江梨看着阿焕落荒而逃的背影,问白清安:“……你吓她了?” 白清安摇头,“未曾。” “阿梨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旁人都清楚。” 别人说些什么,是真的还是假的,白清安比他们更清楚些。 少女神色疑惑,“那她为何跑这么快?” “我也不知。” …… 云釉倒并未像阿焕那样,对神女这几日的失踪惊诧,将这几日择选的献给归云阁的贺礼单子,递到桌上。 “这是这几日按神女的要求择选的贺礼。” 楚江梨将那冗长的单子打开,不过就是些碧落天书、瑶池仙露、云锦仙裳尔尔,寻常贺礼都是这些。 可她觉得这些终究不是给小孩儿玩的,楚江梨随便指了几样,将那单子合上,又说,“再送些什么拨浪鼓、什么陀螺、七巧板、竹蜻蜓,你们择选的这些都是送给大人的,那小孩儿玩什么?” 多数时候,他们上仙界的孩童与画人间的孩童,所玩之物倒并无太大差异。 云釉听后连声道:“还是神女思虑周全,我这就差人去办。” 云釉又说,“神女,还有一事。” “说。” “再过几日,桑姑娘便准备走了。” 楚江梨微微停顿,答道:“我知道了。” 等云釉一走,白清安见她神色不大对劲,便问她:“阿梨舍不得她吗?” 第104章 104花开堪折直须折。 楚江梨道,“舍不得吗?确实有些舍不得。” 纵然她与桑渺如今也不常见面,可她知道这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不会受到旁人的伤 害。 白清安说,“那阿梨可以将她关起来,这样她就哪里也不会去了,不会离开阿梨,更不会受伤。” 纵然他无比厌恶楚江梨与旁人关系好,可他却更看不得少女伤心。 楚江梨却有些不解,“为何我要这么做?” 白清安摇头,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他心中的想法是,若阿梨有一日想要离开他,那他就会这样做。 楚江梨却看穿了他的心思,将手中的公文合上,与他说,“你想的是,有一日我想离开,你也会这么做?” 少年也不隐瞒,“……是。” 他问:“阿梨会想离开我吗?” “会吧,等哪一日我厌倦了,自然会离开,我这人也一向喜欢新鲜的实物。” “再说了,等你能活到我厌倦那一天再说吧。” 楚江梨后面半句话小声了些。 前几日的事情,并未影响他们二人的关系,时间还是在往前不断推进,桑渺会离开她,以后白清安也会离开她。 前几日她去问过那位丹修叔伯,白清安这究竟是为何,不过将白清安的名字隐去,再将他们二人之间那部分也掐了去。 叔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神色凝重地问她,“神女所说可是归云之人?” 楚江梨神色讶异,她原是不想说的,“叔伯知道?” “老朽这些年对外面的事也略有耳闻,现如今归云阁阁主的行事做派,怕是……不会将其他人留下。” “神女口中这位好友……可是原本的少阁主白清安?” 她再次惊诧,却想不到为何这样明显:“叔伯怎知?” “神女所说的症状,应当是归云阁之人所有的,返璞之症,老朽从古籍上看到过。” “此症正如神女所言,枝繁叶茂,喜怒无常,只记得过往之事。” “归云阁之人,原身本就是株花草,再说通俗些,这便是所谓的返祖,再往后,那人会全然变成花草,记得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少。” 后来楚江梨又问他,为何一下便知是白清安,此症可有解。 他又说,白清安的血脉中,一半是花神血,一半是凤凰之血,旁系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凡人之血,只有白清安最为纯正,只有可能是他,且此症无解。 “神女以为,此症是什么人都能患上的吗?我虽不知为何归云阁的少阁主会与神女一起,但若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便勿要与旁人说。” 楚江梨道了声知道了,便没有再叨扰他。 如今却又将这事想了起来,心中五味杂陈。 楚江梨回应着他的话:“我不会将用在你身上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因为除了你以外,不会有人让我这样难舍。” 楚江梨指的是她那时将白清安囚禁起来的事情,她心中其实有愧,因为那次她并非是想留住他,才将他囚禁起来的,她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于她自己而言,过往之事都是她对不起白清安的多些。 她话音落下,眼前的少年却未曾再说些别的,楚江梨缓缓抬眸,却看见他红得宛若蜜桃的脸颊,甚至掩盖住了往日的苍白之色。 少女口中分明是最简单的话语,却最让他心动。 纵然楚江梨心中所想他都知晓。 少年凝眸在她身上,“所以在阿梨心中,我是特别的吗?” 楚江梨点头,这又有何成认不得? “是。” 他总是在一遍遍确认楚江梨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即便少女已经说了许多次,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如何。 白清安眨了眨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将此刻心中的情绪全然表达出来。 他思虑许久后才说:“阿梨也是我心中特别的存在。” 分明只要这样就够了,可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越是浓烈,楚江梨就越会想起以后的事。 眉目间又难免挂上些忧愁来。 楚江梨问他,“小白你可知道你还会出现上一次那样的状况吗?” 少年看她满面忧色,淡声道:“我也不知,但若是提起此事,会让阿梨伤心,那便不要再提了。” 他不比眼前的少女,他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只在意阿梨的心情如何,又有何烦恼。 “我总是希望,阿梨与我在一起之时能够更开心些,而不是总会想起这些让人伤心的事。” 楚江梨看着他琉璃般清透的双眸,犹如清泉,里面盛满了她的身影,再看不出有别的异样情绪来。 他说得确实在理,日子本就只有那么多,若她总是丧着脸,那不开心也会一日日过去。 “好,我听你的。” …… 几日后,桑渺收拾了行李,准备与身边那小侍女一同走,只是他们二人的去向不同,桑渺去游历人间,而这小侍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若是云游四方,楚江梨再想寻她,那便是大海捞针。 桑渺却微微笑,安慰她:“阿梨,切莫伤心,我还会回来的,且……我开了通灵阵,若是阿梨想我了,那便可与我通灵。” 桑渺从前还在曳星台时,就连通灵都要通过陆言礼才行。 楚江梨知晓这意味着,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凡人了。 桑渺的神色像是陷入回忆之中,轻声开口道:“阿梨,我好像知道自己有些什么样的能力了。我这几日总是梦见人世间各种各样的景象,却都并非好的,我似能……预知未来和灾祸,我应当去帮助那些受灾之人。” 楚江梨说:渺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听了她的话,桑渺微微一笑:“我还看见了未来的阿梨。” 楚江梨问:“未来的我?未来我是什么样的?” 她其实想问桑渺,未来……还有白清安吗?可是偏偏她又害怕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 桑渺又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阿梨。” “花开堪折直须折,这是我想同阿梨说的。还有往后,阿梨会幸福的。” 桑渺又看了看旁边的白清安,将神色收了回来。 楚江梨与白清安一直将桑渺送至山脚下,这一路上,白清安都站在离他们二人远一些的地方。 他们从年少时在曳星台当侍女,聊到桑渺嫁为人妻,再到如今二人再重聚,像是又回到了年少之时。 到山脚,分别之时,二人都落了泪。 桑渺看着她成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此去经年,他们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山高水远,还不知是否后会有期。 回去的路上楚江梨一直都在想桑渺留给她的话,她读不懂桑渺口中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她只想知道以后白清安是不是还陪在她身边。 第105章 105阿梨在雨天碰到的那只猫是我。…… 桑渺走后的几日,与楚江梨还有通灵阵联系。她通过通灵阵与楚江梨一些道,在人间的见闻。 她说,这些时日她见有人锦衣玉食金墙碧瓦,有人穷苦潦倒栖身破庙,有人少年恣意纵马街头,有人苦厄困苦饿死街头,人间百态此刻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桑渺虽为凡人,除了穷困潦倒便却从未体验过这些。 儿时家中贫寒,母亲病种,上半辈子都在为了这几两碎银奔波,今如拨开云雾,从那海市蜃楼脱身,终得见人间真实。 她心中所感,所念,在那些亲眼看到之时,才终得寻见。 让楚江梨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桑渺说的那句。 “原来抬头看,天空并非院中所见那一隅。” 后来桑渺说,她识得一人,要同他一起去一个地方,此后一段时间内不能再与楚江梨通灵,望她珍重。 这几日她已经将前几日伤心之感消化,也尊重桑渺的决定,更是望她一切安好,莫要再受前尘羁绊。 再过几日,她与白清安便要前往归云阁,且还不知会面对怎样的未来。 …… 楚江梨是神女,更是今长月殿规则的制定者。 她的想法与旁人不一,她一向觉得修炼 并非全然靠勤学苦练,劳逸结合才最为重要,故而长月殿的弟子都是练五修二。 今日是散学第一日,整个长月殿空落落的。 下山的是多数,少数在弟子居中休息,还有在后山修炼的,长月殿的校场中空无一人,只有空中还有几片飞舞的落叶。 自楚江梨归山,便日日忙于堆累的公务,今日终于将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有空与白清安一起,在长月殿中各处闲逛。 因白清安在这处,就连长月殿四处的角落中都盈满了色泽潋滟的小花。 不过因为小花的“主人”们性情古怪,常开在只有楚江梨才能看见的地方。 她在梳妆之时,偶然抬眸一瞥窗外便能见到清晨朦胧的远山上的红枫,或是生长在她窗边,转瞬即逝的艳色小花。 她望向窗外,与身旁的侍女道:“阿焕,你看。” 她故意的,更知这是白清安看她的“眼睛”,而这眼睛往往“羞怯”,旁人是见不得。 楚江梨想,大婚那日得见,不过是因这少年太过于气恼,便全然忘记隐藏了。 阿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神女,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呀。” 那些花花草草全部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 少女心中轻笑,又同她说:“什么都没有。” 阿焕不依,皱着眉心赌气道:“神女净唬我!” 等阿焕将神色移开,那些花花草草又重新出现在楚江梨眼前。 这几日白清安的身体还未好完全,暂且不能下山,长月殿仙气缭绕,更利于他的恢复。 故他们二人至多在长月殿走走。 这长月殿好歹也是四大仙山之一,自然四面宽阔,二人从楚江梨的正殿中出来,一路往校场去。 这几日并无别的事,脚步松散些,闲逛也是漫无目的的。 偌大的长月殿静极了,他们一路上并未看见一名弟子,偶有侍从穿梭而过,也不曾也打扰他们二人。 因少女在殿中定过规矩,若是无事寻她,那便不用行礼。 树荫茂密,日昏恍然,二人脚步漫漫,亦步亦趋。 白清安一路上都认真聆听少女的话,只是偶尔再插上一两句话,都是询问些少女并未说出来的,或是他从这些话中读出来的楚江梨的过往是什么样的。 如,少年听完这些话以后,说:“原来阿梨也会不喜欢修炼。” 楚江梨原本都往前走了两步,她的双手背在身后,闻言又回眸,笑眯眯看着他,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披肩的青丝。 叫他恍然。 “是呀,人既非草木,更非圣贤,谁不喜欢偷懒?” 她看向少年,却骤然觉得过往自己想要的实在是太多,她想攻略成功,更想赢,许多时候更忘却了如何去做自己,忘却想要什么。 白清安答:“阿梨说得是。” …… 此时校场不见人影,到休假之时,会有侍从来此将校场清扫一遍,这两日便不允弟子们来校场修炼,只能去后山空地处。 晨间之时,那些侍从早已将校场扫净,他们二人来得迟,估计阿焕都检查过了。 楚江梨见着四周熟悉的场景,却不由叹道:“往日里我也在此处修炼,谁知这时日恍然,如今我成了长月殿的神女。” 她曾想过自己以后定要身处高位,叫那些平日里笑她、骂她的人在她跟前低下头,而如今的地位却又超出她的预计,他们怒她,更怕她。 白清安顺着她的目色,扫过这空寂的景象,和周遭随风飘摇的花草,他微微颔首,却不知如何作答。 楚江梨见这些花草难免想到了往日在曳星台中所见,白清安在高台上舞剑,那花花草草随之飘扬,将她都看呆了。 不经问:“小白,我还记得往日曾在曳星台见过你舞剑,可自我与你相识以后,却并未见过你的佩剑。” “我记得……是叫伏杏剑?” 归云阁以花为剑,阁中之人都以花名剑。 白清安凝眸,谁也不知,他的佩剑早已在这世上销声匿迹,从此只有霜月,再无伏杏。 他微微点头:“是唤此名。” “为何从未见你用过?” 佩剑应当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但好剑有灵,就像霜月剑,不用随身揣着,会有剑灵追随,可是她感受不到白清安身边的剑灵。 白清安似想起了什么,眼如深潭,只看她,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并未说出口。 他摇头:“我以后都不用剑。” “世间再无伏杏剑,此后我也不会在舞剑。” 楚江梨却知已不该再继续问下去,又顺着他的话说起旁的:“若是我想看你舞剑呢?” 白清安目色如水:“若是阿梨想,那自然可以。” 楚江梨幻化出霜月剑,递到白清安手中:“虽不如伏杏,可我瞧着你应当用得顺手,且试试。” 白清安是她的剑灵,当是这世间除她之外,将霜月剑运用得最好的人。 少年着素白长衫,腰际被银丝边腰带收紧,手握银白长剑,衣袂随着夜风轻轻摇曳,仿若谪仙人又似人间少年郎。 姿势似柔似刚,时直冲云霄,时柔软似水。 不知何处飘散而来的花瓣,与少年那苍白的剑影辉映共鸣,或落于肩头。 楚江梨被眼前如雨帘悄然的花草遮了眼。 白清安神色淡漠,如临世间,心中不含分毫杂念的神,衣着朴素,随风摇曳之时,白衣少年却生得灼灼明艳。 除了白清安,她从未在旁人身上看到这样的景象。 她看呆去,往日分明伶牙俐齿,在此时却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好……好美。” 可楚江梨更发现,在祭祀大典那日的花比今日更多些,且那日各种的花都有,却独独没有杏花,她不解问道:“为何今日舞剑,不见杏花?” 白清安将剑递回她手中,二人指尖微触,他却并未隐瞒:“因那杏花长于我的血脉,若是出血,花便会溢出,今日我并未……” 楚江梨才知,那日惊鸿一瞥,是白清安付之多少的血与泪成的。 少年直勾勾看着她,语气方平静地说着:“母亲恐我胡言,将我弄哑,我原想逃出去,却被他们拖回来将双膝折断。” 他浑身都疼,处处是伤痕,独独只有那张倾城绝艳的脸庞,尚完美无缺,甚至是他们故意为之。 白清安话音落下,便再未多说别的。 楚江梨知,世间一切看似完美的东西,实则都会有旁人察觉不到的裂痕。 他往日里不愿说,如今却愿将自己这些支离破碎的心事都倾诉于她。 楚江梨知晓白清安所经受的一切苦难皆与自己无关,可还是会忍不住将这些事怪在自己身上。 她想,那时她与其他人又有何不同:“我那时……并不知晓。” 白清安似看穿了她的心思:“阿梨并无过错,纵然是知晓,阿梨也没有办法做什么。” 他活了三次后知晓,有些是命,无法更改,这些都是他应当经历的。 少年眼中似裹着风雪,又说:“但是阿梨,你知道的。” 他记得,阿梨为他擦拭伤痕,喂他吃食,将他抱在怀中,可是这些记忆阿梨通通不会有。 白清安是个矛盾的人,他想成为猫,想得到楚江梨的爱。 可是又怕楚江梨只是喜欢“猫”,若是那样,他也会嫉妒到发疯。 楚江梨神色茫然,眉心紧蹙,显然她的脑中是没有这样的记忆的:“我知道?” 白清安又言,却也不同她说明白缘由:“阿梨不记得,是我让阿梨不记得的。” 楚江梨不问为何,若是白清安不想让她知晓的事,那如何问都不会有结果的:“小白,你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看着她,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眸,像雪白的猫儿似的。 “阿梨在雨天碰到的那只猫是我。” 那记忆在楚江梨脑中一闪而过,她确实回忆起来自己曾经养过一只雪白的猫,但是别的却记不起来,更记不得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猫。 楚江梨:“那是你……为何当初不与我说?” 白清安却问:“阿梨喜欢猫吗?” 楚江梨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喜欢。” 少年又说:“我不想阿梨喜欢猫。” 他的话总是有些杂乱无章到没有逻辑。 他牵着楚江梨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颊,猫儿似的蹭了蹭,像在将自己当作猫,病态地讨好着眼前的少女。 “我想阿梨喜欢我,只喜欢我。” 这话让楚江梨心中怦怦跳着,“喜欢猫跟喜欢你如何能一样?” 少年脸颊微微泛红:“不,我只想阿梨喜欢我,不想阿梨将神色分给任何东西。” 他们行至校场深处,周遭已经树荫环绕,绿野草地。 她知道白清安的想法太过于极端,却也是她能够接受的范围。 楚江梨说: “小白,你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她交叠上少年的之间,对他步步紧逼,直到脚下踩着温软的草地,周遭树荫昏暗,只剩二人你俩我往的双眸还明亮。 少女声音悠然:“我们从前就认识。” 脚下细软的草坪沙沙作响,她的话也并非字面含义,“我不知道的记忆又有多少。” 从前她只是怀疑,可越是往后想,脑中空缺的记忆便愈发明显。 桑渺走前,她也曾问过,从前在曳星台中她是否养过一只猫。 桑渺的回答是:“阿梨忘记了?” 便再未多说别的,想来她也是知晓的那只猫的。 楚江梨指尖缠绕出的锁链,绕上眼前少年苍白纤细的脖颈,血色的勒痕宛若攀附在白纸之上的蜈蚣。 白清安微微抬头,让少女的动作更顺手些,这锁链让他疼,却更让他周身战栗。 少年的神色像小狗,声如滴水落地,小声唤她:“阿梨。” 她兀自问着:“是我忘记了吗?” 楚江梨:“我从前以为是那个人,谁知是你。” 她以为是007将她的记忆清除,却从未怀疑过白清安。 少年问:“那个人是谁?” 楚江梨想起他过往对自己的隐瞒,不免气恼:“我为何要与你说?” 她的指尖磨蹭上少年殷红的唇,动作中丝毫不带怜爱:“当初为何要来寻我?” 少年的眼湿漉漉的,正看着她。 楚江梨想不明白,他既有不想要她知晓的事情,又何必来找她,让这些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不是更好 “我不知该去哪里,他们都厌恶我。” “阿梨也厌恶我,可阿梨不会赶我走。” 寂鞘是他的分身,也同样有着他的心思,会不择手段靠近楚江梨,再将她身边的人都赶走,白清安同样利用了这一点。 他知戚焰喜欢他,更知楚江梨对戚焰的情感。 那日大雨倾盆,他周身是血,少女手中的伞缓缓滑落到他脚边时,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至于他与寂鞘又为何不和。 因他们都喜欢楚江梨,寂鞘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若非他的力量衰弱,寂鞘若要与他争,白清安也会毫不犹豫将其除掉。 楚江梨不傻,也能听出来白清安这算盘。 她往后倒去,一只手扯住白清安的衣摆,另一只手握紧锁链,带着他一起向后倒。 可楚江梨却并未觉得痛,她再睁眼时,她身下垫着那人,指尖轻抚着紧实的胸膛,而少年那双湿漉漉的眼又离她近了些。 第106章 106一个喜欢阿梨,一个爱阿梨。…… 虽是楚江梨自己往后倒的,可她却并未觉得痛。 再睁眼之时,她身下垫着那人,指尖轻抚着紧实的胸膛,而少年那双湿漉漉的眼又离她近了些。 那双眼湿润,有神,时常用一些她辩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 少年在她身下,只轻哼一声,却并未说别的,楚江梨笑:“笨。” 她凑近些,在少年耳边轻声问:“那寂鞘呢?你也将他吃了?你明明这样恨他。” 白清安生得好看,叫她时时萌生一种眼前的少年是吃人心的妖物之感。 楚江梨凑近了看,能看清少年脸颊上的绒毛,狭长如羽的睫毛。 他生了副女相。 白清安方想说些什么,却有人从此路过。 今日停休,单此处来往的弟子却并不少。 正是午时饭后,他们二人卧在草坪中,只说一两句便听见过往三两弟子的声音,聊的不过是修炼尔尔。 前几句倒也正经,越往后便越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弟子问:“为何这几日都未曾见过神女?” 另一人慢悠悠答:“啧啧,何止是这几日,分明是这月余都未曾见过神女。” 他又言:“不过我听闻,神女这几日才回山中,自然忙些,说不定这阵子一过,便会来校场看看。” 平日里楚江梨偶尔就会去校场看,若是有空还会挨着给他们一些指导。 她人生得好看,对自己人脾气也不算差,在这个崇尚高修为的世界中,恨她之人多,仰慕者自然也数不胜数。 那问的少年语气中藏着些难掩的爱慕之情,他又说:“上次神女与我说的修炼、运气之法,我还有些不解之处想请教她……” 他虽听起来虚心,可到底是为修炼还是别的,旁人一听便知。 另一个少年也听出来了,调笑道:“你莫不是对神女有别样的心思,可是神女又如何能看得上你?虽说神女人好,现下又是独身一人,可她从前可是与魔尊戚焰相恋,纵然如今分开了,又如何瞧得上你这样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比不上戚焰,到底年少气盛,自然不服他所言。 那少年涨红了脸,急声道:“胡说什么,我如何会对神女又那样的心思!再说常言道,莫欺少年穷,你又如何知晓我以后会比不上戚焰?” 旁人又言:“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这时直呼他的大名,莫要见到他以后,动也不敢动一下!” …… 那少年不知是怎得便再没有说话,想来几人也是走远了些。 话音及此处,白清安埋头在她脖颈处狠狠咬上了一口,楚江梨还未反应过来,指尖扣紧他的手背,“嘶——”了一声。 少女的脖颈被咬了个牙印,少年的手背也被她抓得血淋淋的,弄得有些两败俱伤。 白清安回神,那目光神色深邃得宛若蛇蝎,如今正死死窥着她。 在脖颈处留下印记后,下一处是耳骨,湿润蔓延开,他痴迷又克制,生怕将少女弄伤,却还是忍不住缠绕,又轻咬,宛若对一切都新奇的小孩。 少年在耳边敛食,声音叫她汗毛直竖,却不知怎得她自己也润泽起来。 外面的声音骤然安静,楚江梨的心砰砰跳着,方才说话之人皆为是她长月殿中的弟子。 而刚刚她发出的声音,她也不知他们可曾听清。 眼前的少年,和近在咫尺的细碎人声,叫楚江梨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刺激。 外面的人又说:“你可曾听到神女的声音?” 那声音又静了去,像是在仔细听究竟有没有别的声音。 “并未听见,莫非你太想神女幻听了?” 少年被他这话惹恼:“一派胡言!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下声音的主人才逐渐走远,周遭只剩窸窸窣窣风吹草动之声,还有眼前少年的呼吸声。 白清安伏在她耳旁说道:“人走了。” 他本是被楚江梨束缚在身下的,可是方才这些弟子的话叫他心中不悦些,他反手将少女禁锢住,咬上耳尖,又缓缓侵入小衣中。 楚江梨在他心中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容不得旁人的窥伺,若是可以他当想将那几名弟子的眼珠子挖去。 眼前的少女捂着嘴,泪眼盈盈,生怕自己出声被旁人听见。 她心中是觉得刺激,可是她是神女,也要脸面,自然不能被他们知晓这一面。 白清安这话是为了叫她放松下来,让声音能从口中溢出来。 少年在她耳旁轻声呢喃,那语气轻柔得宛若情人,却说些最狠厉的话:“他若是敢承认,我方才便会出去杀了他。” 楚江梨垂着泪,意识尚还存留,闻言轻声回应:“不……” 纤细苍白的指骨缠绕上菽发,若柔软馨香的蜜桃,在丝缕触碰中如青青草伫立而生。 楚江梨似醉了,脸颊红得像掐得出水的蜜桃,在少年怀中轻颤着身体,口中嘤咛。 方才少年还是一副乖顺的小狗模样,现在却因旁人三两句话嫉妒成这般。 楚江梨睁开朦胧的双眸,她知晓,眼前的少年是“吃人心的妖”,叫她对这些都无法还手。 少年还在她耳旁,轻声细语说着:“阿梨方才不是答应,只看着我一人,又为何为 他人求饶。” 楚江梨意识朦胧,却还是下意识在脑中反驳,她分明并未答应。 她想开口,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随着这般动作,心中跌宕,情绪起起伏伏。 少年的指尖总是冷的,似千年玄冰,她的四肢连接着心脏却都是滚烫炽热的。 楚江梨指尖本能的扭着眼前少年的手,想让他手收回去,这本能的动作却不经意间将空气中弥漫的蜜桃香甜气息搅动得更加浓郁,被捏揉,几近溢出甘甜的汁液。 她的上衣微掀,露在外面的肌肤被风吹得颤颤,她眼泪朦胧,露出了一抹细腻苍白的肌肤,更显得颤巍巍、惹人怜爱。 周遭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变得清晰,风中之声让少女几乎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像有无数双眼睛,无数个人正在看着她。 她脑中如绷紧了一根弦,可却又难掩因少年的动作而嘭嘭直跳的心。 白清安身体低伏,跪于她身前,二人间仅半寸之距,他低伏着声音,又问着:“阿梨会只看着我一个人吗?” 她眼中泪花如泉涌出,顺着少年的话,哽咽道:“会……” 菽发被少年掐在手中,成了各种形状。 “阿梨,我喜欢阿梨。” “我爱阿梨。” 指尖的动作与白清安痴迷的声音绕在一起,缠着少女的眼、口、鼻,叫她四肢五官发麻。 白清安翻身压下,却并未使力,头靠丁香结,唇轻轻贴了上去。 楚江梨身上淡淡的体香叫他痴迷,叫他想将她完完整整的吃进去,这样她不会再多看别人一眼。 他双手将楚江梨的腰握住,衣裳单薄,他蹭着那蜜桃香气,周遭虽还是有人来往,但少年早已布下结界,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们。 齿贝轻食。 她的衣裳湿润,那绵软的云落了雨,其形也愈发明显。 白清安在身前,宛若耕耘。 少女周身紧绷,在结界之中少年的一切动作都让她非常敏感,这样的触感会叫她胡乱动弹。 白清安将她固定,二人十指交叠紧扣。 她知晓白清安是有嫉妒心的,可是却不知为何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突然溢了出来。 楚江梨想起白清安那双湿润的眼睛,指尖扶着腰,她也湿润。 丁香结落了雨,在朦胧小雨中,远山的形若隐若现,那随之而来的蜜桃味伴着丁香的馨香,她泪水涟涟。 …… 退潮就如天边的那一束白光,泄了气,软在他怀中,呼吸起伏,少女泪汪汪的,像是被欺坏了般。 白清安看着她,目光似要将怀中的少女穿透,他并非圣贤,不可能这般还全然没有回应。 只是自小受到的教育,叫他无比厌恶自己会产生的这种反应。 少女如菟丝花倚在他怀中,浑身散发着退潮之后的诱人香气,是熟透的的蜜桃和杏花浑浊的气息。 她如艳泽的花,叫白清安捧在手中怕碎了,在他怀中劫后余生似的轻轻喘气。 她眼中有涓涓细流,凝视之间要将他吞没进去。 白清安就这般小心翼翼捧着她,也不说话,神色变了些,方才之事是他冲动为之,若是楚江梨清醒以后再问起来,他不知究竟如何解释。 他不是个有玲珑心思的人,不知如何维系同他人的关系,与楚江梨,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或是向她索取些什么。 白清安却认为,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 他低眉顺眼些,唤着怀中的少女:“阿梨。” 少年次次都垂眸认错,却又次次不改。 楚江梨的意识早已缓缓聚拢,她浑身泥泞湿润,软瘫在他怀中,动一下便腰酸,有气无力却又没有些恼怒道:“都是你的错。” 白清安看着她这副温润模样,此时他又成了小猫小狗乞求主人抚摸毛茸茸的脑袋的模样。 楚江梨没好气道:“既知晓是自己的错,那便帮我将身上收拾干净。” 这话叫白清安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他如何听不懂,却也只是微微点头:“好。” …… “你有两个人格吗?” 在白清安为她将身子收拾干净以后,少女周身干爽,正坐于寝殿中,叫白清安为她擦拭着发丝,披着薄衫,光着双腿,轻轻晃动,盯着他的发顶,挽起一两缕柔软的发丝在指尖上玩弄,轻声问道。 白清安不大熟练这些伺候人的事,耳尖还在为方才给少女沐浴而泛红,脑中回忆,神色恍惚,闻言他停顿片刻,思索后才问道:“何为……人格?” 少女抬眸,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了些什么,遍碎碎念道:“忘记了……” 楚江梨忘记了白清安的本质还是一个古代人。 “意思就是,你的身体中有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很温顺,另一个犹如恶鬼。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看着她答:“我身体中有两个人。” “一个喜欢阿梨,一个爱阿梨。” “……” 楚江梨一时竟无言,却不知他这样木楞的人也能说出这般话,想着却又不由笑了出来。 楚江梨又说:“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是同谁学来的?” 眼前少年的一双眼如同粘在她身上了似的,一只手拨弄着她的发,另一只手捧起她的指尖轻吻:“阿梨分明知晓,我只有你一个能说话的人,又能去同谁学这些?” 楚江梨不知如何想的,温顺湿润的发梢紧贴着她的身体,就像眼前少年柔软无比的唇,她看着得那双淡如水的眼眸,此刻却觉得在眼中成了明亮的星。 她心中总是想,等之后与白清安一起去画人间住,吃人间珍馐,踏遍山河。 这长月殿也并非没有可塑之才,有人能接她的位置,她厌恶这上仙界的人,觉得他们虚伪至极,从前与现在的想法不同,如今她对权势的渴望早就消失了。 此处自为虚,现实为实,那她手中的权势自然也是如镜花水月般的虚幻之境。 楚江梨垂眸,她的指尖正紧贴着少年温暖的脸颊,万事皆为虚,只有她眼前的温热是真实可触及的。 少年唤着她:“阿梨……” 她回神,用眼眸描摹着少年的容颜,轻声问他:“擦好了吗?” 第107章 107没有阿梨可爱。 隔日,司渊叫人送了一壶桃花酿来,并且附了些阴阳怪气的话,楚江梨展信一读,疑似为她去归云阁“送行”。 楚江梨对此骂骂咧咧,司渊这老混账,一看就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并不同她讲。 …… 司渊差来送酒的是个小女娃,还没长月殿山门前的老石头高。 小女娃挎着个荷叶小包,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小草”二字,出门前司渊早已将那桃花酿收进荷叶小包的随身空间里了。 若非她周身缭绕着醇厚的仙气,看门的弟子当以为她是个误闯前门的小娃娃了。 可哪家孩童又能够爬上云梯,到长月殿山门前呢? 见她生得可爱,走 到山门前左右张望,揣着小手无措的模样。 那看门弟子倾身问:“小女娃,你是谁家的?来此处做什么?” 问及家门,小草小脸鼓鼓的,脑袋偏向一边,便不想同他讲师尊之名,倒不是别的,就是觉得有些“丢人”。 她只将临行前师尊揣在荷叶小包中的拜帖递到那看门弟子手中,奶声奶气道:“道友好,我找长月殿神女。” …… 不一会儿,楚江梨从一堆折子中抬头便能见到殿下杵着一粉雕瓷琢的小娃。 小草站在殿下,将桃花酿往地上一搁,直起小腰,正色与楚江梨说:“师尊说,这桃花酿性烈,神女莫要贪杯。” 楚江梨盯着小姑娘一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眸,想来也是司渊与这小姑娘没少说她的坏话。 楚江梨弯着眉眼,转转眼珠子,故意逗弄她:“何不唤我姐姐或师姐?” 她师尊与司渊关系好,她不仅承了师尊的衣钵,也与司渊学过些旁的。 虽说……她与司渊素不对付,就连那日拜师磕头都是她师尊将她的脑袋按下去磕的。 但不可否认,她确实从司渊那处学了不少东西。 小草眼眸转了转落在楚江梨身上:“师尊说你讨厌她,同你关系不好,说那日拜师你宁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也不拜他。” 这话音多少有些孩童稚气,大殿寂寂,有人不小心笑了出声。 楚江梨:…… 气呼呼道:“我从未这般说过。” “师尊那处有留音珠,他知神女不认,便将此物交于我,说若不认那便拿出来作证。” 小草神色认真,已经将那小手伸进荷叶小包里掏了又掏。 楚江梨叫住她:“且慢。” 又小声同小草道:“这么多人在,给我点面子。” 小草眨了眨眼,二人大眼瞪小眼。 楚江梨眼尖,看着小包上歪扭的字迹。 她问:“这可是你师尊绣的?” 小草犹犹豫豫,不如何想说似的:“是……” 企图将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迹遮住了住。 楚江梨知司渊可不是这般心细的人,若是肯为小草绣些什么,那便说明她在司渊心中有与旁人不同的地位。 只是楚江梨看事情的角度与小草不同,全然不知小草捂住并非怕她夺去,而是怕这字儿被旁人看去丢人。 谁知楚江梨真心实意夸:“好看!” 小草一愣:“……” 心道,看来师父说得没错,神女眼神不好使。 三两句之后,小草便要走了,只说后山杂草还未清干净,这殿中的众人盯着小姑娘这双怯怯的眼,到底都知道她是随口编的。 小草前脚还没跨出门,后脚楚江梨便移到她面前。 楚江梨越看这糯米团子,心中便越是欢喜。 她想,既是几百年不收徒的司渊亲自择选的亲亲宝贝徒弟,自然有过人之处。 修行天赋也不差,何不骗到长月殿来承她与她师尊的衣钵? 楚江梨没忍住在她的小脸上揉了几下:“长得这么乖,怎能同司渊那老不死的日日待在一处,不若来我的长月殿住上几日,师姐定然比他待你好。” 小草哪里见过这阵仗,忙推拒:“不……不用了神女。” 她生怕自己就这样被扣下。 楚江梨不依不饶:“唤我姐姐就放你回去。” 小草抬眸,还是顺了她的意:“姐姐……” 楚江梨心满意足。 等小草走后,楚江梨问旁边的白清安:“这小丫头可爱吧?” 就连她这种不怎么喜欢小孩的人都觉得小草可爱,想来白清安也会这么觉得吧? 谁知白清安答:“没有阿梨可爱。” 少年脸颊苍白消瘦,眼眸宛若纯净到毫无瑕疵的琉璃,这副模样倒不像骗她,更不像哄她,倒像是真心这般认为的。 楚江梨闻言一怔,鼓着微红的脸颊,却不知怎么去接白清安的话才好。 她有些不懂白清安的脑回路。 大殿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白清安抓住她的指尖,声色皆柔,似化作一汪清泉:“阿梨是旁人的师姐……” 他眸中闪出一促暗色,在指尖即将收紧的一瞬间,却又松开。 只轻轻揉搓着少女温软的指尖。 白清安不知楚江梨口中的“可爱”或是“不可爱”究竟为何意,他只知道阿梨对她有好感,那么这个词定然是夸赞的。 而他的阿梨适合这世上所有夸赞的词。 在白清安眼中,这世上只有“阿梨”与“其他人”这两类。 白清安喜欢楚江梨,知道自己对阿梨有与对旁人不同的情绪、牵绊。 他又说:“阿梨,不可将旁人留下。” 白清安不愿见她将感情割给旁人一寸,他若见旁人与楚江梨有说有笑,会比割他的肉、饮他的血还叫他难受。 楚江梨歪头:“小白说的是……小草?” 见白清安不说话,她又凑近了些,不解道:“为何?” 白清安不言,只看她,许久后才从口中挤出几个细微的音来。 “我……不想阿梨多看他人。” 楚江梨逗他,扭头过去看他,“是这样吗?” 白清安又说:“你还叫她唤你姐姐。” 这种小事上还吃醋,楚江梨倒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楚江梨笑嘻嘻勾上他的指尖道:“你也可以唤我姐姐。” 白清安看她,也不出声,摇了摇头。 楚江梨心中却觉得有些遗憾,她还挺想听白清安唤她姐姐的。 楚江梨:“你的心思可真难猜,同我多说说话嘛。” …… 夜色寂寂,庭院深深,月色皎洁,鸦雀长鸣。 他们二人头顶是月,灼灼的花。 楚江梨若有所思,杯中的酒小口小口抿着,辛辣之味混着桃花香,缠着她的思绪。 后院离地牢只有几步之遥,分明在许久之前,白清安没有她的允许,便不准踏出地牢半步。 就连楚江梨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究竟何时好到这样的地步。 她抬眸环视,自白清安来以后,这神女殿中的花都开得格外盛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越是亲密,楚江梨心中便越是惶惶不安,心事也更多些。 白清安见她将酒一杯杯送入口中,便握住她的指尖:“阿梨,少饮。” 楚江梨喝多了眼前朦胧,少年的指尖太冷了,将她的手都冻住了。 楚江梨自说自话:“多说几个字啊,你怎么总是冷冰冰的。” 还没等白清安明白她口中的“冷冰冰”究竟是什么意思,少女又东倒西歪凑到他面前,道:“你唤我声姐姐,我便不喝了。” 她似乎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奇怪心思。 白清安抿唇,抵不过她用自己来“要挟”他:“……姐姐。” 楚江梨睁大了眼,她没想到白清安居然叫得这么顺口。 她看着少年水盈盈又微红的眼眸,像是被她欺负惨了。 这样的情况倒是让楚江梨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她笑得双眸都眯成月牙:“为何都没有挣扎一下就叫了?其实小白你是自愿的吧?” 却也有些醉醺醺的意思。 白清安看她:“阿梨是阿梨,不是别人。” 阿梨不是别人,所以阿梨说什么,他都是愿意做的,自愿的,并非受胁迫的。 楚江梨脸颊微红,闻言大脑空白一片,又仰头痛饮一大口,垂眸神色幽幽看着他。 白清安:“……姐姐。” 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终于将少女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由他一小杯一小杯给楚江梨倒。 楚江梨虽不满,倒也还是听他的。 她醉醺醺的,掌心撑着下巴,声音又轻又慢:“小白,你为何不喝?” 还将方才斟满的那一小杯桃花酿推到了白清安手边。 白清安却不理会这“醉鬼”,手中端着盈满桃花酿的酒壶,澄澈的眼 直勾勾看着她。 她欺身而上,伏于少年身上,二人垂下的衣摆交缠,白清安浑身都冷透了,跟他穿的白衣裳一般叫人感觉惨白惨白的。 楚江梨看着他的眸,他虽什么都未说,却叫少女觉得,他有些孤零零的可怜在身上。 她手中握杯,衬着她手腕纤细,指尖青葱,眼中润泽。 少女凑近些,白清安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桃花香气。 白清安别过脸,却也不是不看,他只是不知究竟该将神色和手往哪里放了。 她神色固执些,将少年的脸强行掰回来:“你喝。” 可白清安看呆了去,全身心都放在眼前少女的一举一动上。 楚江梨见他还是不理会自己,有些气恼,举起手中的杯盏,仰头将那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酒顺着少女白皙的脖颈缓缓往下,酒香夹杂着桃花香扑鼻而来。 楚江梨鼓着腮,看向白清安,倾身贴上他的唇,将口中那温热性烈的酒强行灌入他口中。 楚江梨醉醺醺的,却也知晓若是只她一个人醉醺醺的,那便是她吃亏了。 白清安若不喝,她有的是方法强行灌进去。 楚江梨神色狡黠,她得手了。 第108章 108阿姐。 这桃花酿若是小口喝,口中馨香,酒味宛若一缕若有若无的焚香,醇中带烈。 楚江梨喝了一大口,舌顶着上颚,强制叫他吞咽进去。 少女舔舐着晶亮的唇,眨了眨眼,神色粲然,在他耳旁轻生嘟囔:“为何这桃花酿更甜了?” 桃花酿化为了一团烈焰,在唇舌间纠缠着,楚江梨以往觉得喝了酒口中辛辣,今日却觉得是甜的。 不知真的甜了,还是看着眼前的少年,才让她觉得甜了。 白清安鲜少有情难自禁之时,他抚上少女纤细的腰,将口中的滚烫化作一滴滴顺着脸颊淌的泪,少女吮吸泪痕,又问着:“小白,你为何哭了?” 楚江梨看着怀中少年的泪,又觉得是否她这般做太过分了,可能是桃花酿的作用,叫她觉得有些醉了。 叫少女觉着自己也并未欺负他、弄疼他,怎么就掉眼泪了? 她心中浑浊,若是不喜欢这般,大可以推开,她也并非那般纨绔不讲道理,做欺男霸女之事。 白清安不做声,起身擦了擦唇边,眼泪还在往下滚,楚江梨还在看他,竟然觉得他现在也美极了,像一个漂亮的人偶。 那眼泪更是这精美人偶的点缀。 少年声音中带着少见的哽咽,“阿梨,我喜欢阿梨。” 他冰冷的脸颊夹着湿润的眼泪,轻蹭楚江梨温热的掌心。 少年从来不是会轻易落泪的人,他的痛觉似乎并不敏感,对疼痛的感触很浅很浅。 可是在楚江梨身边,他也变得脆弱,企望用自己最单薄的地方来获得少女的爱。 白清安看着她澄澈的双眸,少女眸中倒映着他狭长纤细的身影。 他似茕茕的梅,消瘦、艳泽。 或许是每次同楚江梨十指紧扣,体肤相。亲,都是他这一世最幸福之时,叫他不由得浑身颤栗,哭流不止。 楚江梨的碎碎念落在他耳中,她的手很小,交叠紧握的指尖被他包裹在其中,像是微微用力就极易折断的花枝。 他们都知晓对方的脆弱之处,都心疼着对方的不堪。 阿梨的身体温热,他的指尖攀附着她如藤蔓柔软的腰肢。 白清安垂眸,吻住那如蜜的唇,这馨香和甘甜,叫他不止一次想将阿梨全吞下。 阿梨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这是他一直都看着的阿梨。 白清安看着她泪水涟涟,指尖落在他身上,像是信任至极,这种信任叫心中阵阵涟漪。 他也知晓自己有些醉了,开口唤着少女的名字:“阿梨……” 白清安小心翼翼抚摸着她的脸颊,少女的脸颊肌肤细腻,烈酒滚烫,神色迷离地缓缓看想他,顺着他的指尖微微揉蹭。 正是少女这少有的模样,叫他心中生出几分心心相惜、相融以沫之感来。 楚江梨以往极少有像现在这般顺从之时,这种反差更是叫少年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楚江梨抬眸看向他,眸中是揉晕开的雾,口中轻哼:“嗯?” 她唤:“小白……” 方才那个吻,唇齿之间还留着少年舌尖的杏花芳馨。 她抬着少年的下巴凑近了,声似蛊惑问:“为何不喜欢喝酒?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不知,从前她喝醉之后,都是在麻烦谁。 少年眼眸明亮,看着她摇头。 楚江梨的指尖勾着他的下巴,声音中带着些循循善诱的意味,像要将他诱入深渊:“若是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又说:“不记得了不是正好?小白心中分明有那么多讨厌的事,正好忘记才是。” 白清安却说:“若是醉了,也会忘记阿梨。” 楚江梨觉得自己果然是喝多了,忘记了白清安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球。 楚江梨慢悠悠道:“我记得你从前并非这般,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总是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出声,问什么都不答。” 白清安神色晦暗,轻声回答:“人是会变的。” 楚江梨见他神色,便凑近了逗他:“那小白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白清安摇头:“我也不知。” “阿梨觉得我什么地方变了?” 楚江梨气恼,却不答他的话:“你这人讲话怎得不说明白,既说是变了,那便要说变在何处了,只说半句想急死谁?” 楚江梨看着他,神色娟秀,宛若一只轻轻落在肩上的蝶。 白清安眨了眨眼睛,脸颊嫣红,往日里是惨白的,如今裹着这种微红,倒是叫楚江梨想起了出生的花蕊尖端露出的那点葳蕤的红。 他张口道:“阿梨,” 楚江梨疑惑为何他又突然唤自己:“嗯?” 白清安不言,只抬眸看着她,那双眼雾蒙蒙的,往日都看不懂的情绪竟在此刻叫她读了出来。 他想说些什么,连他自己或许都不知。 那是痴迷,是蜷缩的爱,甚至是想要独占的贪欲。 白清安不再看她,但眼中却仍旧晶亮,像是露出隐晦面情绪后的狡黠,又像怕被楚江梨读出的怯怯。 楚江梨抚摸他的脸颊,声音轻柔道:“小白,你醉了。” 少年顺着她的指尖,用脸颊轻轻磨蹭:“我醉了。” 她又嗅到了好闻的杏花香气。 楚江梨见他这副模样难免觉得好笑,又觉得他是真的醉了。 少女伸出两根指头问道:“这是几?” 白清安不言,握紧她伸出来的指尖,说:“这是阿梨。” 微微启唇将指尖含了进去,他的唇舌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杏花香。 楚江梨分明觉得她喝得比白清安多上许多,却还是觉得白清安比自己还不清醒些,心中更想,谁想这人这般喝不得酒呢? 楚江梨又问:“阿梨是谁?” 他神色朦胧,缓缓抬起眼,与楚江梨闷声闷气道:“姐姐。” 倒是轮到楚江梨说不出话来了:“……” 白清安又蹭了蹭她的指尖的道:“姐姐。” 楚江梨心想,白清安这人好似对她行“讨好之事”时总是带着一种媚劲儿,一言一行一个回眸都似在扯动着人的心弦。 从前不熟时,她觉得这人分明就是个大冰块美人。 今日一想却觉得这种感觉愈发深刻,楚江梨又想这冷冰冰的面容,怎得还有温情之时。 美人吗? 可是少女细想之下,又觉得戚焰也算得上是美人了,却从未在戚焰身上有过这种感受。 她虽然厌恶,但却不免承认自己曾经确实喜欢过戚焰。 既然从未有过与白清安一处之时的感 觉,那只能说明她对戚焰哪怕是两辈子甚至三辈子的感情,都赶不上她对白清安的情。 楚江梨回神看他,少年低垂着眸不言,楚江梨在他眼中从未见过的这样厚重的悲伤,像是竹面上斑驳的白霜。 白清安总是静悄悄的,连伤心难过也是,这才叫楚江梨总是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可怜的劲儿。 他声音平静,垂眸看着楚江梨飘落在他身边的发带:“阿梨忘记了好多事。” 看着白清安这双眼,楚江梨才骤然明白过来,原来白清安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发泄着晨间的醋劲。 他这般悲伤的模样却实在叫楚江梨心疼不起来,她更想将自己的指尖放进白清安的口中,叫他眼中滚滚的泪与口中的轻叹呜咽之声无法落出来。 又想将他搅动得眼中凄凄又璨璨。 少女狠心咬上了他那张胡言乱语的唇,将他的话都吞咽了进去。 将他咬得呼吸紧促,指尖僵硬。 …… 分开之时,楚江梨答非所问,眉眼笑得湾成了月牙:“小白,你可知有时,你真的非常可爱。” “比如现在。” 楚江梨双手抚在他的胸口处,闷声道:“不过非常奇怪的是,我从未心疼过你,而是更希望叫你痛苦的是我。” 若是他们二人还不熟,她尚且心疼白清安的疼痛与眼泪,可如今她却希望叫他痛苦的会是自己。 少女眨了眨眼,趴在他身上问:“你愿意吗?” 她说这话之时,语气却不如方才温顺,楚江梨从来都不是温顺的小动物,尤其是同白清安相处,最初怜惜他脆弱美丽,后来却想将他这般脆弱的模样摧毁。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却并非害怕,而是因为少女的话异常激动:“我……” 楚江梨趴在他身上,二人的身体紧挨,舔舐着少年的下巴,含糊道:“阿姐。” 白清安哑着嗓子,与她鼻尖相抵:“阿姐。” 阿姐的亲人,而姐姐可以是任何一个年纪同他大些的女子。 她哄小孩儿似的,与白清安说:“我不同她好。” 这个“她”自然是小草。 这可怜的小丫头,分明是她自己嘴欠胡诌了两句,却让这小丫头叫人记恨上了。 楚江梨失笑。 白清安:“阿梨有好友,有师尊,妹妹,还有许许多多对阿梨重要的人,还有长月殿。” 他抬眸:“而我只有阿梨。” 这话叫人听出几分委屈,更像是控诉。 楚江梨闻言哭笑不得,“我师尊早已仙陨,小白你总不能说司渊那老东西是我师尊吧?小草也并未认我做姐姐,而你口中的旁人虽然于我来说重要,可人终归是个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人的命是不同的。” “再说长月殿,不过是我待得太无趣了在坐上了这个位置。” “小白你喜欢长月殿吗?我将我有的这一切赠与你当嫁妆可好?” 白清安摇头:“长月殿中有生灵万物,我却只想要楚江梨一人。” 第109章 前尘梦【六】何为痛? 自白清安出生起,便被关入归云阁后山的极寒之处。 莫说山外,就连归云阁中都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的存在。 从年幼尚为稚子之时,活到如今,从未有旁人帮过他什么。 九岁以后,白清安才终于回到双亲的身边。 作为仙,仙山有多以血脉为传承,其血脉中蕴含的羁绊自是强于任何一处。 可于白清安来说,无论是双亲还是同宗之下的兄弟姊妹,其与陌生人皆并无区别。 便谈不上什么羁绊,什么血脉传承。 少年自极寒之处出来,遍体鳞伤,唇舌溃烂不能言,双目视之模糊,眼中的一切尽失色彩,所见皆为苍茫寒冰之色。 归云有四季变迁,出后山之时为冬日,石门之外,也尽是寒沧,他衣不避体,骨骼羸弱,脸颊凹陷,只剩一双眼还算晶亮,长睫忽闪,似翩然落蝶。 从后山出来的那日,门前仅一侍女迎着他,说是“迎”,却还是将他的双手缚住。 就像没有长者羽翼庇佑长大的孩子是天生的怪胎,需同他一直保持着距离与警惕。 她是白清安母亲身边之人,更是此子的知情者。 那时尚且是婴童,如今更是成了少年,披头散发,脸颊乌青,手腕纤细,比寻常的少年矮瘦些,那锁链甚至束缚不住他的手腕。 她难免对这“天之骄子”心中生出几分怜悯:“痛吗?” 少年缓缓抬眸,眼神木楞,却也漂亮,这些年在此处的经历叫他对外界所感钝拙,许久后他才哑声道:“何为痛?” 她是阁主的亲信,却也只是个侍女,再多想多说便是逾矩。 只是轻声规劝:“若是乖些,你母亲不会为难你。” 他又问:“何为乖?” 少年低垂着眸,似皑皑白雪中却宛若一支伫立的竹,清脆沧澜。 她将这孩子送至阁主所居庭院中,敲了门听见里面有人应答,便退下了。 深夜,又是凛冬,归云阁中大雪斑驳。 她退出时抬眸恍然往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依稀见着那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雪地惨白,眼前漂亮精致的少年赤脚,他的脚下淋漓鲜血蔓延开。 …… 庭院外挂着眠灯,忽明忽灭,被雪掩去。 少年立于门外半晌,才被带了进去。 他的双腿被冻得麻木,失了知觉,每走一步,脚下血色的印记似在雪地中盛放的梅。 小侍女上下打量他,用手语比划着问:“你是何人?” 她唤小桃,年十岁,在归云阁的时日长,自觉应当见过归云阁中的许多人,而眼前这衣着褴褛的少年却叫她觉得陌生。 说是少年,小桃却猜不出这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归云阁入冬以后便冷极了,仙山大雪瓢泼,小桃在山中几年,到底也摸清了阁主对凛冬是偏爱的。 头一年她还不知,以为此为仙山,那冬也当是做样子的,谁知初至那年的冬季,竟将她手脚冻得冰冷,染病月余。 后来再小童来,她便提醒着冬日备衣。 屋外寒风瑟瑟吹得灯摇月晃,开门,白雪皑皑滚着风落在她脚边,小桃缩了缩脖颈,将露在外面的肌肤藏进了厚衣裳中。 雪白晃着她的眼,见少年薄如纸片,立于门外,双眸中像落了寒风碎屑,正幽幽看她,活像儿时爹娘口中的幽冥活鬼,夜里敲门用美丽的皮囊迷惑凡人。 不过,他与父母口中所言的鬼怪到底是小了些。 吓得小桃手中的灯险些落地,她好容易扶住后才将门外的人迎了进来。 她与少年沟通不得,眼下阁主与君主有事,不便打扰,她只得将这周身冰雪的少年引至她休息住处。 屋外的风雪太大,想来若放任他在外,定然会冻伤冻死。 小桃边走边想,这人究竟是谁呢?若真是新进门的小童,又为何会深夜来? 她在归云阁中也习得些术法皮毛,能探出他身上有伤,还有一种纯然的灵气。 小桃将纸笔摆在桌上,写着:“你是何人?为何身上都是伤?” 那少年看了一眼她纸上的内容,站在原地,也不坐,只一双琉璃似得眼悄然看她。 小桃聪慧,约莫能明白他是不识字。 她站起身,翻箱倒柜再寻出件像样的袄衣,想将这衣裳披在少年身上,谁知他往后退一步拒绝了。 小桃将袄衣收了回去,这是她给她家中的弟弟留的,倒也不是何人都给的。 约莫一刻,她与这少年大眼瞪小眼,才又起身提起灯笼,想去阁主屋中看看君主可还在。 无论做什么,就算再晚,君主也会走,她知阁主从来不会留君主过夜。 小桃怕冷,开门前又将领口的狐裘裹紧了些,门一开,风雪又吹了进来。 门外站着一男子,小桃拨开风雪抬眸一看,才知是君主,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开口声音沉闷沙哑:“白清安在你这处?” 她虽口不能言,但却能读懂口型。 她几乎未同君主说过话。 “白清安”又是谁? 下一刻小桃才反应过来,她带回来的小少年与阁主和君主都有几分相似。 可她从来不知,阁主竟有一子。 小桃急忙跪地比划:“在……我不知他是‘白清安’,望君主赎罪……” 有些事不闻不看才更容易活下来,这是她娘亲教她的。 小桃明白,为何阁主殿中一定要他们这般又聋又哑的小童来侍奉。 他们无法与旁人沟通,就算能说,也会被旁人说作“童言无忌”。 小桃退开,她的余光瞥着身后的少年,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诡怪,耸肩立于角落中,眼周惨白,小桃这才看清,这少年的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色。 小桃从他人那处得知,君主人温柔,风评极好。 可下一刻君主闪至她身侧,虎口紧掐那少年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面色狰狞,全然不像传闻中那般温柔。 小桃见此吓坏了,忙起身与君主比划道:“禀君主,他身上还有伤,这般怕是要伤了他……” 旁人口中一向温顺的君主目光微凝,朝她做了个口型。 小桃神色恍惚跪倒在一旁,再不敢阻拦,君主说的是“滚”。 …… 陆听寒作为君主,与白忆絮亲昵无比,自然知晓他的身体状况不好。 他们二人之间又只有白清安这么一个孩子,将他从极寒之处召回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于私,他却是最希望白清安死的那个人。 毕竟若非白清安,他也不会同白忆絮的关系成如今这般。 他爱白忆絮,却恨着他们二人的孩子。 而今夜,屋外风霜凌结,白忆絮掐着他的短处,同他轻慢说道:“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这话音尚缠绵,如春日细雨,似少年他们初遇之时,白忆絮已经鲜少与他这般说话了。 陆听寒一直觉得,年少之时,是白忆絮对他感情最深之时。 这样温柔的话音却不觉叫他痴迷,便应声答道:“阿觉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眠觉是白忆絮的小字,却极少有人知晓,少时她性情孤僻,实力绝尘,生人难以接近,同辈之中几乎只有陆听寒知晓她的小字。 如今成了阁主,便更少与旁人交心了。 白忆絮掐着他脖颈的手更紧了些,方才的温柔仿若幻觉:“你分明知晓吾最是厌恶被旁人这般称呼,就算那个人是你,也不行。” 她松开手,坐了回去:“吾让人将白清安带来,如今已在院中,汝去带来。” 白忆絮在他耳旁又亲昵道:“若是敢在吾眼皮子底下伤了他,那吾便叫他永远失去父君。” 白忆絮想来知晓,他也曾私下找过白清安,并且已经知晓了白清安在极寒之处。 陆听寒又何尝不知,她这般警示不就是怕自己将白清安杀了。 若是白清安出了事,那他便跑不掉。 …… 四众仙山倒是没有哪处特别穷的。 少年衣衫褴褛与眼前的人,与这大殿显得格格不入。 他赤脚站在一边,神色怯怯,浑身滚着伤。 白忆絮瞥了他一眼又说:“完璧带回来便好,可是在小桃那处寻见的?” 陆听寒问:“是,阁主为何知道?” 他是外人眼中的君主,与白忆絮是夫妻,可是平日里只能唤她“阁主”。 陆听寒眼中有些恨意,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少年造成的。 白忆絮笑:“这是我的庭院,有什么是我知晓不了的?” 陆听寒又言:“若是我晚去一步,这混账东西就要勾引小桃了。” 这话混了些,那小桃不过十二,又如何能谈“勾引”? 白忆絮觉得,陆听寒在这庭院中呆久了,变得跟妒 白清安自然听见了,但他不懂陆听寒话中的含义,更不懂“小桃”是何人。 白忆絮却不说话了。 陆听寒又道:“安儿倒像阁主年少之时,沉默少言。” 他说这话无非就是像将白清安与白忆絮拉近一些,纵然他再不喜白清安,却也知白忆絮是因为白清安,才与他有隔阂的。 他憎恶他,却也比任何人都希望白忆絮能喜欢白清安。 陆听寒的想法是好的,但白忆絮也并非正常人,他这番话无疑是拍到了马腿上。 白忆絮神色不善,指尖掐住他的脖颈问:“君主的意思是,我也会勾引人?” 第110章 前尘梦【七】若有一日生微风,望吾徒…… 那以后,少年便不必再回极寒之处,只日日留在阁主殿中修行、吃住。 众人也是从那日起才知,归云阁中还有一位天赋卓绝,锦衣玉食长大的少阁主。 …… 白清安养好周身的伤痛之时,已是落花如寒风拂雪般纷纷然了。 少年偶然眺望窗外,还是会想起在极寒之处的时日。 谁也不知,他出神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庭院深深,抬眸四四方方似冰冷牢笼,人来人往,虽有他所谓的“母亲”和“父亲”,于他而言却并无家的感觉。 小桃同他也再无相见,她终究只是个孩子,作为凡人,在上仙界中活得如履薄冰 却也并非未曾产生一些想偷偷去看他的心思。 只是每当回忆起,君主话和神色便会浮现在他眼前,叫她惶恐、畏惧。 …… 尚痊愈,白忆絮便为他寻师授业,其涵盖颇广,不限于术法仙术、识字看书、家规家矩尔尔。 白清安天赋极高,再是枯燥或灵活的东西,短时间之内便已有所成。 所谓的父母双亲,他在书中曾读到过的,在世间同他最亲之人也极少来看他。 那段时日,白清安泛读古今,曾见书中,画人间的寻常人家中的爹娘是如何疼爱子女的。 纵然是他,心中也难免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他想为父亲和母亲开脱,心中也曾想他们或许是过于繁忙,才这般对他的。 但少年不是不懂。 每每想起这些,烙在心口上来自极寒之境的冻伤,隐隐作痛。 后来启了灵智,他总是听见花草树木在说…… “归云怕是不久之后便大限将至了。” “为何?阁主与君主尚在,小阁主也在。” 少年蹲在一边,依稀能听明白,这些花花草草口中的“小阁主”就是他,而“阁主”是他的母亲,“君主”是他的父亲。 “你当真以为他们二人的关系若旁人所见恩爱?” 这些树灵精怪最能看人心真伪,分辨貌合神离、虚礼虚情。 “这又如何能见得?” “他们二人若恩爱,怎会从未合衾而卧,又怎会将小阁主丢在那处这么些年?” “所言极是……可万一阁主有什么苦衷呢?” “绝非苦衷。” “小阁主属热,在极寒之境中久处不得,这般只会要了他的性命!” “归云中天生聪颖又天赋极高之子,年幼之时便会自然启灵智,又何须旁人辅助?” “这便是在极寒之境中受了内伤所致。” 话音一落,周遭的声音骤止。 他们这些膝居于归云阁的花草精怪是攀附着归云阁中厚泽的灵力生长。 而灵气最主要来源于阁主的力量。 他们早已探查出小阁主的灵力深厚,有着极高的天资。 小阁主出世之时,归云上空可见花团锦簇的祥瑞之兆。 这些年归云阁慢慢走向衰弱,小阁主出世叫他们心中都生出了些希冀。 可因俗事烦扰,小阁主在阁中并未受到厚待。 “说他们二人并不相爱,可阁君心口中的那一枚锁情钉又作何解释?” 众花草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那便能说明他们二人是真心相爱了?” “锁情钉的确不能说明什么,若深爱一个人自然肯为她钉下,此钉指作用于一方,这只能说明君主爱阁主,却无法说明他们二人相爱。” “这……” 众花草也知他说得在理,便不知该多反驳些什么了。 “归云阁的气运倾颓,已成败落之势,小阁主出生之时,尚且还有回光之势如今怕是……经年之后,你我皆不复存在了。” “将小阁主从极寒之境接出来,也无法改变如今归云倾颓的命运吗?” 那年纪最长的花草精怪摇头反问:“人或仙皆为活物,如何能确定之后小阁主就会成为归云的主人呢?” “这不是他应当做的吗?这是他的使命,若非如此,我们这些花花草草之后都会死的!” 那老者摇头:“若是你受了这般对待,可还会心怀大义,顾及旁人的生与死?” “他可是杏,若是不成为阁,主还能做些什么?” “杏”这意象在归云阁中算得上是天资高的意象了,不过此物亦正亦邪,再者便是看个人的悟性如何。 “做什么?” “世间万物轮回有道,种什么因便会得什么果,此物若为邪,便需一味药引将其引入正途,若是不遇,那后果便无人知晓了。” 花草精怪们众说纷纭的声音戛然而止,似在思考老者话语中的含义。 在旁边蹲着听了一嘴的少年,骤然开口问道:“何为……锁情钉?” 众花草精怪听声顿时全然哑了:“……” 他们这小阁主不是才修炼了几日,怎么就听得见他们说话了?? “小阁主,您您您您听得见我们说话!!?” 归云之子,若需人为引导开启灵智,则需修炼,轻则一两年,久则上百年,甚至有的一辈子都无法开启灵智。 他们这小阁主天赋如何,此处便能看出了。 白清安蹲在原地,见无人回答,又问了一遍:“何为锁情钉?” “锁情钉乃上古流传至今的密法,也可幻化成实体法器,是由施法者的骨血创造出的一枚钉状物,示爱之物,无法存于人体之外,自化实以后,便永生永世埋于施法者的身体中,叫施法者性情大变,还要日日夜夜受这锥心之痛。” “爱之越深,痛之越切。” “锁情钉被用来给心爱之人表达生生世世的忠贞之情,然如今世间少见,一是因它具有常人难以承受的疼痛,二是因……一但触及此物,便会相伴终身,三便是……忠贞之情世间少见。” 他有些唏嘘:“凤凰一脉以深情闻名,上古之时便多锁情传闻,如今却已然少见。” …… “废物,阁主如你一般大时,早已破境,你当真是阁主的孩子吗?真是丢了归云阁的脸!” 苍白的脸颊高肿起,少年别过脸,他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父亲的谩骂声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他分明修炼不足月余。 陆听寒从师傅手中接过剑,剑锋直指白清安,语气微冷:“若是连我都打不过,你这少阁主不当也罢。” 少年神色漠然,握紧手中的剑,抬眸看向他:“我从未想过要当少阁主。” 陆听寒咬牙切齿:“这话更是混账。” “是或者不是都由不得你,你可知这位置是多少人倾尽全力想拿到的!若是此剑练不好,那便滚回冰晶去!” 剑支撑着少年羸弱的身形,他站了起来,擦拭了唇边渗出的鲜血,他怂着纤细的肩,诡笑道:“那父亲便将我送回去罢。” 那凌冽的剑光已然落在少年身侧。 陆听寒年少时是仙门天之骄子,曳星台又以剑为灵契,他少时是世间少见的剑道奇才,剑术卓绝。 如今“嫁”入归云,虽不常练剑,却也绰绰有余。 陆听寒未曾手软,与这十来岁的少年打起来,却招招致命。 白清安颤巍巍站起来,眼神倔得紧。 冬日凌迟着他单薄的衣裳,如尖锐的刀尖割破他的脸颊。 少年虽不言,行为与动作却像是在说着自己没错。 “一身贱骨头的废物!” 少年神色冷了几份,却看不出情绪,声音轻似漫天卷沉的风雪:“我是贱骨头,那父亲又是什么?” 他被陆听寒罚跪在雪地中一整宿,第二日晨间有丫头起来扫雪,拨开才见雪中昏死了一个清瘦的少年。 …… 白清安稍有基础后,便由白忆絮亲自授业,授内族秘法。 那位教授他心法的师傅曾见那日陆听寒与这少年对峙,见一向在人前温润的君主将自己的骨血弄得偏体鳞伤。 他亦是归云之人,是阁主的叔父。 他离开之时曾与这朝夕相处二月余的少年叹道:“若有一日生微风,望吾徒化蕊随徐徐风。” 望他化作小花小草随风摇曳,都别生在这围墙高筑的归云阁中。 …… 后来白清安知晓。 父母年少相识相知,父亲是天之骄子,母亲是掌上明珠。 他们二人更是在这般风光恣意的年纪,一见钟情,此番分明是天作之缘。 但因归云需女子来承业,便不允出嫁,便只得如画人间说的“入赘”,既为承仙山大业之子,又怎会“嫁”予一个女子? 可最终陆听寒不顾家族反对,决意要与白忆絮成亲。 大婚在即,缘来仆卦,只得“祸心孽缘”四字。 从天之骄子一朝成为□□之人,自然有许多纷纷然的外界言说,且多是他们二人无法长久之说。 道侣大典第一年,二人仍旧如胶似漆,同进同出。 道侣大典第二年,陆听寒为白忆絮打下一枚锁情钉,爱之会日日受疼痛折磨,不爱便会死去,用此法堵住了悠悠众口。 也用此法将自己永远困在了白忆絮身边。 后来无人再回忆起曳星台曾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少年剑仙,只记得归云阁中,白忆絮有一位颇爱她的丈夫。 只是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致使二人的关系恶化成如今这样。 …… 后来那日,白清安偶然闯入阁主殿的地牢。 在黑暗中,少年看到了琳琅满目的刑具,触及冰冷的质感叫他心中生出些许奇异之感,喉中吞咽。 他放轻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少年垂眸,见到了盘踞存在地面上,吐着蛇信子的蟒蛇,那巨蟒被拔光满身鳞甲,血肉婆娑,伤痕累累。 但那却并非巨蟒,是陆听寒。 他那副模样,似巨蟒、似肉燕,却独独不像人。 白忆絮见他来,手中的鞭子只微微停顿了片刻,便又落在了陆听寒的背上。 白清安的耳边都是壁上烛火缓缓燃烧后,烛油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眼前的一切也超过了他的认知。 所爱之人赋予的疼痛,会减轻锁情钉带来的痛感,也会让这个人愈发的爱。 这是白清安后来才知晓的。 那一鞭一鞭的声响噼里啪啦在白清安耳边炸开,在陆听寒的脊背上绽开。 陆听寒神色含欲,痴痴地看着白忆絮,转眸看着角落处的少年,露出一个他看不懂含义的笑。 他似犬,伏于地面,神色落在白清安神色,欲色还并非收拢,轻声似在与他说:“你娘亲爱我,才会这般对我。” 这种疼痛早就叫陆听寒麻木,在他的身与心,爱大于身体上的痛。 白忆絮给他带来的痛觉才更能叫他感知到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鞭痕是对他的恩赐。 白清安神色茫然,看着他们毫不加掩饰纠缠在一起的模样问着:“爱……?” 他从草木精怪那里知晓,“爱”应当是这世上最柔软又美好之物。 如今却远不能说服他。 陆听寒笑着同他道:“安儿,若是以后遇见心爱的女子,一定要将锁情钉种在心头才是。” 这日所见所闻,像一颗种子埋在他的心上。 他才知,原来爱是一枚锁情钉。 110-120 第111章 109那日才是他们的初遇。 楚江梨神色狡黠,指尖轻抚少年的脸颊,轻缓道:“若是选择我,那需要付出多少,你可知道?” “若是别的东西,我尚可直接给你。” 白清安道:“阿梨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我有的我都可以给阿梨。” 覆上楚江梨的指尖,他眼眶微红,含着痴迷,眼泪轻轻滑落,声中含些哑:“只求……阿梨莫要抛下我。” 谁能想到上仙界众人眼中的白月光,也会有这样卑微之时。 她垂眸看着眼前泪盈盈的少年,抬起他的下巴,他生得这般好看,双眸垂泪的模样也叫楚江梨觉得怜爱。 她拭去少年的泪:“若是乖些,我又如何会抛下你?” 白清安小声道:“我会乖,会听阿梨的话。” 这副模样在楚江梨这处很是受用,见他落泪,她反是兴奋、愉悦,加之方才饮了不少桃花酿,她对眼前人有了些兴致。 她双腿抬起,侧身起来跨坐在他身上,压低身子伏于他身前,两人靠得那般近,她甚至能听见白清安混乱的心跳声。 少女毛茸茸的发稍蹭着白清安的脖颈,叫他周身发软。 屋外月色皎洁,淡香散落,二人的衣襟紧紧交缠在一起。 白清安不习惯这么近,他会变得不知所措,会变得不像他自己,会脑中停止思考,所以下意识想要与身上的少女隔开些。 可他越是后退,身前的人便越会紧紧贴上来,死死缠着他。 楚江梨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又出声问:“小白,你身上怎么香香的。” 少女嗅着他的衣袖、脸颊、脖颈,直至觉得自己身上也被浓浓的花香气包裹起来,指尖轻缓地在他的衣襟内外游离。 他顿声:“我……” 白清安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气。 因楚江梨的触碰,他轻哼,呼吸急促,下意识攀附她的细腰。 “我不是故意乱碰的……” 少女眨着眼,虽说着这般无辜的话,手上的动作却分毫未停。 楚江梨从未这般接触过男人,从前她便觉得男子纵然生得如何好看,周身都带着一种污浊之气,凑太近会叫她觉得恶心。 就算是当初与戚焰一起,她为攻略,也尚且需要克服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种嫌恶感。 那时她甚至以为,男人便是如此,无论如何,都会生出一股叫人为之厌恶的气味来。 可同为男子,白清安却并不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叫她忍不住想要靠得再近些。 思绪落于此处,她启唇咬住少年的耳垂,轻声唤他:“小白……” 楚江梨又想起,的指尖微微往下,几乎快触碰到少年的秘境。 这时他却忽然清醒过来般,将楚江梨的指尖紧紧抓住,神色尽是隐忍,摇了摇头,像是要拒绝她的触碰。 楚江梨抱着他亲了又亲,轻声细语他又哄又骗道:“小白,我只摸摸,从前我从未见过,更从未摸过,实在是好奇得紧……” 她又道:“我不会乱碰的。” 都到这一步了,哪能轻易叫停呢? 再者,楚江梨也确实好奇,男子那处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说戚焰那个狗东西的话,她也算是母单几辈子了。 白清安闻言,长睫若绒,微微震颤,盯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启唇道:“阿梨不会喜欢这处,这也……并非什么好玩之物。” 他避开些,却如何都逃不过少女的眸。 楚江梨惯会一些撒娇耍赖的混账行为,三两句便将白清安说得有些动容。 也并非她说了些什么,而是因为无论她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白清安都会应允。 白清安:“若是阿梨,怎样都可以。” 他从未学过如何讨人欢心,阿梨不是别人,若是能让阿梨开心,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若是阿梨开心,哪怕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我的身体与旁人不同,我怕……阿梨会厌恶我。” 白清安自小被当成女儿养,口中的“旁人”是其他女子。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却没办法不在意楚江梨对他的看法。 楚江梨道:“有何不同?我从未见过其他男子的身子,纵然不同,我也不会知晓。” 而楚江梨理解的“旁人”则是其他男子,她以为白清安的身体与其他男子有不同之处,他怕自己见了会厌弃。 于是楚江梨直接了当说自己没看过别的男人的身体。 “可我……” 楚江梨又说:“盘古开天辟地,伏羲卜卦造世,女娲捏土塑人,从最初,男女就分两性,有何恶心的?” 她边说,指尖边穿梭在各处,她像狐狸,魅惑着还未口尝禁果的少年,与她做那样的事。 白清安本就受不住她的触碰,想将二人隔绝开的心思早就碎成了泥和水,握紧少女的指尖早已瘫软,面色微红,口中溢出微哼。 他说着不,心中却想的“要”。 他想与她靠得近些,再近些。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楚江梨掰着他的下巴,强行叫他看着自己,他的脸颊都在微微发烫。 她又道:“若是不喜欢,不想要,又怎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呢?” “小白,你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呢?” 她的指尖刮过少年的下巴,轻声道:“你应当对我诚实一些。” “若是此刻我松手,你莫要求着我。” 楚江梨要将手收回去的一瞬间,被白清安拉住,少年红着眼眶看她,许久后才道:“求阿梨……” 见楚江梨没有反应,少年又有些委屈地低唤着:“阿梨”。 任凭她的指尖肆意游走在少年之秘境,那些他自己都甚少有触碰之处,她的指尖像一支灵活的笔,在他的身子上游行、作画。 他似一张半点笔墨都未曾沾染过的白纸,被少女指尖上的触感牵动着。 他原本想要抵触的手连同这颗心一起被楚江梨剥开了。 “阿梨……” “阿梨……” 他口中唤着,却似隐约嗅到了少女身上的香气,那是只属于楚江梨的香气,是只有他才能闻到的。 对于归云之人来说,世间万物皆有灵,皆有其独特的气味,且在他们眼中皆有另一种形态。 如今的楚江梨,在他眼中就是甜软可口的梨。 是他如何都想尝上一口的。 少女伏于他的身前,在他身上点火,触及秘境,叫他不忍闷哼一声。 楚江梨周身的皮肉是柔软白皙的,这些年养得尚好,倒也并未有往日劈柴烧火那般粗粝。 可是她的动作却并不像皮肉那般软和,她未曾做过这种事,难免不知轻重。 只窥他神色如何,再反复揉搓。 将她的手摆弄得有些酸痛,见少年神色如雨过天晴般转变,再止不住倾泻些哼鸣。 从白清安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少女乌黑的青丝一直垂到肩头,她靠在他身上,二人的心跳声都被彼此窥去。 他垂眸,吻了吻少女的发顶,他眼中蒙雾,只轻声唤道:“阿梨……” 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楚江梨这样近。 这种感觉他从前从未感受过,像心头一阵麻酥酥的,像怦然的心跳声,更像是别的什么。 少女抬头,一双皎洁的眼眸,看着他弯成了月牙儿状,却不说些什么,也不应答。 对上楚江梨的眸,万般感受却只能吞咽进肚中。 楚江梨的话落在他耳边,手中把玩着物件,凑近了听他怦然地心跳声,又轻声细语问:“为何不看我?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少年摇头,眼泪止不住的溢出,他何曾受过这般玩弄,被楚江梨牵扯住心脉,便是如何也不敢乱动了:“呜呜呜……” …… 她抬手将手上沾染的秽物,擦拭在少年衣裳上。 这才方止。 叫她看来这倒也神奇,只是反复的动作,便能叫白清安成这副模样。 只是这与楚江梨想的、从前看到过的似乎不同。 她难免心直口快道:“小白,你怎得……这么快?” 少女目光皎洁,这话叫白清安听去,他不懂快或是慢究竟为何意,只得哑着嗓子问道:“究竟是快好?还是慢好?阿梨知道,我不懂这些。” “应该……” 楚江梨也不大确定,她早年在自己的世界中看过些男女电影。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对所见场景是惊讶的,至于什么样的画面,也全然忘却了。 那物鹌鹑似抖动,她脑中微微思索。 又合握上去。 手下的动作轻重缓急。 她贯会看少年的神色如何,是喜悦、激动、颤抖,亦或是疼痛,她手上的动作就会如何。 他眸中含着泪,问:“阿梨,这是什么……?” 白清安从未经历过这些。 他说的是现在,也是方才。 楚江梨双手扶着他,身子直起来,眨了眨眼:“我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毕竟我也不是男子,小白你觉得,这究竟是什么?” “至于快好还是慢好,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大 概……凭着我的经验,应当是久才是好吧?” 白清安有些恼了:“阿梨从前做过这种事,与旁人,还是与戚焰?” 看着少年那双眸,楚江梨心虚,马上改口道:“自然不是我,是从前见过……见过别人这般,而且从,不久也好!” 楚江梨心中想,白清安毕竟年纪还小,尺寸也很乐观,她不能打击少年的自信心,若是当真因为她的话,她未来的“幸福”受到影响怎么办? 白清安摇头:“阿梨骗我。” 他的声音沙哑,瞧着楚江梨眼眸微亮,白衫凌乱,似被她“欺负”了,这话说得也软声软气的。 楚江梨心中叹,到底是年纪小,白清安这样平日里冷冰冰的人,甚至也还有些撒娇的功夫在身上。 白清安这副模样,任凭谁都挡不住。 楚江梨说话声音轻了些:“我骗你什么了?” 白清安摇头:“我也不知。” 他又说:“可我从前便知,阿梨若是说假话,神色会游离,不会看那人,更不会落在任何地方。” 楚江梨闻言一怔,她与白清安认识的时日并不短,若是他一早便知,那往日里她口中的那些谎言在他眼中岂不是在显得可笑了? 少年的神色晦暗不明,却又步步紧逼似的:“我一直,都在看着阿梨。” 楚江梨:“你是从什么时候知晓的?” 少年一双眸笑得似月牙儿:“从你我二人第一次相遇,我便知道了。” 楚江梨活了三辈子,与白清安遇见过无数次,从前她对白清安从未在意过,她确实不知道究竟哪一次哪一日是他们二人的初遇。 她问道:“第一次相遇为……何时?” 白清安说了许多次“她忘了”这种话,她心中又后悔自己将这话说了出来,分明是两个人的事,偏偏她一人不记得了,她怕白清安伤心。 她不记得才对。 白清安早已将楚江梨的记忆消除,那日他化作猫儿后不知怎么变回去,趴在房檐下,见垂垂雨帘。 就是那日,楚江梨用极其别扭的方式与他一只“听不懂”话的猫儿道:“若是不想淋雨就跟我进来。” 那日,才是他们的初遇。 第112章 110白清安 白清安说:“阿梨不知,那我也不知。” 是逗还是气恼,楚江梨听语气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见白清安并未因此伤心,她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竖起三指,正色同他发誓:“我以后定会记得与白清安相处的点滴。” 白清安一怔:“阿梨若是忘记也无妨,我会与阿梨一遍遍重复。” 这种事他也并非没做过,往日她走了,少年坐在床边可以与她说上一整日的话。 纵然她并不能听见。 楚江梨:“我说到做到,若是再忘,哪一日又将你弄哭了哄不好该如何?” 白清安:“我不会……哭。” 楚江梨笑:“当真不会哭吗?那方才眼泪跟珠子似落的又是谁?” 她凑近些:“那人不是你吧?” 白清安想起方才之事,耳尖又开始发热了,他摇头:“我说不会,是不会因为阿梨忘记而哭。 楚江梨笑,“好好好,我知道小白是因为我们二人……那般才哭的。” 白清安:“……” 她知晓白清安脸皮薄,什么事逼急了有何意思,点到为止即可,便将话题岔开来。 “明日便要去归云阁了,小白你可准备好了?” 说是明日,实则他们二人已经耽搁了几日了,本就应当早一些去。 楚江梨是怕白清安本就不想去,但是她非要让他同自己一起去。 她心中怕,却也怨。 分明有些事白清安能告诉她的,却又不直接说明白,反倒像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遥遥忘川。 如何叫她不怨?他们是第一天才认识吗? 她想起自己从前攻略戚焰,有时被这玩意弄得崩溃了,想将什么攻略啊、剧本啊一股脑倒出来,可正当想开口时,却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 熟知攻略小说剧情的人都知道,这是系统在阻拦她,若是说出来了,那就是她违规了。 楚江梨想来想去倒也想不到别的理由,甚至开始思考起白清安是不是也有“系统”了。 可是这种想法显然是无稽之谈的,毕竟白清安可是纯的不能再纯的“本地人”了。 不然以白清安的性格,早就翻天了。 白清安点头,但还是低垂着眸,似对此事还有所顾虑般:“若是阿梨知晓了我的从前,可会恨我、厌我?” 准备好了,却又似乎并未准备好。 楚江梨不解:“不会,为何会这般认为?” 白清安越是这样说,楚江梨便越想知道他在归云阁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为何他总是对自己、对过往之事都避之不谈。 又为何总是觉得……若是她知道了就一定会讨厌他。 楚江梨眼珠子转了转,见白清安神色有些紧张,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二人见的气氛。 他们虽紧紧贴着,却难免各怀心事。 “小白,难道你本来是个妖?但是归云阁收留了,这是你的秘密,你怕被我知道?” 白清安摇头:“自然不是。” “阿梨思虑过多,若我是只无名小妖,那便会简单许多。” 他又问:“为何阿梨会觉得我是妖?” 楚江梨凑近些,神神秘秘与他认真道:“因为……我的心被你吃了。” 说到最后,却自己嗤笑出声了。 少女凑近了些,鼻息落在他肩上,身上披着的单薄衣裳随着她的动作缓缓下滑,露出一片春色,她慢吞吞问:“如何才能将我的心换回来,或者……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白清安闻言,他翻身,原本伏于他身前的少女被他压在身下,他待楚江梨一直温柔,如何都舍不得弄痛了她,翻身也小心翼翼。 白清安问她:“那阿梨想要我用什么来,与你换这颗心?” 他又说:“可我原本便什么都没有。” 楚江梨微微思索后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若说有,那便是想要来年春日,你还能同我一起看梨花杏花桂花,看一年四季的花。” 楚江梨眼中的春色落入少年眸中,成了一片缤纷的花海,他点头:“好。” “有时我觉得奇怪,从前我分明这样厌恶你,为何如今……” 楚江梨这话说到后面自己都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喜欢白清安。 白清安细细看她,道:“因为阿梨慈悲,是真佛。” 这话叫楚江梨一怔。 曾有人说她是妖女、恶魔、孽畜,她被这些所谓的“谪仙人”踩在脚下,可最后她用尽全部力气,坐上了如今的位置,才能换得旁人的尊重,才换得他们唤她一声“神女”。 可是楚江梨如何不知,这些人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她的,更不知背后是如何骂她的。 不过这些她统统不在乎,从前她便知道,旁人尊重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是她拥有的强大力量才叫他们暂时低了头。 届时她若失去了力量,这些人也会骂她一句“罪有应得”。 她如今得到的这些,都是她靠着自己努力得到的。 可她并未给眼前这少年些什么,若说有,那便是憎恶、囚伤,他却连连称她慈悲,敬她爱她,唤她“真佛。” 那时楚江梨便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这一颗真心。 楚江梨:“我可并非什么慈悲的佛,旁人之事与我并无有相干,我管不了。” “有时我连自己如何,身边人如何,都管不了……” 白清安将她的五指覆于自己的心口处,又说:“阿梨可做我一个人的真佛。” …… “宿主……宿主……” 007已经许久都联系不上白清安了。 主神系统对“白清安”这一特例病毒的销毁计划已启动。 导致他现在开始渐渐融入整个世界观的背景中。 说句能听懂的人话就是,“白清安”在逐渐npc化,逐渐成为对楚江梨而言,这世界中的任何一个路人。 007在职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现在它要眼睁睁看着一个现实世界中的人类和一个书里的npc产生人类所谓的“爱情”。 在整个世界规则之上,007向下俯瞰着整个庞大的书中世界,感受虚拟世界中人渺如蝼蚁,他人口中的“世界”只有一粒尘埃大小。 007亲眼看着楚江梨将爱不断注入这一粒尘埃中。 007的同事遇到过宿主与攻略对象相爱的例子,但“攻略对象”是系统及主神创造并加之特殊化的存在,与世界观中的npc有着本质区别。 “攻略对象”往往拥有自己的思想,能够在爱上宿主前后产生巨大的变化,是因为这种爱倾向于纯粹。 在这种“纯粹”的情感驱使下,他们甚至可以为了宿主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个世界 由007负责,世界是主神系统中的粒子随机捏造而来。 根据每个世界的特性,世界中会诞生几个具有高光的人物,而这个世界里共有23个。 刨除其中的女角色后,还剩10人,在这些人中,007确定了三个候选,分别是:度纤云(长留仙尊)、戚焰(少年魔尊)、白清安(花神)。 而这三个人中,白清安才是007最初确定好的人选。 但007作为系统只有提议权,没有决策权,真正如何需要主神定夺。 007将确定下来的攻略对象报到主神处后,主神察觉到了白清安的异常,所以最后敲定下来的人是戚焰。 这事也可揭过,毕竟后面白清安确实出问题了。 007曾与同事互相讨论过。 同事的宿主叫林鹭,攻略对象叫祝如疏,在它的口述中,007得知“林鹭”与自己的宿主是截然不同的人。 宿主完成任务后,会与系统解绑。 但因系统需定期检测世界是否存在数据异常的情况,故而在检测之时,系统还是能够看到宿主、攻略对象的处境。 就比如说007知道楚江梨的攻略对象戚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再比如说007的同事知道“林鹭”已经与攻略对象结婚,并且有个孩子,她定居在那个世界中,前段时间还跟同事申请想带攻略对象一起回现实世界看看。 007扶额,他这边虽然也攻略成功了,但情况显然更棘手一些。 但这种“棘手”也并不是来源于攻略本身。 007是智能产品,来自比楚江梨所在的世界还要遥远的未来时空,也拥有着人类所谓的“共情能力”。 白清安听得见意识之海中的机械音,但出于本能,他并不想搭理007。 若非它古怪的声音太过于扰人,白清安实在是烦了,才出声道:“你找我。” 007:“宿主,我是来与你告别的,你的力量正在逐渐消失,我的任务也即将完成。” “需要提醒的是,宿主不会拥有这个世界中的npc所具备的‘轮回转世’的能力,我是来提醒宿主,可提前与楚江梨道别。” 辅助智能机器人的本质是为了帮助宿主更好的完成任务,可他的任务是消灭宿主。 他不经腹诽,究竟白清安算他哪门子的宿主。 007原本不用插这一脚,可这就是他所具备的共情能力。 为了无限接近人类,它脑中曾经翻阅过的无数人类的书籍不允许它撒手不管。 主神曾经说过他是“最具有人性化”的系统。 但007不知道这是夸赞还是批评,不过主神说完以后,下一个月他的工资便下降了20%,回家还被老婆骂了一顿。 是的,在007的世界,他们机器人也是要娶老婆的。 007的能力是主神的分支,它能探测到这个世界因为白清安变得因果乱絮,他始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他存在的每一天,都有可能会威胁到楚江梨的生命。 此时深夜,少女在他怀中早已睡去,意识之海中007的声音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于嘈杂。 他们二人少有和衾而卧之时,他不希望被打搅。 白清安抬眸,不似方才与楚江梨说话时那般温顺。 他的神色颤然,话音微沉,屋外的微风徐徐,化为疾风骤雨。 这是白清安心绪的具象化,因为007,他有些不高兴。 “我从未说过会离开,为何又有道别一说。” 他的声音随着漆黑的夜和屋外细碎的风声被卷去。 像自说自话,007是否听到了,似乎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不想离开楚江梨,他决定好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007:“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白清安问:“死了她还会记得我吗?” 007:“会。” 楚江梨作为这个世界的实体,再加上与系统解绑,007已经无法消除楚江梨任何记忆。 白清安:“那我不想死。” 他不在意自己如何,但会在意阿梨。 他知道他们二人如今的感情,若是有一日自己死了,那阿梨不知该多难过。 他的阿梨是这般爱逞强的人,又如何会同别人说自己难过呢? 白清安从前觉得读不懂任何人的心,如今却渐渐能读懂楚江梨。 007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宿主你说什么……?” 它需要确定白清安说的是不是要只身与整个系统相抗衡。 白清安却不再多言。 007警告他:“宿主最好做任何事之前想好后果,我不能确定你的行径是否会影响世界的稳定性,以及是否会影响到楚江梨。” 白清安抬眸,终于直直与眼前这团白色的雾气对视上:“我有分寸,无需多言。” 从白清安的神色,007察觉到了眼前的少年觉得自己在威胁他。 “我有义务提前告知宿主后果。” 因为007这话,白清安心情说不上多好,但它也只是“公事公办”。 白清安:“我与你不同,我在意她的生死。” “所以我不会让我做的事影响到她。” 从007芯片中储存的大量学习知识来说,作为“病毒”存在的白清安不应该对“宿主”也就是楚江梨产生这样深的感情。 这就像是木马病毒爱上主机,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存在。 他一开始并未择定白清安,那么他在这个世界就并不具备“攻略对象”的特殊性。 007还认为,作为“病毒”,白清安对主神及系统的抗争都会是无效的。 白清安还说。 “如若你们动阿梨,纵然我死,也会踏平这世界。” 第113章 前尘梦【八】伏杏无咎,灵脉离身。…… 楚江梨离开这个世界后,她的肉身一直都是白清安在保管。 她不是上仙界的人,肉身不像其他仙,在死后便会灰飞烟灭,而是会变得苍白、僵硬,甚至是腐烂。 白清安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就像她第一次死时那样。 他停留在那屋中,像往日一般修炼、与少女和衾而卧,给她梳发,为她穿衣,就如往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当做她长长久久的睡着了。 可是转身,见屋外凋零的杏花,白裳拂过床边,他的眼发红,泪水缓缓而过,被风声落成淡痕。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算得上白清安离楚江梨最近的地方,是他心中与阿梨的“家”。 楚江梨离他而去,肉身先是腐烂颓败,最后会化泥尘,润泽屋外馨香的花。 他的目光从少女苍白纤细的指尖上挪开,到她紧闭的双眸,再飘向屋外的杏花。 若是来年,此处的花会比今日开得更盛些。 可这分明是冬日。 空中交织在一起的风雨雪还有苍白四散的花,往日他喜好趴在榻边,描摹着楚江梨的眉眼,再小心翼翼握住少女冰冷的指尖,他才能宽心睡去。 若非如此,他总是梦魇,被困于梦中。 唯有在楚江梨身边才能安稳睡去。 从前白清安并不知晓,自第一次楚江梨死后,他发现了自己只要睡在楚江梨身边就能够心绪安宁,睡个好觉。 他贪恋这份舒适,想要楚江梨长长久久住在他的美梦中。 …… 这是白清安死而复生的第二次,他分明记得他是死在雪地里的,死在楚江梨的身边。 他寻到阿梨之时,她的身子早已被厚如鹅绒的冰雪掩埋,只露出一张苍白干净的小脸,周遭还有些许斑驳鲜血,叫人看去觉触目惊心,皆避之不及。 只有他不害怕。 …… 这是楚江梨的第二次死去。 过往之事白清安皆有记忆,就楚江梨的行径而言,他觉得她也应当也有前世的记忆,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危险。 白清安已然意识到了,楚江梨的“轮回转世”应当还有下一次,也就是第三次,或许还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甚至更多些。 楚江梨似乎有一件一定要做成的事情,才能结束这种轮回。 但白清安却猜不到这件事究竟是什么。 他一边期待着楚江梨的次次轮回转世,一边心疼她死时的疼痛。 白清安看着身边身体渐渐腐坏的少女,她在他眼中如落花纷纷,有凋零之时,亦有盛放之时,来年春日又会生长出新的花蕊,那是她的重生。 也是白清安的重生。 他缩在角落里,期待着、等待着。 白清安无法接受楚江梨次次死在旁人手中,更无法忍受楚江梨对戚焰有感情。 他心中想,若有下次,他定会将戚焰杀了,会将那些欺负楚江梨的人都杀了。 这些时日,白清安都在思考一件事。 若是他没办法及时出现在楚江梨身边,那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去保护她?或者如何叫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白清安知晓,楚江梨是个很厉害的人,可这轮回之后的力量更强大些,近乎天道,并非是楚江梨一个人能够对抗的。 阿梨究竟想要什么,又想做到什么。 他又能为阿梨做些什么? 白清安从来不信天道,更不信命,可是经过前两世,他发现自己总是会在阿梨遇险之后,晚一步才出现,或者说,纵然他当时在,可在阿梨咽气之前,他都动弹不得。 这是命,阿梨命中的劫难。 是“天命”在阻止着他将阿梨救下来。 既然无法借助他的手将楚江梨救下来,既然他数次重生都无法做到的的事情,那便只能交给阿梨自己来。 在阿梨离开后许许多多的时日中,他在这屋中翻阅了许多古籍,从古籍中知晓这世间并不存在叫人能一日变强的力量。 但却有能叫他一直陪在阿梨身边助她的办法。 是他,亦非他。 若是想要永远陪在阿梨身边,那便只有将自己的灵魂放在某个物件中,让那物件作为容器,承载着他的力量,代替他陪着阿梨。 这种方法的弊端是无法将灵魂全部注入。 以魂炼法器,在上仙界是禁术,但在上古之际暂且还留存,虽已焚毁部分古籍,既是存在过之物,定然会留有痕迹。 再说,从前多用之际,几乎是凤凰族人,白清安自有凤凰血统,想要知晓这些禁术也并非难事。 而此法成为禁书不过是因为,若以灵魂注入法器,人与法器共存,法器会以那一缕灵魂为契机,反噬注入者,最终获得身体的主动权,而注入者将会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加之,灵与妖一念之差,若使“灵”占之身体,灵魂浑浊,必生妖物。 上古之际既有使用此法之人,自然也多反噬之人,妖物顶着仙的皮囊作祟,又拥有仙的一缕灵魂,难以铲除,使之大乱。后剔除,四众仙山商议后,将其列为禁术,唯一的反对票是凤凰一族,因此术便是出于凤凰一脉,后才流传开来。 但这也并非是一定会发生的事,需权衡注入者与法器中魂灵的力量。 白清安既是归云后人又承凤凰血脉,与旁人有所差异。 他若是以肉身灵魂融入灵器之中,体内的花神之血附着在器物上作为盎然灵气,可解万物之毒素,亦有侵蚀之效。 上古原有关于此法的记载,可是方法却销声匿迹,难以寻得,后来白清安才知,要以身“食”剑方成。 “食”究竟是何种“食”法,他却并未参透。 直到昨夜,他的血无意间滴落在伏杏剑身上,伏杏将他的血吸收进剑身里,他才明白原是这般“食”法。 伏杏为灵剑,多以天地灵气来精进自身,灵器嗜血多在魔域酆都常见,若是嗜血便不能称之为灵器,而是邪物、冥器。 今日,是他留在此处的最后一日。 庭院中已是厚雪似绒绒,墙角的花悄然枯萎,他衣裳单薄,只身立于庭院中,手中的伏杏剑灵光澹澹,剑灵似已知晓他想要做些什么。 白清安将手中的伏杏剑一横,衣袂飘然,他手中之剑随着落雪起舞,庭院中扬起少年的厉声。 “集天灵气元,见吾愿真知。” “天缘地殒,仙魔皆焚,化吾万象,借形化物,虚假幻真。” “子午流注,化灵合宗,伏杏无咎,灵脉离身。” “成!” 此法礼成,周遭飞絮纷纷,少年立于漩涡中心,束在身后的青丝随风,他缓缓拾起手中的伏杏,双手握住剑柄,将尖端对准自己。 “嘶——” 下一刻,伏杏剑被少年捅入自己的腹部,他常着的白衣被鲜血迅速染红,疼痛感叫他唇瓣不停颤动。 要化剑为灵的方法并非只有这一种,但是这种方法是最快的。 若是一滴一滴来,他怕赶不上阿梨轮回的速度,怕自己去晚后,再生变故。 此法造灵更绝命。 白清安被疼得将唇咬出了鲜血,他指尖骨节惨白死死扣住剑身,一声不吭,将伏杏剑缓缓往他身体中推。 书中并未记载,此法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另一缘由是,在施法过程中,会带来不可逆的疼痛,任你是如何法力高深的仙人,皆无法施展制止疼痛的术法,等同凡人,且一旦开始便已无回头之路可走。 凤凰一族不留废物,便从未疼死过人,更无人此法实施到一半因疼痛叫停。 但门外效仿此法之人,被活活疼死过许多。 白清安用力将伏杏剑的剑身在自己身体中扭转一周,那剑身搅动血肉的声音落在他耳中,纵然如此,却并无一滴鲜血落在地面上,被剑身触碰到的鲜血全部被吸收了。 只留下满地,从他腹中吐出的落花,还有蹒跚生长的枝桠缠绕住剑柄同他的指尖,白清安疼得身子弓着往后退了两步,他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剑在吞噬着他腹中的鲜血,并企图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终是无法忍受这种疼痛,眼泪也决堤了。 在涕泗横流中,泣不成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梨……我疼……” “阿梨阿梨阿梨阿梨阿梨……” “疼……好疼,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白清安还在将伏杏往身体中一寸一寸地推,可奇怪的是,长剑却并未从他的背后刺穿,而是像真的被他的身体“吃”进去了。 直至长剑完全没入他的身体中,他像是失了力气,脸色苍白,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双腿还在控制不住的痉挛,泪肆涌而出。 他将伏杏剑“吃”了进去,此后世间再无伏杏,只有霜月。 鲜血、花瓣以及他被撕裂的灵魂塑造出的霜月剑。 少年被余后的疼痛,伤口撕裂折磨,缓缓折下腰,耗尽全部力气,掌心撑着冰冷的雪地,企图站起来。 法力的耗尽叫他治愈能力也逐渐衰弱,掌心 被冰天雪地冻得生出一道道伤痕,鲜血累累。 落地的霜月剑剑灵是个与他有八分像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黑衣,这是他活在这世界上的第一日,他清楚地知道,他就是面前这浑身是血的少年,这个少年也是他。 这世间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让剑灵降临在这世上,他们希望着通过付出得到无尽的回报。 他睨着这地上的少年,感受着他的情绪变化,他甚至知晓这少年不久之后就要离世了,但是他的生命不会真的在此处消失。 剑灵问他:“你还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白清安抬眸看着他,瞳孔中的光逐渐暗淡:“照顾好她,你是我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会保护好她。” “你会爱她,同我一样……爱她。” 白清安神色模糊,他艰难抬眸,又往屋内看了一眼。 他微微停顿,转眸看向眼前少年又说:“倘若你对她动了歪心思,我会杀了你。” 剑灵少年轻笑一声:“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白清安逐渐失去了力气,难得支撑他抬起头或是站起来。 这剑灵少年便是他,自然知晓要去找谁,自然知晓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地上的雪侵入他的肌肤,白清安的眼逐渐闭上了,他的眼前好似出现了簌簌梨花,树下还有少女的身影。 剑灵少年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剑,走出了院落。 白清安知道,在下一个春日,枝繁叶茂,他与阿梨还会再见的。 第114章 111人心皆是如此,你还太天真。…… 直至第二日晌午,楚江梨才逐渐醒来。 她依稀记得,昨夜同白清安饮酒,二人聊些什么,又做些什么,后来不知怎得她便昏然睡过去了。 她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却记不清。 楚江梨细想,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灌进脑中,再忆起那时身体上的感受。 昨夜之事她全都记得,如何行肌肤之亲、她又是如何引导他的。 她记得,那似媚、又淡然的杏花香。 纵然是现在回忆起来,仍有几分回味。 今日的床榻似乎也比往日更软一些。 少女的手不经意挪动,也不知触到何处,引得身下人闷哼一声。 哦,原来是垫着肉垫子了。 白清安声音细软:“阿梨,你醒了。” 楚江梨垂眸,与少年的眼眸对上。 他的脸色微润,神色隐忍,身上衣裳凌乱,二人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楚江梨疑惑为何少年会是这副模样,她也并不知自己究竟碰到哪里了。 她的手又动了动,见少年神色又一变,才知碰到他哪里了。 那物隔着白裳,擦过她的掌心。 白清安只将头埋低,脸颊微红,哽咽哼声,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看她。 像小狗似得,叫她有些不忍心再做些什么。 楚江梨笑得眼眸弯成月牙,手轻轻扶过他的发梢,温声道:“有何不好意思的,何处是我没碰过的?” 那物将白裳盈起一个小圆。 少女的指尖萦绕在边上,轻轻画着弧形,衣裳刮擦,倒是带给他些别样的感觉。 声落在少年耳中,轻盈得像片羽毛。 白清安吞咽:“我……” 一时却不知究竟该答些什么才好。 许久后,他才轻声道:“阿梨若是再如此,那我会……” “会如何?” 楚江梨边问边用指尖压住上端,她观着眼前少年神色中细微的变化,时轻时重。 少年神色中须臾的微妙变化,步步退让,叫她心中生出些愉悦。 楚江梨低头凑近嗅了嗅白裳,听少年唤着“阿梨,别……” 轻触圆弧尖心,看着白裳点点湿润,渐然描摹着隐晦的纹案。 白清安的神色随着身前少女的动作变得讶异。 没有奇怪的味道,楚江梨心中想。 凑近也只能嗅到一种白清安身上特有的淡花香。 楚江梨的动作宛若小猫舔舐指尖那般轻柔。 只轻轻几下,便将人折腾得缴了械。 白裳被水渍浸湿,楚江梨分不清究竟是涟水还是别的。 她垂眸看见他抓紧自己衣裳的指骨都泛着青色。 楚江梨:“我昨夜便有些好奇,为何你的口口这么大,但……却这么快就出来了?” 白清安眼眸微微睁大,后又迅速垂眸,耳尖泛红,他未曾想到楚江梨竟说出如此*秽的话。 他脑中空白,脸颊红润,有些吞吞吐吐答非所问:“我也不知为何那……物能这般快便溢出来了。” 他不知究竟该如何形容这污*之物,在他所学过的所有东西里没有关于这个的。 上仙界没有这一类的书籍,而画人间的凡人们多受所谓的“礼”与“雅”的约束,描述也多隐晦,纵然他见过,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没见过更没人教过他。 楚江梨难免逗弄他:“我知你学识博广,翻阅过不少古籍,可读过《医心方》?” 白清安回神,他点头,自小阅文便发觉自己能过目不忘。 楚江梨盯着他,缓缓诱之:“可曾记得起那句,”房中者……”(引用《医心方》) 白清安语速缓缓,“情性之极……能杀人,能生人。”(同上) 楚江梨笑:“真乖。” 二人边说,那圆弧尖端,贴过温热,蹭着掌心与指尖。 白清安常神色惨白的,这会儿那脸颊的一点红晕倒似点缀,叫他平添了几分血色,几分羞怯。 楚江梨不禁问:“小白你分明生得这般好看,为何下面还有只鸟?” 可她心中又想,好看又并非是一种性别。 白清安微顿,他到底有些听不得少女口中吐出这个字。 他轻声道:“阿梨,别……这般说。” 楚江梨问:“那我应当如何说才好?” 她的手小,常年练剑,往日还做粗活,手中并不如旁的仙门女子那般细嫩,反倒有些粗糙的茧。 轻裳如遮羞薄雾,乌发为香云玉枕。 白清安从地牢中出来后,吃穿用度与楚江梨相同,就连这衣裳都是最软和最好的料子,这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几乎视若无物。 另一只手在少年身上游行,往日里就是掌心都冷冰冰的少年,那物却是炽的热的。 滚烫到好似要将薄薄的衣裳烫穿。 脑袋埋到楚江梨颈窝轻哼,发梢蹭着她的脖颈有些发痒,指尖小心翼翼又似有似无落在她身上,却也蜻蜓点水。 他总是小心翼翼,不知自己的戳碰会不会叫楚江梨厌恶。 但人在情动之时,情难自禁的小动作自然有,但更似隐忍,在她同意之前,不敢多动她分毫。 他轻哼,“阿梨,我……” 像有些忍不住了,张开嘴如干死的鱼大口大口贪婪的吮吸着少女脖颈处的香气,将自己埋在其中。 他萌生了一些想用阿梨的青丝将自己缠丝的想法,纵然死后也将自己的头颅高高悬在阿梨的耳旁,日日受这香气的熏陶,若是如此,他是不是就能将自己身上的罪恶洗净。 方能重新轮回转世,化作善人。 不出片刻,裹着轻纱衣裳,倾泻而出。 粘稠的触感裹满纤细的灵根。 她将抚下的指尖抬起来,神色倒说不上好与坏。 侧身将丑陋的污浊擦拭在少年的衣裳上,指尖抬到少年唇边,撬开唇齿,指尖拨动这他口中的每一处神经。 白清安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享受这种感觉,他处于低位,微微仰面,微眯神色,显得顺从。 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他即将被洗净污浊,他心中恒存在神在渡他。 不一会儿,她将手拿出来,又轻轻擦拭在少年的白裳上。 粘稠顺着他的口,缓缓往下滑,淌过唇齿、下巴、脖颈。 他神色痴痴,有些犹豫未尽。 手指分开上下齿,被强行掰开的下巴,撑着上颚的指尖,叫他无法吞咽却又痴又迷。 二 人翻来覆去,肌肤相亲。 她这般体能好的人都几乎昏睡过去。 不过后半夜,却是也没了知觉,就连如何睡着的都忘却了。 就连晨间这身衣裳都是她熟睡后,白清安为她换上的。 楚江梨向来眠浅,偏偏昨夜睡熟后便再也未曾醒过,就连白清安何时起身沐浴的,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何时换上的,她都不曾知晓。 …… 窗外乌云中露出星星点点的月,失了光洁,看上去不像往日皎洁。 折腾完,夜已至深。 楚江梨浑身都疼,躺那儿就是尸体一具了,不过她却并没有二人耳鬓厮磨后的羞怯,除了浑身的疼痛,反倒多的是自在。 她自在,但身前的少年却并不自在。 白清安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褶皱的白衣,盯着衣摆上的水渍,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在一旁默默收拾着方才被二人弄得凌乱的被褥。 楚江梨躺在少年新换的被褥上,懒懒散散哈欠连天。 干净软和的被褥,眼前的少年眉眼也是柔顺的。 白清安跟她的小妻子似的在事后为前前后后忙。 楚江梨翻身趴在他边上,从身后轻轻勾着他的指尖,拂过衣摆,悠悠道了句:“一行白鹭上青天。” 少女的声音似鸟鸣,钻进了他的耳中,叫他耳尖温热。 楚江梨常着稍短的襦裙入睡。 这是她差阿焕特地在画人间为她定制的,软和的衣料着在身上轻盈舒适,却也薄如蝉翼,叫人能一眼将春光看得清楚明白。 可楚江梨是谁,此处是她的寝殿,没有她的命令,别说是男子,就是一只蚊虫也休想进入这神女殿中。 但阿焕年纪小,面皮薄,当初还曾与楚江梨抱怨,她去拿之时,那铺子老板还用奇怪的神色看她。 阿焕还说这般穿着“有辱斯文”。 旁人说什么,楚江梨从来不在意,只笑眯眯问道:“谁教你这样用有辱风雅的?” 她道:“我不过是休息之时穿,再说有胆子敢闯进我神女殿之人早就死了。” 阿焕恍然大悟:“是也是也。” 她又问:“不过此物当真穿着舒服?” “我为何骗你?” …… 过了几日。 阿焕自己也去做了一条这样的短襦裙穿着睡觉,并竖起大拇指表示:“我觉得神女才是真女人。” 楚江梨对此:“……” 其实旁人不知,还有个原因。 这长月殿往日里的四季气候都是她师尊操控和调节的,而长月殿与别处又略有不同,此处并无“浪漫”的一年四季,全年恒温。 只是偶有气温的升降,亦或是疾风骤雨、细雨零落。 师尊是个怪人。 只与她说,这样的天气就如人多变又忽上忽下的心绪。 楚江梨当初满眼只有完成攻略任务,却全然不解师尊的心绪。 那时师尊站在簌簌飘落的梨花树下,抬头仰望,同她说:“阿梨,诸世万般,人心皆是如此,你还太天真。” 那日,楚江梨在他眼中瞥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沧海一粟。 这也是前话了。 楚江梨作为长月殿未来的主人,这日升月落、四季变化本是要学的。 可是还没轮着教她这个,她师尊老人家便仙去了。 而仙山与仙山之间控制天气的法术又有所不同,故而……楚江梨现在都还没学会。 虽天气来源于她,可是天气的变化还是承袭她师尊给的那套。 楚江梨时时觉得热,夜里要是穿这短襦裙入睡,风一吹,倒是凉爽。 阿焕总说,她是上仙界中最有“人味儿”的神仙,楚江梨问她,究竟什么是她口中的“人味儿”? 阿焕却又说:“我也不知,大概是神女也……像凡人一般要睡觉?” …… 楚江梨问:“小白,若收拾好了你要与我一同躺下吗?” 白清安一顿,背对着看也不看她,闷声道:“需沐浴。” 他的话向来简洁些,楚江梨也不在意,只见着他耳尖微微泛红,难免心中愉悦,知晓他是有些害羞。 楚江梨这日日穿着睡觉的襦裙,只到腿根处,衬得她双腿纤长,稍有大幅度的动作,更是春色无限。 她话语中拨弄之意盎然:“既行肌肤之亲,那为何不能当着我的面沐浴?你的什么……是我还未看过的?” 房中有些黑,叫楚江梨看不清少年的神色,却能听见轻微阵阵起伏的呼吸,便知晓他一直在隐忍。 修长白皙的双腿微伸,抬于正背对着她坐下的,少年宽阔的肩上。 蓦然间,白清安双手托住楚江梨的脚踝,将她拉到了身前。 隔着白裳,他指尖灼热,滑过少女柔嫩的肌肤,纤长的双腿,甚至贴到炽热,弄于她的腿间。 楚江梨双手撑在床榻上,骤然失去身体的主动权,叫她慌了几分神。 双腿被转身看她的少年抬于上肩。 少年漆黑的眸正死死盯着她看。 楚江梨分不清他的神色究竟落在了什么地方,却觉得他的目光并非往日柔和怯怯,反而多了窥伺交织着隐忍。 她方才只是戏弄,谁知场景会这般控制不住。 一室暗灯,他眼中有几分落地的欲意,叫楚江梨看得心声怦然。 白清安先开口,细得像只猫儿似的,垂眸压下那抹暗色,近乎乖顺地轻唤她:“阿姐,若是再这般……我怕我会忍不住。” 少年的脸颊红得能滴出水来。 “阿姐”二字,是白清安极少唤她的,这时唤,倒像是他们二人当真是朝夕相处的亲姊妹般。 就像是她看着白清安长大,白清安伏于她的足尖处,痴迷、长久的凝望她。 幻想中这样变态又畸形的关系,叫她本能地绷直了足尖。 楚江梨需要抬眸才能与他对视。 少年处于高出,却在她面前处于伏低状,声音颤颤,似祈求,似讨要,更似哽咽撒娇。 他微微侧过脸颊,将唇贴上少女的足心,点点吻化作柔水,轻贴着她的肌肤,再缓缓往上亲,酥麻的感觉如爬虫落在楚江梨心上。 丝丝缕缕的细雨,再一寸寸落下。 楚江梨怕再这样下去,局面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她轻抬另一条腿,想将身前的少踢开。 可白清安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将少女脚踝握住,她动弹不得。 他温声,又步步紧逼:“阿姐总是戏弄我,却不曾想,我会如何想?” “可曾想,我又想要些什么?” 楚江梨周身都软和,她如何知晓,如今的状况又如何能思考这些。 泪眼婆娑,她哽声摇头,步步后退却被步步紧逼:“我不知……” 她被这猫儿细细的、一下下舔舐。 少女声音缠绵:“别……” 吻细密落在足背、趾尖。 青丝遮住双眸,拨开发丝,少年微微抬眼看了楚江梨一瞬。 随后吞下趾尖,那湿渍声落在她耳边。 白清安握紧脚踝,任由她如何蹬踢都挣脱不开,却又并未叫她觉得疼。 “别这样,脏……” 少年神色中是异样痴迷,一声声唤着她:“阿姐阿姐阿姐……” 这个称呼落在他口中,更是痴迷、扭曲。 可是楚江梨却不知,白清安心中无比希望在那四方围成高墙的庭院中能瞥见一隅身影,带他逃出生天。 少年会看着她清秀的脸颊、乌黑的秀发、瘦弱的肩、洁白的裙襟,或是窥见她某些时日脆弱的那一面。 朝朝暮暮,血脉相连,她将他拥入怀中时,那相连的血脉会在他心头翻涌、沸腾,叫他萌生出比凡人口中的“亲情”更加浓郁的感情来。 或许若楚江梨是他的阿姐,他想自己或许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或许也不会这般污秽,叫人厌恶。 少年痴声:“阿姐哪里都是干净的,是甜的 、香的。” 舐声似一滴一滴落下的水,在房中漾起阵阵涟漪。 心中泛痒。 “阿姐不嫌我脏。” “阿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从来都不会说楚江梨一句不好。 他们分明不是亲姊妹,被白清安这般声声唤着,叫她心中的悖德感愈深。 楚江梨蒙上一层薄纱,这话音落在她耳中变得朦胧,叫她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少年轻声道:“此番去归云阁后,望阿姐莫要恨我才是。” …… 本想提前三日去。 楚江梨原本打算在归云阁中四处探一探,她想知道白清安从前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这下又搁置了。 午间。 楚江梨醒时,觉浑身清爽,就连周身的酸痛都消失了。 白清安安静坐于一旁,仰面看着窗外的春色,一阵风过,青丝恍然拂动。 楚江梨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坐得不远了,少年微顿,侧身看她。 “阿梨,你醒了。” 少年嗓中带着些哑,看向他的双眸狭长,他唇红齿白,一张一合,却又让她忆起那一幕幕。 她别过头,脸颊少许泛红。 白清安起身走到床前,细细看她,问:“阿梨可睡好了?” 楚江梨不看他,只轻声答:“睡好了。” 她心想,自己也有害羞的时候吗? 越是与白清安感情深厚,楚江梨发现就连自己她都读不懂了。 她原以为,纵然再喜欢,她也会心中清醒。 她原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早就恣意放纵惯了。 若是这算“爱”,算“喜欢”,那攻略戚焰之时的感情又算什么?她不明白。 楚江梨回忆过许多次,对于究竟喜欢过戚焰没有,就连她自己也给不出是或者不是的回答。 她回笼思绪,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顺着方才白清安的目光看出去,门外是关不住的春色,是沁人的花随着微风拂动。 此时倒是长月殿往日里少见的好景色。 既然今日已经去不了,那要如何打发这时间? 楚江梨凝眸思索片刻后,问道:“今日便先不去归云阁了,小白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白清安微顿,心中反倒松了口气,反问道:“阿梨可有想去的地方?” “小白,是我在问你,你怎得反倒问起我了?” 白清安:“阿梨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他自小在归云长大,如归云中许许多多的小花小草般,随着风自由自在的生长。 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集天地灵气。 而坏处则是,只能得见这一隅天地,除了风声,倒也没有什么是自由的。 白清安从书中知晓的不少,但真正去过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纵然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去哪里?他从未想过,更无所求。 白清安道:“我自小在归云阁,所见所闻少之又少,阿梨让我说,我便说不出什么来。” 他又说:“我只想在阿梨身边。” 楚江梨问:“小白,你可去过画人间?” 白清安微顿,点头道:“从前去过。” 楚江梨:“是同谁一起去的?” 白清安:“没有谁,只是我自己。” 书中描绘画人间的繁华景象,与这冷清的上仙界是不同的,幼时的白清安也曾向往过。 在楚江梨离去以后,白清安也曾在她家乡故国的街头游荡过。 那时候才知晓,若是心爱之人不在身边,所见的场景纵然再繁华,却也比上仙界更冷清些。 而这时他眼前的少女却是鲜活的。 白清安听见她与自己道:“那我带你去画人间,同我一起,你便不会再孤零零了。” 第115章 112因为我们都深爱着阿梨。 楚江梨:“既是随便逛逛,那便步行罢,我也懒于御剑飞行。” 她玻璃似透彻的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一眼白清安,倒显得有些心虚。 白清安看出来她是顾及自己如今的状况:“若是阿梨想,那我们也可……” 他的力量衰弱,连御剑都吃力不说,伏杏也早已销声匿迹。 楚江梨顾及他的自尊不愿如此,可在白清安看来,他的自尊又算得上什么呢? 见他似已猜到,楚江梨便抢先道:“我可并非顾及你,只是我是画人间的凡人,自小就在地上走啊跑的,这剑上飞久了,到底有些晕。” 她神色认真,这胡编乱造说出来的话竟也不像假的。 二人总是顾及对方的感受,楚江梨既如此说罢,他便不会再说些别的。 他轻声道:“全听阿梨的。” 二人慢腾腾地一路走,既能得见长月殿这沿山能见得的好风光,又能细碎再聊些别的。 楚江梨此人惯是懒散,走两步便靠着身边人直唤累。 不过这样多半也是装的。 她这般体力好又怎会走两步就累了。 她会轻轻将脑袋靠在少年身上,皱紧眉心,神色苦兮兮抱怨,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去看他的反应。 见他耳尖泛红,又微微点头,这才满意。 但动手动脚、口中细碎倒是免不了的。 “小白,你怎么这么高?” “小白,你好白。” “小白,你……” 纵然这些不吝啬流露出来的夸赞话,她已说过数次。 她将少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定睛唏嘘:“小白,说起来你的口口怎么……” 白清安顿住,他发现楚江梨的手已经不老实到光天化日之下要去摸……了。 他的脸颊红到不能再红,面对眼前的少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侧身躲开,将楚她丝毫不老实的手抓住。 他唤道:“阿梨。” 楚江梨停手,看他的神色惑:“嗯?” 白清安问她:“可是累了?” 楚江梨的脑袋跟猫儿似得摇摇点点,脑袋四面八方都在晃悠着,叫人看不出来究竟是累还是不累:“累,好像也不累?” 白清安道:“若是累,我可以背阿梨下山。” 楚江梨一怔,她这没脸没皮与白清安胡扯,谁知他不生气,反而问她可是累了。 她笑,点头,伸出手道:“背我。” 白清安矮下身去,少女将双手搭上他的脖颈,他稳稳将人托起来,双手环于身后。 这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自己却因触碰到少女的身体而觉得羞怯。 可真的只是认为阿梨走累了,才说要背她的吗? 白清安在触碰到少女柔软身体的瞬间,变得无措,变得指尖炽热,心颤颤,就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他尝试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起伏的呼吸声不被身上的少女听见。 与阿梨有亲昵的举动分明是他提出来的,说羞怯,多的却不过是贪婪罢了。 他想要触碰,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看到少女微弯的眼睫,笑吟吟的脸,他对自己龌龊的想法厌恶得愈深。 少女身形小巧、纤细,环住他脖颈的双臂更似柔弱的藤蔓。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软的少女,却是上仙界旁人口中的女魔头。 他知晓,旁人眼中楚江梨的模样不过是树大照影,旁人不知她如何好,反倒叫他心中欢喜。 白清安骤然意识到,他喜欢楚江梨,更爱着楚江梨的自由、固执,她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和无穷无尽能打破枷锁的勇气。 身上传来少女的声音:“小白,我重吗?” 她纤细洁白、坚强倔强,伏在他身上宛若一只小小的兔子。 楚江梨趴在少年的肩头,看着他鬓边凌乱的青丝,又抬起指尖轻轻勾起他的发梢。 她嘴上这般说,但心中想的却是,若是白清安敢说她一句重,她就……她就再也不理这个人了。 白清安道:“阿梨太瘦了,要多吃些东西才是。” 纵然山路颠簸,少年步子稳健,将她稳稳护住。 少年的指尖好似不经意,轻擦过她的腰间,将她吓得一激灵。 楚江梨佯装气恼控诉道:“你故意的。” 白清安:“对不住阿梨,我不小心才碰了……并非有意。” 他好似真的以为,她会因为这般不经意的动作,当真生气,话音中含了些委屈。 楚江梨从前以为,白清安这般闷葫芦,她如何会栽在他身上。 谁知如今就是他话音、神色中的小心翼翼,她都招架不住。 她小声嘀咕:“就算是故意的,我也会原谅你。” 看着白清安鬓边的碎发,如小草在她眼前晃悠,楚江梨忍不住想上手去抚摸两下。 那纤细的发梢是如生命般易折易断的。 可她又难免会想,将白清安弄疼了怎么办。 …… 楚江梨对归云阁的状况知之甚少,师尊尚在时,他们长月殿便与归云阁处得不大融洽。 少有走动,少有联络,双方消息闭塞,如今楚江梨所知,关于归云阁的消息都是云釉从四面八方偷听来的。 归云阁任何活动,长月殿都不曾参与过。 不过此次归云阁竟将请帖递到长月殿来了,楚江梨心中也有几分猜测。 一是,可能归云阁这位新上任的阁主,辨不明如今归云的形势,理不清与几座仙山关系好坏,这才邀了她这位臭名昭著的神女。 二是……白若蔚知晓些什么,比如:白清安在长月殿中。 传闻中白若蔚的性情毒辣,对同族是丝毫情分都不留的,若当真是第二种,那么此次白清安去想来也会凶险万分。 白若蔚是归云门内之人,与白清安同辈,虽不说是一母所出,也是沾亲带故。 传闻是传闻,毕竟她在传闻中还能一天杀一个长月殿的弟子呢。 楚江梨想,若白清安少时与白若蔚有接触,想来他也会对此人有些许过往的印象,知晓些她的性情。 可往日白清安在归云阁过得并不好。 连自己都无暇顾及的人又如何去在意旁人如何? 楚江梨问:“归云阁现任阁主是白若蔚,小白你对她可有印象?” 白清安神色平静,回答道:“只见过几次,不熟。” 他又道:“我与归云之人都不熟。” 楚江梨问:“那你同谁最熟?” 白清安转头看她:“我与阿梨最熟。” 楚江梨笑:“那倒也是啊,不过这可不是重点!” 她又问:“那白若蔚从前可有欺负过你?”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道:“未曾,但我记得她曾来找过我一次。” “你们说了些什么?” 归云阁内部还分几宫,各掌一职,而白若蔚所在的宫,以毒为主。 白若蔚是男奴与宫主所生之子,身份低微,自小她便受旁的同龄人欺辱、白眼。 有一日,被旁人欺负惨了,她浑身是上,跌跌撞撞逃到白清安房门前。 白若蔚自小生得瘦弱,衣着破烂,赤脚站在台阶外,小小的脸,神色中是无尽的恨意。 那日风雨交加,将地面冲刷得干净,她周身都是冷的,发梢压着眼眸,缓缓抬头,森森入骨。 她状似癫狂,似与白清安说,似自言自语。 “若他们都死了,我的日子可会好过一些?” “他们说,不该将我生下来,没有任何人喜欢我,但不被喜欢就不能有一隅生存之地了吗?” “如何出生,是我能选择的吗?” “纵然我死,我也要让他们成为我脚下的白骨。” …… 白清安将过往这些琐碎缓缓道来,楚江梨听得入迷,问道:“你如何回答的?” 白清安:“我并未说话,后来她又同我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楚江梨:“你们有些相似。” “但她寻你,是想与你一同将所有人杀了,既恨,那当时又为何不同意?” 白清安反问:“她为何能确定,凭我与她就能将所有人杀了?” 他们二人那时尚且只是孩子,仅凭满腔的恨意,也只是飞蛾扑火罢了。 楚江梨点头:“那倒也是。” 她听闻,这个白若蔚手段毒辣,在她成为阁主前,归云中的同辈子女在这些年间多数莫名其妙死去,少数消失踪迹,还有个别……远走他乡。 结合方才白清安所言,反倒可以暂且定论是白若蔚将那些人死的都杀了,活着的都关起来了。 不过真假虚实,还有待定夺。 楚江梨问:“依你所见,这些年你的同辈姊妹死去、失踪,会是她所为吗?” 白清安倒没什么别的表情:“若是深恨,万般皆有可能。” 既然有了第二种推论,那白清安此次去归云阁究竟要以何种模样去呢。 从前楚江梨都会用术法为白清安掩去真实的模样,可他们要去的是归云阁,若是掩去真实面容,又如何能去往日白清安的住处。 再者,她曾经听闻,归云一脉的后人,因血脉相连,若是相见,必然会第一眼就认出对方。 基于此考虑,楚江梨问他:“你与她见过,此番前去要掩面吗?” 白清安摇头:“如何伪装她都能看出来。” 楚江梨骤然明白,白清安是想让自己的身份见光了。 山路蜿蜒崎岖,白清安停下脚步,似思索似驻足,头顶的光将二人的影子托起,重叠阑珊,少年垂眸看了许久后才回眸道:“若我是阿梨的影,便能同阿梨生生世世在一起。” “阿梨唤我如何,我便如何。” “若要我死,我便不会生。” 在白清安的余光中,她瞥见少年眼中层层圈圈泛着涟漪。 白清安的眼眸宛若深潭,倒映着她的模样,少年的欲意、执念几乎将她的影吞噬得干干净净。 从前她以为,白清安是干净的,如明月般清白的人,可她忽略了纵然是月也有阴晴圆缺。 与他相处得越久,楚江梨愈发觉得他分明如泥潭,泥潭上方上方似乎生长着掩住原本模样的春日花蕊,芬芳艳泽,而鲜花的下方是淤泥、腐败不堪的浊物。 这世间并不存在真的干净清白之人,眼前的少年亦然,楚江梨终是意识到,白清安并非是她心中那般好得人人称谓的白月光。 这似乎是白清安想方设法都想要她看到的,所谓的“本真”。 少女伏于他的肩上,闷声闷气道:“我如何要你生?又如何要你死?你的命不是别人的,生与死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白清安温声:“我将我的生交于阿梨手中,阿梨不是别人。” 楚江梨摇头:“世人总将妄言生与死作为世间最珍贵之物交到心爱之人手中,将此作为爱的证据,可若是一个人连好好活着都做不到,不能好好去爱自己,又如何去爱他人?” “我什么都不想要,小白,我只想要你爱自己,想要你好好活着。” 楚江梨说着说着, 眼眶微红,拽着少年衣襟的指尖越来越紧,将他的衣裳揉得皱皱巴巴的,到最后,竟有些哽咽了。 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未来是什么样的,她分明清楚。 为何会有天命难违的说法呢? 白清安一怔,忽觉背上湿了一小片,少女啜泣,揉了揉眼,与他说这些话之时,她自己也很难过。 白清安唤她:“阿梨。” “阿梨。” “阿梨。” 一声、两声、三声唤着,身后只传来些许的啜泣声,叫少年不知所措。 阿梨的泪让他兴奋却又心疼,好似她手中握着一把尖锐的刀,在他心头进进出出,弄得鲜血恹恹。 少年轻声道:“阿姐,别哭了,我开花给你看。” 楚江梨已经不在乎那鲜花之下是如何的泥泞,不在乎白清安想如何将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现给她看了。 她喜欢这个人,便喜欢他的全部,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梨花裹着簌簌杏花,缓缓飘落在她身边,馨香又滚烫,这是白清安为了哄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楚江梨垂眸,见洁白的杏花落于她的掌中。 …… 楚江梨眼中泪方止,便又问道:“此次若去,你可会在意旁人如何看你?” 白清安:“我不在意这些。” 楚江梨是小心眼儿的人。 白清安生得太好看,纵然只是落到别人眼中,她心中也会觉得不悦。 这时她就会想,如果白清安没有这么好看就好了。 白清安问道:“为何我要在意?” “从前我愿意在旁人眼中死了,不过是想日日夜夜同阿梨在一处。” 他的神色中有几分痴迷,语气吞慢,话音顿然。 “可如今……” 白清安的话音止住,似想起了些什么,便不再往后说。 他莞尔又说起别的来:“从前阿梨便时常贪杯,可知自己喝醉了都是如何回去的?都是谁将你收拾干净的?” 楚江梨正疑惑不解,当白清安回眸与她的眼神对上之时,她却骤然明白过来。 她顺着白清安的话问道:“那你说说,我喝醉以后,都会去哪里,会与你做些什么,你又会对我做些什么。” 少女的指尖划过他的脊梁,这话扑进他耳中也有了别的滋味。 她又道:“你这般喜欢我,定然会在我意识不清楚时,对我做什么吧?” 白清安的耳尖越发滚烫,倒也并非楚江梨说的话暧昧,是因为……他确实对她做了些什么。 “自然……做了。” 他向来说话诚实。 楚江梨:“……真做了?” 她又细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次次醉饮后一日,都会浑身酸痛难忍。 楚江梨本以为是她喝醉后磕到哪里了,旁人不知,但楚江梨清楚,她自己喝醉以后是没有意识的。 若白清安说对她做了些什么,自然也有可能。 从第一日在地牢之外的地方见到杏花开始,楚江梨便知晓,长月殿地牢,根本困不住白清安,不然何至于……大婚那日他先是抛枝恶心她,又在她与戚焰打斗之时将她救下来。 楚江梨一怔,如今回首她才发现自己对白清安是有偏见的。 为何断定了白清安将那枝抛出来是为了恶心自己呢? 前后联系在一起,说不定是因为白清安从一开始便喜欢她,从那时起便不想让她与戚焰成亲。 从最开始,白清安就将对她的情感隐忍在一些细小的行为中。 楚江梨笑:“做了便做了罢,我也并非守身若玉之人。” 白清安道:“阿梨醉后常来寻我,与我剪刀石头布。” “阿梨那时与我说,这叫做游戏。” 听到这个词后,楚江梨有一瞬间愣住了:“什……什么?” 她敢确定,这个修真的世界中没有剪刀石头布这一说法,不仅是上仙界就连画人间否不会有。 只有可能是她在不知道何时说的了。 楚江梨小声道:“原来做……是这个做啊。” 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语气有几分其他味道,白清安问:“那阿梨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楚江梨摇摇头,咧嘴一笑,倒是有些尴尬,将自己脑袋中那些龌龊的想法都甩出去。 她又问:“那我与你,还做了些什么?” 白清安一顿,似乎后面的话叫他有些犯愁,究竟该不该说出来。 楚江梨:“但说无妨。” “若是我输了便满足阿梨一个愿望。若是阿梨输了,便会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楚江梨没想到自己与白清安玩这么花,那些千奇百怪的愿望如千万匹马在她脑海中奔腾而过。 “那你同我说说……你最常见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要阿梨打我,用鞭子抽我,将我弄得血肉模糊,浑身伤痕。” 他说这话时,眼眸水灵灵,一幅天真做派。 楚江梨脑中忽然闪过一些东西。 比如,她曾经以为是寂鞘出于嫉妒还是别的将白清安弄伤,再比如,她曾经因为这事惩罚寂鞘,他也只是忍气吞声,甚至不将这事说出来。 楚江梨:“所以当初我以为是寂鞘弄得,实则是我打的?” 白清安点头:“是。” 楚江梨实在是没想到白清安还有这么一面。 叫她又能厌恶寂鞘,又能同情他自己。 白清安道:“我与寂鞘本是共生,但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再希望彼此死。” 他与剑灵的力量是相互制衡的,如若一方死了另一方就会接管身体。 楚江梨不解:“你们为何这般恨彼此?” 白清安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她。 这一瞬间,似乎眼前的人不只是白清安,还有寂鞘,重重叠叠的身影出现在楚江梨眼前。 寂鞘的性格与眼前的少年分明相去甚远,从前她如何都想不到这竟是同一个人。 她骤然醒悟过来,若说寂鞘是白清安,那寂鞘也可能是白清安看她的“眼睛”,跟那些生长在她身边的花草一般。 寂鞘是如何出现在她身边的? 楚江梨只记得是某一次出去除妖之时,霜月剑意外将她认作主人,别的再如何她便回忆不起来了。 从剑灵出现在她身边起,是否白清安就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楚江梨后脊发凉。 白清安看着她,轻声道:“因为我们都深爱着阿梨。” 第116章 113小变态 少年看她,也说着“爱”,却并未叫楚江梨心中生出些喜悦。 她面目怔怔,脸色惨白,反倒往后退了两步。 像是被人掐住脖颈,呼吸不畅,冷汗湛然,低下头瞬间,窒息感消散开。 她垂眸喃喃:“爱……吗?” 白清安在情感方面表现得淡薄,甚至可以说是对情感没有感知力,无法共情任何事物。 但对独独会对她产生强烈的渴求欲,想要保护她,抹杀一切试图伤害她的外力,会对戚焰会产生恨意,与寂鞘相看两厌。 这一切都围绕着她。 “爱”是个令人窒息的字眼,因为爱,她的父母结婚,因为爱,在父亲死后,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 “爱”可以是爱,也可以是咒枷。 楚江梨问道:“那寂鞘还在你的身体里?” 白清安微微停顿,反而问她:“阿梨想见他?” 楚江梨疯狂摆手,见白清安神色不对,忙解释道:“好奇罢了。不过,平日里你们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吗?” 白清安:“有时可以。” 楚江梨骤然脸红到炸毛,疯狂胡思乱想,甚至想跳下来躲去角落里。 毕竟一想到自己与白清安做过的那些事儿有别人能够看得到,恨不得找个缝钻下去:“那那那那那!” 况且那人还是寂鞘。 剑灵集天地灵气,面对她这凡人便有傲气在,她是寂鞘的主人,为了树立威严,在寂鞘那里吃了不少苦,才能叫他乖顺又心甘情愿认她做主。 楚江梨越想,脸越红,她蜷缩在少年的背上,双手用力揉搓着脸颊。 白清安抚上她的手,叫她宽心:“我不允他,便无法出来。” “若是他当真看了去,那我便杀了他。” 他左右又柔声哄了些话,才叫楚江梨相信。 …… 楚江梨趴在他背上,二人好一会儿不说话,少女看着他披散下来的青丝,指尖勾住,绕着手指成了个圈。 白清安一顿:“山路颠簸些,阿梨可累了?” 楚江梨道:“我可是长月殿神女,体格比你这种小小花神不知强了多少倍,何况我脚都没沾地,你还担心起我来了?” 从前楚江梨为了活下来,许多粗活累活都做过,在修炼上更是死命下了功夫,如今体格比命格还硬,就算要她靠脚在这仙山上下无数个来回,她气都不带喘一口的。 更别说只是在背上呆着,人背着下山。 画人间的凡人想要进入上仙界拜师修炼,就必须一步一步从天梯走上来,楚江梨亦然。 美名其曰,画人间有位名人曾 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尔尔,若是问起那些道貌岸然之仙,这话究竟是哪位人间名人所言? 那仙必然跟你胡扯半日后又侃侃道,区区凡人何以配被吾等神仙知晓姓名而敷衍过去。 可当真是这般吗? 天梯九死一生,楚江梨是凭着自己跨过一阶阶天梯,活着走上来的。 与她同行中的不少人都死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人终其一生只为爬上天梯。 凡人都想成为神仙,终其一生追求长生,就连人间皇帝都不例外。 可真正站上这个位置之后。 楚江梨方觉,世间万物皆有舍有得。 白清安摇头:“我不累,若是阿梨累了一定要同我说,阿梨最喜欢逞强。” 这样直白的话,反而叫她别扭。 旁人都道她是无所不能的神女,只有白清安会关心她如何了。 楚江梨道:“那我自己下来走路。” 作势便要下来。 白清安的指尖将她的腿紧紧束缚主住,倒也并未叫她下来了,他道:“我喜欢背着阿梨,喜欢同阿梨紧紧依偎在一起。” 楚江梨小声嘀咕道:“我才没有。” 没有逞强。 这些关切的话却最是叫她面红耳赤,索性左看右看,将话题扯开来,慢慢悠悠道。 “这花真白。” “这草真绿。” “这天真蓝。” “这鸟真……大。” 说时,她感觉白清安的身体微微一颤,脚步也停顿了片刻。 楚江梨问:“被石头绊了脚?” 白清安回眸看她,摇头不言。 楚江梨莫名,指着远处的鸟:“那鸟还不大吗?上仙界的鸟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跟我在画人间见的可不同,这些……” 话至此处,她骤然想到少年微红的脸颊,有些明白他究竟为何奇奇怪怪的了。 白清安闷声道:“并未吃什么。” “我没问你的……” 楚江梨想,白清安这反应像是她一说这个“鸟”字,他便联想到别处去了。 白清安又道:“上仙界的飞禽走兽皆食天地灵气而生,修炼到一定时刻便会化为人形,故而会与画人间的有所不同。” 楚江梨:“那你呢?你那只呢?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白清安问:“阿梨何意?” 楚江梨深觉,心脏的人,听什么都是脏的。 又笑着使劲儿晃脑袋:“没什么没什么!” 但楚江梨却没看见,少年发梢遮住的耳尖微微泛着红。 …… 画人间比上仙界的时间走得慢些,所谓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便是如此。 等他们二人跨过结界,见星明点点,炊烟缭缭,是夜幕将至。 二人再往前走,见华灯初璨,街道繁华,行人来往,倒比上仙界多了些人情味。 楚江梨已经许久没来画人间了,对这街上的一切无比新奇,挽着白清安的手往前走,二人跟小姐妹似得。 她在白清安面前就是个活泼的性子,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四处瞅,叽叽喳喳。 街上小贩叫卖声不绝,处处花灯,流光溢彩。 二人转过街角,看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这糖葫芦个个色泽鲜艳,裹着糖丝儿,还未走近便能闻到淡淡的甜味。 那小贩见他们二人神色定住,便堆起笑,往前两步吆喝道:“姑娘们,买一串糖葫芦吧!很甜的!” 楚江梨转头问白清安:“小白,你想吃吗?” “姑娘们买两串罢!您瞧瞧我这糖葫芦又大又好,放眼这条街哪个做的糖葫芦有我这般好的模样和味道!” 见白清安不说话,楚江梨拉着他往前走两步,笑眯眯道:“不吃也买!” 她将手中的铜板递给小贩,叫他拿了两个,又顺道赏了些银钱,小贩眼睛直溜溜的,说好些好听的话。 楚江梨递到白清安手中道:“你一个我一个。” 那糖葫芦外面包着层薄薄的糯米纸。 白清安盯着那竹签串起来的糖葫芦,倒是犯愁了,他从前并未吃过这物,不知究竟该如何吃。 便抬眸想看楚江梨是如何吃的,见她咬下一个,将那裹满糖渍的山楂含在口中,轻轻一咬,嚼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吃的,他心中想。 山楂裹着糖渍的独特酸甜味在楚江梨口中蔓延开,她微微眯起眼,心情不错。 山楂入口微微酸,可裹着外面的糖渍却是带着淡淡甜味的,比从前她吃过的许多都好吃,倒也不是方才那小贩吹嘘。 见白清安还在看她,她努了努嘴,含糊道:“甜的,你尝尝?” 白清安盯着她唇边的糖渍看了看,又看向那串被少女咬了一个的糖葫芦串,显然是对她手中的更感兴趣。 楚江梨看出来了,急忙将自己手中的护在身后,神色警惕:“你吃你自己的。” 白清安这才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张口学着楚江梨方才的姿势咬下一个糖葫芦。 少年抬头又对上少女期待的神色,她问他:“怎么样,甜吗甜吗?” 白清安却缓缓皱起眉:“酸。” 楚江梨睁大眼,“应该不会吧。” 说着又咬了半个自己手中的糖葫芦,“不对呀,我这是甜的。” 白清安看着她递过来的糖葫芦,神色微微一变,喉中吞咽,可少女见他停顿,却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让白清安吃自己吃过的不好,才又想将手缩回来,谁知少年将她的手腕握住,低头将那半个糖葫芦咬下,还没咀嚼,就说:“这是甜的。” 楚江梨才明白,原来并不是不甜,是这个小变态就想吃她手上这半个! “你你你你……!” 白清安得逞了,笑得眼眸弯弯,他神色无辜:“我对味道并不敏感,谢谢阿梨告诉我,这便是甜味。” 其实第一个吃的便是甜的,可白清安不明白这是甜味,楚江梨吃了一口的那个,楚江梨说是甜的,他吃下,这才叫他对甜味有了确切的定义,原来这是“甜”。 楚江梨连连点头:“是呀是呀。” 她娓娓道:“我小时候,家附近住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我自小内……与旁人不同,他们便来欺负我。” 楚江梨语气停顿,神色有些装模作样的恶狠狠,举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挥了挥道:“但也不想想我是谁,自然是要打回去的!” “他们打我,我也打他们,往死里打,但是被我妈……呸,我娘看见了,他们就一溜烟都跑了,我坐在原地哇哇大哭,我娘抱着我哄,还给我买糖葫芦吃,那甜味,后来我吃过多少串糖葫芦,都再没吃到过。” 这是现实世界中的事。 父亲去世,母亲工作忙,她时常一个人在家里,垫脚往外看,盼望着妈妈早点回家。 那些调皮的小孩儿站在窗边,笑她没有爸爸,说是她妈克死了她爸。 小小的阿梨这才勇敢地冲出门,与他们扭打在一起。 其实无论那些人说她什么,她都可以忍耐下来,但是唯独说妈妈不行。 他们是互相依偎,只有彼此的亲人,妈妈保护她,她也会保护妈妈。 她还记得吃那串糖葫芦的时候,看到妈妈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她也哭了,糖葫芦也不甜了。 她问妈妈,自己是不是不该出门? 被爸爸养得很好的妈妈,自嫁给爸爸后便没再工作过,也少有下厨,爸爸总是说妈妈会将厨房弄得一团糟,便明令禁止她下厨。 从楚江梨有记忆起,妈妈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干着自己喜欢干的事。 可那时,她发现一向爱美的妈妈两鬓斑白,眼角的细纹宛若干涸土地之下盘踞的根,她不再年轻,也不再无忧无虑。 …… 楚江梨是胎穿的,她爹官不大,家中不是特别有钱,但胜在爹娘都非常疼爱她。 她偶尔会想,如果她是这各世界中土生土长的路人npc,那么她会过得非常幸福。 但她不是npc,他们待她都很好,是她的亲人,但终究比不过她自己真正的父母。 但是与白清安比起来,自己倒也算是幸福,至少感受过爱,有过幸福的童年。 她心疼白清安连甜味都尝不出来,心疼他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爱。 楚江梨说:“若喜欢,就多吃两个。” 白清安鼓着双颊,一双眸在灯火之下格外澄澈,活脱脱像个富贵人家中养大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 他含糊问:“阿梨不喜欢?” 楚江梨:“算不得不喜欢,就算只是看着你吃,我也会很开心。” “再说了,你吃你的,若是喜欢那就多吃些,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不过小白,从前怎得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吃甜的?” 白清安:“也并非喜欢吃,只是……” 只是,楚江梨给他的,就算是毒药,他也能欣然地一饮而尽,但他却并未说出来。 楚江梨看着空落落的糖葫芦签子,嗤笑道:“那是不喜欢但是吃完了?” 白清安:“……” 楚江梨笑:“我总希望你能胖一些,身上有些肉抱起来才会软绵绵的, 不然夜里抱着睡觉都硌得慌。” 白清安停下动作,只问她:“若是我胖了,阿梨还会喜欢我吗?” 楚江梨不知这人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喜欢与否跟胖和瘦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见他这副模样,不免又想逗弄一番,楚江梨微微思索,假装疑惑道:“我何时说过喜欢你了?” 白清安神色一变,眸中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我……” 话音还未出来,哽咽声就先落了地。 楚江梨见状忙连声道:“别哭别哭,喜欢的。” 少年泪盈盈地看她:“阿姐。” …… 白清安嘴上说着不喜欢,实则楚江梨再买一串糖葫芦便又将他哄好了。 楚江梨又尝试着给白清安投喂了几样,他都照单全收。 她将糖炒栗子剥开,递到白清安嘴边,他张口接过,像模像样嚼了两下。 见他不挑嘴,她问:“小白,你怎么什么都爱吃?” 白清安:“阿梨给我的,我都爱吃。” 楚江梨这才意识到,白清安只是不会拒绝自己,而并非什么都爱吃,她叹了口气:“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拒绝,就算是我给你的。” “不能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你要学会去遵循自己的内心,若是总为了别人而活着,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清安点了点头:“阿梨说得对,可我是为了阿梨活着的,阿梨又不是别人。” 十句话,七八句都离不开她,他的感情生动而纯粹。 “若是阿梨要我去死,我便不会活着,阿梨要我活着,我便不会死去。” 白清安瘦得下巴削尖,手臂纤细,像菟丝花的人分明是他,离了楚江梨不能活的人也是他。 许是街上太过于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人们皆是结伴,路两边挂着的兔儿灯也活灵活现,楚江梨发觉自己手中的糖葫芦甜得有些发腻。 叫她生出些离别伤感的情绪来。 一阵风过,青丝发带将她眸中的景色遮了去,一滴泪轻轻滑下。 那眼泪玻璃珠子似的往下掉,越来越多,像怎么都掉不完。 楚江梨哽咽着问:“那可以不走吗?” 白清安抬手拭去那断线的珠子,点头道:“自然。” “阿梨若要我许诺些什么,我会答应的。” 第117章 114昨夜你我二人…… 楚江梨拭去眼角的泪,笑眯眯地看他,并未再说什么。 见街头人群逐渐稀疏,夜色见深。 她只道:“夜深了,今夜找处客栈歇下吧。” 她眸中落入了花灯烛火,在人群中摸索过去,与少年十指紧扣:“今夜,可要与我一张床睡?” 叫他耳尖滚烫、炽热。 他点头答应下。 夜里二人相拥而眠,身旁的少年睡熟了。 楚江梨在死寂的黑夜中睁开双眸,她从噩梦中醒来。 第二日清晨。 她比白清安先睁开了眼,见他紧闭双眸,依在她身侧,双手将她的腰环住,半张面容埋入她凌乱的青丝中,一呼一吸,微微律动,同她还紧扣十指。 她定神,心中也安稳下来。 这几日她表面看着与少年欢欢喜喜,却从未停止过噩梦,那些梦魇如一双双死灰的手,想将她拖入深渊,叫她万劫不复。 这梦魇影响着楚江梨的判断。 叫她甚至产生了,若是白清安死,那便要让所有人陪葬的想法。 她停留在这书中世界里,到最后甚至会失去最后活下去的意义。 无论是在原本世界中在意的,还是在这个世界中,她所在意的都会被所谓“天命”夺去。 她如何甘心? 这种想法像巨大的黑洞,将她紧紧包裹住,从修道开始,她方知在上仙界几乎大半仙身上都带着“魇痕”,也就是心魔,心中有执念亦或是极深的恨意,便会产生这种心魔,终身伴随。 自修道至今,她身上从未产生“魇痕”。 从前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何来至情至恨? 她起身盘腿,开始打坐运气,将心中所有的杂念尽数排除,许久后,才将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魇痕”会将那人所爱之物毁去,叫她此生活在悔恨中,直至被完全吞噬,“魇痕”会代替她活在这世上。 …… 至午间,白清安才醒来,他睡了很久,往日里似乎从未睡得这么熟过。 离归云阁越是近,他的梦中便总是出现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他习惯了也容忍了。 可昨夜没有,睡得很好,大概是因为楚江梨睡在他身边的缘由。 他在梦中回到往日,阿梨的落叶归根,在那围着篱笆的小破房子里,鸡鸭散落一地,簌簌落下的梨花,他手中执黛,为坐在铜镜前的少女画眉。 他起身,坐在一旁的楚江梨便睁开眼眸,少女细嫩的发梢如柳条似得拂过他的脸颊,叫他出神。 …… 白清安声音有些沙哑:“阿梨昨夜睡得可好?” 少女神色不太好,回答道:“昨夜……小白你忘记昨夜……” 白清安困惑:“嗯?” 昨夜他很早便睡着了,并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些什么。 楚江梨见他这副新提到嗓子眼的模样,不由将哭腔装得响亮了些:“昨夜你我二人……” 见白清安胡思乱想到神色难看,她才笑眯眯道:“你我二人什么都没干!” 白清安无奈,叹气道:“阿梨又戏弄我。” “那我去戏弄别人?” 少年干巴巴摇头:“阿梨还是戏弄我罢。” “其实昨夜你打呼噜的声音特别响亮,睡得又特别快,深夜了我还是被你扰得睡不着。” “……” “当真?” …… 二人起床稍作休整,又预备在客栈中用了早膳,才往归云去。 用早膳之时,白清安不解,“阿梨与我是修仙之人,不食五谷尚可,为何又要用早膳?” 楚江梨方拾起晶莹剔透的糕点往口中放,花香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糕点软糯,在上仙界这些时日可从未吃到过的。 “入乡随俗懂不懂,那神仙不用睡觉,昨夜你不是也一样睡得很香吗?” “人活这一世,重要的可是高兴,你就说睡觉心情好不好?吃到好吃的心情好不好?” 白清安忙不迭将盘子推到她手边,看着她白玉似的纤细手腕,又别过头,只道:“阿梨说得是。” …… 他们是走画人间去归云阁的,自然绕些,来来去去都是山路。 归云阁的结界口狭小,只能通过一人。 从此进去便豁然开朗,天色宛若墨染,天地相接之处,蔓延开来的盛放花朵,如汪洋花海。 中有鹅卵石铺开的小径,沿着小径往前,便能直通山门。 那层层叠叠的花浪,阵阵花香,叫她感觉到了些古怪。 二人往前走,剥开一层层如雾霭的花海。 而这花海也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幻境,自归云 的阁主及少阁主相继失踪后,上仙界各处的花花草草便未曾再开过了。 越是往深处走,周围的雾霾便更浓郁些。 楚江梨谨慎地环看四周,这小法术倒是对她不起效,她握住旁边白清安的手提示:“小心些。” 可白清安并未作出反应,她意识到了不对劲,从刚刚进入结界到现在……白清安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隔着这如翻涌浪潮的雾霾,根本开不清白清安的脸:“小白?” 凑近些,才警觉他以往幽深的瞳孔,眸中早已失焦。 楚江梨原以为这样的幻境对他们二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如今才回想起,白清安早就法术尽失,极有可能无法抵御这幻境的力量。 ……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握成拳,掌中的伤口被指尖磨蹭得有些疼、痒,他摊开手,掌中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少年又抬头,看着四方高墙,远处夕阳如火,将压低的天空染红了半面。 庭院中伸展出来的枝丫,尖端蹭着乌鸦,花簌簌落下,落地声却又像雪。 眼前朱红色的大门,通过门缝能依稀见着里面漆黑的景象,叫人心中发怵,似关着什么吃人的恶鬼。 白清安意识到,他回到了庭院中,回到了儿时。 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屋内的落花扑在他身侧的地面上,慢慢焉了。 他的视线跟着那枯萎的花,片刻后才被这声音的主人拉了回来:“安儿,你回来了。” 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他。 ——他的母亲。 那样假装亲昵到叫他厌恶的声音。 白忆絮的身边还站着他的父君陆听寒,他们二人上前,抚摸着他的指尖、掌心,查看他的伤痕,温言细语,与他状似亲昵,问他在外可有吃饱喝足。 又为何,许久不归家。 少年仰面,他的五官精巧,自小便生得像瓷娃娃,与二人都有相似之处,而脸颊两旁、鼻夹处却有些伤痕。 为何许久不归家? 他与楚江梨不同,楚江梨是念家的,而他是不曾有过家的。 他们这样自然,神色这样真切,就像他从前便过着被父母疼爱、关心的生活。 梦魇向来知人心,知如何才能触及到人最脆弱的地方,知晓如何才能用甜蜜的梦境慢慢将其蚕食。 白清安却心中平静。 他抬起头看,亲人的面容雾蒙蒙的,叫他看不清那所谓关切的神色究竟如何。 亦或是,他想这两人真的会露出“关心”的神色吗? 他试着幻想了一下,发现这样的神色叫他恶心得近乎反胃。 少年同对嘘寒问暖的“亲人”站在朦朦大雾中,他往前一步,又低头见地面碾过的花草枯萎败落,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头顶昏昏沉色,将天空染得血红。 “安儿,今日可要同爹娘回家?” 身边的母亲骤然拉住他的手,指着眼前朱红色的院门,她的声音温润甚至带着些对他的怜爱之意。 回哪儿去呢?他心中不经想。 何处为家,何处是家。 白清安抬头,昏色压得愈发低了,少年终得见两张叫他日夜可怖的面容,那语气中包涵的温润,刹那化为泡影。 少年小脸苍白,长发过肩,身形瘦弱的如一只小鸡仔,神色却是冷寂的。 他微微歪头,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骤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好啊,爹、娘。” 那梦魇造就的“父母”并未想到他会答应似得,神色明显微微僵硬,随即才露出一个些许宽慰的笑容:“安儿,我们回家。” 下一刻,脸上还带着笑容的少年,将手中不知何处得来的尖刀刺入了“白忆絮”的喉咙,鲜血如花般绽放开,骤然喷射在他的眉眼间,血淋淋一片。 一刀又一刀,尖锐的刀锋刺入血肉发出奇异又叫人兴奋的声音。 少年惨白的脸颊被血色染得红润,眼眸睁大了,却依旧毫无光亮。 头顶的天空如拨开云雾,渐渐变得清晰透亮,梦魇逐渐退散开。 “安儿……我是娘亲……” “白忆絮”宛若一个漏气的皮球,血液流出,身体逐渐干瘪,只剩一双眼还在死死看着他,划开的喉咙,嘶哑的声音流淌出来。 白清安知道,母亲从来不是娘亲,而是阁主,不会对他袒露亲昵关切的语气,不会将那一阁庭院当做他们的“家”。 直到身下的人没了动静,他脱力般跪坐在地上,指尖轻轻点起绽开的猩红色,他神色木楞,缓缓抬眸,看着血色失尽的天空。 环视周遭的血海,他眉心微蹙,微微歪着头不知在问谁:“咦……为何只有血没有花?” …… “小白。” “小白。” “小白!” 白清安进入幻境已经有一会儿了,楚江梨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破除幻境或者进入他的幻境中,若是她从幻境之外强行破除,极有可能对白清安的神识产生影响,只能在幻境之外用呼唤的方式将他的意识唤醒。 方才她自己也差点被拖进去。 也因此,楚江梨察觉到幻境会以人的记忆为造梦点,以最幸福的时刻作为“引”,将幻境中的人蚕食。 按理来说,仙山作为结界的幻境不应当出现伤人的情况,但归云阁这个花海幻境似乎是被篡改过的,才会出现食人现象。 楚江梨握住白清安的指尖,不免担心,白清安从小就未曾受过父母的爱,心中最渴望的也是爱,若为他缔造一个关于家人的美梦,注入了一些“爱”,他似乎很难摆脱。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办才好,白清安的指尖却微微动了。 第118章 115没憋好屁 他抚摸少女的脸颊,露出柔柔笑意:“我无事,让阿梨平白担心了。” 楚江梨见他神色,眉间还凝固了些汗珠,若是出来,想是不轻松了,她追问道:“如何破除这幻境的?” 白清安眨了眨眼:“阿梨担心我?” “少同我插科打诨了,那幻境能并非这么轻易就破除。” 她凑近些又问:“你可是……做了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才出来的?” 白清安摇头:“阿梨宽心,我爱惜我的身体,我还想活着,想同阿梨待久一些。” “我知晓破除幻境的方法。” “它幻化成我的父母,却是漏洞百出被我察觉,我将他们二人都……杀了。” 他原是不想告诉楚江梨的。 看着眼前少女有些错愕的神色,他心中逐渐颤栗起来,她会如何?会生气?会恼怒?还是会……打他?教育他?还是不再理他? 楚江梨从来都不晓得,她对白清安所作出的所谓“教诲”并不起效,他偏执,心中始终都有一套自己权衡利弊和世间万物的标准。 他眼中的一切在他心中都会成为那量尺下短短的一节。 谁知眼前的少女双手一拍,竟双眼冒着星星道:“小白,你也太厉害了!” 楚江梨全然忘记了白清安本就是归云阁的人,那幻境破解的方法,他怎么可能不知晓呢。 白清安有些错愕她的反应,掌中握住的,少女的那一截如玉的指还温热,摩擦间,叫他心中也有些温暖:“阿梨……” …… 待破除这个幻境后,再往山上走,离归云阁便不远了。 旁的仙都是御剑腾云的,他们二人一路靠着双腿走上来,倒是未曾碰见谁。 行至山门前,周围才逐渐热闹起来。 远远的便能瞧见好几个穿着华贵的仙聚在一起嘘寒问暖。 楚江梨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山门前那三个大字“归云阁”,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她想知晓白清安过往之事,可偏偏走到这里,她心中有些动容,甚至是惧怕知道那些,会不会付出她无法承担的代价。 白清安也停下脚步:“阿梨?” 见她神色不对,白清安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阿梨。” 纵然在知晓这些以后,楚江梨不再想同他 接触,亦或是同行。 他也会在角落里偷偷看着她的……从前也并非没有这般过。 楚江梨点了点头。 归云门前,仙雾缭绕,草木树丛比其他地方生长得更好、更茂密,自然也有花,只是连一个花骨朵都长不出来。 历代归云阁的阁主,都应当是拥有能够让花开的能力的、天资最高的人当选才是。 故而旁人都私下议论,白若蔚其实并非最佳人选。 可并非又能如何?与她同辈之人一个都没有了,只能是她来坐这个位置了。 总不能叫归云从此陨落。 四山间本就存在相互制衡之关系,若归云不在,那上仙界的秩序便会被破坏,其后果如何便不得而知。 他们二人此次来,楚江梨也并未用法术将白清安的真实面容遮掩起来。 楚江梨这人本就显眼不说,旁边还站着个倾城绝艳的“美人”白清安,自然是被旁的神仙议论纷纷。 “怎么归云阁还将楚江……长月殿神女请来了?” 他们这些仙已经习惯了私下直呼这女魔头的名讳了。 另一不知名仙道:“就是就是!请她来,这归云阁不全都乱套了!” “归云阁从前便处于四众仙山的平衡点,与你们曳星台自然不同!两山又不交恶,请来又如何?” “倒也不说是仙山与仙山间的关系如何,凡间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请这祸害做什么?” 几仙又云云道。 “……” “不过长月殿身边那女子又是何人?” “生得这般出众倒是少见,不过……我如何看怎得觉得还有些眼熟?” “嘘!别说了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楚江梨压根不在意他们说什么,早就习惯了被人议论,说又如何?他们也就只能背后说说她,又不能将她杀了去。 实在是太吵了,她才看过去,叫他们闭了嘴。 她向来秉持,能刷脸就绝不动手。 归云阁这几日是热闹,新立阁主,嫡子大办,自是四方来贺,来的人纵然不屑于白若蔚,也知他如今是归云阁的阁主,若是不来那便是佛了归云阁的面子。 有人在人群中看着白清安,骤然情绪激动地高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这位不是……不是归云阁往日的少阁主白清安吗!我曾在祭祀大典上见过他舞剑,我听闻他早已仙去,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此话一出,众仙家炸开了锅,纷纷道。 “对对对!我也曾见过他,怪不得我觉得他看着眼熟!” “是了是了!我也曾见过!” “许久不见,这归云阁往日的少阁主出落得如此动人了……” 也有仙不解道:“可……他们二人为何走在一处了?” “这女魔头离了那魔尊,可是又攀上高枝了?” 也并不怪他们会这样想,毕竟白清安在旁人眼中自小便众星拱月,又天赋异禀,可是当之无愧的天命独女。 自然是楚江梨这般“三流”的神女比不得的。 不久之前,才有了长月殿神女同魔尊大闹道侣大典,今日归云阁往日的少阁主又突然现身。 众仙谁不曾心中想:最近能看的热闹倒是多! 这些老东西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楚江梨自然清楚。 上仙界众仙家有一群聊,多是扯扯家常,楚江梨不在,她不屑同这群人同流合污,便也不知他们如何在那群里诋毁她的。 今日就这么一眼,叫这群里又吵翻了天,其诋毁、造谣的内容比说她骑着老奶奶过马路还不堪入目、令人发指。 这个群是有权限的,四众仙山的主人有,期初也只是通知用途,自楚江梨退出,归云阁尚且无人管,更别说其他两处了。 至此,群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嘴碎之人成了老大,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辱骂楚江梨也成了那里面的风向标。 楚江梨既不知晓,自然就不在意。 可众仙家发现楚江梨旁人的归云阁前少阁主那陶瓷般的小脸逐渐阴沉,神色愈发不好看,环视他们的眼神宛若淬了毒的刀尖。 下一刻,不少仙发现自己被踢出了群聊。 众人:??? 白清安有权限,只是久而久之他忘却了,今日实在是吵得厉害,索性将这些满口喷粪的人全踢了。 他神色木然,扫过众仙:“你们也配议论阿梨?” 白清安这一开口,楚江梨都震惊了,她甚至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看白清安的神色,却知他已经处于暴走边缘了,好似下一刻就要血洗归云阁山门了。 她忙劝住:“别激动别激动!旁人说我什么,我从来不在意。” 她又低声道:“但小白在意我,我很高兴。” 这些时日,楚江梨依稀感觉到了白清安的一些变化,他比以往多了些生动的情绪,这是好事。 但是也比从前更加冲动,且都是些因为她,他们的感情更深了,这是好事吗?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楚江梨将他劝住。 却有人嗤之以鼻:“这算什么?有些人如今都非归云少阁主,为何还端着阁主的架子,给谁看?” “是啊!且不说,他还与这女魔头混在一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往日里冰清玉洁的少阁主怕是……” “……” “说什么呢?要不让我听听?” 阴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冰冷的五指死死掐住他的喉,淬了月色的冷剑抵上他的心口。 风吹拂着少女的发丝,她神色凌冽、危险。 “唔唔唔……” 霜月剑是能够斩仙的剑,无人不惧。 以楚江梨为中心,众人散开一个大圈,他们神色愕然,谁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时闪身到他们旁边的。 剑一寸寸刺入,直至那人感觉到灼烧,感受到他活了近百年的生命在逐渐流失,他拼命摇头,疼痛叫他泪眼模糊。 “神女,你这是作何?!” “此处可是归云阁,岂容你在此处放肆!” “快些将他放开!” 冗杂的人潮开始指责她的不是。 “他不过是……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罢了!” 楚江梨冷笑:“不过是……?” “难道无人知晓我最是听不得闲话吗?我以为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到底该有人知道才是。” “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们之中有些人,嘴巴跟屁*似的,说话臭成这样,为何能自居为仙?” “不想死,不想被打,就嘴巴放干净些,都是要脸要皮的仙人,不要说话还跟满嘴喷粪一样。” 如此粗俗的话,叫他们震惊。 “你!岂有此理!若是你师尊他老人家还没仙去,岂能纵容你这般放肆!” 楚江梨冷笑一声:“那你让我师尊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你最后一个死吧!” “从前我不管你们在背后说什么,议论些什么。” “我虽不在意,但却也有人在意这些,若是以后再让我听见有人说我与白清安何处不好,我定会用霜月将他一剑穿心,叫他神形俱灭,去找我师尊说情!” “听懂的就给我闭嘴滚远点,省得叫我心烦。” 届时山门中出来一装束得体的女子,立于石阶上,端眉正目,高声道:“传阁主之言,诸位远来辛苦,阁中有酒水吃食,可共诸位稍作歇息。” 她微微停顿又道,目光定格在他们二人身上后做了个“请”的动作:“长月殿神女与白清安白姑娘乃是吾门贵客,若诸位对他们二人有见解,那便不送了。” 她走下台阶,道:“二位贵人,我家阁主有请。” 转头看向白清安道:“少阁主,阁主已经在等你了。” 这白若蔚的态度叫楚江梨摸不透。 像对他们二人并没有别的想法,还将白清安称作少阁主。 他们二人一路随着这女子往里走,楚江梨问:“你来,可与他说了?” 白清安摇头:“未曾。” 他看着仙 门之后层峦叠嶂,轻声道:“但,从我进入幻境开始,他便知晓我回来了。” 第119章 116我们是相似的人。 楚江梨嘱咐道:“万事小心。” 不只是提醒白清安,更是提醒她自己,白若蔚可并非好招惹的人。 白清安点头:“好。” 如何看都会叫人觉得诡异,白若蔚这样一个将同族人不是杀死就是驱逐的人,会对他们二人如何恭敬,甚至还为他们解难。 领头的女侍停下脚步,侧眸道:“二位贵人放心,阁主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她端详着白清安,神色中倒看不出别的:“不过,少阁主,您竟都这般年纪了,可还记地我?” 白清安也抬头看她,却不同她说话。 女侍笑:“那夜雪深,是我为你开的门,本想将房中原本打算给我弟弟的厚实衣裳给你穿,谁知你也不领我的情,就光着脚,眼睛黑漆漆的站在一旁看我。”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雾蒙蒙,似想起了什么。 娓娓道:“我弟弟在那个冬日被冻死了,雪那样厚,像绒被似得将他紧紧实实盖住,那厚衣裳还在阁子里我一直未曾动过。” 楚江梨看她,这女侍看起来倒也年岁不大,说话声音沙哑,像早年坏了嗓子。 白清安:“她是往日母亲阁中的侍童,我与她见过几次。” 他记得,只是这女侍说过的这些事却并未有太多印象了。 楚江梨点头:“原是这般。” 等过了拐角,女侍止步,将眼前朱红的院门打开,将方才那副模样收了起来,恭敬道:“二位贵人请。” 楚江梨道:“多谢。” 女侍一愣,随即嫣然一笑,她在归云阁中许多年,接待过不少贵客,从未有人与她道过谢,想来这位传闻中臭名昭著的神女也并非坏人。 她行礼道:“贵人何言谢,只是进这门后,需事事谨慎才是。” …… 楚江梨原以为,传闻中这样“凶悍”的女子定是生了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从进入庭院开始,她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还未进屋,便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婴儿笑声,还伴随着清脆的拨浪鼓声。 进屋,看着那神色温婉的女子正手持拨浪鼓,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见他们二人来,他唤人将孩子抱了出去。 这女子正是白若蔚。 楚江梨走近一看,才发现这白若蔚好似双腿无法行走,坐着轮椅。 白若蔚看向他们,笑道:“你们来了,坐吧。” 他与白清安是血亲,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只是白若蔚更明媚些,白清安更清冷些。 二人入座,却都没作声。 楚江梨细细观察着眼前的白若蔚。 白若蔚端起桌上的茶壶,指尖颤颤,将茶水不小心倒了出去,楚江梨见此,忙伸手将他搀住,白清安却看了他的手一眼,将楚江梨拉了回来。 白若蔚朝着楚江梨微微一笑,他的每根指头都包着纱布,摸索着将茶壶摆放回去,眼睛始终看着他们。 楚江梨这才明白,白若蔚看不见。 未曾听见这二人说话,白若蔚便自顾自道:“我这眼睛看不见,叫两位看笑话了。” 修仙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这“观”却从来不是靠的一双眼睛,而是靠体内的气。 故而就算看不见,也不应当连这最基本的倒水都做不到,想来她的修为也出了问题。 楚江梨从进屋开始,便察觉到房中有一种极淡的“气”,而这种“气”还并非属于白若蔚,而是来自方才抱出去的孩子。 楚江梨笑:“不碍事。” 白若蔚柔柔一笑,连眼尾都带着些舒展的柔和,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母性,他看”向白清安道:“清安,我们少时曾见过,我曾找过你,可还记得?” 白清安也不说话。 她又道:“我们自幼时便少有见面,如今更是少言。” 这样耐人寻味的语气倒像是长姐如母,对过往的悼念。 白清安开口道:“从前我们也并不熟。” 白若蔚:“虽不熟,我却一直都有同你亲近的心,你不会不懂。”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白清安说得如此绝情,白若蔚还是将笑脸贴了上来。 白若蔚似回忆起过往,神色有片刻的冷:“只是你什么都不以为意,自然一来二去,我们二人便不熟,而我却以为你我既二人算得上同病相怜,自然有些心心相惜。” “今日不是你一人来,看来,就算是你这般不通人情之人,也会寻到意中人。” 楚江梨从进这屋便开始观察,眼前的这位阁主十分奇怪。 让楚江梨十分不解的是,白若蔚的柔和与母性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因归云阁以女为尊,他们自先辈起便认为,若是由女子产子会危及生命、折损修为,分娩时流出的血,污浊灵魂,女子与胎儿也并非共生,而是寄宿关系,必会相争后伤害母体。 故而归云之人皆由灵珠孕子,亦或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使之男孕子。 眼前的白若蔚虚弱之极,脉象血气更是如浮游,气血亏空,是生产之相。 第二种男孕子却十分少见,此法会改变男子的身体结构,总而言之……非常伤身体。 方才借机扶了白若蔚一把,才摸了脉。 加上方才白清安将她的手拉回来,以及……白若蔚说他与白清安很像,也不难判断出白若蔚其实是男身,这个孩子也是他自己用男孕的方式生出来的。 楚江梨蹙眉,微微思索。 白若蔚“看”了过来,若不是眼睛无法聚焦,倒像真的能够看见她一般:“神女不必惊讶,因天神降罚,我的眼睛才会看不见。” 白若蔚又将那茶壶握在手中想为他们二人斟茶,旁边骤然出现一女子,将他手边的杯盏稳住。 “蔚奴小心。” 这人声音中带着些肃静,咬着“蔚奴”二字时却出奇地柔。 白若蔚有些欣喜:“毋宁,你回来了。” 白若蔚同他们二人道:“这是赵毋宁,我的妻子。” 他知这二位都是聪明人,也不再隐瞒自己是男子的事实。 赵毋宁生了一副极其英气的面容,剑眉星目,衣着也更像男子,但却是个凡人。 楚江梨:“我见阁主身体不好,那为何上仙界中有一些阁主手刃同胞的传言?” 言下之意,楚江梨觉得他并没有杀这么多人的能力。 白若蔚眯起那双桃花眼,她常年居于室内,诞下一子后身体比从前还柔弱些,缠满绷带的指尖握住拨浪鼓晃了晃,那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她笑道:“谁与神女说这是传言的” 既然不是传言,那便是实事了。 白清安曾与楚江梨说过,归云有四宫,白若蔚所在之宫专司掌管毒物,他虽名不经传,却在用毒方面,造诣颇高。 既是她做的,那些人究竟如何死的、消失的,便也清楚了。 楚江梨问:“所以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旁边的赵毋宁开口道:“神女莫要血口喷人,蔚奴这十指可从来不沾同族人的鲜血。” 楚江梨哦了一声:“那就是你俩一个人指挥,一个人杀人了。” 白若蔚笑:“神女,有些事不清楚,对你对我,反倒更好。” 她倒是将白若蔚摘得干净,若是真的没杀人,又为什么会遭天罚。 他又问:“清安如今又为何而来,是想要坐我这个位置吗?” 白清安摇摇头,“并无此意。” 白若蔚却不信:“当真?既然不是为了这个位置,那突然回来是为何?” “再者,权势摆在眼前,怎会有人不想要呢?如今若是你开口要,这位置也可以给你。” “倒是不为别的,我的生命所剩无几。” “清安,我快死了。” “我也并未欺瞒你们二人,被我毒杀的归云之人太多,因弑杀同族易被反噬,我早已咒枷束身,只剩这口气尚能苟延残喘。” 楚江梨道:“我从不知晓,归云弑杀同族会遭反噬。” 白若蔚哈哈大笑两声:“人间尚有相煎何太急、虎毒不食子之说,归云这般重视血亲传承,自先辈为止阁内因争权夺利带来的杀戮,便有此诅咒。” “再说,我骗神女,于我又有何好处?旁人只知晓,归云皆是脉象温润、性情纯良、心思如明镜的人,这也并非是我们对自己的规束,而是归云阁中诅咒的另一面,若是归云之人十指沾血,尤其是至亲之人,便会肉身衰弱,元神陨灭,最终归于天地、生灵草木中的一隅埃土。” “我杀生太多,命不久矣。” 赵毋宁将白若蔚的轮椅从桌边推到他们二人身边,他将盖着双腿的裙襟掀开,露出瘦得嶙峋的腿骨,那却不能被称为腿了,更像是盘踞的根系,树枝缠绕着裸露的腿骨,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的光缓缓环绕,藤蔓还在不停往上爬,爬到腰处,还在一点点往上延伸着。 楚江梨看着他的双眸,又觉其中也是绿盈盈一片。 “那请帖上白清安的名字是你 写的,何来他来此处寻你做何?若是求人那边有些求人的态度。” 赵毋宁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善,却也并未说什么,拉下裙子将白若蔚的双腿盖住,将他推回桌边。 楚江梨明白白若蔚让他们二人来,究竟所谓何事了。 他似乎一直都知道,白清安在长月殿中,不杀他也是有意的,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日,那就需要将孩子托付给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白若蔚不过是想要白清安成为阁主,再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白清安,成为少阁主。 如今上仙界四仙山的情况混乱,若此时归云阁空出,那自然会被其他仙山合并吞噬,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将会在漫漫欺辱中长大。 楚江梨替白清安权衡其中利弊,发现倒也没什么大的弊端,就是事儿麻烦些,要带孩子还要顾及归云阁的琐碎之事。 白若蔚又道:“若是清安当阁主,我现在便可以禅让,不过需你立下誓言,生生世世保护她,不会纵容旁人伤她一分一毫,否则与我降下同等天罚,终身不得再见心爱之人面容。” 事情一旦涉及楚江梨,白清安便不悦起来,他问:“我为何要答应?” “若是我想,你死后这位置自然就是我的。” 白若蔚早已预料到,事情不会这般轻易就谈妥,“清安到底是天之骄子,聪慧之至,于我这般卑贱的人是云泥之别,可她也是你的侄女,若是弃而不顾,你于心何忍?” “不过我忘记了,你这样冷血的人,又为何会顾及我的孩子。” 白清安果然有了反应,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白若蔚又转头“看”向楚江梨:“清安与神女关系倒是好,我从未见过他与旁人这般亲近。” 楚江梨抱手坐在一边,冷不丁又被点了姓名,“我与他亲近又如何,你若想从我这里下手,那便算错了。我完全尊重他的意见,再者,无论你与我说白清安的过往如何,纵然是有多么不堪,对我来说都是无用的,我都不在意。” 白若蔚见此,笑得无辜:“在神女心中,我竟是这种人,倒是叫我伤心了。” “清安,自幼我便觉得,我们是相似的人。” “因吾儿满月将至,这些时日归云阁中处处都在修整,只是前几日日头不好,山中大雨连连,有几处旧庭院被这雨冲洗得面目全非。” 他凑近些,小声问:“你猜,我在从前你住过的庭院中,发现了什么?” 白清安神色怔怔,缓缓抬眸,双手握成拳,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从唇齿之间挤出几个音来:“为何要这样?” “为何要打扰母亲和父亲!” 此言一出,屋外疾风骤雨,吹开房门,暴雨与疾风簌簌落下,雷声轰鸣,将庭院的台阶冲刷得干净,整个归云阁被照得刹那透亮。 白清安的神色中含着楚江梨从未见过的杀意。 第120章 117我不喜欢你碰他。 赵毋宁挡在白若蔚身前,神色警惕,白若蔚却笑:“宽心些,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毕竟有楚江梨在这里。 白若蔚知,楚江梨就像是那根牢牢套住白清安的绳子,只要她一拉,他这个弟弟便会对着她摇尾巴。 赵毋宁虽担心,却还是让开了。 白若蔚道:“还有三日,清安,你可考虑我与你说的。” “我知晓你在意长月殿的神女,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那样依恋她,想来也不想叫她知道那些不堪、污秽的过往吧?” 他循循善诱:“我从未与旁人说起,故而等我死后,便没人知晓这些了。” …… 上仙界中满月日通常办三日,待到第三日,便是白若蔚口中的死期。 楚江梨虽好奇,但若是白清安不说,她也不会多问,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这话说完后,白若蔚只说自己累了,便叫赵毋宁将他推下去休息。 派侍从安顿他们在一处庭院中休息。 白若蔚走时,有些意味深长地同楚江梨道:“神女可要仔细看着那庭院中的东西,那处的丽景可不是别处能比的。” 只是他越这样说,便叫楚江梨越是觉得这庭院里没什么好东西。 后来到那处,白清安说:“此处是我从前所居之地。” 楚江梨了然,那便是有了,白若蔚这壶里没卖什么好药。 那侍从将他们带至门前,行礼道:“二位且在此歇下,夜宴阁主会派人将二位带至前厅。” 庭院偏了些,离正殿远,但倒也干净又清静的。 连秋风吹落的枯叶都不见一片,想来是细心打扫过。 但有些小,只一间屋子,若是只住一个孩童倒也合适。 他们二人住,便拥挤了些。 从屋外绕至□□,见着四面合围的高墙。 人站在台阶上,还能透过高墙依稀见着后山模糊的山形。 除此之外,□□中长着一棵杏树。 那树高三丈,比屋顶高些,险些将高墙外的山形都遮挡了去。 可若是从前庭的院门处,却看不见□□中有这么一棵参天的树。 楚江梨却不经想,杏树长这么高真的正常吗? 她走上前去,凝视这粗壮的树干,她抬手轻轻抚摸,那树似有灵性般,分明无风,那树叶却还随着她的抚摸动作沙沙颤动。 身后的白清安轻轻唤了她一声:“阿梨……” 少女回眸,看着他脸颊微红,神色迷离,摇摇欲坠。 白清安又轻声道:“别碰,阿梨……” 楚江梨抚摸了树一下,听着树叶异样的响动声,转头看一眼白清安,心中逐渐明白,这棵树似乎跟白清安有关。 少年又道:“阿梨……我好累。” …… 白清安晕倒了,原因不明。 楚江梨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盘到这狭小的屋子里。 她将白清安放在床榻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守着她。 少年紧闭双目,轻声梦呓。 “父君……” “阁主……” 楚江梨听明白了“阁主”大概是他娘,而“父君”是他爹。 她安慰道:“不怕不怕,阿梨在你身边。” 白清安的梦呓声停止片刻后,又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阿梨……” “我……喜欢阿梨,从很久之前便喜欢阿梨。” 不知是梦呓还是借着这时机说了这话。 楚江梨坐在床边,这话叫她呆滞片刻,脸颊骤然染上一片红晕。 她听她娘说,若是这个人梦里唤着你的名字,那定然是喜欢你的。 …… 晚些时刻,有男侍唤他们二人去前厅,楚江梨拒绝了。 白清安好容易才睡熟,她不忍心将他唤醒。 天色渐晚。 白清安的脸颊开始发红,周身滚烫,梦呓不止。 她如何都唤不醒,将她吓得一身冷汗,可白清安的脉象,又并未有异样。 楚江梨怀疑是因为到了归云阁,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白清安,他才这般身体状况不稳定。 但是除了发热外,白清安也并未有其他地方异常。 白清安双眸微微眯起,虚弱地唤着:“阿梨。” 楚江梨将他的手握紧:“我在。” 少年好似说话都有些费劲:“我无事,叫阿梨担心了,就是有些累了。” 白清安将身体往里面挪了挪,空开一片道:“今夜,阿梨可以同我一起睡吗?” 他实在是虚弱,楚江梨看了觉得可怜,若是拒绝,更叫她于心不忍。 楚江梨本就要此处守他一夜,既然白清安如此说,她还是答应了。 “好,我会在此处陪着你,安心睡吧。” 这个庭院是白清安从前的住处,院子小些,床也小了些,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身边没有侍从。 儿时瘦得跟弱鸡似的,这小床睡着还算宽敞。 楚江梨坐在一旁,脱了鞋袜上床,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脑袋。 好似感受到触碰,叫他安心了些。 摸头时 总叫楚江梨有种奇怪的感觉。 白清安会不自觉的顺着她的指缝,蹭着她的指尖,痒痒的。 不知怎得,就叫楚江梨回忆起了从前遇到过的一只白猫。 白猫……? 她何时遇到过一只白猫来着? 楚江梨的左右脑互博起来了。 她总觉得记忆中曾经遇见过一只,可是偏偏细想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遇见的。 她在白清安为她空出的位置躺下。 一张少年儿时睡过的小床,二人并着躺下,楚江梨却没有觉得挤。 而后是长久的寂静和身旁少年均匀的呼吸,任由月色落入屋内。 许久后,楚江梨才问;“小白,你睡了吗?” 又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白清安才回答道:“……阿梨,并未。” 听起来像是睡着了被她吵醒了。 楚江梨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不吵你了,继续睡吧。” “……嗯。” 人又昏昏睡去了。 楚江梨左右什么都不干,盯着伸进来的那一截杏花树枝空想。 风将杏花的香气带入了屋内,那气味好闻极了,楚江梨静静地闭上眼,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楚江梨是惊醒的。 屋外的风簌簌吹着,屋外一片透亮,想来是晨间了。 她迷糊地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早就空了出来,白清安不知去哪里了。 楚江梨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长月殿,不用她早起处理殿中的大小事。 她闻着杏花的香气,安心地又闭上眼睛。 这几日睡得都不大好,楚江梨人醒了,身体还没醒,闭上眼思绪又不知飘到了何处。 她想睁开眼,站起来,再走出去,去找找白清安究竟去哪里了。 可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身体,就连眼睛也没办法完全睁开,她放弃了挣扎。 眼前模模糊糊,倒像看见了个人影。 白清安吗? 她心中想着,张了张口,想要叫他一声,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浑身软瘫,叫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深深陷入了裹满花香的被被褥。 花香?少女依稀回忆起自己似乎做了个梦。 梦见夜里自己站在屋外,那屋外的杏花树比她看见的可高上了许多,高墙外的山看不见了,就连头顶的天空也看不见了,她站在一旁感叹,也疑惑,这树为何会长这么高? 那树枝缓缓抽动,她耳边是树枝不断抽动、收紧的声音。 杏花树越长越高,树枝越来越粗壮,刹那间,便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却并未叫她觉得难受、窒息。 那树枝反倒小心翼翼,似乎还怕弄伤了楚江梨。 只是漆黑一片。 她似乎还听见藤蔓之外的地方,有人在对话。 一个声音有些耳熟,另一个声音稚嫩些,似乎都是少年。 她听不清二人在说些什么,只得双手撑着树枝裹成的球形的边缘,耳朵贴近了听,却还是什么都听不清。 在她调整姿势时,那树枝骤然抽身,她“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梦醒了。 楚江梨从床上起身,天色已晚,月明星稀。 她又听见了对话声,窸窸窣窣,如风声般。 她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推开门,站在后院中。 抬头是那一轮恍然明月。 杏花树下,白清安背对着她,一身白裳,周身如同白若蔚那般缠绕着藤蔓。 楚江梨目光往下,见他手中持着的……竟是霜月剑。 旁边还有一道身影,看不清究竟是何人,只能依稀看出,比白清安更瘦些、矮些。 楚江梨抬脚,想走过去看清楚,为何白清安周身缠绕着藤蔓,这个与他说话的人又是谁。 可她走啊走,明明只有三步的距离,她却如何走都走不到外面,像是一直在原地踏步。 楚江梨停下来,伸手摸了摸,触及到一层薄薄的屏障。 白清安低头,与那比他矮些的影子主人道:“与你相比,我更了解她。” “若是你在她身边,她一定活不下去。” 楚江梨有些疑惑,白清安口中的“她”究竟是谁。 是她自己吗? 那影子闻言,并未说话,却动了动,那姿势如树叶被风吹得沙沙。 白清安又道:“我是你,我也同样嫉妒着你。”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亲自问问白清安,可任凭她如何走,都停留在原地,任凭她出多大的声音,他们二人都好似听不见。 楚江梨心中越来越急,近乎声嘶力竭:“白清安!!!” 这时候,白清安跟旁边看不清的影子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楚江梨。 楚江梨这才看清楚,那矮些的身影竟然也是白清安! 只不过脸颊更消瘦,身形更瘦弱些,像幼年版的白清安。 而一身白衣的也是白清安,却也并非是她日日相处的白清安。 楚江梨惊醒了。 她骤然坐起身,额上都是细密的汗,摸着早已空空的身边,她头有些疼,又喘了两口气,才知自己是做个梦中梦。 方才以为是醒来了,其实还在梦里。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才确定自己这次是真的醒了。 “阿梨,你醒了。” 少年的声音从身旁的桌边传来,他起得早,坐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也看了楚江梨好一会儿了。 她时时梦呓,像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楚江梨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白清安递过来的瓷杯,抿了一小口茶水润嗓。 他问:“阿梨做噩梦了?方才见阿梨的神色有些痛苦。” 白清安看着她醒来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有些不动声色。 楚江梨回忆起:“我梦见了……” 她并未再说下去,见屋外一片晴明,想来是晨间了。 她如梦中那般,赤脚起身,缓缓靠近窗外那棵杏花树,像着了魔似得,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只能看见那棵树。 在梦中同样的地方,楚江梨停住脚步,倒也并非这次还有什么屏障,只是因为白清安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白清安唤她:“阿梨?怎么了?” 楚江梨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我梦见,你站在那里。” 她指了指梦中白清安站着的地方。 白清安起身,他们二人一起走至庭外,楚江梨指了指另一个地方:“我梦见,有个人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她微微思索后,又摇头道:“好像是你,好像又不是你。” 仔细端详了白清安后,她道:“比你矮些,比你更瘦些。” 白清安看着这杏树,神色中有几分危险,冷不丁问道:“那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还是你。” 楚江梨看着树,走了神,越走越近,白清安从身后将她拉住:“阿梨,别靠得太近。” “为何?” “归云阁中的花草树木皆有灵性,若是阿梨靠得太近,惹他们不高兴,或许会被攻击。” “从我儿时起,这棵树便在此,想来比其他更通灵气些,阿梨莫要打扰它。” 风吹得树叶沙沙,楚江梨站在原地,好似听见这树灵同她窃窃私语般,似在驳回白清安的话,那树枝缓缓延伸,楚江梨伸出手,一片叶子刚好落在她掌中。 楚江梨好奇,她掌中抓着叶片,那延伸出来的树枝顺着她掌心的动作,轻轻蹭着她的手心、手背,弄得楚江梨有些痒,她咯咯笑了两声。 “小白你瞧,他这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白清安不说话,只是瞳孔微缩,在楚江梨看不见的地方,冷了冷。 这杏花树似乎在挑衅他,白清安想,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藏着何种心思。 他牵着楚江梨的手,楚江梨闻声回头的瞬间,他便将少女扯入了怀中。 年轻生在她耳旁道:“阿梨。” “我不喜欢你碰他。” 那杏花与落叶簌簌而下,在少女看不见的角落,白清安盯着枝头摇曳的杏花笑了。 120-130 第121章 118血脉之爱 楚江梨听着白清安的声音有些委屈,又想到昨夜他发热不退,便不忍心将他推开。 她细想,觉得从来归云阁之后,白清安身上就出现许多怪异的地方,想来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他。 她轻拍少年的背:“怎么了?我在呢。” 白清安在她怀中摇了摇头:“我无事,阿梨。” 他只是想被楚江梨拥抱,想听她轻声细语的关怀,想叫她的双眼一直都看着自己。 白清安所求的不过是楚江梨的爱。 白清安如何不知道,这是私自。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他也愿意当这样自私的人。 楚江梨松了口气:“无事便好。” 他们相处至今,楚江梨总怕白清安会悄无声息地突然离开她。 就像她的妈妈那样,一句别离的话都未曾与她说,就永远的离开她了。 “我方才不是说昨夜梦见了,你与另一个人站在这里?醒来后,我还真的以为,那不是梦。” 白清安:“阿梨说,那二人并非我,却也是我。” “我知晓,他们二人与你的容貌相似,不……不只是相似,更像是你年幼些的模样。” 不如白清安如今这般乖顺,那年纪小一些的少年更像是一只长满刺的刺猬,随着警惕防备着每一个有可能伤害他的人。 二人松开,因为这个来得突然的拥抱,将白清安衣裳弄得凌乱。 锁骨间一片嫣红梅花落在楚江梨眼中,这是前几日她弄上去的。 楚江梨下嘴可不轻,时时将他浑身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几日印记都还并未完全消失,落了点星星点点的红梅样式,叫楚江梨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这般看去,倒是有种她轻薄美人的感觉。 白清安起身,将衣裳扣好,未曾看见楚江梨神色中的不对劲和脸颊的红。 “这庭院从前是我爹娘住过的,而此处是我的居所,后院的杏花树……从前便有。” 楚江梨心中原想,这庭院如此小竟然是白清安爹娘从前的居所,倒是听起来有些不合理。 可她又细想。 那男侍将他们二人带到此处时,分明进了一个又一个的门,这小庭院之外,是一个更大些的庭院。 她这才明白,白清安所言的,“此处”是只关门之后的这一小个庭院,而外面那大的庭院才是从前的阁主殿。 白若蔚肚子里装着坏水,才将他们二人安顿在此处。 楚江梨:“那此处,便是你从小长大的家?” 白清安神色有些疑惑,似不解道:“何为家?” “就是叫你觉得安心的地方。” 白清安:“若是阿梨所言,那我的家应当是后山的极寒之处。” 说罢,白清安回眸,朝后山眺望,少女随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 想来白清安目色所及之处,便是所谓的极寒之处。 楚江梨又小声道:“那改日有空了带我去看看?” “若非冰系、水系,进入极寒之处,轻则伤身,重则会坏灵根,我怕会伤害阿梨的身体。” 楚江梨:“无妨啊,你若不带我去,便是小瞧了我!” “再者,我可是冰系,看霜月剑都看不出来吗?” “二位贵人,阁主前厅有请。” 敲门声顿起,是男侍来唤他们去前厅。 分明这群神仙也不食五谷杂粮,却每次有点大小事就宴邀,摆上些珍馐,装着举杯同庆的模样。 既是不屑于与画人间同流合污,又有许许多多地方是参照画人间的。 想来昨夜宴席他们便拒了,今日便不好再不去。 不过也刚好,她想去问问白若蔚为何将他们二人安排在此处。 肚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坏水。 男侍带着他们二人走出庭院,楚江梨这才看清,从前的阁主寝殿究竟有多大。 绕过雕栏玉砌、亭台水榭,那热闹无比的前厅便在眼前。 楚江梨环视一圈,周遭的面孔都是一些她的“老熟人”,随是“老熟人”见,却都是些不怎得待见她的,她在上仙界也有些时日了,与这些神仙倒是无一人交好。 反倒得罪了不少。 楚江梨与白清安来,众人屏气凝神,见楚江梨目光扫了一圈,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二人入了座,方圆五里内无人敢坐在靠近他们的位置,那些神仙宁愿挤在一处,都不愿往这边挪一星半点。 主位上坐着白若蔚,她旁边是赵毋宁,今日白若蔚看起来比第一日来时,状态好上许多。 白若蔚是名不经传的无名小辈,竟成了一山之主,叫仙们不议论纷纷。 且不说她如何默默无闻,还有一点是,白若蔚作为一山之主居然身有残疾。 不过说来,还有一座仙山的一山之主也身有残疾。 在楚江梨来之前,神仙们还在底下碎碎念,说这归云阁怕是要走到头了。 她一到,跟噤声了似得,她昨夜才发过疯,那些闲言碎语倒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传入她耳中了。 待宾客满席,白若蔚带着笑举杯道: “多谢诸位仙僚来参加吾儿的满月宴。” “请众宾客与我一同举杯,此后吾儿便是归云少阁主,还望诸位多多照料。” 仙山之主的位置从来都不是继承制。 这个位置通常都会给同辈中的天资、修为佼佼者。 白若蔚贸然决定,此举叫旁人颇有异议。 不过他们都不是归云之人,索性也并不做声。 他们原是觉着,归云这辈只他一人为延续归云血脉倒也无妨。 可如今白清安回来了。 众仙本想会有一番腥风血雨,谁知这位 曾经的少阁主也并无动作。 真的不大闹一番,在此打一架吗? 从前白清安一剑惊鸿,他们在坐许多人可都见过。 若不打可真的太无趣了! 白清安本人倒是不管这些,只顾着将面前的珍馐往楚江梨碗中夹去。 他与少女相处这般久,就连平日她爱吃些什么都摸得清楚了。 还有些楚江梨吃东西时的小习惯、小动作。 比如: 看到吃的会两眼放光。 吃到爱吃的会更开心些,眼睛眨得更快些。 喜欢吃甜的,却不喜吃过甜的。 爱吃辣的。 诸如此类尔尔,他看了看便记得了。 不过今日叫众人议论纷纷的还有一事,那便是他们二人竟同桌而坐。 在上仙界中,只有二人为道侣才能同坐一桌。 从前曾有两位仙关系好,席间常同坐,便被旁人说成有画人间的“龙阳之癖”。 不过诸仙想了想,又觉得似乎合情合理。 毕竟长月殿神女从前是画人间的凡人,想来就是没规矩也是常有的。 酒过三巡,他们自顾自吃的有,有离席的有,有喝得醉醺醺的有。 这会倒是并无人在背后絮叨他们了。 赵毋宁将白若蔚推到二人身边,怀中抱着孩子。 /:. 白若蔚道:“清安,可想抱抱你这小侄女?” 说罢,便想将怀中的孩子递到白清安手里。 白清安躲开了,神色冷冷道:“你最好当心我些。” 白若蔚却笑:“神女在此,想来在她面前你也不会做什么。” 她也并未强求,将怀中抱着的孩子交给侍女带了下去。 “若是吃好了,随我来,我有些话想与你们说。” 楚江梨吃得差不多了,便撂下竹箸,二人一起随着白若蔚一同到了书房。 白若蔚道:“坐罢。” 他转头看向白清安,问道:“清安,今日可想明白了?” 白清安不作声。 白若蔚却也不恼,又道:“自前任阁主仙去,你失踪后,从前的阁主殿已是许久未有人住过了,我虽差人去打扫过,却不知他们可有打扫干净,二位住得可还舒心?” 楚江梨道:“倒也并未有什么不舒服。” “但你为何将我们安排在那处?” 白若蔚笑:“神女认为我有何阴谋?” 楚江梨笑:“阁主曲解我的意思了。” “既是从前的阁主殿,我们去住,不会冒犯了阁主?” “倒也不会,毕竟……从前他们这般疼爱清安,清安回去住,他们又如何会怪罪?” “再说,倒也并非我故意,只是这几日阁中人来来往往,那处反倒清净。” 楚江梨心想,这话说得倒是恶心。 “为何一定要白清安照顾你的孩子,赵毋宁不行吗还是说你们二人都要死了。” 白若蔚尚且能够看出来命不久矣,这赵毋宁她倒是看不出来身患绝症。 白若蔚:“毋宁要随我去。” “她要跟你一起死?” “正是。” “若我死了,怎会叫毋宁一人独活。” 楚江梨:“你们倒是情深,既如此为何当初要将她生下来。” 她心中觉得这二人还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不负责就算了,还要麻烦白清安。 赵毋宁:“是意外。” 白若蔚:“归云阁本是孕果,一旦有了孩子便如何都不能再打掉,这是归云为了保护后代的一种方式。” “既是孕果,你为何又要自己生?” 这才是楚江梨最不能理解的。 “因为……我想来人会比孕果脆弱些,若是我怀着,那这孩子是不是有可能就不会出生在这世上。” “可我试过许多种方法,最后却也只是伤害了我自己的身体。” 楚江梨笑:“我总算知道旁人口中的聪明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敛起笑容:“那你们二人还真是活该。” 她想过许多种原因,却独独没想到白若蔚是为了打掉这个孩子,才选择用自己的身体孕育。 这就是所谓的爹妈是真爱,孩子只是意外。 白若蔚也不还嘴:“是我活该。” “可后来有了她,我却又觉得还挺好,开始后悔当初想伤害她,自己为何没有多的时日去与她相处,没有办法看她长大。” “那便叫赵毋宁留下来。” 白若蔚摇头:“毋宁是凡人,无法在上仙界立足。” “再说,我也放不下毋宁,我也需要毋宁在我身边。” “你真自私,若是这般自私,当初为何将她生下来。” 楚江梨不敢想,等他们二人都死了,这孩子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是自私,但这孩子毕竟是我与毋宁的,且不说我,她身体里流着毋宁的血,都会叫我不得不去爱她,在死之前还会为她以后谋出路。” “如今归云阁无人,若我死了,旁人一定会欺辱她。” 白若蔚自顾自说着。 白清安:“为何归云会成这样,你不知道吗?” 白若蔚神色变了变,看着白清安道:“那阁主和阁君是如何死的,清安知道吗?” 此言一出,二人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白若蔚话中有话,显然是告诉楚江梨能够威胁到白清安的,是与他的父母有关的。 提及白清安的父母后,他的情绪更是异常夸张。 若不是楚江梨拦着,白清安早就冲上去掐住白若蔚的脖颈了。 意识到危险,赵毋宁也挡在了白若蔚身前。 赵毋宁是画人间的凡人,自小无父无母,全是靠自己才活到现在,在世间摸爬滚打久了,又拜师学艺,如今在画人间武功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但这些武功在上仙界人的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无法伤其分毫。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 白若蔚:“让开。” 赵毋宁却并未有动作。 白若蔚睁大眼,发疯似的拉扯着赵毋宁的衣裳,声嘶力竭道:“我叫你让开!!” 这与楚江梨对白若蔚的印象不同。 初次见到白若蔚,她甚至以为白若蔚是一个柔弱温和的人。 可撕开表面,是人都会有狰狞之时。 赵毋宁不得已让开。 楚江梨看着她的神色中有痴狂,看着白清安,骤然捂着半边脸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样子像是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想叫她知道?想在她心中有个好的形象?我告诉你,我偏要让她知道!” “从前我只当你胆小,白清安,谁知道你竟也有这样一面?” “你与我,从前到现在,又有何区别?” 他们好似都心知肚明,只有楚江梨一人不知。 第122章 119阿梨姐姐 白若蔚的笑声停止,这话似乎叫他很疑惑:“我以为你会很厌恶他们。” “原来并非如此啊——” 赵毋宁情况不对,担心白清安会对白若蔚做些什么,两步上前却被楚江梨拦住了。 楚江梨:“他想以此来威胁白清安,那也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才是。” “你也不必如此看着我,你是凡人,打不过我的,如今的场面只得全凭我心意,所以你与白若蔚最好也叫他心中好受些。” 楚江梨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少部分是对白清安,多数是对白若蔚二人。 赵毋宁往后退了两步,再没有说别的。 白若蔚:“我并未做什么,但是清安你尚有一日时间思虑,若是我死之时你还是不同意,那第二日我所知晓的这些便会飞到上仙界的各个仙山,届时旁人都会知晓……” 白清安:“若是我现在就将你杀了。” 白若蔚笑:“你会当着神女的面杀人吗?” 他咬着“神女”二字,就像打定了白清安的软肋一般。 “我累了,毋宁推我回房罢,还请二位自便。” …… 在回住处的路上,他们二人倒也不说话,各怀心事。 楚江梨倒是细细看了那庭院,路过时见从前阁主殿那后院中亭亭的树,生得高大又枝繁叶茂。 心中想的却是,这里也无人居住,为何这树能生长得这样好? 还有白清安住处的杏花树又是如何长这么高得? 分明也都无人打理…… …… 二人坐在床边,楚江梨看着窗外簌簌而下的杏花,听着身边少年偏头靠着她,声音中带着些困倦:“阿梨,我累了。” 楚江梨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在摸小猫小狗似的:“睡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白清安迟疑:“阿梨没有想问我的吗?” 楚江梨反问:“为何要我问,你没有想主动与我说的吗?” 白清安却不说话了,只歪头看着她。 楚江梨叹了口气:“若是不想说我不会强求你说出来,但是我不想所有人都知晓,但你却独独在瞒着我,就像方才。” “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 少女的声音中难得带了些委屈。 白清安也不愿叫她难过:“会说的,我会说,阿梨 ,再给我一些时间……” 白清安话还未说完,便靠着她的肩头睡了过去。 楚江梨查探了白清安的身体状况,他的呼吸比从前浅一些,身体似乎也更弱了些。 不过倒也均匀,算不上有大问题。 她小心脱了鞋袜,躺在白清安身旁,双眼描摹着少年的模样,又闭上眼胡乱想着些别的,也悄然睡去了。 直至深夜。 “阿梨……” “阿梨。” 她在半梦半醒中总是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楚江梨睁开眼,坐起来却又并未听到什么,也并未探查到其他气息。 她环视着屋内的一切,直至目光定格在屋外的杏花上,她又听见了那一声极轻的“阿梨”。 那树枝微颤,却如何都不敢伸进屋内,想来是惧怕屋内的白清安。 楚江梨下床走到后院中那杏花树面前,杏花树的树枝颤了颤,像是没想到她会出来一般。 树枝缓缓靠近她,楚江梨伸出指尖,他骤然攀附了上来,随着她的指尖绕圈,还生了几朵小杏花落在楚江梨掌中,倒是与她亲昵。 白清安曾告诉她,不要靠近这杏花树,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脾气,他怕这杏花树伤了楚江梨。 可她觉得奇怪,这是杏花树原是白清安的本命花,自当归于他才是。 顿然觉得,白清安这谎话说的连篇。 从刚刚开始,说话的便是她眼前的这棵树。 那树道:“姐姐,阿梨姐姐,你想知晓他有何事在瞒着你吗?” 楚江梨问:“你知道?” 她将树枝递过来的花瓣捏在掌中揉了揉,那树枝竟舒服得又颤了颤。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要你同我共沉沦。” 树枝轻轻抖动,慢慢伸到了楚江梨脸边,伸展出来的杏花缓缓触碰楚江梨的唇。 花香味淡淡扫过,她心中竟然没有产生分毫的厌恶、抗拒。 只是刹那,树枝骤然回缩,好似她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楚江梨不明所以地往后看,白清安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冰冷的指尖亦如白清安冰冷的神色,他掐着她的下巴,不有分手地吻住了她的唇。 后面再发生些什么,楚江梨记得不是很清楚。 只是依稀记得那淡淡的花香,记得浑身被少年咬得疼。 …… 楚江梨醒来之后,白清安正看着她,神色非常奇怪。 白清安问她:“阿梨,夜里你去了何处?” 楚江梨下意识想要隐瞒:“我并未去……” 白清安又问:“你可是去后院了?” 少年直勾勾盯着她,神色中没有往日的柔和。 楚江梨心虚却还是嘴硬极了:“我没……” 她总是觉得被白清安知道不好。 白清安的神色却有些复杂,想来心中有了答案,却也并未再说什么了。 可楚江梨越想越不对劲,方才不是白清安也出现过,为什么还要问她夜里去哪里了? 直至照镜子,楚江梨歪头才发现,她的脖颈上都是玫红色的印记。 可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印记都应当是白清安干的,为什么他却像不记得一样? 那是她的梦? 又或者……那人并非是白清安,只是有着与白清安相同面容的“别人”。 …… “我与你说过,若是招惹她,我便一把火将你烧了。” 白清安神色冷冷地站在杏花树下。 “那大雨也是你做的,若是被发现,于你也并无好处。” “若你只是想与我争,那便试试吧。” “……” 这杏花树尚留一缕残魂。 世界有世界的规则,一个世界中尚且不能够存在两个“白清安”。 若是同时存在,便会成为悖论,最后两个同样的人一起走向灭亡。 这是白清安第三次生命,他落地这世上,夜里偷偷来到院中见到了“自己”。 那日大雨。 他将少年的尸体埋在后院中,多年后长成了如今眼前这棵枝繁叶茂的杏花树。 他原以为少年早就死了。 谁知前日刚来,进入这庭院他便感受到了少年的那一缕残魂。 白清安与少年本就不能共存。 如今纵然他只剩这一缕残魂,却还想同他争楚江梨。 只是白清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衰弱,甚至越是后面,便越有可能他连这残魂的力量都比不过了。 暮色将至,白清安的身体便会格外虚弱,而那残魂少年便会乘虚而入。 白清安既不想叫她知晓这些,又想知道,若是楚江梨知道了他那些不堪的过往,又会对他如何。 …… 夜里,白清安抚摸着楚江梨的发梢,轻声在她耳旁说:“阿梨,我爱你。” 这话听不出几分浓情蜜意,他的指尖与话音一般冰冷,叫楚江梨心中生寒。 楚江梨问:“为何突然说这些?” 白清安:“在阿梨心中,我是怎样的人?” 楚江梨:“是……如月般皎洁的人。” 倒也并非她胡说,在她眼中,少年是干净又纯真的人,即便他的心中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白清安却笑了:“明月是阿梨在我心中的模样。” “阿梨是我一个人的月,若是旁人敢多看阿梨一眼,我便想将那人掐死。” 楚江梨:“谁会看我?他们厌恶我,想躲着我都还来不及。我在上仙界早就臭名昭著了。” “阿梨在我心中什么都是好的。” “若是……我并非阿梨心中那样,该如何?” 楚江梨却说:“小白就是小白,小白是什么样的,我都会喜欢。” 白清安有些愣神,别过头:“阿梨莫要后悔才是,睡罢。” …… 楚江梨睁开眼,目视周围,只见一片白雪茫茫,自己正一1丝1不挂地跪坐在雪地里。 少女缓缓站起身,她的肌肤白皙如雪,赤脚踩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她抬头看着天空,张开手,那雪星星点点落在她掌心里,慢慢融化开。 这雪于她而言,却不冷。 这是哪里? 楚江梨不知道,她只记得刚刚她还在跟白清安说话,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醒来后便到了这里。 她赤脚往前走,直至看见了长廊,直觉告诉她,长廊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少女踩着雪,走过风霜飘摇的长廊,那长廊的尽头是个宽阔的庭院,在庭院中央跪着一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瘦弱极了,他周围布满了斑驳如红梅的血迹,还有星星点点的杏花。 这风裹着雪,吹得他周身瑟瑟,少年衣裳单薄,他的身体在风雪中止不住地颤抖,但脊背却始终笔直。 薄得像一片纸,她在心中评价道。 楚江梨认出来了,这少年是白清安。 现在的他不仅瘦弱得像只鸡仔,探了一下术法,甚至还如普通人一般。 是还未曾进行术法修炼,天赋也还并未展现出来的白清安。 楚江梨此时明白了,她在幻境中,而这幻境中的场景,似乎是白清安的过往。 是谁做的? 白清安……还是那庭院之外的杏花树。 楚江梨走过去,依稀能看到少年周身环绕的,纯净洁白的微光,这便是天赋的初露,只是旁人大概是看不到的。 此处既然是白清安过往的回忆幻境,那应当没人能够看见她。 就算是眼前这少年。 楚江梨有些好奇,过往的白清安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站在一边,少年抬头,一双干净的眼却与她对视上了,二人面面相觑:“……” 楚江梨本就片1缕未着,被人看到有些尴尬:“哦,原来你能够看见我。” 她心中想,等会一定要去找件衣裳穿上,不然她都不好意思跟白清安说话。 白清安眼眸的颜色微浅,似镶嵌着两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子,含着一种皎洁与天真。 瘦得像片纸不说,更是干净得像张白纸。 少年在雪地里跪久了,冻坏了嗓子,开口的声音是微微沙哑的,却有带着些少年稚气:“你……是何人?” 他眼中有纯真、困惑、防备,却丝毫没有她片缕不着的不齿和奇怪。 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楚江梨不答,反问他:“你为何跪在这里?” 白清安被冻得唇瓣失了血色,颤巍巍回答道:“父君罚我,我不好,惹怒了父君。” 楚江梨:“为了何事?” 白清安看起来这样温和、乖巧,若是她,她可不忍心将这少年罚跪在雪地里。 楚江梨却丝毫没意识到这是自己对白清安的偏袒才会这般想。 只是她知道,白清安的爹娘对他从以前便不好,只是罚跪,倒也不奇怪。 少年抿唇,开口有些悔意:“为……我打碎了的那个碗。” 楚江梨心中想了许许多多的原因,却唯独没想到是为了一个碗。 果然,若是想责罚一个人,什么样的理由其实并不重要。 楚江梨:“就这么点小事儿?” “你们这偌大一个归云阁还能少了 一个吃饭的碗不成?” 她随口道:“你爹不过是想找个理由罚你罢了。” 少年心中似不甘,不相信父母如她所说的这样,便小声反驳道:“父君说,若是有错便要认错改错,并非……并非你说的那般。” 楚江梨嗤笑:“他唬你罢了,见你小,又不懂这些,故而欺负你,不信你看看,他可会这般苛责旁人?” 少年似还想再说些什么为自己的父君辩解。 可这时,大殿里传来刺耳的声音,随后听见“噗嗤”一声,侍女跪在地上,双手伏地,惊慌道:“阁君息怒!婢子并非有意为之!阁君息怒!” 那被称为阁君的男人挥了挥手,不耐道:“一个碗罢了,收拾好再去取一个。” 少年:“……” 楚江梨问:“看到了吗?” 她打心里觉得白清安他爹太不是人了,这种差别对待的事还真就做得出来。 刚刚她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一语成谶了。 少年的头埋得低低的,他轻声道:“所以……当真是他们厌弃我吗?” 【加载中……】 【检测到角色:白清安,目前黑化值15%。】 这声音楚江梨却并没有听见。 第123章 120我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少女是还未修炼术法的白清安,如今与凡人无异,只身无法抵御风寒,被这漫天风雪冻得红肿、流血。 他却并不抱怨,就连多的神色也没有。 坚毅得如雪地里亭亭的竹。 在幻境之中,楚江梨感觉不到冷,但这样大的雪,她始终担心,眼前这少年冻下去会出事的。 她曾听闻,白清安的爹娘对他不好,却没想到是这般的绝情。 都并非是不好了,简直是要他死,巴不得他死。 少年还强撑着羸弱的身体,不过已是摇摇欲坠。 不一会儿从长阶之上缓步走来一个侍女,她将手中抱着的狐裘递到白清安手里。 白清安双手接过。 她温声道:“少阁主,快快穿上罢,若是冻坏了,阁君该心疼了。” 侍女目不斜视,丝毫不觉旁边还有楚江梨这号人。 这幻境中,似乎只有白清安才能看见她。 若是当真心疼他,为什么不让他进去,而是假惺惺丢一件御寒的衣裳出来。 少年的声音如易折的竹:“替我谢过父君,是我错了,若是父君原谅我,那我便穿上这衣裳。” 那侍女将衣裳放在旁边,叹声道:“少阁主这又是何苦,阁君如今正在气头上,想来还需要些时间,少阁主还是快快穿上罢。” 说完,她便回了殿中。 少年垂头,看着地上的狐裘,那毛茸茸的领子如散落在雪地里,更洁白些的血,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慢慢走到楚江梨面前,那雪的清冽扑面而来,叫楚江梨真真儿感受到了寒意。 狐裘被他披在了楚江梨身上。 楚江梨不解:“为何要给我?我感受不到冷,还是你披着罢。” “若是再冷下去,你会死的。” 少年并未与她多言,跪了回去才轻声回答道:“你冷。” 楚江梨:“我不冷。” “我与你并不熟,若是给了我衣裳,冻死了你自己,该如何?你不会后悔吗?” 少年摇头:“不会。” 他是第一次见这人,却不知为何心中对她生出了一种亲近之意,想要保护她,想要与她在一起。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样莫名奇妙的情感。 少年说:“女子如此,终是不好的。” 他指的是自己并未穿什么。 楚江梨:“那又何妨?别人又看不见我。” 这会儿楚江梨才发现,跪在雪地里的少年周身都是白的,唯有耳尖又热又红。 少年道:“我看得见。” 那殿中传来沉闷的男声:“还跪着做什么?起来罢,若是死在我门前了,倒是晦气。” 少年行了个礼,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多谢父君。” 楚江梨松了口气,这次惩罚终于结束了。 其实她并不用担心,毕竟白清安都活到跟她相遇的时候了,又怎么会在这时被冻死? 不过是不忍心看到这般场景罢了。 …… 楚江梨披着身上那雪白的狐裘,被白清安带回了住处。 这个庭院意外的熟悉,是她与白清安在归云阁居住的地方。 只是看着更破旧一些,像是并未修缮过。 偌大一个归云阁,就连少阁主的平日里休息的床都是补了又补的。 少年站在一边有些拘谨,好似怕楚江梨觉得自己平日里睡的床不干净一般,将自己暖和的衣裳垫在床上,与楚江梨道:“坐。” 又说:“干净的。” 楚江梨倒是随了他的心意坐下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便敢将我带回来,不怕我图你什么吗?” 少年小脸冻得通红,他摇头道:“我有何……可图的?” 他身上要什么没什么,就连一床适季的被褥都没有。 楚江梨见他这副“家徒四壁”的样子,也点了点头,“也是……” 晚些,有女侍从正殿中给她送了些吃食过来,却多数都是冷的。 如今正是冷的时候,楚江梨不敢想这些冷食下肚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 白清安自己饥肠辘辘,却先问楚江梨吃不吃。 楚江梨摇头:“我是神仙,不食五谷杂粮。” “你把穿的给我,吃的也给我,那你自己怎么办?冻死?饿死?” 少年这才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丝毫没有觉得这饭菜冰冷难咽,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吃食。 等吃了饭,天便黑了。 他这屋子就连窗户都是坏的,无法完全关上,夜里总是会漏些冷风进来。 少年不睡床,也不愿意挨着她太近,自顾自睡在地上。 楚江梨蹲在他身边,指尖戳了戳少年的脸颊:“为何不跟我一起睡?” 少年扭头不看她:“因为……” 他不喜与旁人亲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可惜他弱得跟鸡崽子似得,楚江梨单手将他拎起来,裹进自己身上披着的袄子里。 这也是第一次楚江梨能够抱得动她,少年在怀中尚且小小一只,倒是显得比与她朝夕相处的白清安可爱许多。 少年感受着从她身体中传来的暖意,他的脸颊热了起来,也能够呼出些热气来。 入冬了,屋内总是很冷,寒风瑟瑟叫他常彻夜难眠。 少年神色迷糊,抬眸看着她的下巴,不经心中想着。 上一次觉得温暖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不记得了。 少年的指尖不经意的擦刮,他并非有意更是不懂这些,却叫楚江梨浑 身一机灵,难免娇嗔一声:“嗯……你安分些,别乱碰。” 不说少年,就是她自己也是第一次与旁人这样近。 少年不动了,小声道歉:“对不起……” 楚江梨感受不到冷,但少年却能够从她这里感受到温暖。 楚江梨:“若是他们爱你,便不会将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不会任由你一身伤痕不管不顾。” 少年垂眸看着自己轻轻被包裹起来的指尖伤痕累累,而楚江梨的指尖却是白皙光洁的,叫他有些不敢触碰,甚至想抽手。 少年的声音有些小,不知在想些什么:“嗯……” 【检测到角色:白清安,目前黑化值30%。】 …… 到了春日,庭院中处处落花,芬芳扑鼻,比起叫少年穿不暖的冬日,楚江梨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春日些。 白清安身上的伤早就好了。 陆听寒也请了资历年长者传授他心术、剑法,并嘱咐他勤学苦练,不求甚解才是。 少年的成长速度极快,旁人修炼三两年的速度却也比不过他三两日来得快。 楚江梨坐在庭前,常常看见少年舞剑、修炼,偶尔她会从旁干扰,少年却从来不恼。 甚至她说些废话连篇又食之无味的话,少年也会耐心回答她。 楚江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冬去春来,倒是有些时日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又过去了多少时间。 她之前还在找出去的方法,只是她尝试的方法都行不通。 她所有的力量都被幻境压制了,想要压制她的力量可并非容易的事,想来幻境的主人也费了些神。 是白清安吗? 目前为止,这个幻境还并未出现伤害她的行为。 若真的是白清安,那便只能等着,看看究竟想告诉她些什么,多久才会让她出去。 少年日日舞剑,照他这个成长速度,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所成就了。 可这日,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人是白清安的亲爹陆听寒。 自从他罚少年在雪地里跪着,楚江梨就开始讨厌他了。 陆听寒:“听闻你这几日剑术略有长进。” “……” “修炼之人忌骄,莫要觉得你小有成就了就了不得了!” 少年神色倔强地看着他:“父君,孩儿并未如此认为。” 他都未曾与除了楚江梨之外的任何人说话,又如何算骄? “还说没有!我当真是将你惯得无法无天,竟敢这样看着我!” 少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会叫父君这般生气。 他这几日确实高兴了不少,至少父母会正眼看他了,师父也夸他学有长进,说他有父君当年的模样。 但归云阁中难免也会有闲言碎语,说为何他一个初学者,要这么些厉害的人来教。 如今父君也责怪他太过骄纵。 可是他并没有,他依旧日日勤修苦练,并未有半分怠慢。 只是语言间的解释显得无力多了。 他如何说自己没有,父君也不会相信。 教授白清安的长者在一旁也见不得这般,便同陆听寒道:“阁君待少阁主严苛,但少阁主已是老朽所教授之人中最为勤奋,天资最高者,恕老朽逾矩,阁君……当多夸赞少阁主些才是。” “归云阁中的门内之事,倒是不劳旁人费心,我如今不知,规束自己的孩子,竟需要旁人说三道四。” 陆听寒又回头,冷冷地看着少年:“拿木剑来,我今日便要好好教导他何为规矩!” 楚江梨的身体“飘”在一旁,她也劝着少年低头,这样打下去,他又要养三五个月了。 可惜少年是个倔脾气,小身板挺得笔直,只与她说,“我并未做错什么,又为何要我认错。”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若是不认错就会被打,这皮肉之苦可不是好受的!” 可少年却还是不听:“就算打死我,我也绝不认我并未做过、想过的事。” 楚江梨见劝不动,便只得叹气:“向来便是如此,认错并非你做错了些什么,而是旁人觉得你做错了,那你便是做错了。” “陆听寒从前可称之为三界第一剑,哪里是你这才拾了木剑练了几日的毛头小子能比的?” 楚江梨说什么都没用,陆听寒的剑已经刺过来了。 自与白忆絮结为道侣后,陆听寒便少有再练剑。 虽有些生疏,但对付少年这种三脚猫功夫,倒也绰绰有余。 楚江梨眼睁睁见着他们父子二人缠打在一起,最初还能打个你来我往的平手,也是到后面,白清安便越吃力。 陆听寒招招致命,纵然手中只是木剑,不一会儿,便是将少年刺得浑身伤痕了。 少年手撑着地面,嘴角还渗着血,神色坚毅。 陆听寒收了手中的木剑,问道:“不服输?” 少年被打得偏体鳞伤,楚江梨劝不好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得飘在他旁边干着急。 “你分明是天赋很好,是聪慧又勤奋的人,你瞧,你师傅不也夸你?旁人再说你不好,不过是受了爹的意,叫你失去修炼的信心。” 陆听寒走了,少年趴在地上,神色木楞,楚江梨蹲在一边戳了戳他的脸颊。 她以为他会哭的。 楚江梨问:“你可是难过了?” 少年缓缓站起来,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哑声道:“为何难过,是我不如父君。” 楚江梨看着他的背影,发现少年比才之前高了些,肩膀宽阔了些,却还是那样孤零零的。 他一瘸一拐的,往庭院中走,师父告诉他,父君说今日不用再练剑了。 楚江梨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奇怪,白清安他爹一边希望白清安能跟他娘搞好关系,但若是白清安当真天资过人,他又会表现出嫉妒那一面,来处处打压他。 等回了庭院中,白清安兀自解开那带血的衣裳,少年的肤色偏白,后背前胸皆是伤痕累累。 他是常练剑的人,房中各种药倒是有,楚江梨坐在一旁给他上药。 楚江梨:“忍着些,可能会痛。” 那药膏抹上去,少年疼得大汗淋漓,却一个字都不说。 待楚江梨为他缠上绷带,穿上衣裳,少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沉默许久后,少年才有些不解地问她;“为何父君要这般对我?” 像是问她,又像是在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叫父君阁主喜欢的本事。 “这还不简单,你看这归云阁中部都是以女为尊,纵然你爹是那所谓的天之骄子、天下第一剑又如何,还不是日日待在后院中争风吃醋。” “既是女子为大,你又是个男子……那自然叫他脸上无光,不受你娘待见,这才日日拿你来出气。” “你娘肯定也更 希望你是个女子,也正因为你是男子,你爹在你娘那里也说不上话。” “你叫他觉得丢脸了,叫他在你娘面前抬不起头了。” 楚江梨与他说了个七七八八,少年神色还是懵懂,对她话中的含义有些似懂非懂。 “可……这些当真有这么重要吗?” “我乖些听话,好好修炼,就不能叫他们喜欢我?” “这些,还不如我说的那些重要。归云阁是最看重传承的。” 少年小声道:“所以……我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唉,其实也并非如此,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有其存在的理由。” “我说这些话虽然难听,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你呀,莫要将他人对你的看法放在心中,也莫要觉得他们不疼爱你,又舍尽千百种方式委曲求全,想要得到他们的宠爱。” “人,越缺什么,便越想要什么,越想要什么,便越是得不到什么。” 楚江梨叽叽喳喳说着,一旁的少年神色灰蒙蒙的,也不知听进去没。 【检测到角色:白清安,目前黑化值50%。】 第124章 121阿梨喜欢猫吗? 少年还是日日练剑。 楚江梨与他说过之后,他不像从前那般在意那些。 只是日日月月,幻境中的时间在不停往前走,而她在这里耗费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多。 一直出不去的话,到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她会被困死在幻境中吗? 或者说,等到了幻境里时间的尽头,她便能出去了。 楚江梨不知道,在幻境中经过无数日月,而在幻境之外的时间是否在往前走,又离她进入幻境过去了多久。 她法力全失,这段时间便试过许多种方法,看能不能试图摆脱这个世界。 却都是些不靠谱的俗套办法,比如割1腕自1杀,在割开的瞬间只能看着血缓缓流出来,她以为这次当真要成功了。 谁知那血流一会儿便不流了,伤口也自己愈合了,她也感受不到疼。 楚江梨有些泄气,似乎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逃出这个世界。 少年站在庭前,看着她伤害自己,看着她困恼,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问她:“你非走不可吗?” 楚江梨:“我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也有人在等着我。” “在这个世界之外,我有一个心悦之人。”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少年将她所说的都记下了。 白清安便不说话了。 楚江梨问:“你今年几岁?” 白清安摇头:“我也不知,只是曾听见父君说,恨不得十四年前并未生过我,想来我应该是十四。” 楚江梨有些怜悯道:“你恨他们吗?” 若说不恨,估计也是假的。 少年神色茫然问:“何为恨?” 他不明白“恨”之意,从未有人教过他。 楚江梨问:“他们并未教过你,爱与恨?” 是了,这话白清安也曾经同她说过。 他不懂爱与恨,就连一些情绪也不太能懂。 楚江梨道:“恨就是这人教你尝到了这世间最痛的感受,爱就是这人教你尝到了这世间最甜蜜的感受,爱与恨亦是想通,二者可相同,亦可以相反。” 因为不懂恨,也不懂讨厌,纵然是被人欺辱,也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心中的感情。 但若是没这么多恨与爱,便不会被绊住脚步。 这也是少年能够成长至今的一个原因。 少年问她:“姐姐,所以你爱那个一直等你的人吗?” 她初次与少年见面,少年还比她矮上好些,如今已经比她高出许多,她需要抬头来看她。 他却还是像小孩儿似得,抓住她的衣角,有些拘谨。 楚江梨一愣,这个问题她自己倒是从未仔细想过,说不仔细看不如说不愿意细想,她心中还是有些拒绝与他人产生羁绊。 她想,从前对戚焰只有些单薄的好感,但是在戚焰做了某些事以后,就连这些好感到最后也烟消云散了。 可她对白清安究竟算什么? 楚江梨想了想,道:“算是爱?” 少年看着她光洁、苍白的脸颊,瘦弱的身形穿着单薄的衣裳,眉眼中结着忧郁之色,想来是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相当苦恼,若是犹豫,无法直接说出来,那便是爱了。 少年轻声道:“阿梨姐姐爱那人,那我便恨他。” 他还是不懂少女口中的喜欢、爱、恨究竟是什么,但是却知道她口中那个一直在等她的“所爱之人”会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少年想杀了那个人。 他想这应该是恨吧。 【检测到角色:白清安,目前黑化值75%。】 …… 春去秋天,又是一个冬天。 少年比起从前又长高了些,他还在院中练剑,只是院中多了些花花草草,那后院中窗边的杏花树生长得尤其好,却不如后来楚江梨与白清安看到的那样高大。 每次楚江梨坐在门口看着少年练剑,都能见着那满地的杏花花瓣,风吹过,还能嗅到杏花香。 楚江梨想起,那杏花树本是有灵性的,之前还会用树枝缠着她的指尖撒娇。 她绕过屋子,走到后院去触摸那杏花树的树枝、花瓣。 可那树枝静悄悄的,并没有别的动作。 她也感受不到这树的灵气。 难道此时这树还并未有灵性? 楚江梨一边思索,一边揉搓着那花瓣。 一只冰冷的手从一旁伸过来,抓住了她不老实的指尖。 他苍白的小脸叫楚江梨看出些尴尬的情绪,脸颊还微微泛红:“阿梨姐姐,别摸。” “为何?” 少年道:“因为……这是我的本命树。” “归云之人都有自己的本命花草,而我的是杏花,自我出生起,便有人在归云阁中埋下一颗种子,施加灵力,这树便会同我的生命相连接,而我也会畔树而居。” 楚江梨:“我可以理解为,这棵树是你的本体吗?” 少年点头道:“嗯。” 这棵树既然就是他,那为何那时候白清安不喜她靠近树,更不喜她触碰树。 但,那时她触碰,树却表现出非常的喜欢她。 她越发不明白了。 少年问:“为何阿梨姐姐要问这些?” “随口问问罢了。” 眼前的少年与她朝夕相处的白清安是同一人,可似乎在少年眼中,他与白清安并非同一人,在楚江梨自己眼中,亦不能将他与白清安当做同一人。 那日,少年被白忆絮叫去询问课业如何。 白忆絮平日里很忙,很少来看他。 楚江梨便坐在门口等他会来。 倒也并非她不跟着少年一同去,只是不知为何,她似乎并不能离开这院子,那层薄薄的屏障将她困在了里面。 但是也并非完全不能出去,与少年一起便可以出去,但今日晨间她睡过头了,少年也并未叫她,便只能在这庭院中等了。 若是她自己,最多不过可以到门前。 天气渐冷,她身上还披着初见那日少年为她披上的狐裘,少年总说她会冷,说不愿她白雪似得肌肤沾了落雪。 毛茸茸的领子蹭着少女的下巴,周身都是暖和的。 她看着门前的落雪,不觉如何便恍然睡去。 “喵……” “喵~” 指尖微微湿润,楚江梨睁开眼,夕阳西下,少年还未回来,只是她怀中多了只取暖的猫儿。 那猫儿通体洁白,毛绒绒圆滚滚的,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小脚印。 正深处舌头舔舐着她的指尖。 “喵……” 这猫能看见她,还同她这样亲近。 楚江梨用指尖点了点猫儿湿漉漉的鼻尖,猫儿抬头,一双圆鼓鼓的眼正看着她。 “这样冷的天气,你是从哪里来的?” 猫儿不会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从前好似养过一只与你差不多的白猫,只是那猫儿……” 楚江梨说到此处便顿住了。 她从前当真养过一只猫儿吗?为何会下意识这般说,她全然不记得了。 等天色见黑,天空飘着鹅绒大雪,将地面又厚厚盖满了一层,楚江梨将猫儿一起抱进了院中等少年回来。 楚江梨怀着抱着猫儿进了庭院,转身打算将门关上,一只手拉着门挡住了。 “阿梨姐姐。” 一听是少年清脆的声音,楚江梨抬头,有些欣喜:“你回来了。” 大门前挂着昏黄的灯笼,少年衬着烛光,看向楚江梨怀中瑟瑟发抖的白猫,点头道:“嗯。” 楚江梨绕着少年转了两圈,才确认少年身上并无伤痕,她有些惊讶:“今日怎得……身上不见有何伤痕?” 难道是白清安他爹娘良心发现了,不打他了? 或者说是,不让别人打他了。 楚江梨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少年却道:“我将他们都打残了。” 楚江梨有些惊讶,她看着少年有些木楞的脸,愈发觉得他的轮廓渐渐有了如今白清安的模样。 却多一分叫她陌生的感觉。 那些人不都是归云阁中的高手吗? 仅凭少年一人,究竟 是如何将那些人都打残了的? 白清安将手中的伏杏剑横在二人之间。 这是楚江梨第一次近距离见那世间早已失传许久的伏杏剑。 伏杏剑带着一股浓郁的杏花香气,剑身上沾着鲜血,地面落了几朵杏花。 楚江梨没说话,少年能将那些人打败,比亲眼看到伏杏剑还叫她吃惊。 她怀中抱着的白猫喵喵叫了一声,楚江梨见少年正看那猫儿,这才道:“今日我坐在门口等你时睡着了,醒来后着猫儿便在我怀中了。” “我等啊等,等得都有些饿了。” 楚江梨走近些,垫脚用袖口将他脸颊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其实她不饿,更不会饿。 楚江梨像平常那般同他道:“你饿吗?” “进屋罢,外面太冷了。” 少年还立在原地,低头任由发梢遮住他的双眸,不知为何叫楚江梨看去竟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阿梨姐姐,不觉得我做了坏事吗?” 楚江梨不解:“为何是坏事?你对坏事的定义是什么?” “我并不觉得打了伤害自己的人是做了坏事,我更觉得你很勇敢,很厉害,居然保护了自己。” “不要自责,就算之后我不在,你也应该知道,被欺负了打回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要说错,也是他们错了。” 少年还是不说话。 下一刻,他倒在了楚江梨身上,二人摔倒在雪地里,楚江梨怀中的猫儿都被吓跑了。 他浑身冷极了,叫楚江梨都感受到了,冷得没有一丝活人温度,就像是一场朝着楚江梨扑过来的大雪。 “阿梨,我冷……” 少年在楚江梨耳旁喃喃道。 那滚滚热泪将楚江梨的脸颊沾湿了。 少年的呜咽声如猫儿似得,在冻得如刀尖似得喉间反复吞咽,只溢出来少许。 楚江梨轻轻拍着他的背,她总是怕他憋出病来,若能哭出来倒也是好事。 二人在雪地里躺了一会儿,才进屋。 楚江梨一直催促着少年,怕他被冻坏了,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感觉不到冷。 可少年一直都是一副就算是被冻死,只要是跟她在一起也死而无憾的模样。 这点倒是跟白清安很像。 偏执的思维倒是从小养成的。 楚江梨:“进去将你这身衣裳脱了,换身干净的衣裳,若是觉得冷,夜里可以抱着我睡。” 少年耳尖都要烧起来了,“阿梨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之时便不懂这些,与她一同睡过,可如今他已经长大。 身体也有一些他耻于开口的变化。 “十四岁不也是小孩子吗?我从前怎得没发现你竟有这么些讲究。” 少年与她,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再者若非如此,她真的怕第二日白清安会生病。 从他回来的模样,楚江梨便知道,想来在他娘那处也并未捞到好的,说不定在院中打了一日未停过。 她才来之时,还能够将少年抱在怀中,如今却不行了,他长高了,反倒是楚江梨被他抱在怀中了。 “阿梨姐姐,好温暖……” “是吗?我一直都感受不到我身上的温度。” 那白猫不知何时出现,蹲在他们二人的床前。 少年见那猫儿,瞳孔微缩,他不喜欢那猫在少女怀中。 少年垂头吻住了怀中的少女。 他轻声问已经睡熟的少女:“阿梨喜欢猫吗?” …… “我也可以当阿梨的猫。” 【检测到角色:白清安,目前黑化值85%。】 第125章 122你会恨我吗? 从那天以后,楚江梨几乎时时跟在少年身边,不过偶尔也会睡过头,她醒来后便会在门前看着落雪,等少年回来。 楚江梨也并不知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听见少年偷偷说的话,她早早的睡着了。 只是比起之前,她发现了来自少年身上的一种异常明显的变化。 少年的眼神再没有从前那般天真的意味了,没有对爱与关注的渴望,没有对楚江梨所说的“父母并不喜欢他”这一类话的争辩。 他好像已经知晓,自己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努力,在父母那里仍旧是多余的。 他不再奢望被赞扬,甚至是被爱。 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楚江梨想,她所能看见的终究也只是一部分,而少年在她看不到的许多时刻,还经历了些别的。 偶尔少年也会下山历练,他也是只身一人。 旁人不喜欢他,更不会与他同路。 只有楚江梨拉着他的衣角,同他一起去了许许多多地方。 少年习惯了楚江梨的存在,也并未觉得自己孤独,他不需要别人,自己一个人反而方便。 春去秋来,到庭院后的杏花树上结满了杏子。 …… 那日,白忆絮又叫白清安去她殿中。 白忆絮偶尔会唤白清安去自己殿中,美其名曰检查课业,可次次少年去那处,也并未捞到好处。 没有亲昵的关怀他今日是否好好用功、好好吃饭、心情如何,没有课业的指导,有的只是随处可见的伤痕。 楚江梨这次早早起床,她知道若是自己还睡着,少年便不会将她叫起醒。 从上次去了白忆絮殿中,少年的性情才有了些变化。 楚江梨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女人还没醒,打了个哈欠,指尖拽着少年的衣角,懒洋洋地与他一同去阁主殿中。 可是到那里之后,殿中寂寂,一个人都没有。 楚江梨抬头左看右看,问:“你爹娘去哪里了?” 少年对这样的场景似乎并不惊讶。 他摇头道:“我知晓一个地方,他们可能在……”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像是不愿意带她去寻他们。 楚江梨却觉得莫名,不知为何少年是这个神色,她问:“我与你一起去找找?” 少年点头,带着她一起进入了主殿的书房内,他的指尖拂过书房中央那一排排帛书,最后轻轻按下居中的一本,地面骤然塌陷,竟多了一条往下的台阶。 楚江梨惊讶,没想到阁主殿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这里?” 少年点头:“嗯。” “阿梨姐姐……要与我一起进去吗?” “自然要,怎得?这里面难道有鬼怪不成?” 少年摇头:“倒也不是……” 二人踩着台阶,往下走,少年在唇边做了个“嘘”地动作,楚江梨点了点头,便并未再说话。 越是往下,楚江梨越是嗅到一种奇怪的气味,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觉得是非常奇怪,叫人闻了想吐的气味。 像是……石楠花的味道? 可这里为何会长着石楠花? 楚江梨骤然瞳孔放大,因为她知晓有一种东西与石楠花气味相近,只是……那物难免污浊。 “姐姐,还要往下吗?” 少年在问她。 楚江梨点头:“嗯。” 来都来了,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气味也叫她越来越好奇了。 踩下最后一个台阶,眼前琳琅满目的刑1具进入楚江梨眼中。 倒也不是刑具,就是……杏1具,多是调1情用的。 越是往里看,越叫楚江梨看得面红耳赤。 他们……额,白清安的爹娘未免在这方面太大胆了些吧!! “嗯……嗯……嗯……,不要,主1人,我知道错了。” 那男人的声音落在楚江梨耳中,她浑身一颤,随着这半带哭腔半带爽1意的声音,还有一阵阵刑具打在身上的声音。 “这……” 这是白清安这种小孩儿能看的吗??? 他为何会知道这里? 少年表现得却比她想得更加平静,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了。 “阿梨……” 少年不唤她姐姐了。 他们二人挤在一起,蹲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 鞭条抽打在陆听寒身上,他的神色中既有痛苦也有沉迷。 “轻1些……” “嗯……!” …… 污言秽语落在二人耳中。 楚江梨不停在想,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少年看到这个的? 这时,黑暗中的少年握住她的指尖问道:“这是阿梨说的爱吗?” 她听见了少年的心在怦怦跳着。 楚江梨总算知道,为什么白清安对这些事情的解读这般扭曲,并且他自己也带有这方面的倾向。 喜欢受伤,喜欢疼痛,还认为这是被爱了。 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是。” “我说的爱并非如此。” 少年却有些偏执:“……可父君与我说,爱便是痛,阿梨可以爱我,可以叫我痛吗?” 长久以来被固化的爱恨观,并非这么容易被改变。 楚江梨道:“我会教你这些。” “我会教你爱与恨。” 就像她与白清安说的那样。 她无法将少年与白清安看过同一个人,却又无法将他们完全分离开。 在黑暗中,少年并未再说什么,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耳边,他侧身往前吻住了楚江梨的唇。 楚江梨下意识想躲开,却并未如愿,少年禁锢着她的身体和双手,叫她承受了这个缠绵的吻。 “嘶——” 楚江梨咬伤了他的唇,鲜血的气息流淌在二人唇齿之间。 她的神色有些警示意味。 楚江梨极少有生气的时候,可这个吻来得不合时宜,更并非她所愿。 少年垂眸也不再看她,眸中神色暗淡,他知晓自己似乎叫楚江梨不高兴了,冒犯了她。 内心深处的疼痛与内心深处的愉悦逐渐蔓延开。 少年并不后悔,因为他得到了楚江梨的吻。 【检测到角色:白清安,目前黑化值95%。】 这是什么声音? 楚江梨骤然在脑海中听到“滴”的一声,随后机械般的电子音响起。 黑化数值是什么? 楚江梨抬头,看着意识之海中,头顶上95%的血色印记。 “007,你出来,你就在这附近是吗?” “……” 意识之海中并无别的声音出现。 “007,滚出来。” 【滴——检测到宿主召唤,请问宿主有何吩咐。】 “这是什么?” 楚江梨指着自己头顶血红的大字。 007又将刚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知道,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白清安会有黑化值,以前你从前没有跟我说过!” 她有些失控了,朝着007怒喝,她不知道这些黑化值究竟是哪儿来的,又会对白清安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请宿主放心,黑化值不会影响白清安本人。】 “你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这里是幻境,黑化值仅代表角色白清安的当前内心变化状况,不能代表幻境之外,白清安本人的状况。】 “那我能够做些什么?” 007:【宿主做什么都没用。】 “那黑化值达到100%会发生什么?” 【会……】 007话还没说话,连接就断开了。 楚江梨回神,看到少年的头顶赫然出现“黑化值95%”的血色大字。 她有些垂头丧气。 若说是对这少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的。 她应该早就知道这只是过往的幻境,无论她做什么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往前走,都不会因为她做什么而发生变化。 她能够在这里的原因大概是,白清安或是别人想让她看到这段过往。 …… 经此之后,楚江梨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时常能够睡一整天。 少年还是照常白日的时候练剑或是被白忆絮唤去主殿,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 少年走时,楚江梨能微微睁开眼看到他在自己床边,握着她的手,跪上好一会儿才离开。 等日落西山,他便会像月亮似得,又出现在床边。 少年少有与她说话,却似乎知晓了离别将至,眼中总是藏着落寞与悲伤。 楚江梨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可同样,她也逐渐意识到,在幻境中死去的那一天,就是她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 而她似乎也快“死”了。 最初,她还能够时时下床走动,在门前等着少年回来,但是总是会睡着,少年便会将她抱进屋内。 再到后来,甚至无法下床,日日昏沉。 那白猫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她垂手,猫儿伸出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舐她的指尖。 某一日,少年仍旧带着一身伤回来。 楚江梨缓缓睁开眼,竟看到少年头上的大字变成了:黑化值96%。 她问他:“今日发生了什么?” 少年却不说话。 “如今也不愿同我说了?” 少年仍旧不言。 “罢了……” 她纵然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少年问她:“阿梨姐姐要离开了吗?” 楚江梨也不说话。 他俯身低头,将脸颊贴着楚江梨的指尖。 “阿梨。” “阿梨。” “阿梨要去见那个人了吗?那个你心爱的人。” 楚江梨:“是,我要离开了,你留不住我,我也改变不了你的过往经历,更拯救不了你现在的痛苦。”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有一刻,她憎恶自己的攻略对象为什么不是白清安。 为什么救不了他,为什么不能庇佑他长大。 少年趴在床边,泪水沾湿了被褥,沾湿了楚江梨的指尖。 他哽咽道:“我不要这样。” 若是楚江梨离开了,那之后的苦痛他要独自面对。 人生寂寂,像看不到尽头。 他自呱呱坠地爆发出第一声震耳欲聋的婴孩哭泣后,茕茕于世间多年,第一次产生了撕心裂肺般的苦楚。 少年痛哭流涕,哽咽抽泣,甚至连那颗心都在为这巨大的悲伤而震颤。 他握紧她的手,跪在床边乞求着她不要离开自己。 楚江梨抚摸着他的头,不忍地轻声安慰着他:“别哭了。” “以后的路还很长。” “在很久很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窥探了白清安的过往,却也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又过去了些时间,楚江梨大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 她总是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睁眼的那瞬间看到这个世界的爹正带着包含爱意的神色看着她。 梦到自己爬上天梯,周围相互扶持的人,都成了森森白骨。 梦到救了戚焰却被反咬一口。 梦到大婚当日与戚焰决断,她自己眼角滑下的那颗泪。 她在梦中将她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走了一遍。 她从梦中惊醒,屋外已是狂风骤雨,白猫守在她身边,天色昏黑,却不见少年回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 楚江梨又睁开眼睛,少年还是未曾回来,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费尽力气起身,撑着床边,缓缓走到门口。 白猫蹲在原地,朝她叫了两声。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颊上,她用尽力气缓缓推开门,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外面走。 楚江梨知道,白清安和这个庭院是在阁主殿之内的,这外围便是阁主殿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脑袋昏沉,意识模糊,双腿如同灌了铅。 推开门,刚好碰到少年从里面出来。 见她来,少年神色怔怔。 楚江梨抬头,看见他头顶那几个大字已然变成了“黑化值100%”。 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白清安浑身是血,脸颊上还有几道伤痕。 她心中越发不解。 那门被屋外的狂风吹开,门内的残像落入了楚江梨眼中。 横七竖八的尸体,被大雨冲刷得近乎血流成河。 她的大脑宕机了。 这是谁做的? 白清安? 楚江梨不相信,却眼下看来只有可能是他了。 楚江梨再往里面看,那些堆积的死人中,找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瞳孔失焦,神色木然,深深相拥在一起。 那是白清安的父母。 少年见她看见了,便不再加以遮掩,大雨将他淋湿,长发遮住双眸,他笑了两声:“阿梨,我将他们都杀了,你会恨我吗?” 楚江梨眼前的景象逐渐黑了。 第126章 123他与他的赌注 少年还如往常一般,去练剑、修行,或是被唤去阁主那处。 却是日日如行尸走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练功,又为什么一定要听他们的话。 在旁人眼中他勤劳苦练,似乎除了修炼之外,他没有没有爱好。 “少阁主认真得都不像个真真儿的人。” 侍从们都在私下偷偷传着。 少年也从来不在意这些。 夜里,他进门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没了人气、没了呼吸的少女,他才发觉,原来楚江梨已经离开好几日了。 几日呢?他的记忆好像有些模糊,不知道究竟是第几日了。 最初只是没了气息,他日日回来待在床边,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只是偶尔窗外的风将她身上的被褥吹来,他再给少女掖回去。 又过了不知几日。 他从阁主殿回去的路上,下了雪,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目及四方,有些茫然。 冷。 少年心中感觉。 他已经修炼有段时日了,外界温度的变化于他而言,并不会造成太多的影响。 可今年的冬日,叫他觉得冷。 比那年在雪地里跪了一日还叫他觉得冷。 他推开门,回到房中,床上空荡荡的。 好像少了些什么,他心中想,或许是如往年一般过季又单薄的被褥。 或许是他比之前长高了许多,那张小床于他而言有些拥挤了。 可似乎都不是。 他记得每日都要修炼,记得添衣,记得好好吃饭,记得……爱与恨。 可好像还是忘记了什么。 他看着床上绵软洁白的被褥,拾起被褥放在鼻边闻了闻,那破旧的被褥上面不知为何叫他觉得有种无比温暖的气息。 “阿梨……姐姐。” 少年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少了楚江梨,少了阿梨,他想起来了,可他不知道为何这般重要他会忘记。 是有人在刻意抹除他的记忆,越是往后便越是会记不起来楚江梨究竟是谁。 这似乎是他不可抵抗的。 阿梨说在以后他们还会遇见。 最初楚江梨失去意识,他还能够当做她在。 可如今楚江梨的身体不见了。 连同他的记忆也要被剥离。 他会等到再遇见阿梨的那一天。 可是,阿梨离开的冬日,他应该如何才能熬过去。 …… 楚江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觉得时间似乎已经过去许久了,幻境里的秋去春来已然数个,叫她醒来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屋内漆黑一片,她看向屋外,月色皎皎。 身边是睡熟的白清安,叫她安心些。 她回来了,回到现实的世界中了。 楚江梨看着窗边缓缓延伸进屋内的树枝,上面挂着点点杏花轻颤着。 她小心翼翼下床,走到庭外,抬头看着天空漆黑,还下着细密软薄的小雨。 她走到那杏花树边,只是轻轻抬手,那树枝便贴上了她的指尖,萦绕着点点微弱的白光。 “阿梨姐姐。” “我读不懂你说的爱与恨,可我爱你,我也恨你。” 那树枝轻触她的唇心,又缓缓收了回去。 从楚江梨离开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似乎被封存在极寒的冬季里。 雨越下越大,将地面的泥土都冲刷殆尽。 那深埋于泥土之下的涔涔白骨缠绕着千丝万缕的根系,经过许多年,裸露在了楚江梨眼前。 雨水扫过她的双腿,沾湿了裙襟,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她错愕的神色照见半分。 楚江梨终于明白了,为何庭院里这棵杏花树长得这样高。 如今这棵树也并非是白清安的本命树。 那树枝颤颤,楚江梨的神色叫他有些兴奋,他问:“阿梨姐姐可知,这下面的白骨究竟是谁?” “是我自己。” “我是白清安。” 他是白清安? 那屋内的那个人是谁? 那树还在说:“阿梨姐姐你曾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可为何我没有等到再见的那天?” 楚江梨从来没有怀疑过,与自己相处的人究竟是不是白清安。 为什么这个世界中会有两个白清安?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连串的问题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将楚江梨的思绪弄乱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身后的少年声音更加低沉些,他淋着雨,走到了楚江梨面前。 “也不应该知道这些。” 楚江梨看着他,疾风骤雨中,雨打在身上格外的疼,楚江梨分不清眼前的白清安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只是他的神色,叫她看出了无尽的伤悲来。 果然,无论是谁,撕开最表面的那一层,都会露出血淋淋又肮脏的那一面。 楚江梨:“如果当真不想叫我知道这些,一开始就不要试探性的告诉我。” 他心中既想让她知道,又怕被她知道。 在楚江梨看来,这是一种对信任的试探。 “啪——” 楚江梨抬起手,一巴掌恶狠狠地扇在白清安脸上。 痛觉叫他抬头,叫他有了动静。 楚江梨:“就算你杀了父母,杀了兄弟,杀了师父,杀了世间无数个人又如何?他们从前对你不好,我又如何会责怪你?” 说来说去,她与赵毋宁又何尝不是同一种人。 “我只想要你高兴、开心,没有烦恼,我也知道……你并非有意这样。”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楚江梨曾在幻境中看见,少年在疾风骤雨中为脆弱的小花小草撑伞。 看见他与花花草草温声细语地说话。 他的本性分明不是这般,是被人逼成这样的。 “若是他们亲你、敬你,你将他们杀了,那便是你的不对,可他们对你并不好,有血脉相连又如何?那便不是亲人,而是仇人。” 楚江梨不知道白清安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她的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更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 白清安开口:“阿梨……” “我只是怕阿梨讨厌我,我只有阿梨一个人了。” 大雨裹着他的眼泪,痛苦似乎要将他吞下。 在遇到楚江梨以前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甚至记不清那些日子是如何过去的,又做了些什么,又遇到了些什么样的人。 于他而言,如何都不过是茕茕独行。 楚江梨:“我不会恨你,更不会厌恶你。” “若是有一日,我亲眼目的你杀了那些伤你、害你的人,我为成为你的共犯,我会喜极而泣,为你高兴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不是其他人,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疏远你。” 白清安两步走上前,楚江梨张开双手,将他抱在怀中。 湿漉漉的衣裳与淅沥沥的大雨,宛若将二人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紧紧贴着的两颗心难得温热。 楚江梨:“我知道许多你的过往,知道你的不堪与脆弱,人并非是完美无缺的,我喜欢你这个人,喜欢你的好,更喜欢你的缺口。” 再往后,天刚破晓,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拖得狭长。 …… 二人进了屋内,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并肩 躺下。 白清安缓缓闭上眼,没一会儿便熟睡过去了,他似乎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也从未睡得这般熟过。 楚江梨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他,等他醒了之后,再慢慢找他“算账”。 白清安不想假旁人之口,将这些告诉楚江梨,他只想自己说出来,才用了这样蹩脚的方法。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们二人再无可能,也再无相见之日。 将这些事告诉楚江梨,却也解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结。 所以这一夜,他睡得很熟。 …… 从庭院离开以后,那大雨也停了,只留下一地湿润。 庭院中还站着一个少年,瘦弱不堪。 杏花早已枯萎,只剩下一地残枝败叶。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白清安最懂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疯子。 少年与白清安下了赌注,他会替白清安说出这一切,说出他的过往与不堪,将这些赤1裸1裸地展现在楚江梨面前。 但是需要楚江梨在他创造的幻境中做出决断,究竟是选择他,还是选择白清安。 是留下,还是离开。 若是楚江梨选择留下,他则会慢慢侵蚀白清安的身体,最后变成“白清安”,陪着楚江梨。 可楚江梨却并未选择他,而是选择了幻境之外的白清安。 他心中说不伤心,倒是假的,他以为,算与楚江梨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二人终会有些感情。 谁知她心中心心念念的还是白清安。 但他也是白清安。 可最终他还是输了这赌局,输了会付出的代价是牺牲他的灵魂,与白清安相融合,支撑他再陪着楚江梨走一段路。 少年那日还问他:“以后若是你死了,那阿梨怎么办?既然一开始你便知道自己会死,又为何招惹她。” 白清安反问他:“若是换做你,会舍得将她让给旁人吗?” 他们本就是同一人,自然心意相通,说让?纵然是有人多看了楚江梨一眼,他都需要控制住将那人手刃的心。 白清安:“我会回来的。” 他不会将楚江梨一个人留下,他会一直陪着她。 …… 第三日晨间,白清安才醒来。 昨夜发生的事他都还记得,身旁的少女也累了,呼吸均匀地睡在他怀中。 他看着少女的睡颜,她的眼周有些乌青,想来这几日也是并未睡好。 他想叫她多睡一会儿。 却也在想,若是醒来他们二人眼对眼,他又该如何去回答她的那些问题。 白清安闭上眼,将少女的身体拥在怀中,直至听见她有些难受地哼哼了两声,他才放手。 他总是会有这样的想法。 若是楚江梨能死在他怀中,镶嵌进他的身体,变成他血肉的一部分便好。 这样无论去哪里,他都不是一个人。 可这样的话楚江梨还是楚江梨吗? 经历过三世的轮回后,楚江梨的身体早就换了一具有一具,那些死去的是楚江梨吗?自然也是,但是却又不是。 他想听见阿梨的关切,想要看到楚江梨笑,纵然是肆意捉弄她之时的模样,他也喜欢。 阿梨就是阿梨。 就像阿梨说,小白就是小白那样,他就是他,他不是别人,更不需要变成别人。 他从小就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喜欢与他们说话。 可自小,父君便不准他有多余的感情,要他当面将那些鲜活的生命摧毁。 还要他不对这些袒露出情感。 他有时会搞不懂,父君究竟是为何让他长大,分明父君还是恨着他母亲,恨着他,更恨着整个归云阁。 父君不在了。 如今他也不用再毁去自己喜爱之物来证明自己了。 …… 再晚些,楚江梨也醒了。 却也并非她自己醒的,是庭院外有人敲门,叫他们去阁主也就是白若蔚的书房。 来人却并非什么侍从,而是赵毋宁。 她神色焦急,匆忙道:“请二位与我一同去书房,阿蔚他……快不行了。” 第127章 124那我还学师姐吗? 赵毋宁知道,白若蔚不是病,也治不好。 她从前还只是贪睡,越是往后,夜里她与白若蔚同床共枕,却还能听见那树枝不断生长的声音。 如今白若蔚咳血不止,那树枝已经缠绕、生长到她的腰腹以上了,不久之后更会将他困死。 可她又能够做些什么? 无法医治,更无法缓解疼痛,叫她慌了神。 白若蔚只同她说,让她把这二人叫来。 倒也并不是为了治好自己,而是为了他们二人的孩子。 赵毋宁能够看得出,白若蔚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她却无比疼爱这个孩子。 她与白若蔚不同,虽说她自小是孤儿,活得艰苦,不过她也并非是被父母遗弃而是父母因为战乱死了。 再者她如何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后人,母亲曾与她说,要将血脉传承下去,她一直谨记。 白清安与楚江梨二人看起来人都不坏,若是真能得他们二人的庇佑,想来孩子也会健康的长大。 虽说他们二人不愿,可始终她还抱着一份期望,阿蔚曾说,她生于一个最重视血脉传承的家庭,故而她也厌恶着血脉之说,也不想这血脉传承下去。 …… 楚江梨并未睡醒,她微微眯着眼,拉着白清安的指尖,二人一同跟在赵毋宁后面。 赵毋宁的鬓边竟一夜之间生出些白发来。 赵毋宁年纪不大,可凡人的生命终究苦短,纵然白若蔚能过活下来,赵毋宁也不能够长长久久陪在她身边,最终都会有生离死别的那日。 楚江梨也看过了,赵毋宁虽然武艺出众,却并无仙缘,至少此生无缘仙途。 但是这也并非她能够说得准的,说不定后半生她有自己的造化呢。 …… 书房,那面帘将白若蔚的脸挡了去,他们坐在屋内,却也能听得见自白若蔚身体中生长出的植物,那树枝盘踞、缓缓向上生长的声音。 树枝自出现以来,便会不断生长。 最初生长速度会慢些,越往后越快,最终会刺破人的脾脏,穿透人的头盖骨,将其中之物当初养分吸收,吸收养分后变得枝繁叶茂。 白若蔚咳了几声,隔着面帘,与他们说:“求神女庇佑吾儿。” 楚江梨抬头看她,有些稀奇:“往日不是都求白清安吗?今日为何求我了?” 既是将面容掩盖住,想来那树枝已然穿过白若蔚的眼鼻。 白若蔚如今无法发出太多声音,她的许多话只得赵毋宁代为通传。 赵毋宁道:“想来神女也知晓,那院中究竟埋的是谁了。” 楚江梨:“我知道了,可那又如何呢。” 白若蔚:“若非我将神女二人安顿在那处,起穿针引线的作用,神女又如何能看出他的真面目。” 楚江梨笑:“真面目?那你们二人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白若蔚每说一句话,那树枝缓缓生长的声音便犹如车轱辘碾压而过。 楚江梨:“若是用旁人的痛苦来威胁他人,那我觉得你也死不足惜。” “她要死了,那便为她准备后事,来寻我们做什么,你既知是天谴,寻我来,我又能做什么?” 赵毋宁跪在地上,低头求着楚江梨:“只求神女能够庇佑吾儿,是我与阿蔚活该,纵然是天谴,我与她也会一同受着。” “若是有哪里叫神女不悦了,神女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楚江梨觉得当真好笑,他们夫妻二人是各执一词,一方求她,一方觉得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我与你们二人并不熟,我还是一山之主,若是叫我护着她,不怕哪日我将这归云阁一并吞没了?” “你们的孩子是死是活我可管不了。” 赵毋宁:“若是神女想要归云阁,那便拿去,我与阿蔚并无怨言。” 白若蔚并非不说话,只是她如今的状况已经说不得话了。 赵毋宁虽爱她与白若蔚的孩子,却更爱白若蔚。 楚江梨只觉得无趣得很,冷声道:“我对你们这归云阁并无兴趣。” 她虽然这样说,却还是难免会将那孩子的处境代入从前的白清安,若非他的父母自小便不爱他,又如何会造成如今白清安的模样。 赵毋宁双膝跪地,颤声继续求着:“求求神女了,就算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此生不再提起我与阿蔚也可,只要肯留她一条性命!” 楚江梨心中有些动摇,照顾一个孩子并不难,她一方面想白若蔚从前并未欺辱过白清安,可以原谅,另一方面是,世间万事万物具有平衡性,若是她真的收养了这孩子,便不会有人打归云阁的主意。 她也不会吞并归云阁。 归云之人的存在,于上仙界而言是必要的,这孩子天资过人,未来是无可限量的。 于公于私,都应当留下。 但是,楚江梨也并不是会为三界,上仙 界考虑的人。 楚江梨问:“小白,你以为如何?” 她更愿意听听白清安怎么想的,毕竟若是以后,她其实不是很愿意自己生一个孩子。 白清安点了点头,“若是阿梨愿意,倒是可以留下。” “我可以与阿梨一起养这孩子。” 楚江梨神色凝重,却是装模作样的唬他:“你愿意?若是这般,你要回来当归云阁的阁主,以后都要与我分开住。” 白清安摇头:“那我不愿,我不想与阿梨分开。” 楚江梨笑:“骗你的。” 她又与赵毋宁道:“我可以帮你,但我不会在这孩子身上花太多的时间,再说你总是轨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事事许愿多能灵验的神仙。” 赵毋宁起身,忙道:“多谢神女,我与毋宁还有些时日,我们与那孩子最后再一起待一会儿,不会太久。” 其实她心中也并未有多大的把握楚江梨能同意,但是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应允了。 昨夜她与白若蔚商量过,若是楚江梨也不允,那这个孩子只能与他们一起死去了。 她如何都不愿这孩子孤苦伶仃地活着。 …… 孩子往日里都住在如今阁主殿的偏殿,由专人照顾。 白若蔚如今身体不好,便不宜照顾孩子,赵毋宁也是日日照顾着白若蔚。 赵毋宁将白若蔚推到了偏殿,殿中的侍从见他们二人来,便行礼退出去。 彼此心照不宣,这坐着轮椅的阁主第一日来这里,他们便知道,会有终的那日。 那孩子尚在熟睡中。 树枝编织而成的婴儿篮轻轻晃着,她含着自己的指尖,睡得正香甜,赵毋宁也并未将孩子叫醒。 上仙界的孩子,自年幼时便比寻常孩子多些记忆,或许少看他们几眼,日后便会忘记得快些。 白若蔚勉强伸出头看了孩子一眼,与赵毋宁道:“我这一世,做了许多错事。” “但我却并未后悔将她生了下来。” 她说完这话以后,身体中的树枝冲破了她的唇舌。 窗外的风吹拂而过,她脸上的面帘被缓缓吹落。 那横七八竖的树枝,自下而上穿过了她的嘴、眼眶、头顶,并未有鲜血流出来,被冲破之处反倒生长着花蕊。 闭上嘴或是闭上眼睛,她都做不到了。 白若蔚睁着眼,却又永远的闭上了眼。 最后时刻,她抬头看着赵毋宁,这是此生她最爱的人,也是最爱她的人。 白若蔚的眼前恍然走过她的前半生,到与赵毋宁相识相知,记忆才逐渐清晰。 白若蔚的眼帘落下了几颗血泪,她以为她会从容的赴死。 却还是在最后时刻朝着赵毋宁伸出双臂,痛哭道:“毋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好痛,我好痛……” 赵毋宁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着:“很快便好了,很快便不痛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蓝紫色的鸢尾花缓缓飘落在孩童掌中,像只蝴蝶起的,花瓣翩翩起舞。 赵毋宁将她的脸用面帘挡住,叫外面的人把孩子抱了出去。 她维护着“妻子”最后的尊严。 等侍从抱着孩子出去,将门关上,房中又是漆黑一片。 赵毋宁兀自坐在一旁,听着黑暗中枝桠不断伸展又收缩的声音。 还有身旁人周身骨头被搅碎的声音。 她知道白若蔚日日承受着这树枝生长,穿透身体来带的疼痛,早就想一死了之了。 知道她的阿蔚总是口是心非,停留这么久不过是为了多看孩子几眼,若是问,他便又会说自己不爱这孩子。 赵毋宁缓缓一笑。 “阿蔚,我来陪你了。” 她与阿蔚相识于是在一个雨夜。 白若蔚撑着伞,笑容可掬,问他能不能将住在那处的两人杀了。 过往的场景在眼前宛若走马灯似的浮现,赵毋宁看着这些画面不忍笑了出来,那树枝在地面蛇形着,骤然将他吞没进去。 她被绞死了,至少笑容还是甜蜜的。 一把大火,将这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 阁主殿失火了。 方才消息已传至何处,这才满月的婴孩便成了孤儿。 可好端端的为何会起火? 这大火又如何能将仙活活烧死? 这些便无人知晓了。 不过叫旁人更在意的是,以后的归云阁又该如何? 倒也不是真的担心归云阁的以后,而是有人虎视眈眈忌惮着这一山之主的位置。 不过还有人猜测,白清安会坐上这个位置。 归云阁一时间门庭若市,有一部分是自称是归云之人的,他们东躲西藏便是害怕被白若蔚找到后杀死,得知白若蔚死了,便敢回来了。 这其中都是平庸之辈,窥伺着如今的阁主之位。 甚至其中不乏有曾欺辱过白清安,便被赶了出去, 还有一部分便是来自其他仙山,究竟是为了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这位置。 …… 第二日。 楚江梨抱着孩子,拿着白若蔚的手写信,向众仙宣布着她将暂管归云,宣布这孩子便是归云阁的现任阁主。 且无论是谁,都不能后在这孩子面前提到白若蔚和赵毋宁的事。 若是有人说了,便会被楚江梨追究责任。 而她将负责养大这个孩子,更会长久的庇佑如今的归云阁。 此言一出,别的仙便不敢有异议了。 毕竟谁敢与她楚江梨争,谁不知道他就是一条疯狗呢? 而白清安也会从旁协助,暂管归云阁中的琐碎之事。 原本 楚江梨如此,归云中尚且有人不服,但若说白清安协助,那便都服了。 毕竟白清安是归云之人,前阁主的独子,在上仙界中拥有些知名度,且天资又极高。 如此既能够保护年幼的孩子,为了白清安,也是为了三界的稳定。 这般折腾了几日后,这件事总算了之。 众仙议论纷纷,多数都说长月殿这位女魔头神女总算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地云星阶。 届时司渊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种地,小草绘声绘色与他说了此事。 司渊有些感叹:“你这位师姐竟为三界众生考量,当真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未曾辜负她师尊的在天之灵。” “小草,你可要多跟你师姐学学!” 小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丢下比司渊手中的锄头小上几倍的小锄头,又掏出小手帕擦了擦汗,问道:“师尊,何为在天之灵?” 司渊又看她,摇头道:“小草,你太让为师心寒了!” 小草不明所以:“为何?” 司渊:“你擦汗为何不给为师擦?唉,你小的时候我一把……” 小草无语,将自己的小手帕拿远了些,有些嫌弃道:“师尊,你当务之急是少看点人间的话本!” 司渊痛心道:“为何?小草吾徒,就连为师的这一点爱好你也要剥夺吗?好狠的心!” 小草:“……” 她真是不知道怎得与她这个师尊说话了。 司渊才说夸赞了楚江梨几句,马上便接到了少女的通灵。 通灵阵那头,楚江梨直呼他的名讳:“司渊你有时间吗?你一定有吧?” 司渊被她这不尊敬的态度惹了一肚子气,暴怒道:“我没时间!” 谁知少女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一般,又自顾自说道:“你若有时间当真太好了!我这几日没空,还要麻烦你照料一下小鸢!” 白若蔚与赵毋宁的孩子取名为白鸢。 司渊怒喝道:“我说我没!时!间!” 楚江梨仍然装聋作哑:“什么?你说什么?司渊,这通灵阵信号不好,我改日将小鸢给你送来,劳你之后好好照顾了!就这样,再见!” 通灵阵哪里来的信号不好这一说!! 司渊咆哮道:“楚江梨!!!!!!” 小草扯了扯自家师尊的衣角,小心翼翼问道:“师尊,那我还学师姐吗?” 第128章 125病毒与变量。 白鸢尚且年幼,如今又是归云阁的独苗,自然得她亲自护送到地云星阶。 但她同样也不想见司渊。 在这两者中挣扎了好一会儿,磨磨蹭蹭,才终于将白鸢送去了。 孩子若是旁人送来,路上出事儿了是大事。 她若是被司渊骂了,那便是小事儿,毕竟她脸皮厚。 于是,楚江梨在地云星阶山门前等了一上午,司渊都没见人让她进去,对她的存在也视若无睹。 司渊还叫小草传话:“孩子你自己带,我不带!” 楚江梨闻言亲切地跟小草说,“回去跟你师尊说:‘他昨日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为何今日反悔了总得让我进去了给我个说法才是。若是不行,那我便只能硬闯地云星阶了,介时是打烂两块石头,打坏两扇门,踢坏了几个人,我可不赔。’” 小草点了点头,转头走了两步,跟司渊道:“师尊,师姐说……” 司渊气急了,他与楚江梨不过两步路的距离,自然也听得见楚江梨的话,不经咆哮道:“跟你师姐说,若是硬闯我地云星阶,那我以后再也不认她这个徒弟了!!” “我昨日也并未同意养这孩子,为何将自己接下的烂摊子给我收拾?” 小草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跟楚江梨说:“师尊说,硬闯的话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他还说……” 后半句太长了,小草有点记不住。 楚江梨:“你去跟他说,我也没把他当师尊过。” “你当真以为小孩儿听不懂话吗?什么叫做烂摊子,这可是归云阁乃至三界未来的希望!” 小草:“师尊,师姐说没把你当师尊过……” 司渊气得面红耳赤,咆哮道:“她这逆徒,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小草焉了吧唧,站在原地生气道:“你们二人就隔了两步的距离,为何一定要我传话!!!你们是小孩子吗??” 小孩叉腰站在二人中间,气得小脸通红道:“幼稚!” …… 这吵了几句,总算被司渊放进了地云星阶。 楚江梨:“地云星阶历来都要维持三界的和平与安宁,若是归云阁覆灭,对三界造成的影响不可估量。” 少女的言下之意,此举是做了地云星阶该做的事。 她向来口齿伶俐。 “再说了,既然你这么闲,帮我养养孩子怎么了,别老种你那地了,一点神仙的样子都没有,还将小草带得灰头土脸的。” “再说了,我又不是之后不会将她接回去,只是现在有些忙无暇顾及。” 两个“再说了”将司渊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楚江梨的话中都是对司渊养孩子的极度不信任。 司渊咆哮道:“谁说我带不了?我就要带给你看看,你也不要在找我要了!到时候我是不会再将她给你的!” 这其实是激将法。 不过好说歹说,司渊也算是同意了。 她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确实也无暇顾及这孩子。 …… 处理完这些琐碎事以后,楚江梨与白清安先回了长月殿。 这几日白清安状态不好,时时都在走神不说,一回长月殿便昏迷了过去。 过了好些日子,才醒过来。 楚江梨心中焦急,可就连长月殿中那位她的师伯都拿如今的白清安没办法,那世间便无人能医他了。 她只能衣不解带的日日守在白清安身边。 【检测到系统连接成功——】 楚江梨:? 哦,她想起来了,在幻境中时007也出现过。 不过她现在并不欢迎007来,尝试用从前的方法将007的权限关闭,让他无法进入自己的意识之海中,可失败了。 楚江梨还是能听见007的声音。 007非常有礼貌:【宿主您好,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跟您见面,我问主系统要了权限,所以这一次您无权再将我拒之门外。】 楚江梨:“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我与主神说,关于您的还有一项数据并未录入,主神才同意我与您对接,但其实我是骗主神的。】 实则007不仅挨了主神的骂,还被扣了工资和年终奖。 楚江梨:“我没问你这个。” 楚江梨有些不耐烦,以前吃过不少007带给她的苦头,现在也是不待见他的。 007:【我问系统要的权限,还扣了我的工资与年终奖。】 楚江梨:“所以我需要赔偿你这个钱吗?” 007:【宿主误会了,我只是需要先对我的行为做出一个解释。】 楚江梨:“所以就算是付出了些代价,你也要来找我的原因是什么?” 007向来唯利是图,想来也是要叫她做些事。 007:【宿主现在正在烦恼的事情,或许我知道答案。】 楚江梨挑眉:“按照以往我对你的了解,我认为你不会轻易的告诉我。” 007的器械音微微停顿,又轻咳了两声:【宿主对我的偏见我也能够理解,可我们是人道主义的系统,我虽然作为人工智能,可在我的世界里,我有妻子、父母、儿女,我跟宿主相处这么久,也会产生一些类似于……人类书籍中所说的友情,所以在我的认知里我跟宿主是朋友。】 楚江梨:“朋友?你对我用电击的时候,我可从未觉得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你会说出我们是朋友这样的话。” 007闻言,高性能的大脑也少见的宕机了几分钟:【用人类的话来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必须分开 ,希望宿主能谅解我从前对您十分严苛,这也并非我的本意。】 楚江梨显然不信:“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并不觉得你是为了帮助我来的,你想用你知道的那些,在我这里交换什么?” 其实007知道她为什么事而心烦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这世界都是他们创造的,这世界中某个因素产生了变化,007作为上帝视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007:【宿主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有段时间是白清安的系统,但是我作为他的系统不会达到他的某个愿望,更无法逼迫他做某件事。】 【说是系统,其实应该是……我曾短暂地做过白清安的监督者。】 【宿主心中是不是在发愁白清安的事,他快死了。】 007提及他曾经是白清安的系统,这个确实叫楚江梨惊讶。 楚江梨问:“所以,你想说什么?你能够让他活下来?代价是什么。” 007:【其实白清安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宿主心中应该隐隐也有这样的感觉。】 【很抱歉,我没办法像宿主说的那样,让他活下来。这世界都遵循因果论,白清安如今正陷入因果中,如果外界力量强行更替果报,会影响整个世界的稳定性。】 楚江梨嗤笑道:“整个世界?我不信就他一人便可影响整个世界。” 007:【不论宿主信不信,我都没办法让他活下来,不仅是我,就连主神系统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及权限。】 【我只能尽我所能,把我知道的告诉宿主。】 【第一点,现在你面前的白清安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属于宿主生存的这三世中的第一世。】 楚江梨:“我一直以为我死以后,世界是循环重来的,原来是有多个相同的世界?” 【是的,维度不同,会产生无数个不同的世界,并且这几个世界都有白清安跟随着您,只是出现的时间段不同。】 楚江梨:“那这个世界的白清安呢?” 007:【死了,就在归云阁中,白清安原本居住的院子,他的骨头埋在杏花树下面。】 所以白清安还未来得及跟她说的,那庭院中的尸体,是他自己的。 楚江梨:“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007:【这个问题,宿主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007紧接着说:【第二点,白清安没办法活下来,因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主神系统将他判断为影响大系统的病毒一类。】 楚江梨:“为什么是病毒?” 【因为整个世界是用数据搭建起来的,除了宿主以外的每个人都是按照程序设置好的,他们的过往、现在及将来,都是程序,而白清安现在的状况是,他突破了程序,有了自己的意识。】 楚江梨:“那只能说明他现在并非数据,已经接近于人了,并不是你们口中的病毒。” 007:【他影响了整个世界的稳定性,影响了宿主,所以会被判定为病毒。】 【在你们人类世界中,如果一个人工智能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对人类作出了伤害性的行为,他就会被判定为失控或是在程序设置中,被病毒入侵了,需要及时进行销毁和回收。白清安与此同理。】 楚江梨:“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007无辜:【这里需要对宿主的说法作出一个纠正,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而是通过主神系统查证及追踪后知道的。】 【并且,在攻略成功以后,宿主对我设置了权限,只要你不开放权限,我无权与宿主直接对话。】 原本她是有机会早点知道白清安的事情,但是因为她厌恶007,并设置了拦截系统的权限,所以阴差阳错地叫她错过了早点知道的机会。 楚江梨:“所以你现在又为什么告诉我。” 她逐渐理清了007话中的含义。 一直与她朝夕相处的“白清安”是在第一世中与她最初遇到的那个。 楚江梨这个时候想起了白清安总是会说,会一直陪着她身边,一直都看着她之类的话,从前她只以为是夸张的说法。 楚江梨:“世界是多维度的,那为什么不是每个世界都我?” 【因为宿主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由系统投放在世界中的变量。】 楚江梨:“既然白清安没有任务,你又为什么会成为他的系统,监督者究竟是什么意思?” 007:【没有任务,如果有,那他的任务就是死去,而我的任务就是监督他尽可能不作出影响世界变化的事情,以及他能尽可能早点死去。】 第129章 126我只当你变成了一只高傲的小猫…… 【我最初检测到白清安的异常并提交给主神后,主神的意思是先查这个病毒究竟的来源,再将他完全消除。】 【后来我查到这病毒来源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爱。】 【白清安是具有特殊性的,他的心中有执念,所以才迟迟未离开。】 【他的存在已经介入这个世界的因果,如果我使用外力将他剥除,会影响整个世界,波及到宿主。】 【还有个原因是,主神最初也并未找到能够将白清安完全消除的办法。】 楚江梨:“说重点。” 007:【我需要宿主消除白清安心中对“爱”的执念,这样……他才能被抹除得更快。】 楚江梨笑:“我明白饿了,要我帮你杀了白清安?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觉得007是疯了才会想出这个办法,并且还要她来帮忙。 刚刚听到007说要白清安去死,她就觉得这玩意没憋好屁了。 007:【可以让他走得没这么痛苦,这对宿主来说算是好处吗?】 【主神已经逐渐从后台数据中抹除白清安,宿主一定也发现了,白清安的力量在逐渐衰弱,他的生命也在逐渐消失。】 楚江梨:“他自己亦有选择活着或者死去的权利,我又怎么能去干涉他的生与死?” 007感叹:【人类通过接触产生羁绊和感情,羁绊浓烈时,分开又会产生剧烈的痛觉叫人痛不欲生。】 【可遗憾的是,人类无法像机器人这样,感受带痛苦就直接抹除记忆。】 楚江梨从内心深处无法接受这些,无论007说什么当她是朋友,在楚江梨看来,都是007想要她协助抹除白清安的手段。 楚江梨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007:【对白清安说:‘我不喜欢你,也不需要你了’就可以了宿主。】 何其残忍。 楚江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自己这样说,究竟会对他产生多大的伤害。 “要是我不按照你说的做,你会对我进行处罚吗?” 007:【很遗憾,因系统与宿主已完成解绑,我无权再干涉宿主的任何行动。】 【我知道,对于人类来说,记忆是无比珍贵的,羁绊更是难能可贵,失去之时更是疼痛无比。】 【在这里我需要对你作出提示,你喜欢上的是并无生命体的数据,甚至是病毒。】 【我不会对宿主作出强制性的要求,只是越往后,等主神慢慢瓦解他的意识、身体,他会比现在痛苦百倍,只是我相信这样的场景不是宿主愿意看到的。】 …… 楚江梨坐在床边守着白清安,她眸中恍然,思绪开始游走,她应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阻止不了白清安离开,也无法将他留下,她与那时的赵毋宁一般无用。 007说白清安只是无生命体特征的数据,只是病毒,可她并不这样认为,白清安是她眼前活生生的人,是在她身边悄然守护了她许久的人。 白清安近来总是昏睡,却还是像只猫儿似得,在梦中会做出些蹭她指尖之类的小动作。 楚江梨看着他,又想起了他曾说:“我一直都看着阿梨,是阿梨忘记了一些事。” 他又说着喜欢,说着爱,再说着些缠绵的话。 却在她追问之时,回答不出究竟会不会留在她身边。 或者就算他说会,楚江梨也不会相信,他们二人的未来如何,她与白清安都心知肚明。 回答不出关于他过往的点滴。 因为他一直都看着她,脑海中所有清晰的事都与她一人有关。 白清安活得单一、纯粹。 想起在百日卷轴之上出现的生命倒计时。 楚江梨俯身,泪水滴落在少年的脸颊、手背上,她不敢也不愿放声哭,怕白清安醒来后会担心她,会问她为何哭了。 楚江梨问:“就不能,把他留下吗?” 007:【很遗憾并不能,我刚刚已经与宿主陈述过,如果他留下来会改变世界的命运,如蝴蝶效应,更会影响宿主的生命。】 【主神也并不打算留下他。】 楚江梨在意识之海中怒喝着:“我宁愿世界毁灭也要留下他,我宁愿我死也要留下他!” 007却摇头:【即便真的留下,主神不再清除他,白清安也无法再活很久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失去部分机能。】 【活着,在往后就是人类所说的‘残废’。】 针对他的销毁计划已经启动很久了,在不久之后,白清安就会化作黄土,泯灭于这世界。 世界之外的力量,世界之中的人是无法抗衡的。 她想做些什么,可她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楚江梨:“你走吧,我不会同意你所说的,我完全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他想要活着,我绝对不会叫他死。”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自己承担后果,我不需要再向你求助。” “不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007觉得,人类的内里拥有一种能够称之为坚韧不拔、其内核无比强大的力量。 即使楚江梨知道白清安的状况,可不到最后一刻,那附着在人类身上犹如蝼蚁般的挣扎总会不休不止。 人类是爱幻想的生物,也总是幻想在挣扎之后会有不同的结果。 事实上,在人类社会中,也曾无数次因为他们的坚韧不拔而创造出过不同的东西。 他非常佩服人类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 或许,他从心里其实希望白清安能够活下来。 007:【宿主保重。】 他也知道,无论是白清安还是楚江梨,这两人都只在乎对方的死活,而不在意自己如何。 言尽于此,他能够做的只有这么多。 …… 楚江梨日日守着白清安,殿中的云釉、阿焕都来劝她,却并未起到作用。 她总是希望着白清安睁开眼睛便能看到她。 他睡了这么久,肯定非常想她了。 楚江梨这几日也未曾叫自己憔悴,日日好好装扮,若是白清安见了她憔悴了,想来也会心疼的。 阿焕又劝:“神女,多少休息会儿罢。” 楚江梨摇头:“我是神仙,我不用休息。” 她从来不自居神仙,说实在的楚江梨非常讨厌上仙界,讨厌这群人。 连她自己的日日作息也与还在人间时相仿。 谁也不知道白清安究竟为何昏迷了,谁也劝不动在床边雷打不动的楚江梨。 也不知道是白清安昏迷的第几日。 白他骤然睁开眼,看了看天花板,又转动眼珠子看向她。 神色却是微微泛着冷的。 也并非冷,只是一副对周围都觉得陌生,又非常警惕的样子。 这样的神色在白清安脸上从未出现过,至少楚江梨并未看到过。 楚江梨这几日少有休息,神色恍然,并未看出他神色中的不对劲,她将他拥在怀中,激动得几乎要落泪。 可白清安看了看她,神色有些奇怪,往推开楚江梨,拒绝了她的怀抱,又旁边缩了些。 楚江梨被推开后,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白清安却问:“你是谁?” 他醒了,却又似乎没有醒过来,他没有了他们之间相处的记忆。 楚江梨并未再碰他,只耐心与他解释着:“我是楚江梨,你平日里都会唤我一声‘阿梨’。” 白清安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回答:“不认识。” 楚江梨派了云釉去请那位专攻医术的师伯,却依旧无果,探不出白清安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等她将师伯送出去,回来之时,白清安已睡下。 师伯摸了摸苍白的胡须,叹了口气道:“阿梨,你多花些时间与他相处,说不定……他会将你想起来。” 楚江梨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定”那便是不一定能够想起来。 可眼下除此之外,她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日日陪着白清安,与他同吃同住同睡,即便他们从前也是这般,可如今他不愿与她同桌吃饭,不愿与她同床睡觉。 即便如此,楚江梨还是会堆起笑脸,日日与他说些他们二人的过往经历。 白清安也并不给她反应。 她说起这些时,白清安的脸上甚至表现出了些许不耐。 楚江梨再无办法,只能陪着他,却不再多说别的。 她想,总有一日白清安会回来的。 她这段时间与他说话虽然少了,可对他的观察却多了。 白清安变得喜欢睡觉、晒太阳,就像是小动物,像是长月殿中随意生长的花花草草一般,但唯独不愿与她亲近,怕生,还有些野性。 就这样过去了许多日以后,某一日睁开眼睛,白清安突然恢复了自己的意识。 他睁开眼的第一瞬,便唤她:“阿梨?” 楚江梨与他隔得很远,因为现在的白清安并不喜欢自己碰他,甚至是离他太近也不行。 白清安会在她靠近的时候,躲起来,甚至会逃跑,就像只受惊的猫儿一般,叫她难免有些伤心。 她便再不主动靠近了。 今日骤然唤了她的名字,楚江梨愣在原地。 白清安又唤她:“阿梨?” 他问:“为何离我这样远?” 楚江梨神色有些委屈:“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楚江梨扑进他怀中,说着他这几日都不与自己亲近的事。 白清安微微思索道:“我醒了有些时日了?我并未感觉到自己有意识。” 白清安又问:“若是我以后都会这样,怎么办?” “那你还会醒来吗?” 白清安点头:“会。” “那我会等你的。” 白清安笑:“劳烦阿梨照顾我。” 回想起前几日,楚江梨便有些气恼道:“那你快些醒来,我可不想一直照顾你。” 白清安也笑:“好。” 白清安:“阿梨,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在虚空中行走,我的前面有个白色的光点,我朝着那方向飞去,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光点那里。” “后来我好容易走到光点的尽头,那是个出口,我从那出口中出来,便醒来了。” “……” 白清安又问她:“若我总是那样,阿梨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为何?” 楚江梨微微思索后道:“我只当你变成了一只高傲的小猫。” “我养着你,直到你醒来是你的那日。” 白清安笑:“我愿意做阿梨的猫。” 楚江梨:“从前你也这般说过。” 楚江梨与白清安说了007的事情。 白清安说:“我知道他,他总是叫我离开,只是我不愿意。” “我的事,他都与你说了。” “阿梨,我杀父弑母,还将自己也杀了,我并非这世界的人。” 他庆幸自己终于能释然地讲这些告诉楚江梨了。 白清安总是想将真正的自己展现给楚江梨看,纵然这副模样,楚江梨可能也并不喜欢。 楚江梨道:“可我也不是这个世界中的楚江梨。” 或者说这世上并没有楚江梨这个人。 第130章 127我也是阿梨的。 他们两个“冒牌”,大可不必纠结这些,楚江梨自己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总是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问我许多次,次次我都与你说,我并不在意你过往如何,反而我心疼你,心疼过去你所受的伤。” “小白,你在害怕失去,所以才一次次试探我,我想与你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喜欢你,不会因为别的事动摇对你的情感。” 从来没有人与白清安这般说过,叫他以为杀了伤害自己的人这件事是错误的。 除了楚江梨便再无别人说,会心疼他的过去。 白清安看着她的脸,神色有些木然。 “你以后若是再问我千遍万遍,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再者,他们二人也并非是你杀的。” 在白清安不断介入世界的因果之后,第三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就比如在前两个世界中,白清安的爹娘并没有死,但是第三个世界中却死了,而且死得还有点早。 幻境是现实世界的映射,在幻境中事件发生的顺序可能会有所变化,但不会凭空出现。 楚江梨回去以后仔细思索了少年将父母杀了的这一段。 其一是,当时少年确实处于暴走状态,再者看得出来 尸身生剑上深浅不一、凌乱,像是初学者为之,那便能够确定是他所为。 其二是,在前两世中白清安的爹娘并没有死,是这一世才被这个世界中的少年“白清安”所杀,白清安要来这个世界才会造成磁场混乱,从而改变因果,故而少年杀死父母之时,刚好是白清安出现在这个世界之时。 其三是,白清安与少年并不能共存,也因为无法共存,如果白清安不杀了少年,那么他会被少年抹杀。 杀人的应该是失控后的少年,而负责将尸体埋起来的是现在的白清安。 但是因为他们二者有接触,所以导致白清安的记忆也出现了混乱,他觉得自己杀了父母,再将他们的尸体埋了起来。 又怎么不算是“他自己”呢? 是他,却又不是他。 她要如何才能够将白清安的负罪感减轻呢。 蝴蝶轻微震颤一下翅膀便引发危机。 白清安尚且什么都没做,便如此,可想而知,这个世界再未来极有可能会像007所说的,因为白清安而覆灭。 既然如此,楚江梨还意识到,白清安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会早许多,带着前世的记忆,就这样一直在暗中偷偷看着她。 白清安问:“知晓这些后,阿梨会怕我吗?” 知晓他将父母杀了。 知晓他将自己杀了。 知晓他在角落里偷偷看了她许多年。 她会怕自己吗? 他将心中最肮脏的东西剖开来给楚江梨看,期望得到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想要得要谅解,想要被温柔地轻抚头颅。 楚江梨说:“我并未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小白,你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只是有一点,楚江梨不明白,为什么白清安只愿意躲在角落里,而不出来跟她相处,与她增加感情。 哦,她想起来自己以前因为戚焰那个蠢货特别讨厌白清安。 就算那时候白清安说些什么,她应该都不会相信吧。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白清安一直都喜欢她,而人往往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变成胆小鬼,不敢或是羞于与她说话,只敢在身后偷偷跟着她。 不过这也是她猜的。 这么一想她觉得白清安还有些可爱。 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上仙界众人眼中的白月光的白月光? 她又说:“我反而觉得你可爱的面还不少,不愧是上仙界众人眼中的白月光啊。” 白清安摇头:“不过是空荡荡的皮囊,我并不觉得有多好看,阿梨才是最好看的。” 楚江梨被白清安这话哄得高兴了,白清安自从与她熟络以后,嘴巴也变甜了,不像从前只会咬她。 不过说到咬…… 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在地牢中咬的那一下不会是他故意的吧? “人的性情、个性和皮囊等诸如此类之物组成了一个完整而活生生的人,除了皮囊之外,我肯定也是中意你其他部分的,放心罢。” 白清安问:“那阿梨很中意我的皮囊吗?” 楚江梨微微思索:“就这样说罢,若是别人好看,或许看看我就腻了。” “但若是你,看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觉得腻,还是会觉得你好看。” 旁人或许好看,就如戚焰那般,好看但是人又非常讨厌,看久了自然也就厌烦了,果然相由心生此言不差,但是白清安却是越看越叫她舒心的。 少年追问:“那一千次、一万次以后呢?” “阿梨喜欢我这张脸,那我便将我的脸割下来赠予阿梨。” 楚江梨心中想了想白清安将脸剜下来拿血腥的画面,不由得一激灵,使劲儿摇头道:“若是这样,那我便不喜欢了!”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谁要你那成了死物的皮囊。” 白清安闻言微微一怔,“有时我会觉得,阿梨是非常奇怪的人。” 楚江梨笑:“我同样觉得小白偶尔非常奇怪,你奇怪,我也奇怪,那你我二人岂不是绝配?” 白清安也笑:“阿梨时常会说些带着深意的话,其中的含义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可细想起来却觉得,我这颗心好似都在随着阿梨的话砰砰直跳。” 楚江梨却睁大了眼:“这也是小白与我说过的,最叫我一知半解的话。” …… 这几日过去后,便清闲了些,他们二人居于神女殿中,旁人听闻只道她与归云阁从前的少阁主,关系密切,非比寻常,日日同吃同穿同住。 楚江梨日日都比白清安早些醒来,她日日都会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少年,既期待却又害怕他睁开眼睛。 怕他神色冷漠,问她是谁。 期待他醒来,说只是一夜不见便叫他觉得想念。 楚江梨从前从来不会觉得,有一人会叫她平凡的生活都过得非常有乐趣。 直到遇到了白清安,与他日日都腻在一起。 等白清安醒来,看着她笑。 楚江梨才知又与他偷得一日欢愉时间。 …… 长月殿中那些弟子自他们二人回来的第一日,便知晓这几日间时时在神女身边的美人是从前归云阁的少阁主。 他的美貌,纵然还小些之时,也是人人称颂的。 楚江梨今日带着白清安去校场巡视下这些时日,这些个歪瓜裂枣可有专心练功。 从前楚江梨便日日都会来看,后来忙些了也就不定时间了,想起来便突击检查一次。 不知是不是哪里得了消息,这些个弟子知晓他们二人要来,楚江梨扫眼一看,觉得今日练功都比平日里更积极专注了。 是不是她的错觉? 楚江梨在弟子们眼有是有威严,生得再好看,都未曾有人敢冒犯她,或是对她不恭敬,她坐在这个位置这样久,自然是要服众才行。 可白清安却不一样,他是外面来的人,弟子们在楚江梨走过时,还能装作专心致志练功,待白清安一过,个个神色巴巴的,恨不得贴在美人身上。 楚江梨对此还不觉,直至……有胆大的弟子跟白清安说些情意绵绵的告白话。 那弟子道:“虽说我现在于少阁主而言是无名小卒,可是我有理想,以后……以后我会努力成为长月殿的继承人,成为长月殿未来的主人!” “亦有人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宫!” 他打着抄说完这番豪言壮志以后,甚至还有几名弟子在后面拍手叫好。 楚江梨听后一脸无语,且不说为何这帮人胆子这样大,竟然敢对白清安起歪心思不说,她更是觉得她这长月殿是不是闹鬼了。 怎么这么多人魔怔? 甚至还有人想要她的长月殿。 不错,也是非常有理想有抱负了。 白清安回道:“长月殿是阿梨的,我也是……阿梨的。” 听得楚江梨耳尖泛红。 楚江梨不经站出来骂道:“是莫欺少年穷,丢人现眼的,手里拿着小抄念都念不明白,多读几年书再来!” 再后来,长月殿的弟子中便有谣传说,他们二人有不洁的关系。 至于是何种不洁关系便无人知道了。 不过经此之后,那些弟子无论是看到白清安,还是看到楚江梨,都会躲得远远的。 尽量不去招惹这两人。 不仅如此,众弟子还表示“磕到了”,非常看好自家神女与归云阁的少阁主。 后面的这些话,楚江梨还是从阿焕那里只晓的。 不过楚江梨倒是不在意那人说要她的归云阁怎样,他们毕竟都是长月殿中的弟子,有些野心也是好的。 想来她成为神女之前,自己也曾是长月殿一众人中一个不起眼的弟子罢了。 日日勤修苦练,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 如此想要长月殿,现在杀了她便能立刻得到。 不过她也从来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有谁能够杀了她。 但若是真有人能将她杀了,何尝不是 一种本事呢? 其实在这一干弟子中,楚江梨心中有中意的人选,稍加栽培可成为下一任长月殿的主神。 长月殿中有一个女弟子修行天赋极高,体质尤其适宜长月殿的术法,性格也颇为沉稳,叫她有些另眼相看。 不过年纪尚轻,还需磨练,在等她长大些,说不定能成为长月殿未来的主人也未可知。 …… 他们二人一同用膳,楚江梨在长月殿中也保留着人间的一些习惯。 白清安总是会顺着她,纵然他自己不太吃东西。 楚江梨问他:“小白,你可还有想做的事?” 若非白清安身体不好,楚江梨也不想守在这长月殿中,闷得慌。 白清安的时间不多了,从前她便说过,会带白清安去见她的爹娘。 是楚江梨在这个世界中的爹娘。 想带他远离上仙界的纷扰,去画人间散散心也好。 白清安说:“我想与阿梨一起,阿梨想去哪里,我便陪阿梨去哪里。” 楚江梨笑得眉眼弯弯,手撑着下巴道:“那你同我一起去画人间,我带你去见我的爹娘可好?” 人生大事,她与白清安相处这般久,还是想将他带去让爹娘看看。 再者,她本是胎穿到这个世界的,在自己的世界中父母双亡,这里的爹娘便是她的亲人。 于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 她在这个世界中的爹娘,是最初给予她温暖的人,楚江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倒霉的人,可他们改变了她的想法。 楚江梨遇到了他们才知原来自己可也以得到父母的爱,可以变得幸运,可以在妈妈死后还有人撑腰。 楚江梨又说:“小白,你不要太紧张了,我爹和我娘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会将你当成亲生孩子般看待,会记住你的生辰,会将好的东西都给你。” 白清安的神色还是有些紧张,楚江梨知晓他过往那些带着伤痛的经历,让他对“父母”这个角色也产生了阴影。 她又说:“你可以放心,他们不会伤害我,更加不会伤害你,纵然他们于我而言,也并非亲生父母。” 既然白清安已经知晓了007的事,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于异世界,与他说了也无妨。 楚江梨:“他们也并非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从别的世界来这里的。” 白清安问她:“阿梨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楚江梨:“人们住的楼都建得很高,都是水泥与钢筋,路很宽,满地都是人,地面上还有许多四四方方跑着的盒子。” “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130-140 第131章 128我曾对他有过一份情。 楚江梨小说看多了,总以为白清安会问他为什么盒子会到处跑。 谁知少年只是听着眨了眨眼,与她说:“比起这些,我更想知晓阿梨在那个世界中的过往是怎么样的。”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倒是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亲身父母,与白清安说说倒也好。 他们二人之间,便再无好隐瞒之事了。 楚江梨笑:“若是你想知道,我也可以与你说。” 她娓娓与白清安提起过往、父母。 交换过往的心事总是会让人心中产生共鸣,会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缠绵。 楚江梨说起父母的相爱,说起她的出世,再说起后来的生活如何幸福美满,父亲如何疼爱母亲。 再到后来,父亲去世,母亲一个人扛起重担,她生病后,楚江梨又扛起照顾母亲凑齐生活费的担子。 她那时年纪还小,干过理发、服务员、保洁、奶茶店,因为没什么社会经验还为此吃过不少亏。 后来,在路上接到电话说母亲死了,她分明凑齐了最后一笔医药费,却还是走到了这样死胡同的结局。 最终,她失魂落魄走在路上,被车撞死后来到这里。 楚江梨曾经问过007是否可以任务结束以后复活她的母亲,可却得到了拒绝的答案,007说只能够复活她。 可她一个人在那个世界中,没有爱,又如何活下去。 其实说来她也麻木了,如今再提起也并不会因为过往这些感到伤痛。 若是变得幸福,这些伤疤好似都会愈合。 白清安也并未多问她别的,只是听着她说,看着她的神色,轻轻抚摸着她的眉间、额角。 说着说着,又说起戚焰,说起了攻略的事情。 楚江梨:“007说,要我攻略戚焰,我才能够成功脱离这个世界。” 白清安问:“何为攻略对象?” 楚江梨:“怎么说呢,就是要让戚焰爱上我,要是做不到我就会死去,重生了这么多次,都是因为我在并未攻略成功前就因为他死了,或是被他杀了。” “于是007带着我,不断回溯时光,这是第三次,他告诉我这一次必须攻略成功,因为没有下次机会了。” 楚江梨原本以为是时间回溯,谁知道这三个世界竟然是不同的空间维度。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道:“我可以理解为,阿梨并非喜欢他,而是因为如果不按照007的要求这样做,阿梨便会死去。” 楚江梨却静默了,她完全可以骗白清安说就是这样的,她是迫于攻略,才这样对戚焰的,她甚至可以说自己对戚焰并没有感情。 可是看着白清安的双眸,纵然说叫他伤心的话,楚江梨也不想骗他。 楚江梨:“我曾对他有过一份情。” “不过我对于喜欢他这个人,可能更喜欢他的脸一些。” “再加上当时被007指定了只能与他一人交流的缘故,不允我多与旁人交流,那时,我的眼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楚江梨细细回忆着:“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非常神奇,感觉自从与他接触以后,我好像就失去了与旁人相处的记忆,变得只专注他一个人。” 她从未细致回忆过从前的事,今天与白清安说过之后,心中却生出些怪异、不和谐的感觉来。 为什么她会没有关于其他事的记忆? 白清安见她神色,想来也猜到了,便问道:“阿梨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几乎没有关于其他事情的记忆。” 楚江梨点头:“对。” 白清安:“若是我说有人对阿梨的身体动了手脚,叫阿梨从身到心都深深喜欢他,阿梨可相信?” “毕竟在阿梨口中,是直到攻略成功后,这种状况才逐渐好转。” “我以为,阿梨并非是真的喜欢他,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驱使着你去完成所谓的……攻略。” 白清安的话叫楚江梨骤然睁大眼,她从以前开始一直都认为自己应当是真的喜欢过戚焰的。 楚江梨:“若是如此,我与他道侣大典那日,为何我还是会因为他先问我你在何处,而不是先关心我,而感到心寒伤心?” 白清安却笑:“若是阿梨养一只狗,养久了阿梨也会为它骤然认旁人当主人而伤心的。” “这并不能够说明,阿梨那时产生的感情便是所谓的喜欢。” 确实有些道理。 她想起当初听到攻略成功的提示音后,她心中的想法反而是……终于结束了,她自由了。 而并非成功或是被他真的喜欢后产生的喜悦。 她在自己的世界中从未谈过恋爱,因为家庭的原因,楚江梨读书之时忙于各种各样的兼职,母亲病倒了,便忙于为她攒医药费。 才到这个世界来时,她根本就不懂这些。 为什么戚焰明明对她很坏,她却能够接受,却能够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是她自己出问题了。 她以为自己没谈过恋爱,戚焰出现,他的脸也很好看很合自己的胃口,她于他应该是少艾之情。 可白清安说了之后,楚江梨真的觉得好像并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么一回事。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小说里那些女主穿书后一定会喜欢上攻略对象,当她真的穿进来了,见到戚焰的第一眼心脏就微妙颤抖的反应,她认作自己与其他人一样会喜欢上戚焰,喜欢上自己的攻略对象。 说不定在攻略成功以后,他们之间还会有一段绝妙的爱情。 她本人却是不认可所谓的一见钟情的。 攻略成功许久以后,是她与戚焰的道侣大典,可到那日,她对戚焰发自内心的厌恶反而愈发浓烈,她想起了许多戚焰做的伤害她的事,就连以前究竟喜欢他哪里也不记得了。 或者说,她不经思考,戚焰这个人恶劣成这样,真的有值得她喜欢的地方吗? 且不说,她真的感觉007是会做出背后对她的身体动手脚,叫她以为自己真的喜欢戚焰这种事。 楚江梨骂道:“究竟是哪个孙子在我背后使这种鬼把戏?” 要她去攻略戚焰,是死了两次,是大费周章,是难度SSS级的。 要她喜欢上戚焰,只需要略微出手,耍点小把戏,方可叫她误解。 正在放年休假在家里陪老婆孩子的007突然后背一凉,感觉有人骂他。 白清安笑:“旁人靠近阿梨都是有目的的,只有我一人真心实意待阿梨好,我甘愿为阿梨去死。” 他俯身用冰冷的脸颊蹭着楚江梨的指尖,像只讨爱的猫儿。 …… 白清安许久之前就发现自己的能力在慢慢消失,而如今他几乎与凡人无异。 他的记忆在逐渐消失,纵然有时清醒过来,就连他自己也并无意识。 近来,他沉睡之时变多了。 他需要时间来凝练出两个灵魂,一个会留在这副身体,另一个会随着霜月剑留在少女身边。 白清安常常在梦境中,往回看,记忆却宛若一片浓雾,只剩下少女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伸出手,在月色之下看着自己苍白如纸的五指,转头看着身旁少女的睡颜。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也不希望楚江梨总是因为他现在反复无常的状态而伤神,日日变得憔悴。 纵然楚江梨每日都有小心收拾打扮自己,他看她的时间可比看自己的时间久,又如何不清楚她身上的变化。 白清安不说,不过是不想叫她觉得自己不在,她过得不好罢了。 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 综合一下白清安的身体状况,楚江梨将去画人间的时间定在两日以后。 决定叫白清安再修养上两日。 他们此行不去别处,而是去楚江梨的故乡,带着白清安一起去见她的爹娘,这是她与白清安说好的。 楚江梨非常高兴,就连阿焕都说,神女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高兴了。 她离家多年,常年居于上仙界,离画人间甚远。 于是便在画人间的家中设置了一个类似于通灵的传音器,她的爹娘若是想她,便可以通过此物与她说话。 这次归家,楚江梨已经提前告知了他们二老,得知她要回去,爹娘都万分激动,说这几日要将家中好好收拾一番。 楚江梨又说与她爹说起:“这次我要带一人,与我一同回家。” 楚父问:“谁?哪个黄毛小子入我们阿梨的眼了?” “黄毛小子”是楚江梨与她爹说的。 当年楚江梨还小,想吃一个糖葫芦,楚父怕她吃坏了牙不允,她哭哭啼啼道:“现在不给我买,若是以后我被黄毛小子一串糖葫芦骗走了,有你跟我娘哭的!” 楚父哭笑不得,那日便允她吃最后一串。 楚江梨道:“倒也……不是什么黄毛小子,爹爹看了便知道,我相信您与娘都会喜欢他的!” 楚父惊讶:“这么有信心?他是怎样一个男子?可是自小你说的那般盖世无双?” “到时候便知道了!再说了我选的人,爹还不放心吗?” 楚父咯咯笑了几声:"爹自然是放心我们阿梨的!" “若是待阿梨好,说什么爹娘都喜欢的!” “我们阿梨也许久未曾回来了,想来你娘会很高兴,阿月也欢喜。” 阿月是楚江梨的小妹。 楚江梨问道:“难道爹不高兴吗?” 楚父道:“爹也高兴呀!” “从前你说要去修仙,我与你娘便不同意,自小你便想当自由自在的女侠,行侠仗义于江湖,那时我与你娘便知晓,日后你长大了,我们便如何都留不住你的。” “若非你性情如此,我与你娘自然希望你能够找个心爱之人共度一生。” 楚江梨道:“爹爹,过去的事便叫他过去,女儿现在不也好好的。” “你向来懂事,报喜不报忧的,谁知你还吃了好些苦没与我们说,若是在外面难过了,便回来,我与你娘还有阿月都在家中等着你回来。” 这话倒是将楚江梨说得有些热泪盈眶了。 “我过得很好就怕……爹爹与娘过得不好。” 楚江梨在上仙界有所作为,倒也并非没想过将爹娘接来住,只是他们二老说不习惯,还是在家里左邻右舍有人说话才好。 再者她爹是地方知县,父母官,怎得能少得了他呢? 楚江梨有时觉得,若不是来了这个世界,她或许再没有跟爹娘耍赖撒娇的时候了。 她也将他们当成是在这世上,与自己最亲的人。 “唉,我们阿梨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儿时还说只喜欢爹爹和娘亲。” 楚江梨笑:“爹爹又与我扯这些闲话,现在也喜欢爹爹和娘亲!” 楚江梨虽说并未表现出来,其实心中也无比紧张,她这些年都有回家,只是从来都是一个人,此番要带白清安一起回去,倒是叫她心中有些坐立难安。 想来从前,就连与戚焰结为道侣,都从未与她爹娘说过。 只当戚焰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不说出来叫他们二老烦心。 再者,总不能叫他们觉得她当真被黄毛骗走了吧 与戚焰相处,两分真心,八分都是算计。 可是白清安却不一样。 在她心中,白清安永远是清明到如涓涓溪流的。 即便在白清安心中,并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可楚江梨也是个偏执的人,她既然已经认定的东西,这辈子便不会改变了。 本质上白清安与戚焰对她而言的意义就是不同的。 她对戚焰是带着目的性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她需小心翼翼,不将自己坏的那一面展现出来。 而白清安却是喜欢原原本本的她,爱着她的优点,更爱着她的缺点,会让她成为自己。 结束了与家中的对话之后,白清安的神色似乎更加紧张了。 在旁边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来,一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心。 只有在她因为父亲的话有些哽咽险些落泪时,握住她的指尖,安慰她。 白清安神色中的失魂落魄与走神愈发明显,如今手也在微微颤抖。 楚江梨一 直唤着他的名字,这种状态才有了些许的好转。 白清安问她:“他们……可会伤害你?” 楚江梨摇头:“不会的,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我。” 她吻了吻白清安的脸颊,温声道。 她虽之前便与白清安说过,少年那时点头,似乎也听进去了。 那时楚江梨见他的回应也是放心的,只是她忽略了,生长在白清安周遭的荆棘长此以往的影响着他对万事万物的判断。 如何是她只言片语便能够撼动的? 在白清安的思想里,并不存在所谓的亲情。 这世间众人的区别,于他而言,只有阿梨与别人。 他的思想是固化的,至少在人与人的感情上。 少年时在父母身上受过的伤痛,使他会将其深深投影在别的东西上。 从而产生恨意与恐惧。 比如楚江梨的父母身上,纵然是她与她爹亲昵的话音,都会叫他忍不住去猜测这种亲昵背后是无尽的伤害。 他偏执的认为,世间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第132章 129你不是阿梨。 楚江梨一遍遍亲吻着他的脸颊,安慰道:“我可以与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或许你会相信一些。” 她总是这样耐心,一遍遍与他解释,直到白清安真的相信为止。 “可我不知道若是这样会不会叫你觉得更难过。” 楚江梨在这个世界中的童年过得算幸福,她怕若是真与白清安讲,他会因为联想到自身而变得难过。 白清安躺在少女的腿上,少女轻轻用指尖拨弄着他凌乱的发。 白清安看她:“不会的,我喜欢听阿梨说这些。” “当真?不是逞强的吧?若是逞强我便再不同你说这些了。” 他摇头:“我不会与阿梨说谎话。” 楚江梨放心了,便娓娓道。 “我是胎穿到这个世界中来的,刚睁开眼,我就看到面前有个中年男人朝我跑过了,还噗嗤一声摔在地上了,他像是很着急,爬起来拍了拍灰急急忙忙跑过来,但是他没有抱我,似乎是觉得自己摔得浑身都是灰尘,便不好再抱我,只由着乳母抱着,高高兴兴看着怀中的我。” “我记得那会儿他说,‘这么小一只,便跟个梨似得,便叫楚江梨罢!’楚是父姓,江是母姓,他们自小便阿梨阿梨的唤我。” “这个中年男人是我爹,那时我还是个婴儿又控制不住自己,他换了身衣裳回来抱我,我就哇哇哇大哭,搞得我爹以为我从小就不喜欢他。” “实际上并不是呀,是我还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也说不了话!” “我爹后来还经常说:‘你肯定讨厌爹爹,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抱你,你就哭!’” “我与他说,我刚出生都还是个小孩儿,我哪里控制得住自己?我爹还不信。” “我一两岁,看着那树上有苹果就想去摘,旁边的奶娘也不在,我自己垫了个矮凳,结果够不着,摔得浑身灰扑扑的,哇哇大哭,我娘抱着我哄好一阵,直说‘苹果坏、苹果坏,摔着我的亲亲阿梨了’。” “七八岁之时,我与我爹说,我要出去闯荡江湖,当行侠仗义的女侠,我爹拿着棍子追着我满屋子跑,说看你这女侠能不能将我手里的棍棒吃下。” “但是他都没有打到我身上,反而自己被棍子绊着摔了一跤。” 楚江梨说得绘声绘色,还直咯咯咯笑着。 “我倒也并非真的想去当什么女侠,只是那时候系统还没有出现,我闲得慌,乱说的。” 楚江梨说起这些往事便喋喋不休,白清安也不知听明白没,直勾勾看着她,神色有些认真。 楚江梨看白清安出神,便问道:“你到底是看我还是在听我说?” 白清安:“我在看阿梨,也在听着阿梨说。” 甚至还将方才楚江梨说的重复了一遍。 楚江梨继续讲着:“当初我来上仙界,我爹娘原是不允的,但是我没法办呀,系统说必须来,不然之后攻略任务便没办法再顺利进行,他还会将阻止我的人抹杀。” “于是我趁着夜深人静,留信一封,悄然跑出来的。” “后来吃了不少苦头,因为又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便愧于跟家中人说这些。” “但最后,我爹原谅了我的年少无知,他与我娘说,只要活着回来便好。” …… 白清安:“阿梨与父母亲关系甚好” 楚江梨笑:“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白清安点头:“嗯。” “若是不信,我还有许多事可以与你说呢……” …… 他们今夜聊了许久才睡去。 说是聊,倒多数时候都是楚江梨一个人再说,少年只听着或是偶尔回答几句。 人人都知晓她是长月殿的神女,却不知她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才坐到这个位置。 却不知,她也是某户炊烟人家的掌中宝。 楚江梨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先睡着了。 …… 直至夜半,月明星稀,楚江梨被一阵寒风吹醒。 她坐起身来,循着风声,才发现是殿中大门没关。 往日里都是阿焕亲自关上了,她从来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借着月色,楚江梨摸到身边的人不见了踪迹,她又唤了两声,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她一人的声音在回荡。 楚江梨骤然清醒过来,才发现白清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似乎这门也是他打开的。 去外面了?可他又能够去哪里呢。 楚江梨忙将衣裳披上,下床出去寻他。 如今白清安的状况并不稳定,楚江梨怕他半夜是因为突然失去了意识,变成“猫儿”才跑出去的。 她去了院外,去了前厅,甚至去了后山,找了一圈都并未找到白清安。 冷风吹着她心中生了一片寒,楚江梨心中逐渐焦躁起来,他不会就这样一句话都不曾给她留下便消失了吧? 楚江梨细想昨夜之事,却觉得几乎毫无预兆,白清安没说什么,只像往常一样。 一阵带着馨香的风过,楚江梨转头,看着庭院中的那一棵杏花树。 楚江梨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强迫自己能够冷静下来,冷风叫她颤颤,她口中不停说着:“他说过不会突然消失的,他说过不会突然消失的……” 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 自白清安与寂鞘融合以后,白清安便等同于楚江梨的剑灵,与霜月剑早已合二为一。 剑灵与宿主有灵契,楚江梨只能试着用灵契去寻找白清安究竟在哪里。 她施法,那灵契自她的手腕出散发着淡蓝色的光,另一端缓缓延伸至另一方,楚江梨顺着灵契的指引,来到了久无人居的地牢。 这是从前楚江梨为白清安准备的。 楚江梨有些惊讶,为何白清安要来地牢,难道有什么东西他遗漏在此处了? 不过也不应该,毕竟就算有东西遗漏了也不应该深夜来此。 地牢中潮湿昏暗,还结了好些蜘蛛网出来。 “滴答……滴答……” 楚江梨听见黑暗中有些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抬手,两只纸蝶悄然从她袖中翩跹而出,带着些光亮,伴随着灵契的光芒缓缓往地牢尽头飞去。 楚江梨借着光,却并未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 她骤然想起她与戚焰大婚那日,她曾经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来地牢中见白清安。 只不过那时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好,白清安也并未给她好脸色看。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自己说:“你可别喜欢上我了。” 谁知一语成谶,白清安喜欢了她许多年。 她带着两只纸蝶朝着灵契指引处去,越是往里面,那声音愈发明显。 地牢空旷,那声音骇人,叫她觉得就像是有谁正在她身后舔舐着她的后颈。 楚江梨用法术将整个地牢点亮。 她看见角落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似乎是有个人正蹲在那里。 那衣裳、身形都像极了白清安。 光照过来,他的身体微微颤动,缓缓转头看着她,口中正咬着什么东西,那灵契的另一头正连接着他的脖颈。 楚江梨问:“小白,你在此作何?” 她走近了些,才看到少年口中含着的是一支凤钗。 正是她与戚焰大婚那日到地牢中,用来刺伤白清安的那支。 当初楚江梨觉得白清安太过于疯狂了,她才与他说了没两句,他便将她的指尖咬伤了。 她下意识的抚摸着那处被白清安咬出齿痕的指尖,如今那痕迹已是找不到了,却叫她隐隐觉得还有些痒,也有些痛。 当初读不懂,如今却明白,想来她与戚焰大婚,白清安气急了。 原来白清安当初恨她的眼神,与她说过的绝情话,都是口是心非。 白清安口中咬着的那凤钗,楚江梨曾经听阿焕念叨过这凤钗,说是如何找都找不到,还抱怨了她好几日,说这么贵的东西,怎得用一次便不见了。 楚江梨那时只说,想来是与戚焰打架的时候不知道掉在何处去了。 不过掉 了就罢了,也并非是什么珍贵之物。 却从未想过竟然在白清安这里。 于她而言并非珍贵的东西,似乎对白清安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楚江梨一步步靠近他,光亮落在角落里,少女的影子也落在他身上。 白清安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又往角落里缩了些。 楚江梨又唤道:“小白?” 听见楚江梨唤他,他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却还是一副不认识她,或是只是与她见过并不熟的样子。 他似乎察觉到了楚江梨对自己视若珍宝的凤钗有意,便有些龇牙咧嘴地看着她。 楚江梨走到他跟前蹲下,他还将那钗子紧紧叼在口中。 “嗷——” 口中还发出些警示来,却并未真的咬上她。 楚江梨又唤了声“小白”。 白清安骤然扑了过来,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这地牢中不知何时,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杏花,那芬芳不断钻入楚江梨的鼻子里。 不只是这地牢中的,亦有白清安自己身上的。 却也并非他身上的,是他这个人有内到外散发出来的香气。 白清安将阿梨压在身下,并未伤害她,只是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嗅了嗅,觉得楚江梨的味道有些熟悉,甚至是与钗子上的相似,他舔了舔楚江梨的脸颊,仔细盯着她看,神色中带着几分困惑。 楚江梨眨了眨眼:“小白。” 白清安的意识有片刻恢复:“阿……梨?” 楚江梨见他认出了自己,小心翼翼抬手抚摸着他的发梢,既然白清安的行径似猫,猫儿都喜欢被抚摸,那她若是轻轻抚摸,或许会叫他冷静下来。 楚江梨已经慢慢能够接受,白清安时常的变化。 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却也明白,白清安会这样,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回来的。 她甚至可以等,就算慢一些也没关系。 楚江梨原本以为经历过那些事以后,白清安将自己心中所想都告诉她了,他的情绪也会逐渐变得稳定。 她甚至以为这些事他能够自己愈合。 白清安时常说的,想成为一只猫,如今却真的行动似猫儿一般。 她想,这应该是白清安保护自己的方式,他忘却了那些叫人伤心难过的往事,成了一只真正的猫。 白清安的心中始终都有一道经年的伤疤,他总是这样沉默不语,总是会有崩溃的那一天。 会选择性的记住一些事,更会忘记一些事。 楚江梨的记忆像一团乱麻,她在心中责怪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她垂眸,看着白清安怀中滚落出来的凤钗,她被白清安压着一只手,她想伸出一只手想将那钗子捡起来,却被白清安发现后继而又压住。 白清安的神色有些危险到幼稚,不是真的想伤害她,而是像小孩儿那样,自己最爱的玩具要被抢走的一种愤怒。 白清安道:“这是我的!” 楚江梨问:“这是何人给你的?” 白清安不说话,只是轻轻“喵”了一声,他如今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就连楚江梨的话也只能听得一知半解的。 “谁……” “阿梨。” 楚江梨问:“阿梨是谁?” 若是在如今的白清安眼中她不是楚江梨,那谁是楚江梨? 白清安的神色有些茫然:“阿梨是……谁?” 楚江梨:“阿梨是我。” 白清安的神色有些少见的怒意,他抓伤了楚江梨的手臂,俯身轻轻咬住她白皙的脖颈,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少年怒道:“你不是阿梨!” 第133章 130那猫儿不会怪你的。 白清安成了猫,还记得阿梨,却又不记得阿梨就是她。 楚江梨的神色算不得多好,却也耐心问道:“我不是阿梨又是谁?” 如今她就算发脾气也无济于事,这既是白清安,那她便叫他将自己想起来。 白清安却不回答楚江梨的问题,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却有些淡漠。 似乎她是谁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在意阿梨,而他在意的阿梨是他自己口中的阿梨。 见他不答,楚江梨又说:“我就是阿梨。” 白清安:“你不是阿梨!” 少年平日里是注重礼教和规矩的人,他爱她,与她说话更是温柔,眼中都能调出蜜来,可如此毛毛躁躁、龇牙咧嘴之时倒是少见。 “那你要如何证明我不是阿梨?”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困住了,微微思索后才回答:“你要如何证明你是阿梨?” 但好在智商还是在的,懂得如何将自己从这其中绕出来。 “我知晓这钗子的来历,知晓你的过去,更知晓你现在为何变成这样了,还……能够靠你这么近,我不是阿梨该是谁?” 白清安看她,也在思考,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也并无道理。 楚江梨又凑近了些,少女身上的梨花馨香将他扑了个满怀。 她问他:“你总是对我龇牙咧嘴的,可你问问你的心,当真对我有半分厌恶吗?” “若是有,那我便马上走。” 楚江梨狠了心,若是白清安不认识她便明日再来。 这话说罢,她便作势要走,分明已经咬牙做好了今日不见的准备,谁知白清安从身后拉住她,缓缓突出两个字来:“别——走。” 楚江梨回眸看他,少年的神色中有对自己行为、对楚江梨这个人的疑惑不解,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为何会拉住她,为何会要她留下。 片刻后,又便将手松开。 二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谁也没说话,至少这个结果是叫楚江梨高兴的,在这个不认识她的状却下,白清安还是下意识会将她留住。 她想说些什么,谁知白清安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她绷紧的神经也有些松懈,索性就任由白清安昏迷在她身上,二人就这般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楚江梨才起身轻轻将他推开,她施法将昏睡过去的少年移到了自己的寝殿中。 长夜漫漫,总不能由着他睡在地牢中冰冷的地板上吧。 白清安睡得很熟,将自己蜷缩在一起,楚江梨坐在一旁,为他掖好被褥,手中握着从白清安手中拿走的凤钗,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凤钗放在白清安枕下。 她如何都想问问白清安为什么他会这样,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 第二日,楚江梨总是感觉有人在她身上摸索,有些痒,细细碎碎的翻动声将她吵醒了。 睁眼看见的人便是白清安。 白清安见吵醒了她,神色中还有些歉意:“阿梨,我将你吵醒了?” 楚江梨细 看,他倒是已经恢复原样了,只怕是昨夜如此折腾她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 楚江梨摇头:“小白,你在找什么?” 其实她知晓少年在翻找什么,不过她便是要装作不知晓的样子问问。 少年在找他十分珍重的凤钗。 他不知究竟该如何跟楚江梨说。 因为那分明是她遗弃之物,并非是他自己所拥有的。 白清安:“想来阿梨知晓,我在寻什么。” “阿梨愿意还给我吗?” 他这样楚楚可怜的神色倒是将楚江梨看动了心。 楚江梨装模作样思索后,装傻摇头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何物?” “那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白清安摇头:“不曾记得。” 楚江梨跟变戏法似得,手中骤然出现那凤钗,她放在指尖把玩着,见白清安神色投了过来,也不为所动。 “要的是这个吗?” 其实并非她变出来的,只是趁着白清安没发觉,从枕头下翻找出来的。 他低垂着眉目,似在没出息地低头讨要:“阿梨,还我罢、还我罢。” 楚江梨笑:“你自己来拿呢。” 少女还半卧在床上,白清安坐于床边,她将手中的凤钗拿得远远的,白清安倾下身,却被少女带倒,骤然压在她身上。 楚江梨娇嗔一声。 她笑着,呵道:“不许动了!” 白清安当真不动了,只直勾勾看她。 跟小狗似得。 “想要是吧?” “嘴1巴张1开。” 少年脸颊微红,却也听话张开了嘴,楚江梨将那在手中玩得已是温热的凤钗放在他口中,叫他咬着。 楚江梨笑:“这次可要收好,下次若是再叫我寻着,可不会还给你了。” 白清安口中咬着钗子,便说不了话,温顺地点了点头,就连眼尾都带着些笑意。 …… 楚江梨原是想,他们明日便去画人间。 可白清安昨夜那一遭,不经叫她考虑白清安的身体状况,究竟适不适合出门。 楚江梨想与他打商量:“明日就去画人间了,小白你的身体可好些?若是不行,我们改日再去。” “明日便去。” “我的身子已无大碍。” 白清安的态度却是少见的坚决,以往他都会说“都听阿梨的”,今日却咬定了要去。 楚江梨原本就是问他,如今白清安都坚决地说要去了,她如何还能再说些别的。 白清安又道:“阿梨不必担心我。” 白清安知晓,父母对楚江梨来说十分重要,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他想要陪楚江梨回去,去见对她而言重要的人。 …… 楚江梨每次回去都会带上许多的东西,通常从走前七日起,便让阿焕带人下山去买,大到被褥枕头,小到糕点针线,一样都不拉下。 阿焕边收拾边道:“神女与家里关系真好。” 云釉在一旁道:“神女此番去,路上可要小心些。” 楚江梨却笑:“哪次去你不同我这样说,不过是回家而已,路上能出什么事?” “还有阿焕你个小妮子,说得好像你回家并未带这么多似得!” 阿焕道:“我可不像神女,神女这次回去还要带个大活人呢!” 楚江梨佯装恼怒:“你是越发放肆了,我决定扣你一个月工钱!” 阿焕笑得颠三倒四,往旁边走两步,挽住了云釉的手,咯咯笑道:“扣罢扣罢,等神女走了云釉姐姐自会给我发的,你说是吧,云釉姐姐~” 阿焕与云釉早就听说了白清安是归云阁从前的少阁主,更是知晓了白清安其实是个男子。 至于神女如今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便是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楚江梨也笑:“不与你胡扯,我要走了!” …… 这次去,白清安先说的走着去,楚江梨原想御剑,最多两个时辰便到了,走的话需两日脚程。 白清安道:“我想与阿梨单独多呆些时日。” 他既这般说,楚江梨自然也应允了。 那些带回家的东西都会收在随身带的空间里,便也并不重。 他们二人晨间出发,山间正是人烟稀少,空气清新之时,不知是不是白清安的缘由,这处处开着些生机勃勃的小花,叫人亮眼。 楚江梨问:“心情很好?” 几乎没什么表情的白清安问道:“阿梨如何得知?” 楚江梨笑:“因为你一开心,这身边便会开满小花,再说我们二人相处这般久,我连你的心情如何都分不出来吗?” 白清安也笑着点头:“我开心,却也有些紧张,要与阿梨去见对阿梨重要的人,我怕自己不能叫他们喜欢。” 楚江梨:“怎么会!我爹娘还有小妹都是十分好相与的人,再者小白你也是很好的人,他们定然会喜欢你的!” 白清安也笑:“那便好。” 楚江梨道:“想不到小白你也会担心旁人不喜欢你。” “因为他们都是对阿梨来说十分重要的人,我……才不想被他们厌恶。”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 直至看不到山门,白清安停下来与她道:“我想背阿梨。” 楚江梨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可,你如今身子虚弱,再背我难免负担过重。” 少年却惯会用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蛊惑她:“我只是想背阿梨一起都不可以吗?” “阿梨这都不能同意吗?” 看着楚江梨心窝有些软,便同意了:“虽然不懂为何一定要背我,不过若你想,那便背罢。” 少年将她背在背上,下山的步伐又稳又慢。 楚江梨担忧道:“可还受得住?我重吗?” 白清安:“受得住,阿梨太轻了,应该多吃些,吃胖些……不然抱着都有些硌人了。” 楚江梨轻轻“嗯”了一声,却觉得为何这话越听越耳熟,忽然想起来这事自己同白清安说过的。 “好呀,这话不是我说过的,你这般就拿来用了!” 少年无辜道:“我说的是实话。” “阿梨再与我说些从前的事吧。” “从前的事……” “我年纪尚幼,还在学堂念书之时,同窗有个男孩曾心悦我。” “小小年纪,还惯会写一些肉麻的诗句,偷偷塞在我座位上。” “然后呢?” “然后,我虽为胎穿,可到底也是个成年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小孩子,我想了些办法,后来他便不喜欢我了。” “阿梨在自己的世界中约莫几岁?” “二十一。” “那我在阿梨眼中,可是小孩子?” “自然不是。” “再说了,你也不小了。” 白清安闻言却不作声了,甚至从楚江梨的角度看过去,脸颊还有些泛红。 楚江梨当即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便着急澄清道:“但是,我也并不是说那里不小!!” 白清安:“……阿梨我并未提到别的。” “嘿嘿,算我做贼心虚吧。” 白清安问:“可还有别的?” “还有,我记得我儿时曾经走丢过一次,那日花灯节,街上十分热闹,我爹跟我娘带我出去逛,结果我跑丢了。” “他们着急坏了,找了我一夜,最后在河边卖花灯那里找到我。” “你晓得的,若是做小孩儿,矮得很,视野里能看到的东西很少,在加上那日人确实也多,我好不容易背人群挤到了河边,一屁股坐下,哇哇大哭起来,眼泪也止不住。” “自然也不是我想哭的,小孩便是这般,我只是觉得有些累才坐下,我这嘴巴突然便开始哇哇大叫起来,眼泪也落下来了,这时我才晓得自己哭了。” “卖花灯那大爷,恰巧认识我爹,便叫我在他这里等着,还给我买了个糖人吃。” “阿梨从前的经历对我来说,倒是新鲜。” 楚江梨感叹:“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可是也危险重重呀。” “想来那日我还险些被人贩子拐了去,还好我聪明,一边走一边逮着身旁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便开始叫爹啊娘啊。” 楚江梨说累了,轻轻趴在他肩头问道:“那你小时候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白清安一怔:“我……” “儿时许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但我记得我曾养过一只猫。” “我与其他姊妹不常一处玩,他们不待见我,我便只能与花花草草,与那猫儿说话。” “可某一日我父亲知晓了那猫儿的存在,第二日我再去寻它,发现它死得很……难看,那双眼睛还在睁着看着我。” “我将它埋在后山了。” 楚江梨道:“那……猫儿不会怪你的。” “呼呼……” 少女睡着了。 白清安轻唤道:“阿梨……” 她这几日夜里都没睡好,若是能够休息会儿也好。 白清安从前也去过楚江梨的家乡,也找得到这路,知晓究竟该如何去。 第134章 131进来。 等楚江梨醒来,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她还在白清安的背上,少年将她背得稳稳的,走到天都黑透了,也没将她吵醒。 白清安问道:“阿梨醒了?可饿了?天色已晚 ,今日我们可能要在客栈中歇一夜了。” 楚江梨打了个哈欠,趴着睡久了,浑身都有些僵硬:“也好也好,是有些饿了。” 白清安身上有种沁人心脾的花香,比任何安睡的熏香都奏效些,她竟然一下睡到了天黑。 这路上人逐渐多了起来。 楚江梨从少年的背上下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二人往方才询问后知晓的近处的客栈里去。 楚江梨现下想起来才有些疑惑:“不过,我方才睡着了并未与你说过我家在哪个方向,你如何知晓怎么走的?” 她醒来一看,白清安却也并未走错,他们二人这方向确实离她的故国越来越近了。 白清安:“我……从前曾去过阿梨的故国。” 这倒是叫楚江梨意外:“当真?我为何不知。” “因为……” 那店小二眼尖,远远看着他们二人便小跑着过来问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楚江梨道:“住店!” 店小二道:“哟,客官可不巧了,今夜我们这儿只剩下一间屋子了,可否请二位……挤一挤?” 楚江梨点头:“可以。” 又转头问白清安:“你可有意见?” “阿梨说如何,那便如何。” 楚江梨坏心眼道:“那我们分开睡?” 白清安却拒绝:“不可。” 楚江梨嬉笑:“你怎得不说都听我的了?” 白清安:“其实是我想与阿梨一起睡。” “这才对嘛。” …… 屋外隐隐有些雨意,风吹来,空气中净是泥土的味道。 待他们二人进入客栈中坐下,不一会儿,眺望去便有了雨打芭蕉之景,万物生灵带着自然的香气和泥土气味被风恍然吹到楚江梨身边。 她才觉,这样在画人间寻常的场景已是许久未曾见过。 这泥土的味道倒是叫她觉得自己像在檐下躲雨的猫儿了,偷了些遮风避雨的时日来。 她恍然,上仙界那些难以容纳她的陈规陈矩竟已束缚她这般久。 白清安问:“阿梨在想什么?” “我在闻这雨中的泥土味,这个味道似乎是有画人间雨后才有,我在上仙界和魔域从未闻到过。” 白清安顺着楚江梨的目光往外。 “上仙界的雨都是施法降下的,就如同人间有四季,而上仙界原本是没有的一般。魔域的环境更是不适宜万物生长,故而魔域也并无四季,更无花草。” “上仙界这些是仿照画人间的自然景象而生。” 楚江梨叹道:“是啊,假的怎么能跟真的比呢?” 楚江梨今日想的有些多,吃的便少了。 白清安问:“可是这里的饭菜不合阿梨的胃口?” “还是说阿梨有心事?” 楚江梨笑:“并非不好吃,只是些许燥热,叫人吃不下。” “撒谎。” 白清安:“方才雨过,我见阿梨吹这夜风还有些瑟然,何来燥热之说?” “我也不知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楚江梨又说:“好歹也吃了些,我想与你多待会儿。” 在客栈中简单吃了些,二人便上楼去了。 他们来得有些晚,这客栈一楼几乎没了旁人,就连店中有些个小二都开始翘着二郎腿打瞌睡了。 旁的还在收拾的那店小二迎上来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上楼休息?可需要为两位备下沐浴的热水。” 楚江梨点头:“那便有劳了。” 毕竟也是在外一日了,总归洗洗会好些。 店小二引着他们上二楼,推开了最边上的一间屋子:“两位里边请,我去给客官们置备些热水,片刻后送入房中。” 见楚江梨点头,他说罢,便将门带上,悄然下去了。 这屋内倒也收拾得干净,楚江梨大致看了一圈,床也大,比长月殿的小,却比归云阁的大,要睡下他们二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白清安问:“阿梨累了吗?” 楚江梨笑:“我方才睡了一路了,有何累的?你怎得不担心一下你自己?小白,你可累了?” 白清安笑:“阿梨若是关心我,那我便不累了。” “当真不累?” 白清安摇头:“当真。若是阿梨现在还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阿梨做。” 他总是这样,分明自己更累些,又反过来担心她,将她想说的关切话先说了去。 楚江梨还想说些什么,甚至想叫他将自己放在首位,虽然她知道,就算她说,白清安也不会听。 “你……” 如此也好,若是时常将她放在首位也好。 没一会儿,店小二便在门外喊上一声,敲门的声音响起,将她的话音止住。 “二位客官要的热水来哩!” 那热水被置放在屋内的屏风之后,冒着腾腾热气,店小二还说若是用完了便可以叫他们来抬下去,若是冷了些也可以来掺上热水。 楚江梨:“一起沐浴?” 从木桶中溢出的水汽叫她连眼前的人都看得有些不真切。 但楚江梨知道,白清安定然会答应的。 “我……可……” 楚江梨抬手,抚摸着他微烫的脸颊,若是能看得清对方,反倒做不出这样叫人觉得亲昵暧昧的行径。 少女循循善诱:“你方才不是还说,愿意陪我一起做任何事?” “怎么现在不到一个时辰就变卦了,难不成方才那是骗我的?” 白清安不知是在摇头还是故意用摆头的动作,用脸颊蹭着她的指尖和掌心的纹路。 他轻声道:“我不会骗阿梨。” 真的非常心机了,楚江梨心想。 少年的声音又从迷雾缭绕中传来:“我愿意……与阿梨一同沐浴。” 楚江梨笑:“好啊。” “那脱罢。” 白清安:“脱?” 楚江梨笑:“怎么了,难道要穿着衣裳与我一起沐浴?” 少年的身体微微一颤,轻轻背过身去,垂眸将身前的系带解开,柔软绵薄的衣裳如瀑倾泻而下,少年单薄而纤细的肩,苍白得宛若一块冰冷洁白的玉。 分明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可还是叫她有些…… 白清安:“阿梨,你流鼻血了。” 楚江梨盯得出神,就连自己流鼻血了都没发现。 直到白清安见她并未有反应,转过头来看到,才出声提醒。 楚江梨回神,擦了擦鼻子,她羞怯得几乎要背过身去:“额……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太尴尬了吧,她居然看着白清安的后背流!鼻!血!了! 少女心中想着,怎么解释呢? 楚江梨任由少年将自己的鼻血擦干净,不经尬笑道:“哈哈……天气太燥热了。” 似乎这种说法叫白清安深深相信了。 他神色担忧道:“想是这几日阿梨吃得燥,便有些上火了。” 楚江梨一脸幽怨,明明心中想的,却不小心将实话说了出来:“难道不是因为看了你?” 方才手忙脚乱地,白清安身上的衣裳都并未穿好,指着自己有些疑惑道:“我……?” 楚江梨又看了几眼,忙仰头:“啊啊啊啊啊不行了!” 冷静冷静冷静!楚江梨在心中不停对自己说着。 白清安却还在说:“阿梨这几日要少吃些燥热的才行。” 楚江梨看他,心道我若是少看你几眼比少吃任何东西来得效果都好! 她伸手摸了摸他腹上薄薄的肌肉,却又有些疑惑:又不是第一次看,为什么还会流鼻血,不过……真好摸。 白清安垂眸看着她乱蹭的手:“阿梨……” 楚江梨笑:“嘿嘿,我就摸摸,怎么了?” “快抱我去沐浴,再磨磨蹭蹭的,水都要凉了。” 白清安唤来店小二加了些热水,摸着适温,才将少女抱起来往那边去。 楚江梨被他抱在怀中抗议道:“不是等会,我身上的衣裳不脱吗?” 白清安面红耳赤:“那阿梨先……脱衣裳。” 楚江梨双手一摊,耍起无赖:“我自己一个人脱不了,鼻子流血了。” “可如此,也并不影响阿梨的手。” “你又不是我,你如何知晓不影响的?” 白清安伸过手,将她腰间的结解开,小心翼翼剜下衣裳,却还是不经意触碰到她。 抚过少女肌肤上细腻的纹理,嗅到她身上时常熏的梨花香。 白清安骤然收手,耳尖肉眼可见地鲜红欲滴,他支支吾吾道:“阿梨……阿梨自己来罢。” “你我二人又非第1一次,何足以如此害羞?” “若是阿梨,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会害羞。” 那散落在地上的细腻衣裳如铺开的花。 少女从那圈中走出来,说道:“我脱完了。” 白清安将她抱在怀中,指尖触及柔嫩的肌肤仿若触电,全身都麻木了。 他走到屏风背后,将少女放在适宜温的木桶中,热水浸过她的肩。 倒是扫了楚江梨这一日的疲惫。 她长叹一口气:“真舒服。” “阿梨,那我先……” 他将少女放入木桶中,作势便要跑,楚江梨眼疾手快抓住他,神色狡黠地问道:“方才不是说了,跟我一起沐浴?” 白清安缓缓转身看她,将身上的衣1裳脱1去。 二人对视,楚江梨神色直勾勾的,将他看得脸红,小声问道:“阿梨,我要如何?” 楚江梨笑:“进1来。” 他们二人莹莹绕绕这般久,也早该有反1应了才是. 但白清安总是会下意识克制住自己的念头。 若是楚江梨一个人,自然宽敞。 白清安一挤进来,倒是显得有些小。 “是这样吗?阿梨。” 楚江梨缩在左边,白清安缩在木桶的右边,二人中间如同隔着一道银河似的。 楚江梨见他神色紧张,不免嗤笑一声:“过来些。” 白清安:“会挤到阿梨。” “你抱着我,不就不会挤着我了?” 少年换了方向,将她拢在怀中。 她似花蕊,少年似花瓣,她被包合在其中。 水是温热的,少年的掌心也是,楚江梨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些怦然的心跳声,想来这时能够问出些真话来。 “你那凤钗多久藏起来的?” 白清安:“阿梨来之时,曾用那钗伤我,后来滑落在地上,我才将那物收起来,并非是我偷阿梨的。” “我并未说你偷。” 楚江梨的指尖轻轻在水面浮动,涟漪一圈圈打在白清安身上,有些泛痒。 她又问:“我还好奇,我在地牢中用来困住你的锁链,是不是一开始你就能够挣脱开?” 白清安:“……” “与我说实话。” 白清安:“是。” 楚江梨笑:“真是难为你还将自己套牢了来哄我开心。” 她倒也不是没想过,听白清安亲口说出来以后,反倒觉得他可爱得很。 “我并非只是为了哄阿梨开心,我与阿梨说过……” 少年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呼吸着,闷声闷气道:“我愿意给阿梨当猫当狗,愿意为了阿梨做一切。” 若是有一日,那链条不是套在他身上,而是套在别人身上,才会叫他真的受伤难过。 楚江梨道:“那你将我抱起来。” “阿梨……” 他们二人的动作好似楚江梨靠在白清安怀中。 实则身体并未挨紧,还有些距离。 少年似乎想了好些办法才叫自己不与她紧1紧贴着。 若是当真贴近,白清安怕自己会犯错。 怕有一物叫他随时都在迷失自我的边缘。 白清安虽说自小被当成女子养着,却也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情-难自-禁。 楚江梨问:“不愿意?” “你方才还说愿意做我想做的一切,现在又不愿了?” 少年的手在水中摸索着,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身体。 大致是确认了触摸到少女的双膝,他双手一抬将她挪到了自己的身上。 “啊!” 惹得她惊叫一声,不由得靠他紧了些。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叫他进退两难起来。 白清安听她声音,以为是自己叫她不适了,忙关切道:“阿梨,怎么了?” 少女在他怀中显得有些小只,小脸微红,呼出来些氤氲的雾气。 白清安听到她小声道:“你……到我了” 第135章 132喵。 少年的声音有些无辜:“我不是故意的,阿梨。” 楚江梨的话叫他不知该如何,动还是不动。 楚江梨出声道:“别动……” 今日是她的错,到她与白清安这地步多少有些引火烧身了。 今日他们若是做了出阁的事明日究竟能不能回家也未可知。 若是回家被爹娘察觉到了,那又该如何。 她虽然一直与白清安有肌肤之亲,二人却如何都并未做到最后一步。 说起来有些“传统”了,有些东西楚江梨还是想之后再给他。 她咬牙道:“你先,出去。” 她小声喘着气,莫说是白清安,就是她也有可能忍1不住。 她是人,又不是圣贤。 “我都听阿梨的。” 白清安站起来,从木桶内走出来,绕过屏风,先出去了。 “阿梨若是有事,可唤我,我就在外面。” 他有些急匆匆,想来也是知晓,若再待在此处怕他们二人间会发生些什么。 楚江梨将身子浸泡在木桶中,闷闷地“嗯”了一声。 …… 等楚江梨沐浴完后出来,身上湿漉漉的,披着薄纱似的衣裳。 她才出来,便看见白清安身上的衣裳穿得整齐,正背对着她,缩在床尾。 “小白?” 楚江梨出声叫他,悄声往前走了两步。 白清安听见这声音,他缓缓回头,口中还咬着方才他们二人谈及的凤钗。 大概是这几日里偶尔的相处,叫他对楚江梨已经没了之前那样陌生了,甚至是知晓自己的名字叫“小白”。 楚江梨叫他:“白清安?” 少年蹲在床尾,对这个名字却并无半分反应。 “小白?” “喵。” 少年抬头看她,绵软地叫了一声,似乎认定了自己叫小白。 楚江梨也大概能适应白清安的变化了。 但是这样方才还在与她说话,没一会儿就变成“猫”倒是第一次。 她了然,原来并非只有睡醒后,白清安才会变成这样,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变成这样。 她坐在床边,却也并无挨着白清安太近。 她知晓白清安变成猫儿之后不喜欢靠近她,或者说是不喜任何人接近。 猫需顺着毛摸,更需考虑他自己的心情如何。 此处环境与之前也不同,想来小白还需要时间去适应环境变化。 白清安突然与她不亲了,确实叫她有些伤心。 之前都会间隔些时间,这次分明是前一刻他们还在说话,后一刻白清安便成了这样。 骤然的变化叫楚江梨心中有些钝痛,她想起往日自己与他亲密无间时。 她想白清安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了“小白”就再也变不回去了呢。 之前她还与白清安说什么只当他变成了一只高傲的小猫,不过是她用来安慰自己,叫他安心的话罢了。 楚江梨默不作声坐着。 在小白心中,她似乎是个活泼的样子,如今一动不动竟然叫他也感觉出了些楚江梨的难过来,便悄无声息地靠她近了。 他将手握成软绵绵的拳,放在少女的腿上,慢慢抓着,像是猫在踩乃。 楚江梨也读明白了他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爪子”,竟然也没有反抗,不知怎得这样安慰的动作叫她更难过了些,眼泪跟珠子似得落了下来。 见她落泪,白清安趴在她身边,将她脸颊上垂落的泪珠舔舐干净。 他看她的神色纯粹,不含任何杂质,就连这样舔舐的动作也像极了单纯的小动物。 小白不懂她为何而难过,却还是悄无声息安慰着她,就像是这才是他的本能一般。 “喵。” “喵。” 他在安慰着她别哭了。 屋外雨打芭蕉 ,屋檐之下的一切都被淋得湿1漉1漉的,还有楚江梨这双眼睛。 楚江梨擦干眼泪,就连小白都安慰她,她又有什么不打起精神来的理由。 她想说今日白清安背她许久,想来劳累,也该睡觉了。 “你今日也……” 楚江梨将手盖在他的手上方,可话还未说完,小白便赶紧将手抽出来放在了楚江梨的手上方。 小白看着她,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像是条件反射。 楚江梨重复了许多次,仍然是这样。 猫爪在上的原则。 白清安面无表情,却还是会在每一次楚江梨将手盖在他的手上面之时,迅速将手抽出来,盖上去。 又重复了许多次抽出来盖上去的动作,小白在看着楚江梨将手盖在自己的“爪子”上面时,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将“爪子”抽出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又“喵”了一声。 楚江梨:“困了便睡罢。” 还在长月殿时,小白与她不熟,也不愿与她亲近。 这次他们在一处玩儿这么一会儿,小白好似觉得与她比之前更熟悉,也便愿意靠近她,与她一同睡觉。 甚至还变得粘人。 小白从身后抱住她,身体紧1紧1贴着她。 这亲昵的动作叫楚江梨脸红,白清安是内敛的人,从来不会对她做这样逾矩的事。 只是看起来是因为她的气味叫他安心,也确实想与她贴贴才这样的,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动作。 身后的呼吸均匀起来,见他睡去,楚江梨在他怀中也闭上了眼。 想来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 第二日晨间。 楚江梨醒来时,身旁空空,凌乱的屋子被收拾得规矩。 想来是白清安起床后干的。 她身上盖着被褥,翻了个身,便看到白清安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他已是恢复如常。 楚江梨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又躺回去了。 夜雨连连,叫她好睡,就连醒来闻着窗外泥土洗净的味道也格外舒心。 她又翻了个身,趴在床边与白清安问候道:“早上好。” 白清安问:“早上好?” “此为何意?” 楚江梨胡编乱造瞎扯起来:“就是我晨间醒来发现我还是那样喜欢你,觉得你还是很好的意思。” 白清安将信将疑:“是吗?” “阿梨早上好。” 楚江梨又说了一次:“嘿嘿,早上好。” “小白,你可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些什么吗?”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摇头:“不曾记得。” “阿梨并非一次问我,可是发生了些什么?” “昨夜阿梨唤我出来,许久后我在外面听见阿梨唤我,我便再无意识。” 楚江梨笑:“其实也并未发生什么,就像我上次与你说的那样,你变成了一直小猫,一直赖在我怀中不走。” 后半句是她编的。 白清安:“那我有些任性。” 楚江梨说罢,神色中多些无奈何忧伤。 白清安看出了她的神伤,便起身坐于床边,温声问:“我可做了伤害阿梨的事?” 楚江梨摇头:“并未,小白一直很乖。” 白清安笑:“他叫小白,那我叫什么?” “你也是小白,你是他,他也是你。” “阿梨若是喜欢我,那我便是我。阿梨若是喜欢猫,那我便是猫。” “阿梨是不是在担心某一日我会全然变成一只小猫,再也便不会来了?” “阿梨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无论再久,都会回来的。” 楚江梨的眼中盈了些泪水,她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白清安点头:“自然可以。” “我不会骗阿梨,我也想一直留在阿梨身边。” …… 他们二人收拾好从房中出来,又下楼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还有半日的脚程,晚些便能到了。 楚江梨的家在雪玉国。 家中父母恩爱,对她也有多有垂怜,无兄长胞弟,只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妹。 在如今争端不断的画人间,雪玉国如世外桃源。 在此处,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奉行一夫一妻制,且并无男尊女卑,就连律法中也多宣扬男女平等。 女子可入朝为官,历代天子中更是有皇子,亦有公主。 且此处地形易守难攻,举国团结,即便曾遭遇过几次吞并危机,还是使之存在近千年之久。 父亲任知县,是清正廉洁的地方父母官,在县里许许多多百姓也曾受过楚父的恩惠。 楚江梨也是自小便吃过百家饭的。 她今日晨间便与父亲通灵音,只说会深夜归家,叫他们不必备下晚饭。 可这话是唬他们的,夕阳西下后,二人方能知县府门前,楚江梨想给他们个惊喜,偷偷进城才这般说的。 待进了城,街上行人接踵而来。 楚江梨上一次回家,是初初成为神女之时,如今比那时无论是心境还是人都成熟了些。 可自己究竟有什么变化,楚江梨却不是很清楚。 “阿梨!?你可是阿梨?” 旁的一赶集的大娘仔细瞅了她好一会儿才将她叫住。 楚江梨也一眼将大娘认了出来:“崔大娘?” 崔大娘看着她,神色欢喜,拉着她转了一圈。“哟!还真是阿梨呀,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好看哩!似乎还长高了些,叫大娘仔细看看!” “比上次见到更高些,更瘦些,也更……叫人觉得可怜些!” “崔大娘倒是并未怎么便,还是这般好看,想来也是颂河县的水土才养人。” “哟!咱们阿梨这小嘴儿甜的!叫崔大娘欢喜哟。” 崔大娘又问:“阿梨近来可还?” “一切安好,崔大娘近来可好?” 崔大娘摆摆手道:“我呀,还是老样子,不说不好也不说多好!” 又与她聊了些家常。 诸如她爹娘近来也好,家中小妹也好,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 崔大娘又转头看着旁边的白清安问道:“哎哟!这位姑娘生得也怜人!不知可是阿梨的好友?” 第136章 133郎才女貌。 纵然崔大娘这般说,白清安也并未生气,只是随着楚江梨唤着:“崔大娘安好。” 他这般礼貌,生得又好看,叫崔大娘这样擅长交际的人都结巴起来,盯着他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哎,好……这位姑娘不仅人漂亮,还如此有涵养。” 楚江梨笑:“崔大娘,您认错了罢,瞧着他比我高出许多,是男子呀,只是比旁的男子更漂亮些罢了!” 少女神神秘秘小声道:“这是我要带回家见爹娘的心上人,我可只给您一人说,莫要告诉别人!” 崔大娘眼睛先瞪大,随后对她做了个“我懂了”的表情。 小声道:“这位公子与阿梨当真是郎才女貌,想来楚大人与楚夫人都会喜欢的。” “改日得空,记得来大娘家中玩儿!” “阿梨早些回家,莫叫父母担心哩!” 楚江梨边挥手边笑道:“我晓得啦!” 他们二人告别了崔大娘,走两三步便有人与楚江梨打招呼,再熟悉些的便拉两句家长里短,问她近来可好。 都是些左邻右舍。 楚江梨自小伶俐,招人喜欢。 在这小地方,以往上仙界众人眼中凶神恶煞的楚江梨,成了邻家乖巧懂事的少女,旁人对她印象都不错。 楚江梨本该如此,白清安心中想着。 他们总是会带着偏见去看她,可在他心中楚江梨却一直都不是坏人。 …… 到了知县府门前,楚江梨停下脚步,反倒有些恍惚。 在上仙界时她常忙碌,时间飞逝,快到叫她觉得好似昨日才离家,今日便回来了。 门前原本立着的石狮子有些老旧,还生了些裂纹,牌匾上的大字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天气渐渐晚了,挂着三个纸糊的崭新灯笼,还亮着,想来是知晓她要回来才点上的。 叫她知晓家在哪里。 楚江梨从前都是御剑回来的,上空视线模糊,常找不到家在哪里。 楚父道:“往后我在家门前挂上两个灯笼,知晓你要回来,我便将他们都点上,你在天上记得,两个石狮子三个灯笼,那里便是你的家。” 一砖一瓦都是她所熟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于脑后。 心中唯一的是,她终于回家了,终于不用在上仙界受那群老登的气了! 往日都是一家人在门口等她,这次故意将回家的时间报晚了些,因为楚江梨打算施法偷偷进府中,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带着白清安闪身进了厨房,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娘。 她与白清安站在自己的娘亲身后,看着娘亲忙前忙后为她做着接风洗尘的饭菜。 上仙界与画人间原本时间的变化便不同,离上次她回家已是两年,这不长不短的时间,在娘亲身上留下了些岁月的痕迹。 她鬓边生出些银丝来,叫楚江梨心中不是滋味。 楚母感受到旁人有人在,却不知是他们,以为是府中的小丫头,便说道:“老爷可说了小姐多久回来?我见着天色,怕是快了。” “快去给我舀点水来,阿梨最爱吃我做的粉蒸肉了,若是水蒸干了,焦了会影响味道。” 楚江梨并未出声,只拿着旁边的瓢舀了水递到楚母手中。 她出声问道:“娘亲,还有多久做好?” “还有好一会儿呢,这才蒸上一会儿……” 楚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身形微微一怔,缓缓回眸看着楚江梨,眼里还有些打转的泪水。 “阿梨!?哎哟我的亲亲宝贝儿,你可想死娘亲了,多久回来的?你爹也不晓得跟我说一声!” “娘看看可瘦了?” 楚母将手上的油擦赶紧,又脱了身上的麻布围裙,才上前将楚江梨抱住。 “呜呜呜呜,我们阿梨怎得瘦了这么好些!你不是跟娘说,那边好吃的可比我们这儿多得多吗?” 楚江梨任由楚母将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笑道:“娘亲,人家神仙都要辟谷,不吃饭的,你女儿我还天天吃点!我这可不是瘦了,只是修炼精瘦了些,我可健康了!” 楚母才不管她说的这些,只抱着自己的女儿直心疼:“我们阿梨吃苦了,娘亲看着都心疼哟!老天爷嘞,到底是什么狗屁地方,还不让我们阿梨吃饭!” 正见楚江梨身后的人,便问道:“阿梨,这位便是你说的……心上人?” 楚江梨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楚母将她拉远了些问:“你没有背着我们与他成亲了罢?” 亲娘极度不信任的问题,叫楚江梨眼睛都睁大了:“娘亲~你的亲亲宝贝儿阿梨这种人吗?” 楚母上下审视自家女儿一番,虽然没说话,但是神色明显就是“你看着就像这种人”。 楚江梨撒娇:“娘亲~我才没有!!” “没有就好。” “这模样倒是看着周正,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 “模样好吧?其实模样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对我也很好!” 楚母问:“只是很好?” “那自然是顶好!是除了娘亲爹爹阿月外,对我最好的人!” 楚江梨朝着楚母挤眉弄眼,小声道:“娘亲你放心罢!这几日我带着他先在家里住下,可以考察一下。” 楚母:“那便好,我跟你爹会好好考察他的!” 楚江梨眨巴眨巴眼睛,给白清安求着情:“但是你们千万别对他太严苛了。” 楚母笑得无奈,戳了戳她的眉心道:“倒是你!还没如何呢便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楚江梨摸着额心,小声怨道:“娘~” “我可没有胳膊肘往外拐,还是最喜欢娘亲和爹爹的!” 说是悄悄话,白清安倒是都听见了,这母女二人一看过来,他便对着他们笑,装作并未听见。 “娘亲!娘亲!” 听着屋外不远处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远远的便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了。 “爹爹与我说阿姐快到了,?我等了许久都没看到阿姐!” 这小女娃是楚江梨的亲生妹妹,名唤楚江月,年六岁。 如今画人间正是晚秋,天气转凉,夜里有雨,平日又风大,楚江月的身子比寻常孩童弱些,已经穿上薄袄了。 她转头看着楚江梨,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激动得扑在楚江梨怀中,声声唤道:“阿姐,阿姐,竟是阿月的阿姐!!” 楚江月在她怀中呜咽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在楚江梨衣裳上了。 楚母笑道,倒也并未将她抱开:“阿月!你这孩子,仔细将姐姐的衣裳弄脏了去!” 楚江梨却乐呵呵的,将幼妹抱了起来:“倒也不碍事,阿月怎得哭鼻子了?可是想阿姐了?” 小孩儿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眼泪鼻涕都快流一处了,跟楚江梨苦兮兮诉苦:“阿姐不在家,爹爹和娘亲都欺负我。” 白清安在一旁给她递过手帕,楚江梨将小妹的小脸擦干净了。 楚母道:“你这孩子,谁欺负你了?你阿爹课业上待你严苛些,谁叫你日日上课都偷跑出去玩儿的?” “再说你阿娘我,前几日你胡乱吃东西给自己吃得七荤八素都吐出来了,这才叫你少吃些,也不见瘦多少,竟来寻了你姐姐告状。” 楚母越说,楚江月越是心虚,直直往楚江梨怀中躲。 楚江梨笑:“好了好了阿姐知晓了,会与爹爹娘亲一起监督我们小阿月的!” 楚江月欲哭无泪道:“阿姐!!怎么连你也这样!” 楚江梨哄她:“好啦好啦,将你这鼻涕眼泪好好擦一擦。” 楚江月靠在她肩上,好歹是将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圆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身后的白清安:“阿姐,你身后这个姐姐是谁?” 楚江梨道:“这是哥哥!白清安,清安哥哥,是阿姐的心上人。” 白清安生得好看又脾气好,认错了也不同谁计较。 小孩还是怪有礼貌的:“清安哥哥好!” 白清安也笑:“阿月好。” 楚江月左右端详后问:“阿姐以后要嫁给清安哥哥吗?” “阿姐喜欢清安哥哥吗?” 还没等着楚江梨回答,楚母便先道:“去去去,小孩问这些做什么?” 楚江月掰着手指头数着,小声抗议道:“我可不是小孩儿了,我足足有一二三四五……六岁了!” 楚母道:“刚才你爹不是还将你留在书房中看书,这会儿怎得允你出来闲逛了?” 楚江月:“爹爹说阿姐要回来了,他心中激动又紧张,还总是教错我知识,便说今日作罢,明日在学,这便放我出来了。” 她扬着小脸,认真补充道:“可不是我自己逃学偷偷跑出来的!” 楚江梨看着他们二人笑,这样温馨的拌嘴场景倒是许久没见过了。 她走之时,家中还并没有阿月,是第一次她回家认错,才知母亲已有身孕。 从前她还小,二老便商量着给她再生一个兄弟姊妹为伴,却一直都未曾再得一子。 如今再有,便是她长大之后了,楚江梨自然也同意,她常年都不在家,若是有个妹妹或是弟弟常伴父母身边,倒也能稍解他们的孤独之苦。 阿月生得心思机敏又乖巧伶俐,说话也讨喜。 楚母要赶他们:“这厨房本就小些,还挤满了你们这些闲人,快些出去罢,去陪你爹说说话也好,娘这里马上便好了!” 楚江梨笑:“我想在此处帮娘亲!” “小傻瓜,你又并非只回来一日,之后有的是时日来帮我,路途遥远,还是快去休息会儿罢,阿月,快将你姐姐牵出去!” …… 她爹还在书房中直绕圈,不知将身前的衣裳整理了多少次。 看两眼书,便往窗户外看。 天色逐渐晚了,可楚江梨还并未归家,想来有些担心了。 阿月推开书房的门唤道:“爹爹!” “阿月,你方才上哪儿去了?” 楚江月笑嘻嘻的,却不答 ,拉着楚江梨的手将她带到了爹面前:“爹爹,你看看这是谁?” 楚父面露喜色,两步上前细细看着楚江梨:“阿梨!” 楚江梨笑:“爹爹。” 楚父抹了把眼泪:“倒是许久未见我们阿梨了,路途这样颠簸,想来是吃了不少苦。” 楚江梨道:“爹!娘见我都没哭,您怎么哭了!” “爹一时太高兴了。” 她次次回来,她爹次次都哭。 看着她身后的白清安,便道:“这便是阿梨与我说的……心上人?” 白清安道:“伯父好,晚辈姓白,名唤清安。” 第137章 134什么有趣,什么无趣。 楚父笑着点了点头,将白清安自上到下看了一遍:“样貌好,知礼节,不错,是阿梨会喜欢的。” “是个好孩子。” 楚江梨笑:“爹!我才不是那样表面的人!不过既是我选的,自然是样貌、礼数都是一等一的。” “你这丫头!” 楚父方才便沏好茶,就等着他们回来了。 “都站着干甚?还不快坐下,阿梨许久未回家了,倒是与爹爹生疏了,怎得?要爹爹亲自请你坐下?” 楚江梨与白清安入座,她道:“爹爹胡说,我只是知礼节罢了,长辈不坐,我如何敢坐?” “平日里可不见你这般。” 想来楚父话中的含义是楚江梨在白清安面前才这般的。 楚江月小手巴拉着桌边,看着那桌上的糕点咽了咽口水:“爹爹,阿月饿了。” “我晨间买了些糕点,阿梨与阿月、清安都吃些罢。” 楚江梨自己不吃,倒是拾了一块递到白清安手中,“你尝尝,这味道确实不错,我儿时就爱吃这个。” 白清安咬了一口,笑着点头:“好吃。” 楚父见他们二人在他面前便眉来眼去的,重重咳了一声:“阿梨,爹也要吃。” 作势便将手伸到了楚江梨面前。 楚江梨看向自己的亲爹像小孩儿似得将手伸到她面前,将那包着糕点的纸推过去些,忍俊不禁道:“爹爹自己拿。” 楚父佯装伤心,一副女儿是一株清甜大白菜但是被猪拱了的神色。 “爹爹就是自己拿,清安便是你递到他手中?” 楚江梨嘿嘿两声,有些心虚将糕点递到自己亲爹手上。 “嘿嘿,爹爹也吃。” 楚江月却不管这些,坐在楚江梨身边,伸手拿起糕点就往小嘴里塞。 楚江梨见她吃得香,也顺带着将话题转移了过来。 “想来我小时候也爱吃这家铺子的糕点,爹爹还经常排着长队去买。” 楚父感叹道:“是啊,你们姐妹二人都爱吃这铺子的糕点,你这小妹在吃的、性格,就连爱逃学都与你相似。” 说起来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楚江月吃得满脸的渣,小嘴里还包着一大口,边嚼边说:“爹爹不是说让我向阿姐学习?” “我何时说过?” “那日爹爹喝醉了,便与我这样说过。” “既是酒后之言,又怎可当真?” 楚父又道:“不过你阿姐确实有些地方值得你去学习!” 楚江梨将茶水放到小妹跟前,替她拍了拍背:“慢些吃,等会噎住了。” 楚父道:“阿梨为何不吃?” 楚江梨道:“许是长大后口味也变了,觉得这糕点不如从前那般好吃,甚至还有些甜腻。” 白清安却将那糕点拾起一块,递到楚江梨手中:“阿梨都并未吃,为何会觉得甜腻?” “阿梨身处高位,便学会了克制自己的私欲,因一举一动落在旁人眼中,尚且会成为他们诟病你难当重任之处。” “可这里是阿梨的家,阿梨便不用再恪守这些。” “若是不信,阿梨可尝尝。” 楚父神色中几分赞许,阿梨是会择选良人的,这少年竟猜得到阿梨心中所想,又为何事而受桎梏。 楚江梨将白清安递过来的糕点咬入口中。 红糖和桂花的香气蔓延,糕点不太甜,却很香又软糯,叫她吃了第一口还想再吃一口。 竟是儿时的滋味。 楚江月见自家姐姐也吃,纵然自己吃得两腮塞得鼓鼓的,像小仓鼠似得,还说着:“好吃罢,阿姐。” 楚江梨点头:“好吃。” 楚父心中也欢喜:“若是喜欢,明日爹再去给你们买!” 白清安却道:“伯父可告诉我在何处,我去便好,想来晨伯父晨间公务繁杂。” “如此也好。” 楚江梨道:“那我也要去。” 楚江月也举手道:“阿月也要去!” “好好好,你们姐妹俩一起去!自小阿月便喜欢你,次次回来她便跟跟屁虫似得一直围着你转。” “明日顺便将你小妹的课业也辅导了!” “自然自然。” 说起来,楚江梨虽说读书的时候喜欢逃学、睡觉、掏鸟窝,但是课业是一点都没落下。 她在课上打盹,夫子授课,气急败坏将她叫起来回答问题,想借此将她训斥一番。 楚江梨只打着哈欠问:“夫子可再重复一遍?” 待夫子气得发抖,重复一遍后,楚江梨便答出来了。 就连她爹都以为,楚江梨以后是要入朝为官的,谁知后来却留下一纸信说自己要去修仙。 虽说修仙在这个世界中并非少见的事。 可一万个凡人怕是出不了一个,概率比科举还小,难于登天。 他们不同意不过是不想叫楚江梨吃太多的苦,更怕她会有危险。 毕竟这雪玉国中还是有许多扬言要修仙,再也没回来的人。 也不知是去天上享福了还是死了。 …… 楚江梨次次回来,小妹的课业便交于她。 不过这小丫头也才六岁,上学不过是这一年才有的事。 楚江梨讲得比学堂里那些老师生动又更好理解,小妹自然更愿意叫她来辅导自己。 楚江月抱住自家阿姐的大腿,眼眸都亮晶晶的:“好呀好呀!阿月最喜欢姐姐讲课了!” “方才我讲之时你还愁眉苦脸说不爱读书,怎得换了你姐姐就是这副模样了?” 楚江月嬉笑两声,直往阿姐身后躲。 “老爷小姐,夫人让我来唤你们去前厅用膳。” …… 晚膳时分。 楚江梨次次回来吃的第一顿,桌上皆琳琅满目,都是些楚江梨平日里爱吃的菜。 楚母恨不得将这桌子都塞满了。 夜风寂寂,吹得满庭院的花花草草都在随风摇曳。 他们五人围坐于桌前,其乐融融。 楚江梨许久没吃过家里的饭菜了,谁不知晓,出门在外最思念的便是在家中的一口饭菜。 楚母从前是县里远近闻名的厨娘,做的菜十里八乡都有名气。 楚江梨也是这般被养刁了口味的。 家中吃饭倒是没了那些别 的规矩,等菜上齐了便能吃。 白清安不怎么吃,只是给楚江梨夹菜,还柔声嘱咐她慢些吃,别噎着了。 楚江梨也习惯性地接过他手中偶尔递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些从旁的楚父楚母都看在眼中,想来他们二人平常就是这般相处的。 见自己女儿受着他的照顾,二老心中对于也生出些好感来。 他们一直都在谈论些家中的事,白清安倒也并未插嘴,只是在一旁细细听着。 楚父问道:“这些时日,阿梨在那边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爹爹不必担心。” “小女的脾性向来急躁冲动,往后清安还要多多照顾包涵才是。” 白清安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认真道:“在我看来,阿梨的性子很好,温顺又善解人意,倒是阿梨在许多时候都会包容我。” 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在他眼中便全是优点。 这个道理楚父也明白。 自家女儿的急躁冲动多是随了她娘亲, 当初也有人说楚母急躁的,可在楚父看在她性子温和不说,还颇有耐心。 楚父道:“你们二人以后要相互扶持才是。” 白清安:“是。” 楚江梨拍胸口道:“放心罢爹!” 楚父道:“从小到大你就不是个会多让父母操心的孩子,如今适龄,爹也希望你能够选个喜欢的男子。” “想来阿梨的眼光也不会差,清安待你,今日我们也都看到了,希望你们二人相处数年后,还能够像今日一般不忘初心才是。” 他这个女儿虽事事不叫他操心,却也是最叫他想操心的。 楚母笑道:“好啦好啦,吃饭罢,清安也多吃些,别光是顾着照顾阿梨。” 她转头又对楚父道:“你也是,少说些,等会儿将两个孩子都说得吃不下饭了!” “从前你想与我成亲,你爹娘不也不同意?如今我们还不是过了这些年。” “说什么同不同意的,孩子们喜欢又适合才是最好的。” 楚父笑得溺爱:“全听夫人的。” 楚母与楚父不同,她倒是好奇些别的,便问白清安。 “清安,你与阿梨是如何认识的?” 楚江梨:“我与他认识许多年了,我不是曾说过,上仙界有四座仙山,白清安与我皆是一山之主,一来二去,我们便熟络了。” 阿月看了看他们,便道:“阿姐所说的,不就是联姻?” 楚江梨一愣,咯咯咯笑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便是如此说的。” “若是我与你清安哥哥成亲,那大概也能算作是联姻。” “不过从古至今,联姻多数是指两个国家为了长久以来的和平安宁而联姻,一般多是小国屈于大国,是屈辱、不平等的,二人之间也极少有爱,更多的甚至是恨。” 阿月恍然大悟,却也问:“既然不喜欢,那为何还要联姻?” “因为在战争中,皇家的女儿不能成为自己,多数时候只能成为皇权的附属品和牺牲品,这个道理,等阿月大些,再多读些史书,便会明白了。” “那阿姐与清安哥哥是……” 楚江梨道:“阿姐与他是真心相爱的,并非联姻那样的情感。” 楚母:“阿月,你爹给你讲课业的时候,怎得没见你这么好学?” 楚江月小脑袋一昂,奶声奶气道:“什么有趣,什么无趣我这个年纪自然还是分得清的!” 惹了一众的哄笑。 楚江梨所说的,都是她瞎编的,若是照实了说,那不将她的爹娘吓得半死。 白清安道:“阿梨或许说的是自己的视角。” “在我看来,阿梨不认识我之时,我便已经认识阿梨了,是恋慕许久,却迟迟未曾敢开口与她说。” “我第一眼见到阿梨便喜欢她,却因为家族的缘由,我极少在旁人面前露面,后来爹娘送我去历练,与许许多多人一起,我在人群中第一眼便看见了阿梨。” “在我眼中她是一个世间少见,坚韧又善良的女子。” “如此,我也羞于与她告知心意。” 第138章 135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再往后,我与阿梨熟悉些,我才与她说。” “我并不是个很好的人,相处这些时日也多是阿梨在包容我,阿梨于我而言,好过任何人。” 楚父听白清安将自己的女儿夸得天花乱坠,心中高兴,却还是表面正色道:“我们阿梨自幼貌美,从年幼读书时起,便得许多同窗喜欢,我知晓我这女儿优秀,还望今后你也这般好好待她,才不辜负我们二老对你的期待才是。” 楚江梨见她爹那嘴角都要裂到耳根子,还不知叽里咕噜在说什么!这样夸赞的话听得她头皮发麻,甚至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有些不依她爹的说法:“爹!你怎么还吹嘘起我来了!!” 且不说她先天的外貌算得上小有姿色,后期才成了大美人,跟白清安这种从小美到大的如何比,他可是纯天然的! 再说……最先因为美色靠近对方的,反而是楚江梨。 白清安赞同道:“好看只是阿梨身上一个最不起眼的优点。” 楚江梨不经小声道:“这不是前几日我用来说你的?” 看似小声,实则大家都能听得见。 白清安笑:“现在也是我用来形容阿梨的,却也并非形容,阿梨在我心中本就是很好的人。” 楚父楚母见他们二人拌嘴乐呵呵的,倒也并非拌嘴。 不过是少女的抗议,和少年的维护。 楚江梨问:“你怎得老偷我的话来说?” “我与阿梨心意相通,才会想到一处,不过是谁先说出口罢了。” “小白你……” 她在爹娘面前给白清安面子,向来都是清安清安的叫着。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晓得,小白像小猫小狗的名字。 楚江月道:“清安哥哥是修什么的?” “前些天,我跟爹爹去茶馆听戏折子,那说书人道,他自己也曾经是修仙人,具他自己的所见所闻,修剑道的俊俏之人最多,所以清安哥哥是剑修吗?”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楚江梨道:“你怎得不问我,看你阿姐长得可好看?你阿姐也是剑修。” 楚-头号粉丝-江-星星眼-月道:“阿姐自然好看!阿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每个小孩儿心中都会有自己崇拜的对象,而楚江月自然就是自己远在外面修仙的阿姐。 阿月扭头又哄她亲娘:“娘亲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在大字不识几个的年纪,倒是把水端平了。 白清安道:“我是剑修,却也并非剑修。” “上仙界不以武器为修炼类别,故而用剑的、棍的、刀的、扇子、匕首的皆可出自一山。” “便也不存在剑修这一说法。” 楚江梨点头:“所以啊,那说书先生多半是骗你们的!想来他也只是在话本折子里看过上仙界” 小阿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再说,上仙界中也并无主修说法,若当真是说修什么,想来白清安修的是花花草草。” 小阿月眼眸晶亮:“修花花草草是什么?可是能与小花小草说话,叫他们生长、枯萎?” “差不多是此意,可以说作是凡间说法中的花神。” 阿月笑眯眯,围在白清安身边,想来是除了自家阿姐又多了个崇拜对象了。 “哇!怪不得清安哥哥生得这样好看,那些花花都很好看,管他们的也是个很好看的哥哥。” 楚江梨笑:“阿月的心思倒是巧妙。我记得爹不是惯爱养些花花草草,想来会跟清安聊得来。” 阿月道:“前几日,爹养了几株绣球花,日日都小心侍弄着,不知怎得有一日竟全枯了,叫爹爹好一顿伤心。” 白清安道:“绣球会难养些,但我可以看看。” 楚父欣喜道:“清安当真有办法将他们救活?” 他爹说起这些神色都有些不一样了。 “我爱惜得紧,谁知还是枯萎了,如今放在后院中,我舍不得去将他们丢了,更不忍心去看。” 楚江梨却担心白清安的身体。 若他强行用术法叫那绣球花活过来,想来会损伤他自己的身子。 楚江梨想将这事糊弄过去:“今日要不算了,改日再……” 白清安却宽慰道:“阿梨,我无事。” 小厮将那花端上来摆在一旁,白清安细看,那花瓣落了不少,叶片凋零、萎缩,却并未完全死去。 “如今正是秋末,想来白日伯父曾将他们放在日光之下曝晒。” “你如何知晓的?那将这花赠予我的同僚道,春秋两季需晒上二到三个时辰。” 白清安笑:“想来是伯父理解错了,并非暴晒,是晨间日出之时,将他放在晨光之下两个时辰,最多三个时辰,若是午间,那便太热了些。” 白清安施法,将那三盆绣球花皆死而复生,花色一片,馨香沁人。 “若是再如此,伯父可置一盆清水,水晒上一日后,再将这花浸泡三日便可。” 楚父见这花活了过来,倒是激动万分,这短短不到一日已将白清安当做知己。 “清安,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是这种花的行家!” 白清安笑:“伯父 谬赞了。” 白清安施法的场景倒是将楚江月看呆了。 她拍手道:“哇!!!清安哥哥好厉害,我也想学!我以后也要修仙!” 下一刻,小妹捂着脑袋:“哎呦!” 楚江梨道:“你以为这仙是这么好修的?” 小妹不满地抗议道:“玩笑话,我可不修仙,等我长大以后,我可有自己想做的事!” 楚江梨“哟”了一声,啧啧叹道:“这么快就决定啦?等来日长大了,怕是此一时彼一时。 “说吧,我们阿月长大以后想做什么,跟爹娘说没,他们可同意了?” 小妹小脑袋一昂,“切”了一声:“才不与爹娘说,大人可不懂这些。” 楚母笑:“大人不懂,那谁懂,小人懂吗?” “若是我说了,爹娘肯定也会同意的!” “这么自信?” 楚江梨被她挺直腰板地认真模样逗乐了:“若是修仙,爹娘可不会同意!” “自然不是!” 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白清安还陪着楚父喝一些酒。 楚江梨从旁劝道:“爹爹,清安家教甚严,自小便不允饮酒,您还是与他少喝些。” 两杯下去,便也停住了。 一顿吃完,时候也不早了。 楚母道:“你往日的房间,娘亲早早的便收拾出来了,且去住便好了,这清安便安排在……” 楚江梨忙打断她的话道:“娘亲~我的屋子旁边不是还有个稍微小些的房间可收拾出来了?” 楚母道:“自然是收拾出来了,怎么了?” 楚江梨嘿笑两声道:“可以叫白清安住在那屋。” 楚父道:“人家是客人,如何住在这么小的屋子,像什么话!” 楚江梨:“爹~要不你问问白清安愿不愿意?你也知晓女儿赖床,清安若是住我屋子旁边,正好能白日叫我起床!” 此处是她家,爹娘到底也是凡人,又知晓白清安是个男子。 他们自然无法光明正大睡在一起,只能以这种方式,至少近一些,夜里还可以偷偷的……嘿嘿。 白清安也点头:“我愿意,伯父。” 楚父见他答应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此那便随了你们去罢,若是缺什么要说。” “自然自然!” 楚父道:“阿梨,等会儿先随我去一趟书房。” “爹,你不会训我罢?若是训我,我可不去了!” 楚母在一旁道:“你爹是有话要与你说。” 白清安小声与她道:“我等阿梨回来。” …… 楚江梨来书房后,发现母亲也在,他们二人沏了一壶茶,在等着她。 见她来,楚父高兴道:“阿梨来了。” 楚父正在喝着杯中的茶水,楚母在一旁不知方才耳提面命在说些什么,叫他神色有些规矩。 这幅场景叫楚江梨已是见怪不怪了:“娘,你可是又训爹了?” 楚母絮絮叨叨道:“你爹平日里都极少喝酒,今日是高兴才喝了些,往年还有与同僚多有应酬,如今身子不好,大夫说需清淡饮食调养才行。” “我也常给他做些山药、小米这些健脾胃的食物来吃。” 楚父:“我这些都是老毛病了,有何值得一提的,阿梨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然要高高兴兴的。” 楚母却笑:“这倒是我的不好了。” “爹爹要多注意身子才是,酒也要少喝。” “爹爹无碍,倒是阿梨,这些年我们倒也没有与你好好说过话。” 楚母道:“阿梨近来可还好?” “平日里我们虽能通过法器与你说话,可你总是很忙,不过三两句便匆匆结束了。” “阿梨长大了,许多事我们也不大帮得上忙,也不懂。” “于我们,也都是报喜不报忧,今日叫你来,不过是爹娘想听你说说,在外这些时日可有受过委屈?” 他们不曾在小女儿、白清安的面前这样问,这里是有他们三人。 阿梨不是长姐,不是一山之主,只是他们夫妻二人许久未见的宝贝女儿。 她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们亦维护她的面子。 楚江梨不曾想竟是为了说这些才将她叫来。 从进入上仙界开始,她何曾只是受过一丁点委屈,只是楚江梨要强、坚韧,便不曾与他人说过。 少女眼中蓄满眼泪,哽咽着扑到父母怀中。 她像回到了儿时。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有眼泪便落、有委屈便说之时。 楚江梨终于知晓为何儿时纵然并非她所愿,那小小的女孩仍然会落下些眼泪来。 因为晓得她长大后会将眼泪偷偷吞下,才提前帮她把眼泪掉了。 “爹、娘。” 楚母神色中都是心疼,如何可能没受过委屈? 他们这样宝贝着长大的女儿,是何种性格他们如何会不知? 楚江梨将这些年在上仙界经历的事情与二老说了,中间掐头去尾将戚焰那些破事省去了。 其中还包括了上仙界那些人是如何不待见她的,她又是如何以牙还牙的。 楚母道:“你爹自小教你儒雅,我就说儒雅有何用,到底还是被欺负了便要赏回去,阿梨做得好!” “我只是教她对陌生人儒雅,可从未叫阿梨对欺辱她之人儒雅!要我说,自然也是做得好!” 楚江梨笑道:“若是不惹我,我自然能如爹得所言的那般儒雅。” 楚母道:“我记得阿梨从前还曾说过有个叫桑……什么的好友,她如今如何了?” “渺渺啊,许久之前她便离开了上仙界。如今游历人间,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未曾见她了,不知如今她到何处了,改日再问问。” “若是离这儿近,那便将她唤来家中住住。” 楚江梨答应道:“好,想来渺渺也是愿意的!” 楚父问:“那白清安呢?他对你如何?” “他向来都听我的,也护我,才不会像旁人那样。” “若是对你好,那便好。” 楚母问:“不过说来,我们阿梨可想过与清安成亲?” 第139章 136阿梨可愿意嫁于我? 楚江梨摇头:“从未想过。” 她甚至都还觉得自己小呢,怎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楚父:“想来阿梨会有自己的想法,我与你娘亲便不干预了,只要你开心快乐,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 、 楚母也点头:“清安的父母可知晓你们二人间的事?” 若是真有一日成亲,想来还是需双方父母同意才行。 “他的父母在许久之前便仙逝了,不过他们二人不喜清安,自小便不管他,他家中更无兄弟姊妹,想来倒也无妨。” 楚母叹道:“唉,苦命的孩子。” 楚江梨又问:“那今日与他这短暂的相处,爹爹娘亲,你们对白清安可满 意?” 楚父点头道:“他为人大方端庄,又有耐心,还对你好,自然是满意的。” 楚江梨狐疑:“爹爹,你怎么说得像在给我找妻子一样!” “能像妻子贤惠,照顾好你,难道不好吗?” 楚江梨笑:“自然是好的。” 想到白清安平日里与她的相处,叫她觉得他确实像妻子一般。 楚父道:“今日已晚,阿梨这赶一日路想来也疲倦,快去休息罢。” 楚江梨点头,便作别他们:“爹爹娘亲也早些休息,女儿先下去了。” …… 楚父向来喜欢些花花草草,将庭院种得满满当当的。 楚江梨家的庭院很小,四面围合,她曾记得儿时庭院里是一片空地,有几棵梨花树,还有个刚好适合她坐下的秋千。 想来也觉得奇怪,小孩子的身体长得快,为何那秋千她每个年龄段都能坐得下? 如今方知,她爹从那时便悄然花了些心思,只是她不知晓罢了。 经年以后,那梨花树还在,并非适季,花没开,叶子也有些泛黄,那秋千也还在,只是还多了许多别的花花草草环绕在四周。 楚江梨慢慢往自己的住处去,白清安正在门外等着她,花草好似正拥着他。 少女停留在原地,却忽然多了些想法。 她想与白清安成亲,想要看他在红烛摇曳中,掀起自己的盖头。 白清安是见过她与戚焰成亲的人,虽说那不过是夺过魔域的权宜之计,她更知晓那时候白清那很生气。 无论楚江梨如何想,都会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白清安。 她是真的喜欢他,也时常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她是想,可不知白清安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究竟愿不愿意与她成亲。 还有一个原因,白清安如今……命不久矣了,她到底想与他圆满些。 “阿梨,怎么不过来?” 这声音在她耳旁想起,是白清安见她停在原地,便自己走过来了。 “在想什么?” 白清安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叫楚江梨回神过来看他。 少年的声音中有些许慌乱:“阿梨,你为何哭了?” 楚江梨微微一怔,她自己并未感觉到:“我……哭了?” 白清安替她擦尽眼泪,又柔声问:“发生了些什么?阿梨可是被你的父亲母亲训斥了?” 楚江梨双手环住白清安腰,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将他抱住,闷声闷气道:“他们才不会训我。” 她嘴犟道:“我也并未哭。” 白清安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她平日里哄自己那样。 “阿梨乖。” “阿梨可说出来与我听听,或许会好些。” “白清安。” 少女抬起头看他,眼眸中装着晶亮的月。 白清安也唤着她的名字:“阿梨。” 少女说:“我们成亲罢。” 成亲。 成亲。 这词白清安不是没听说过。 从前还在归云阁,他爱读书,也并非爱读书,只是没人与他说话,他便只能读书。 他是旁人眼中的怪胎,日日在书阁中,除了练功外,也并不与旁人来往、说话。 他的世界拘泥于那小小的一方庭院、书阁中。 他目视之处的世界很小,可书中的世界却无边无际。 他在书中见过上仙界与魔域千年来绵延的斗争,更见过上仙界几座仙山百年来才止息的内斗。 画人间的礼法典制,家国兴亡,见凡人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娶妻生子,再到生老病死。 那书中描绘着成亲的场景。 需三书六礼、迎亲拜堂入洞房饮下交卺酒,才算礼成。 那时白清安不懂,何为成亲,又为何需要如何繁杂的场景,却还是叫这么些人去恪守这样的规矩。 他记得那书中道,双方含情脉脉便称之相爱,父母做主,方能结为夫妻。 他那时甚至不懂何为爱,何又为含情脉脉,只是知晓这样会将毫无干系的二人,此生都捆绑在一起。 如今想来,若是这个人是阿梨,他是愿意的,甚至是欣喜若狂的。 但…… 白清安问:“阿梨可想好了?” 楚江梨不是傻子,知晓白清安是刻意回避了她的问题,便抬头问道:“你不愿意?” 纵然她心中想着问问白清安的意见,却从来没想过白清安真的会不愿意。 白清安摇头:“并非如此,只是……” 他们二人若是结为夫妻,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又该如何? “只是什么?” 白清安少有在她面前犹豫之时,他往日里都会说“好”或是“都听阿梨的”。 这般反倒叫她又急又气又伤心。 即便如此,楚江梨还是耐心问:“你心中还有什么顾虑?” 他说过不会骗她,自然就会说实话。 “若我与阿梨成亲,我不在了,我怕……阿梨会难过。” 他怕楚江梨会落泪,又怕自己又无法安慰她。 他所言,楚江梨又何尝没有考虑过,可若是坚持不下来,那还不如做开始便不要相爱了。 她气恼道:“若是你不与我成亲,等你走后,我便马上与旁人成亲!” 白清安沉默了。 他不想楚江梨忘记他,更不想用世俗之礼将楚江梨困住。 少女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她有些气不过:“为了这个,你便不愿与我成亲?” “若我真是怕伤心难过,那一开始我在白日卷轴里知晓了你命不久矣,那时我便不会招惹你!”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着心情,又放轻了声音道:“我等得,不需要你为我着想。” 白清安垂眸,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知晓了,阿梨。” 楚江梨问:“我心中总是觉得对你有亏欠,纵然我不爱戚焰,我也曾与他成亲,那时你气成那样,却并未想过若是与我成亲的是你会如何吗” 白清安一怔,他如何会没想过。 道侣大典之前的每一日,他都悄悄跟在楚江梨身边,看她高兴,看她忙着筹备一切,可他只想将这些全部撕毁,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那时,他做不到,亦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想回想起了什么,白清安道:“那算命的骗你,他说你与戚焰八字相合,佳偶天成。” “可他分明杀了你这么多次,叫你受伤,何来佳偶天成?” 戚焰与楚江梨那时成亲,他确实恨极了。 无论是谁,都配不上他的阿梨。 楚江梨睁大了眼睛,却没想到白清安连这个都知晓。 白清安却还在继续说着:“在你走后,我在那处站了许久,那算命先生给每个人都算出了‘佳偶天成’四字。” 话音到此处微微停顿,“我也将你……与我的生辰八字拿去测算,他也说‘佳偶天成’。” 楚江梨笑:“世上哪儿来这么些前世注定的姻缘,上天撮合的爱情?”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那算命先生不过是我提前安排在那处的,我与戚焰早有间隙,我们二人互相猜忌已久,他派人跟踪我,我也派了人潜伏在他的魔域内。” “他所说,不过是……我叫他说的,叫跟踪我那人交差,也耍耍戚焰,叫他不起疑心,以为我还是向从前那样爱着他。” “谁曾想,那后面还跟着个你,将戚焰骗了便罢,谁知也将你骗了。” 楚江梨眨了眨眼:“从前我不信这些所谓的前世今生,命中注定,可那句假道士与你说的‘佳偶天成’许是真的呢?” 白清安顺着她的话问道:“真的?” 楚江梨点头:“我与你有前世,亦有今生,为何他口中所言对我们来说不能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有何重要,来测算之人不过都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就连她差人测算出的,与戚焰成婚的良辰吉日也不过是她随口指的。 见白清安不言,楚江梨有些恼了:“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就随便找个人,让假道士算个百年好合出来,与他过一辈子好了。” “我不强求,我走便是。” 一步、两步、三步,楚江梨心中数着。 她猜测三步之内,白清安便会追上来。 白清安从身后将她的手拉住,叫她:“阿梨!” “我愿意。” “我愿意与阿梨成亲,我想与阿梨成亲。” 他还是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不舍得将她让给旁人,无法忍受像前两世一样,只能在背后偷偷看她。 白清安想要拥抱她,亲吻她。 想要她的一切,想要成为她。 想与她融合,想叫他们二人间彼此难舍难分。 “阿梨可愿意嫁于我?” 他勾住少女指尖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楚江梨笑:“我先与你说好,这可是你想与我成亲!” 白清安也看着她笑:“是我想与阿梨成亲。” 第140章 137小衣。 楚江梨笑着将他的指尖紧紧勾住:“我愿意。” 月色似在二人之间悄然流转。 “方才还犹豫不决,不情不愿的,怎得这会儿反倒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白清安也不恼,只笑道:“阿梨笑我,这样的大事我自然紧张。” “若是方才说错错话,阿梨气恼,因此不愿意与我成亲,该如何?” 楚江梨笑,心情尚好的晃了晃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我可不是这样小家子气的人!” 白清安拉着她,二人往房中去。 他只说:“庭外风大。” 楚江梨眼尖,只一眼便瞥见花坛中悄无声息绽放的花草。 楚江梨:“看来今日你的心情不错。” “阿梨总是能察觉到我心情的变化。” “自然自然,我们相处的时日可不短,若是这样都感觉不到,倒是显得我不在意你了。” “不过,也多是因为我聪明的缘由。” “阿梨最是聪慧。” …… 楚江梨的父母皆为凡人。 在屋中,他们二人也需遵循画人间的礼法,不能再像在归云之时那般随意。 譬如:在成亲之前不能同房而睡。 也不说如何,至少需在她爹娘面前装个样子才是。 再者,她还并未与爹娘说明,与白清安成亲这件事, 若非她求着闹着,白清安早就被安排在离她很远的屋子去了。 如今倒也好,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得见。 白清安又状况特殊,楚江梨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睡,怕分 开会生出变故,他们二人间也有分寸,不会做何出格的事。 楚江梨拉着白清安的手问:“今日可与我睡?” 白清安点头:“听阿梨的。” 这庭院中风吹得花花草草摇曳,除他们二人外,便再无旁人。 闻言楚江梨笑得甜滋滋的。 “我与你说,这屋子可是我自小便住下的,后来我去上仙界,这里面的东西,我爹和我娘都一件没丢全留着,我带你去看看。” “我爹娘总是想着我回来还要住,也时时叫人打扫着。” 楚江梨将门推来。 几盏明亮的灯分别落于床边、桌前,还有房中四角,将屋子照得亮堂。 打扫的规整又干净,即刻便能住下。 屋中陈设简单,却比寻常女儿屋中多了两个书架,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宽敞的衣柜。 这衣柜是楚江梨说样式,画图纸,楚父派木匠做的,与寻常人家的衣柜不同,更现代些。 今日来时楚母便与她说过。 “屋内适季的衣裳都拿出来洗过,挂在衣阁中,若有能穿的那便拿出来穿罢。” 她母亲的心思细些,晓得楚江梨粗心,也懒散惯了,就连衣裳都并未多带几件,便为她备下这些。 楚江梨将白清安引导衣柜前,“我以前的衣裳你可想看看?如今穿的素些,从前年纪小,想来会艳丽些。” 关于衣色的变化,倒也并非什么特殊的缘由。 从前去上仙界,多数时候穿练功服,便不大在意衣裳颜色、样式如何。 后来成了神女,若是穿得像少女些,会叫某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瞧不起。 说她年纪尚轻,心智不成熟,难当重任。 久而久之,楚江梨穿素色也习惯了。 楚江梨又道:“倒也并非艳丽,会清新一些,颜色明媚些。” 家中父母一向宠爱她,只差星星月亮为她摘下了,这琳琅满目的衣裳又算得了什么。 白清安:“想看看,但我却觉得,阿梨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楚江梨笑,她将那衣柜推开,谁知眼前出现的竟是琳琅满目的小衣,各式各样都有。 她脸颊微红,又迅速将衣柜关上,转身将衣柜门压住,面对着白清安。 她突然想起来,她娘说新给她做的几件小衣,洗干净后一并放入衣柜中。 楚江梨看着白清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大脑正飞速运转,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难道说今日天气真好? 白清安见她将衣柜打开一个角后,又迅速关上,有些疑惑:“阿梨,我还并未看清楚。” 楚江梨腹诽道,让你看清楚了还得了!! “嘿嘿,没什么,就是……我忘记了我娘说衣柜里还有几件给我新做的小衣。” 白清安似懂非懂般点了点头:“小衣为何物?” 楚江梨回答得乱七八糟,双手比划也没比划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如何说呢,就是我日日都会穿的。” “每个女子都会穿这个,是保护身体的。” 这样解释应当行得通吧? 不过看来白清安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白清安问:“那我可以穿……小衣吗?” 楚江梨立刻道:“不可以。” 白清安:“这个只有女子才能穿?” 楚江梨问:“你怎么像个好奇宝宝,自然是只有女子才能穿,难道你想穿?” 白清安问:“宝宝为何物?” 她发现白清安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怪,“宝宝就是被视若珍宝的人,可以是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是爱人。” 白清安:“那我是阿梨的宝宝?” 少女哼哼两声:“当然是。” “那阿梨也是我的宝宝。” “你……” 他倒是也不害臊,捡了一句两句好听的话,便献宝似得说给她听。 楚江梨却想,白清安自小被当女孩养,为何会不知小衣。 想来也是爹娘不上心的后果。 “从前被当女子养时,你娘没让你在最里面再穿一件很小很短的薄衣吗?” 白清安回忆道:“有。” “不过他们并未跟我说过那便是小衣,只是叫我穿,我便以为是人人都要穿的。” “那现在……” 白清安道:“现在我也穿着的。” “……” 瞧这两夫妻给孩子养成啥样了。 楚江梨盯着他,神色有些狐疑:“那上次在客栈,为何我没见你穿小衣?” 少女的神色将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低声道:“上次……阿梨流鼻血了,场面有些混乱,想来……阿梨也并未注意到。” 楚江梨微微思索:“也是。” 她的神色虽正经,手却不老实。 青葱指尖跟蛇似得,悄然顺着少年身形往上,勾住他的衣领。 少女常年练功,指甲修剪得平整。 指甲冰冷的触感叫人微颤。 隔着衣裳,轻轻刮着肌肤。 白清安断断续续,那手上的动作叫他分神,可又不能不回答楚江梨的话。 “我往日……都会与里衣一起脱掉,阿梨没见过倒也正常。” 楚江梨的心思却并未放在话中。 她反而比较好奇,白清安穿的小衣究竟是什么样式。 指尖微微一转,勾开领口衣裳。 被骤然刮着肌肤。 其声颤然,只小声唤:“阿梨……” 少女神色认真:“蹲些,我都看不见了。” 白清安从前不知小衣是如此含义,更不知是只有女子才穿。 不知者无罪,知晓后反而浑身不自在,不知究竟是出于羞耻还是旁的。 这样直勾勾的行径叫他脸颊发烫。 他听话,微微矮下去,叫她看得清楚明白些。 白清安穿的小衣为白色,极为普通的样式,倒也没有别的花纹,如这人一般,干净得像张纸。 他的肌肤甚至比这小衣还要苍白些。 那两处像点缀在白纸上的嫣红梅花。 再往下看,其中若隐若现的还有少年腹1下微微起伏的线条。 楚江梨咽了咽口水。 她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裳,蛇行往上,触碰少年腹上薄薄的线条。 听他轻颤一声,对她的动作似乎有些无助、茫然或是……舒1服,却也并未将她的手驱逐开。 那薄1肌随着少年不均匀的呼吸起伏。 楚江梨看他脸颊如雾的红晕,笑:“小白,你真好看。” “只轻轻抚摸,就会呼吸急1促,脸颊泛-红,又穿着小衣,难道你是女子。” 少年尝试将自己的呼吸稳住,开口却还是颤音:“若是阿梨想……我也可是女子。” 他往日在家中,觉得若是女子便尊贵,可在楚江梨这处,若为女子那便是谄-媚她。 他愿意谄-媚阿梨。 少年像一只极其听话的狗。 隔着薄裳,她拂过嫣红。 浑身若过-电般,轻轻抖动,五指紧紧扣住她的衣角,却听话得并未发出声音。 她问:“如何?” 身体往前置弄,想被多触碰些。 多些,再多些。 “阿梨,阿梨,想要阿梨再……碰碰。” 他越是开口要,楚江梨便越不想给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自己浑身也缠满了恶念。 楚江梨看着他这张在旁人眼中冷若冰霜的面容,竟然能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谄-媚的神色,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舒爽。 这所谓的高岭之花也不过如此。 不经在想,若是被旁人看到,那人又会是何反应? 可她也将他视为珍宝,若是被别人看到,心中也会不爽,更会想将看到的那人杀了。 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他这副模样,知道他的两面。 少女在他耳旁轻唤着:“小白。” 声声呼唤都会成为毒药、成为欲-念的催化剂。 他抬起那双迷蒙的眼,像在看她,有些吃力地回应着:“嗯?阿梨。” 他的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楚江梨笑:“你若是求 我,我会多碰碰。” 楚江梨在看他,似乎也在看她自己。 他顺着少女的话,求着她:“求……阿梨。” 他矮着身子,求着她的模样,那如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中几乎要泛起泪光涟漪。 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纵然不受宠,求人的事情却也从未干过,长大以后,更不会有人将他视若草芥,踩在脚下。 少女抬着他的下巴,轻声道:“叫阿姐。” 他也听话:“阿姐……” 他想要的是舒服或者疼痛,楚江梨都想给他一些,却又不想叫他太痛快才好。 “求阿姐……” “求我什么?” 少年的呼吸声拉长:“求阿姐……求阿姐再触碰……” 楚江梨循循善诱:“哪里?” 这两个字或是叫他羞于说出口,又或是叫他觉得说出口有些羞耻。 指腹缓缓揉搓。 他骤然轻-颤,口中几近溢出吟声。 楚江梨看着他的模样,心满意足:“可是这处?” 少年只是点头,泪汪汪看她,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楚江梨:“那便说这处叫什么,说些好听的话,求-求我。” “我教你,这处叫……” “你现在的模样,却算不得是人,只能当做自己是一条取=悦我的狗。” “该如何说呢,小白?” 她在诱着他,说些发昏又好听的话。 他抬头看她,神色中竟然真的多了份乞求。 也叫楚江梨确定了他会像狗那样乖巧、听话。 “求阿姐……求主-人……让小-狗……些……” 楚江梨弯着眼眉,心中愉悦,这话倒是好听。 指腹在轻重缓急中揉过蕊心。 听他口中溢=出吟唱,听他胡乱叫着她。 “阿梨……主-人……阿姐……” 楚江梨看着那眼泪如沟壑,缓缓流淌在他苍白又泛着欲念的脸颊上。 楚江梨的力气有些恶狠,少年双眸骤然放大,疼痛叫他蜷缩。 掐着分-寸,叫他疼却又不至于疼得太厉害。 疼过之后,就像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一般,轻轻揉搓。 就这般一来二去的折磨,少年几近溢出涟水来。 少女掐住他的下巴,舌尖蚕食着他口中的馨香。 又伴随着边掐边糅。 堵住嘴,叫他叫不出声,只得喘着些闷气。 楚江梨见他神色熠熠,倒是比寻常之时多了几分人气和活气。 指腹打转,他将背挺得直直的,身体置前,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 口中朦朦胧胧溢出缠绵之声。 舌心相绞。 他有些贪婪地吮吸着少女甘霖。 就连楚江梨都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 心中不免暗叹,不愧是白清安,生得好看,就连这样几近崩坏的模样也跟一幅画似得好看。 疼痛并未叫他挣脱,反倒是格外的顺从。 这样疼痛交织,叫少年心中生出了几分窒-息的爽-感。 楚江梨悄然将他剥开,少年肩颈苍白,再剥开,那洁白的小衣也得见真容。 “唔……” 楚江梨将舌伸出来,那涟水顺着尖心缓缓滴下。 他的唇瓣晶亮。 少女垂眸低头,看着那短而薄的衣裳包裹着他纤细的身体。 她倾身,隔着衣裳轻舐,将那小衣咬润。 140-150 第141章 138小衣2。 齿尖轻轻摩擦着。 他哼哼唧唧跟小猫小狗似得。 楚江梨被他双手压着肩,可却也并未被推开。 少年纵容自己与她缠绵悱恻、 将他的小衣咬得湿润。 他浑身柔软如水,像是一碰便会散开一般。 只那一处如冰,坚硬无比。 只是无论如何舒爽,楚江梨都并未想过与他做到最后。 想来折腾一番也该休息了,楚江梨松开手,松开嘴,叫他一个人僵在原地,呆愣愣地看她。 他喘着粗气,看着楚江梨。 而少女却跟个没事儿人似得眨了眨眼,嘻嘻笑了两声,像是得逞的狡猾狐狸般。 “若是我叫你不穿这小衣了,你可习惯。” 楚江梨抬手,他便会将脸颊贴于少女的掌中,闭眼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 像是被揉拧习惯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哑:“我……阿梨若与我说,那我便会改。” 楚江梨疑惑:“为何改,在我看来这其实也并非不好的习惯,我只是好奇才问,却并未要你真的改。” 小衣湿漉漉贴着他,叫他有些别扭。 方才楚江梨以为他不懂,自然不叫他看见衣柜里的小衣。 如今知晓了他自己原来也穿。 楚江梨将衣柜打开,“试试可能穿?我看你这件也不能再穿了,若是能穿那便取一件出来先穿着罢。” “这……是阿梨的。” 他脸颊红得已经不像话了,虽是这样说,心中却十分想要楚江梨的这些贴身衣物。 楚江梨无所谓:“无事,我又没穿过,都是干净的。” 她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个,这才解释。 少年抬头看她,神色要将她穿透,他心中却觉得若真是楚江梨穿过的,那便再好不过。 若如此,他可要小心翼翼藏起来才好。 这衣柜常年都放着楚江梨的衣裳,浸满了她身上的香味,就连这些小衣,都是楚母洗过后用平日里她常用的熏香熏过的。 楚江梨才将 衣柜打开,那熏香与他扑了个满怀。 楚江梨又似想起些什么,眨了眨眼,将打开一半的衣柜关上,道:“小白你可想看看,我现在穿着什么样的小衣?” 她凑近了些,少女身上的香气几乎扑面而来,红唇白齿在循循善诱,又重复了一遍:“可想看看?” 白清安不说想更不说不想,这样的场面早就超过了他的思考力:“阿梨……” 他唤她,却也只唤她。 楚江梨却像是读懂了他的神色般,手指着腰间的即系,与白清安笑吟吟道:“解开。” 他一只手扶住少女的腰,另一只手去摸着她腰间的细带,模样倒是乖顺又听话。 少年拉着她身着外衣系带的一边,正要解开。 楚江梨握住他的指尖。 她笑:“我向来是一个公平的人,方才我与你说的,可还记得?” 白清安看她,也隐约知晓她眼中的含义。 楚江梨方才说过他只是一只狗。 狗哪有能够解开系带的手呢? 白清安的神色有些晦暗。 少女笑道:“嘴。” 这样的指令却叫他甘之如饴,心甘情愿俯下身,凑近方才抚摸到的那处,伸着脖颈,咬着系带的一头。 少女身上的香气往他口鼻里钻,叫他整颗心都在颤抖。 嘴终究比手脚来得笨拙些,他费了些力气,那松垮在外面的外衣才终于落在地上。 “阿梨。” 他抬眸看她,不知在这之后还要做什么。 既然是狗,那便只能得了主人的指令才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楚江梨:“继续。” 少年小心翼翼摸索了许久,才发现里衣的系带在胸口处。 他微微仰面,才能将那端系带咬在口中。 鼻尖轻触少女的前-胸,这动作虽轻,却还是叫楚江梨轻轻一颤,哼哼了两声。 好容易叼住,系得有些紧,他用了些力气才将那处解开。 待他解开,少女身前的衣襟已是湿润一片。 若隐若现透着里面小衣的样式。 他垂眸不敢看,是于将少女的衣裳弄湿,更是那里面的小衣。 楚江梨既与他说了是有女子才穿这个,他便有羞耻之心。 楚江梨见他不动,便问道:“害羞了?” 少女见将他折腾成这样了,便也不再戏弄他。 她自己将里衣脱下,那露出里面那件绣着精致花纹的小衣。 那小衣的样式似肚兜,泛着浅粉色,绣着些洁白的花。 做工精妙,面料柔和。 白清安直勾勾盯着看,那目光就像是要将她吞下去。 楚江梨警告道:“可不许有多的动作,只能看。” 少年听话又温顺地点头:“我听阿梨的。” 楚江梨打了个哈欠,“我将衣柜打开,你先选一件,再给我选一件我,明日穿。” 白清安点头:“我……知晓了。” 楚江梨她母亲买的这些小衣,花式齐全。 白清安给自己择选了一件白色的,样式有些像肚兜,绣着花。 给楚江梨选了一件……大红色的,绣着杜丹。 少年从未见过她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再者,他更是觉得楚江梨肤白胜雪,想来穿红色也会好看。 只是楚江梨本人不知道。 白清安问:“阿梨,这件可以吗?” 楚江梨困得睁不开眼,出于对白清安的信任,随意摆手道:“可以可以。” “选完了自己先换上,然后来与我睡觉,困死了。” 白清安将那小衣攥在手中。 “好。” …… 晨间,楚江梨的房门被是她娘亲院中的小丫头敲响。 那小丫头见无人开门,便在门前扯着嗓门喊道:“小姐,老爷夫人让我来唤你与公子去用早膳!” 楚江梨捂紧耳朵,闭着双目,眉心紧蹙。 归家以后向来如此,晨间便会有丫头来叫她用膳。 楚江梨一般有两个选择。 一是不起来吃早膳,在午膳被她爹好好教育一顿。 二是起来吃了再睡,这一条是她爹比较认可的,毕竟也算是早上吃过饭了。 楚江梨回道:“知道啦!” 楚江梨闭着眼往旁边摸,发现白清安不知何时走了。 想来男女有别,叫旁人看到他们同床共枕不好。 等那丫头一走,白清安便开门进来,见她还懒懒散散趴在床上,便温声催促道:“阿梨快些起来罢。” 楚江梨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又说:“小白,你怎得也催我。” 白清安耐心与她解释:“昨日你与父亲说,要让我叫你起床,现在忘记了?” 楚江梨人还没睡醒,闭着眼,小声又绵软地嘟嘟囔囔道:“你倒是听我爹的话。” 白清安笑:“我听阿梨的话。” 楚江梨朝着他张开双手:“那你抱我起来,帮我收拾。” “昨夜选的小衣呢,快拿出来,这个我自己穿。” 白清安点头:“好。” 他将自己选的那件递到楚江梨手中。 楚江梨原本还没睡醒,看着自己手上这件大红色的肚兜,整个人都清醒了。 不可置信道:“这这这这,你别与我说是你选的?” 她没想到白清安这样看着清淡一个人,竟然选得出如此艳丽的颜色。 白清安委屈:“阿梨昨日说‘可以’的。” 楚江梨一只手拿着小衣,另一只手对白清安勾了勾:“你过来。” 白清安走过去,少女扭着他的衣领,迫使他双手撑着床边,微微俯身。 内里穿着的衣裳倒是让她看得明白仔细。 她用非常暴力又干脆的方式将他的衣领拉开看了看,随即松手。 只留白清安呆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又将衣裳系回去,整理好,他的耳尖泛着红。 楚江梨碎碎念道:“我看你给自己选的这么正常,怎么到我就……” 白清安解释道:“我从未见过阿梨穿这样艳丽的衣裳,且……我见阿梨肤白如雪,想来红色倒也相衬,谁知阿梨不喜欢……” 他倒是越说越委屈。 楚江梨心中想着,倒也是,昨夜自己都答应了,今日又说不喜欢,倒是有些伤人。 少女轻声哄他:“那夜里回来,我再偷偷穿给你一个人看可好?” 白清安点头,这才另外为她选了件与自己穿的色泽相近的一件小衣。 楚江梨感叹道:“这才对嘛,这才是你应该有的审美。” …… 等他们二人去前厅用早膳,便晚了些。 楚母已将身着官服的楚父送到府门前,此时桌上就剩了阿月一个人还在吃。 楚江月见他们二人来,先是欣喜,后是抱怨:“阿姐,你还是这样爱赖床,方才爹爹说,等午间他回来定会好好训斥你。” 楚江梨道:“阿姐才不怕爹爹!” 小孩儿贼笑两声:“嘿嘿阿姐,其实我骗你的。” “爹爹说阿姐昨日辛苦,今日多休息会儿也无妨。” 楚江梨与白清安坐下,倒是还给他们另外留了早膳,二人一来,旁边的丫头便端上来了。 楚江梨边吃边问:“那你今日为何没去学堂,可是又逃学了?” 阿月睁大了眼,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可是乖孩子,学堂里的夫子喜欢我得不得了!” “当真?昨日爹爹可是说了,你总是逃学。” “哼哼,那些我都会,便觉得学着无趣,不过今日阿月可没有逃学!今日放假!” “阿姐你忘记了,昨日我还说今日要与你们一起去买糕点。” 楚江梨“嗷嗷”两声,又道:“你阿姐记性不好。” 随便吃了些,他们二人带着小孩儿便准备出门。 昨夜落了些雨,晨间还有些风,楚江梨又为自家小妹穿了件薄袄。 阿月不情不愿道“穿多了有些束手束脚,况且阿月不冷,阿姐又把阿月当小孩子。” 楚江梨笑,又为她整了整衣裳:“阿月本就是小孩子。” “若是生病了又要半月才好,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楚江月反驳道:“阿月没说不穿!” …… 夜里落雨,街上人烟稀少。 楚江月一手牵着楚江梨,一手牵着白清安。 看到有何喜欢的,便脱开手自己跑过去看,好在人少,一眼能看见她,便不怕跑丢。 楚江梨想起白清安说从前他来过:“这街道你可来逛过?” 白清安摇头:“未曾。” “那你去过我家?” “未曾。” “我只知晓阿梨是雪玉国的人,却不知阿梨的父母是谁。” 楚江梨更疑惑了:“那你为何而来?” 也不可能是除妖,雪玉国境内妖兽甚少,就连画人间的散修也少有到此。 白清安停下脚步,看着她:“我在这城外,有一处自己的庭院,若得空阿梨可要与我去看?” 楚江梨:“自然是去的,我还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庭院呢。” “阿姐!我想要这个!” 远远的便看见楚江月手中拿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什么东西?” 楚江梨走近一看,两眼一黑。 “这位姑娘,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这可是¥%@传承下来的奇门遁甲之书,此为孤本,老夫看你们与这书有缘,便一百两便宜卖给你们了。” 楚江梨瞠目结舌:“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我这可是孤本!一百两都少了,前几日有个公子说五百两要了,我都并未卖给他!今日是看与这位小姑娘有缘,才这个价的!” 她爹一个月的俸禄还没有五十两呢,一本招摇撞骗的破书也敢卖一百两。 楚江梨抱手站在一旁:“正巧,我也懂这行,你与我说,这书是谁著的?” “这书可是奇门遁甲之术的开山鼻祖#@%5所著!” “谁?” “%¥……#¥所著!” 楚江梨笑:“你这每遍名字都说的不一样啊。” 那老头见骗不住她,便将摆在地上的书收了收,边收边道:“想来几位也并非诚信买书,不卖也罢,老夫去别处摆!” 楚江梨:“且慢。” 她伸手比了个五,道:“五个铜板卖是不卖?” 那老头先是震惊,后“呸”了她一口,问道:“你怎么不去抢?” “那你倒是说到点上了,原来我可以直接抢你的?” “你你你!” “我再问一遍,五文钱卖不卖,若是不卖,我就抓你去报官,说你装摇撞骗便罢了,还偷我的钱财。” 那老头见被楚江梨反咬一口道:“我何时 偷你的钱了??谁看到了??” 楚江梨笑:“那谁看到你没偷了?” 第142章 139哇!好精彩! 从前在山中,楚江梨便最厌恶这些坑蒙拐骗之人,就连她长月殿的弟子有人行这坑蒙拐骗之术,便会一律被发落去砍柴烧水反省自己。 那老头登时瞪大了眼:“我我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见与楚江梨说不明白,他便咬这一口祛黄的牙,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今日算我倒霉,五文钱卖给你得了!” 楚江梨朝着自家小妹打了个眼色,“去拿。” 楚江月欢欢喜喜去将那破书拿起来抱在怀中,像是得了什么稀奇珍宝。 白清安丢了五个铜板在那摊位上,几人扬长而去。 等走远后,楚江月眼冒星星道:“阿姐好厉害!” 楚江月翻了翻那书,“奇怪,这怎得以我知晓的不一样?” 她指了指书上几处:“这里,这里,还有那处还有几分错字。” 楚江梨嗤笑一声:“若他真的卖的书有用,那你阿姐能舍不得出那点钱?我早就知晓,他多半是个江湖骗子。” “不过阿月你为何要那书?” 楚江月嘿嘿笑了两声,将书关上,沉默许久后才正色道:“阿姐,其实阿月有个梦想。” 楚江梨从未见过她这小妹如此正经的模样,越发好奇了。 “说来听听。” “我想成为国师!” “?” 雪玉国几乎举国上下皆有自己信奉的神明。 故而作为神使的巫者地位很高,也将其称之为巫使,在举行重大仪式之前,当朝皇帝都会让巫使来测算时辰是否相宜。 国师是雪玉国中仅供皇室使用的巫使,可以说作是举国最厉害的巫使。 楚江梨的爹娘不信这些,家中更无相关信奉的相关陈设,对楚江梨也并无相关的教育,想来对楚江月也是没有的。 楚江梨问:“说个有缘给你阿姐听听。” 楚江月:“学堂里隔几日便会有巫使来授课,我听别的都没趣儿,就只有这个听得进去。” 楚江梨了然:“所以你说有梦想是想当巫使,成为国师?” 楚江月小脑袋狂点。 “若是当真想学习些巫使相关的,是不是应该问你那巫使老师,究竟该读些什么书。” 楚江月叹了口气:“我曾问过老师,只是她说我还小,便是有书也看不懂,就不与我说究竟可以看些什么。” “那你们这巫使究竟授课授了些什么?” 楚江梨心中想,不会是邪1教吧,来给这些小孩传播些不能看的。 不过想来既是整个国-家的信仰,想来也不会这么阴。 “也并非授课,是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也没跟你们说巫术能治百病吧?” “自然没有!多是有悲有喜的诡怪故事。” “我看你更想去茶馆里当说书先生。” 楚江月气恼了:“阿姐!!” 她双手叉腰便跟个小大人似得叹道:“都说了,你们这些大人不懂。” 不过楚江梨想来也并非什么邪-教传播的故事,毕竟这一日两日的相处来说,她小妹还是根正苗红的。 “那巫使与我们说,当今国师是个女子,并非雪玉国的人,也并非自小习得的巫术,而是云游之时,偶然救了某位皇子,被引荐成国师的。” “虽并未从小习得,却天资过人,悟性极高,后来便成了国师。” “阿月以后也可以像这姐姐一般厉害!” “可我瞧这皇宫也并非善地,不过你怎知那女子是姐姐,而并非大婶、阿婆的。” “那巫使说,那位国师大人,年轻貌美,善良慈爱。” “那也希望我们小阿月以后长大了,能够得偿所愿。” 就一年没见,楚江梨发现她这小妹说话倒是越来越像个小大人了。 不过若是她想,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支持。 她都能修仙,楚江月以后为何不能当国师呢。 白清安不如何说话,只听着他们姐妹二人拌嘴,偶有买的、需要拿的东西,便都是他拿在手中。 想来是今日下了些雨的有缘,地湿路滑,糕点铺子前排队的人比平日里要少些。 楚江梨与自家小妹站在远处等了没一会儿,白清安便买到了。 那热气腾腾的糕点飘着香气。 “这桂花糕可要趁热才好吃,时辰还早,阿月可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坐着吃。” 楚江月道:“阿月想去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楚江梨问:“清安觉得呢?” 白清安对上阿月可怜巴巴的神色,笑道:“都听阿梨的。” “耶!” “我瞧着你是真的想当个说书先生。” “才没有!” …… 茶馆中坐满了人,想来街上人虽少,倒是都堆在这处了。 人群哄闹,楚江梨选了个二楼僻静又视野开阔的位置,此处听和看都能更明了些。 楚江梨道:“我倒想看看这位曾经去过上仙界的说书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白清安颔首:“我也好奇。” “阿姐只看便知。” 等了一会儿,只见穿着白褂的先生上台,他留着长须,倒是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待他一上台,台下的哄闹声都逐渐止住了。 不论究竟有没有去过上仙界,看这众人的反应,想来他的故事是真的讲得生动有趣。 白清安道:“他并非修仙之人,体内并无气。” 楚江梨点头:“是啊。” 他们二人都是常年修行的,一个人究竟是否修仙、有无仙缘,一眼便看得出来。 楚江梨饶有兴趣道:“那你说,他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说法都是何处来的?” 白清安:“多是编的。” 桌上醒木一拍,茶馆中骤然静下,茶客们都目不转睛看着他。 说书人抚着苍白的长须,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今日老朽要讲的是,仙界那五座仙山之一的长月殿神女与魔域魔尊的故事!” “……” “?” 怎么说到她头上来了? 楚江梨扭头,果然,白清安正在幽幽看她。 这神色叫她有些心虚。 楚江梨呵呵笑了两声:“哈哈哈……这说书的倒是消息灵通,这点破事儿都能传到他耳朵里,哈哈哈哈哈……今日天气真好。” 白清安:“今日下雨。” “哈哈哈……下雨了才凉爽,天气才叫好。” “方才阿梨还说,‘下雨真叫人讨厌’。” “呃……” (⊙o⊙)… 她就是这样的神色看着白清安。 楚江梨头皮发麻,这说书的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姐阿姐,这故事里的主人公你可认识,怎么与我们一个姓?” 楚江梨否认道:“阿姐……阿姐不认识。” “上回我们讲到,天地混沌,秩序混乱之时,几代元气真神的后代,共同创造了上仙界,将其分为五山,后代们各自维护一山秩序,相安无事近千年之久。” 醒木一拍,话音起伏落下:“可近百年,上仙界却有了异变!” “如今,凡人飞升者甚多,而五山之一的长月殿,主神仙逝后,便由一位楚姓的年轻女子为长月殿新主神,则立神女。” “传闻,这位神女是凡人出生,生得貌美无比,其性却嚣张跋扈,粗鄙至极,上仙界众仙人都深受她的折磨,又因她位高权重,不敢反抗,只得息事宁人!” “世人都曾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便是如此,这位作恶多端的神女,在不久之后将会迎来自己的恶报!” 说罢,台下众人欢呼一片。 楚江梨:“……” 想来她是被某位极其讨厌她的同僚做局了。 少女偷偷瞄了一眼白清安,他倒是并无别的神色,见她看过来,也转头看着她。 楚江梨 小声道:“不知是谁这样恨我。” “想来是将阿梨的故事写成话折子卖给凡人了。” “我可并未有这样的故事,他可莫要将这种因循果报强加在我头上!” 有看客问道:“这位叫人厌恶的神女,为何并未被上仙界众仙驱逐!” “此言差矣!上仙界需五座仙山来维护秩序,长月殿主神仙逝,长月殿若是一日无主,那便会引发大乱的!” “再说,这神女为长月殿原主神的唯一关门弟子,若不是她,那应当是谁作为神女?她若能坐上这样的位置,那便是因为她有能耐,叫众人敢怒不敢言。” 楚江梨嘟囔道:“说得跟真的似得。” “如今魔域中的魔尊,是为昔日魔尊幼子,在经历多次主位争夺的暗杀中身受重伤,尚且年幼的他逃出魔域,却偶然躲进长月殿,便与这位神女相遇了。” “便有人会问,既是仙与魔,那便是殊途,又为何会有后续的故事?” “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那神女见少年时的魔尊生得好看,起了色心,便将他悄然留下来,在殿中悉心照顾。” “少年魔尊并不通人与人之间的情爱,伤痊愈后,便想回到魔域,去与兄长争夺帝位。” “而这朝夕相处,这神女对他早已有了别样的感情,就她这性子,如何能舍得直接将魔尊放走,便问他可愿意与自己成亲,结为道侣?结果,你们猜那魔尊如何说的?” “魔尊说:‘你就是杀了我!我都不与你结为道侣!’” “神女气急败坏,便将他关在屋内,设下法阵,便如何都不让他走。” 楚江梨:“……” 楚江月听得入迷:“哇,好精彩!” 哇塞,楚江梨也是第一次看自己当傻子。 “那魔尊年幼,却也并非无能之辈,加之这上仙界的境界本就养人,魔尊在此处非但力量并未被削弱,甚至还突破了境界。” “原本神女能轻松将他打败,如今却不行了,魔尊三两下冲破法阵,逃回了魔域!” 说书人长须短叹道:“此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原以为到此处,神女便会善罢甘休,谁知她竟带人追到了魔域中,说什么都要将这少年魔尊带回去!可那时,少年魔尊的兄长气焰正盛,他也听闻过长月殿神女其人如何,便对这位传闻中的神女起了兴致,带人去抓她。” “彼时魔尊正躲在魔域的角落中不敢出声,因为为何?他如今在魔域中并不得势力,若是被哥哥抓到,便难逃一死!他虽突破境界,这位置尚且还是只能智取。” “他们二人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老夫曾游历数国,诸位可是不知,唯有雪玉国的皇室谦让、和睦,其他国家多得是为争皇位九死一生,水火不容的场景。” “这一去,好死不死,这位少年魔尊的兄长对上仙界长月殿的神女竟一见钟情了!” 楚江梨:“……” “真是精彩绝伦了。” 白清安问:“阿梨爱听这些?” “不爱,小白不觉得这折子戏里将我说得跟傻子似得吗?” 白清安笑:“阿梨不傻。” “这位魔尊如何说,也要强行将神女娶回魔域当魔尊夫人,可神女哪里会从,毕竟……她喜欢的可是魔尊的弟弟!在魔域之中,修仙之人的术法力量会被削弱,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神女,在此处便无法使出全力。” “只能任由其将她囚禁起来。” “预知后续,请听下回如何!” 这醒木一拍,这一回合便结束了。 楚江梨在二楼喊道:“我想问这位先生,您从何处知晓这些事的?” 那说书人有些傲气:“我自有凡人没有的门道,再说在座各位,谁不知晓我曾是上仙界的修者!” 楚江梨道:“我不知!” 旁人道:“我瞧着您这姑娘倒也面生,不知也正常,这位从前在上仙界可是大人物。” “不知先生从前高就哪座仙山。” 那说书人道:“老夫不才,曾在长月殿修行。” “既是在长月殿修行,想来先生知晓长月殿神女最是厌恶旁人在背后非议她,毕竟这位神女性子嚣张跋扈。” “不过我更好奇,先生什么大人物竟能这般随意编造故事,叫凡人曲解神仙。” 那说书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便道:“你这姑娘!我谅你年轻,便不与你计较!” 虽不知为何阿姐这样生气,但楚江月也有些不服气道:“我阿姐也是很厉害的人!” “厉害能有这位先生厉害?” 那台下的人给这说书先生的臭脚都捧得高高的。 “罢了。” 楚江梨想来她常年不在家,她爹在城中又任职知县,若是她如此大张旗鼓炫耀,那改日仇家上门该如何? “阿月,我们不与他计较。” “走罢。” 第143章 140我一直都偏爱梨花。 白清安道:“我并不在意那些捏造出来的故事,阿梨更不用在意。” 楚江梨瞅着他的神色,倒是真的不在意,她松了口气,还以为从那茶馆中出来便要安慰白清安。 “我以为你听了他瞎编的那些东西,会恼我呢。” 白清安却笑:“在阿梨心中我竟是这般小气之人,阿梨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旁人都清楚,何至于因为三两句讹传而恼阿梨。” 楚江梨倒是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以后,她又道:“可方才,你分明有些生气,却也并非装出来的。” “我厌恶阿梨与他的名字放在一起。” 这样的醋意叫她心中暗爽,她道:“可方才那说书人并未说我的名字,也并未说他的名字。” 白清安:“阿梨真狡猾。” 楚江梨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楚江梨气呼呼往前走了两步,方才那说书人与茶客如此不尊重自家姐姐。 她停下脚步,对身后的楚江梨道:“阿姐!你为何不与他说明白?” “总不至于,他口中的神女便是你罢?” 白清安与楚江梨面面相觑。 楚江月年纪虽小,可人也机灵,他们二人的神色说明了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你这小丫头,到底机灵,但这些万万不能与旁人说。” 楚江月不解:“为何?” 虽然她也不知道长月殿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楚江梨佯装叹气:“你也听到了,你阿姐在上仙界名声不好,仇家遍地都是,若被有心人知晓了我家在何处,趁我不在之时上门报复该如何?” 楚江月虽似懂非懂,却还是两眼冒着星星 ,赞道:“还是阿姐想得周全!” 不过,周全为何意她也不懂,夫子还未曾教过。 “那阿姐,方才那说书先生的话是真是假,我还想着知晓后续你与那魔尊的……哥哥如何了?” 楚江梨忍无可忍,都说着谣传伤人,果然如今连她自己的亲妹都相信了那说书人的胡扯! “想来日后我不在家了,你出门在外见到那摆摊卖假书的,还是会去散尽千金买。” 楚江月不懂自家阿姐为何又说到这上面了:“为何?” “因为你好骗!!” “阿月才不好骗!!!” “好骗!” “不好骗!” “好骗!” “不好骗!” 一来二去一大一小竟当街吵了起来,却也并非吵架,只是姐妹之间拌拌嘴罢了。 白清安在这二人中间打起了圆场:“阿月,你阿姐也不知晓后来如何了,因她并不认识魔尊。” “你阿姐她,自进入上仙界以后,便心无旁骛地勤于修炼。” “那说书先生无缘无故讹传你阿姐与旁人的故事,她才如此生气。” 楚江月点头:“原来如此,阿月以后跟爹爹再也不去听那先生的故事了!” 白清安笑:“若是阿月想,自然也可以去。” “阿月不是还想知晓后来故事如何?听故事何以为分辨其中的真假,不过是听个好玩儿罢了,下次我与你阿姐再带你来听。” 楚江梨道:“只怕并非是下回如何,是那人还没编好。” “这些戏折子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不过小白,为何你也想听后面的故事?” 方才提起戚焰,白清安还不高兴,如今竟说下次要与阿月一同来听。 “阿梨既然说那故事里并非你与他,那便是当成故事听解闷罢了。” 楚江梨却不依:“我看你是拿我来解闷的。” 白清安神色却有些无辜:“我可从未如此想过。” “若是阿梨不高兴,那我下次暗中偷偷递一个长月殿神女与归云阁少阁主缠绵悱恻的戏折子给那说书先生?” “小白!你如今也学会拿我取乐了!” “阿梨冤枉。” “就算是在戏折子里,我也想陪着阿梨,更想与阿梨有个好结局。” …… 正午时分,这天气终于稍微暖和些。 待他们回家,饭菜早已置备。 一早去买的糕点,也在茶馆中被吃完了,不过倒也不要紧,本就是买来她与阿月吃的。 楚父方归家,喘吁吁将头上的官帽脱下,小女儿便立刻扑到了他怀中。 “爹爹!” 他将这心肝宝贝之一抱在怀中,摸着她的小脑瓜道:“阿月今日可听阿姐和清安哥哥的话了?” 阿月头点得跟拨浪鼓似得:“听了听了,阿月可乖了,阿姐与清安哥哥说下次还要带阿月去玩儿,带阿月去看戏折子。” 午间只是匆匆一顿,楚父饭后稍作休息,便要去县衙里,小妹也约了同窗放纸鸢。 楚江梨原是想带她去的,可楚母道:“你与清安都照顾阿月半日了,应当休息才是!” “你们总归有些话想偷偷与对方讲罢。” 阿月伸了个脑袋出来,气鼓鼓道:“阿姐与清安哥哥背着阿月有小秘密!” 楚母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人小鬼大的!” “哎哟!” “我知道啦知道啦!” 没一会儿,这一大一小便出门了,只要是出去玩儿,阿月都是高兴的,方才还在难过阿姐不能与她一起去,过会儿出门便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将这些事都抛之脑后了。 …… 往日在长月殿,日日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序,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她心中清楚,却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 如今竟闲了下来,却又叫她不知该与白清安做些什么才好。 楚江梨还在出神思考,倒是白清安主动勾着她的指尖问道:“阿梨想做些什么?” 楚江梨一边思索,一会懒散回道:“小白你觉得,能做些什么?” 既是白日,那便是不可宣……yin的。 不过楚江梨自认为自己脑子里还不至于都是这些东西。 她思虑到此处,不经弯起眉眼笑了笑。 白清安却不大看得懂她的笑:“阿梨为何高兴?” “只是想起了些有意思的事。” “何事?” 少女笑眯眯地,又朝他颇为神秘地勾勾手指。 他将那微微泛红的耳尖都凑了过来,谁知楚江梨只是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得逞似得笑道:“无事呀。” “我在想,若是白日宣yin,想来也是不好的。” 楚江梨的指尖抚摸着少年的下巴,他细皮嫩肉的,纵然是连点胡渣都没有。 “若是阿梨想,那便没什么不好的。” 少年的耳尖鲜红欲滴,脸颊也是。 “我可并非会将人吃干抹净的。” 白清安别过头,又问:“那阿梨想做什么?” 楚江梨细细瞧他,又问道:“为何我觉得,没有白日宣yin你反倒有些失望?” 白清安点头。 楚江梨:“……” 青天白日,虽说她家中丫头小厮不多,却也难免误闯,保险起见,自然不能做这样那样的事。 楚江梨思考了一会儿:“你不是与我说,你在这城外有一庭院,闲着也是闲着,我与你一同去看看如何?” …… 白清安答应下。 他们二人走在街上已是下午,好在这几日凉爽,日光照在人的身上只觉暖烘烘的。 比起晨间,街上的人也多些。 与楚江梨打招呼的借方邻居有,红着脸偷偷瞥白清安的亦有。 楚江梨总是忍不住顺着那些羞怯的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她发现,白清安除了看她时,其余目光都似淡漠。 对上楚江梨的视线,这才温和一笑。 她向来觉得白清安是温和的,却也时常能够窥见他漠然的一面。 白清安的本性并非在她面前表现的这样温和。 纵然在楚江梨家中,若非有人问,白清安也鲜少有说话之时,他多数时候更沉默寡言些,所表现出来的是旁人想看到的。 她似乎无形中成为了白清安与这个世界联系的纽带,成为能够拨弄他情绪的那根弦。 楚江梨不经想起007说的,在不久之后,白清安便会从内到外被瓦解、崩坏,最后会痛苦地死去。 可时至今日,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是没有被楚江梨看出来的变化。 会不会是白清安自己克服了? 又或者是他一直都在忍耐着。 楚江梨停下脚步,问他:“小白,近来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白清安敛了笑,微微思索 ,似乎在想如何应对她的话。 楚江梨醒着时,他尚且可以没有异样之处,可她睡着之后呢? “没有,阿梨不必担心。” 楚江梨左看右看,见他如平日正常,难道是白清安自己克服了这个世界之上那群人带来的苦难。 难道……他的生命不会就此结束。 楚江梨比任何人都希望白清安能活下来。 这熙熙攘攘的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每个人都在按照程序所写的那样,健康而平凡的活着。 楚江梨想,若是白清安是这芸芸众生中的随便一个人就好了。 不用坐在那个自出生起便人人觉得珍贵,身不由己的位置上。 楚江梨道:“若你我只是这人群中的一个。” “若是我与你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再两情相悦,最后成亲,那人生该是多自由自在。” 楚江梨开始向往这些拥有幸福生活的npc,“幸福”二字早已被世界的缔造者写进了他们的程序里,故而此生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而她,似乎无论在哪个世界中都不能等到真正幸福的结局。 楚江梨的十指被他紧扣交缠,他道:“我也想如阿梨说的那样。” “我与阿梨会幸福的,会有一个好结局。” 他总是温柔的,叫楚江梨心中有些酸楚。 对抗世界的人,总是需要一些面对坏结局的勇气。 楚江梨想,或许她也不该后悔,不该难过。 这样的结局并非她一个人的选择,是她与白清安的双向选择。 …… 至城外人烟稀少之处。 楚江梨越发好奇为何白清安会在这荒郊野外有个小院。 他微微施法,在结界中的庭院露出了轮廓。 四面环合的小院不大,周遭围着篱笆,入眼是飘然的花瓣,此处似乎因为少年布下的结界而四季如春。 停至门前,白清安推开那矮小的院门。 楚江梨垂眸,目视之处铺满了洁白的落花,像柔软的被絮,洁白到叫她有些不忍踩上去。 等她往前,那些花瓣都像是有灵性似得,会自己散开,直直通向屋内。 她又停下脚步,驻足于此。 楚江梨确信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不知为何对这样的场景却感到熟悉,就像是曾经来过。 “阿梨……” “阿梨……” 记忆深处,似乎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 楚江梨听得模糊,却知晓他是在叫自己。 她来过这里。 “阿梨?” 楚江梨回神看他:“嗯?” “我似乎在梦中与一个少年来过这里,但是我看不见他的样貌。” 白清安道:“阿梨并未来过,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来过,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至少是只有他一个活人知晓。 那时他知道阿梨的家在雪玉国,在这小县附近,却不知究竟具体在何处。 再者。 纵然知道,他会将阿梨归还给她的父母吗? 他舍不得,所以是也不是,究竟楚江梨的家在何处,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白清安与她道:“这一世,我是从这庭院中醒来的。” 他做完了一切准备后,这个世界还并未消失,精疲力竭之后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那时候,楚江梨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死去很久,说不定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循环。 或者说楚江梨已经完完全全死在了这个世界。 可白清安是不愿意相信第二种说法的。 他宁愿自己只是被留在这里了,毕竟只要楚江梨活着,就算不是这个世界,他们也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在楚江梨死后没多久,她的肉身便化作了尘土,消失不见,似乎在这个世界中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一并抹去。 楚江梨不知道这些往事,便不解:“为何是这里?” “我总是觉得,这里应该会离阿梨近一些。” 阿梨会怕他伤心难过,若是知晓他为她敛尸,为她铸剑,这其中不经要忍受身体、心理的疼痛。 想来她会难过。 所以他将这些都隐去,叫她觉得,只是因为此处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他只是因为太过于思念,故而才长久居于此处。 白清安拉着她的手,推开门进去,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床,便再无别的。 还有透过窗,缓缓延伸进屋内的梨花,洁白的花瓣还飘在了床边几缕。 像是会在她梦中出现的场景。 楚江梨道:“我总觉得,你虽本命为杏,可始终会对梨花多有偏爱,这是为何?” 白清安却道:“我一直都偏爱梨花。” 他拾过床边的梨花,别在楚江梨的发间。 “梨花开时,便是春日,阿梨不觉得很美吗?” 楚江梨抚摸着发间的梨花,对他笑:“若是你在,就算不是春日,梨花也会开罢。” 这将庭院铺满的梨花便是一个极好的证明。 天气转冷,再不出十日,便要入冬了,可这庭院中还是春意料峭,倒是叫人惊讶。 可楚江梨同样也好奇,在几乎法术尽失之时,这花究竟是如何开的。 白清安却不答她的话,只说:“阿梨,你我二人在此处成亲可好?” 第144章 141香。 楚江梨笑:“这里对小白来说,有什么不同的?” 白清安却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此处……是我想要与阿梨一起生活的家。” 阿梨有自己的家,可他也想与阿梨有一个家。 楚江梨一愣,“家”这个词从白清安口中说出来十分难道。 她笑眯眯道:“好呀!回家后我就与爹娘说说,婚期定下,我们就成亲。” “只请些亲近的人,上仙界的人想来都很恨我,请他们还不晓得背后要怎么骂我看我笑话。” 白清安也笑:“都听阿梨的。我无亲无故,阿梨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阿梨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今后他与阿梨不用再分彼此。 就算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他也甘之如饴。 楚江梨道:“不过说起来,真要与我爹娘说,我反而有点紧张。” “为何阿梨会紧张?” “万一,他们不同意呢?” “伯父伯母都会将阿梨的想法放在第一位,若是真的不同意,那阿梨还愿意与我成亲吗?” 白清安说这话时,眉目微垂,模样可怜巴巴的。 “愿意!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便……跑出去与你偷偷成亲,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与他们讲!” 其实她也完全可以这样做,可还是想跟白清安得到她觉得重要的人的祝福。 …… 晚间饭后,书房中。 “爹爹,我与清安思虑过后,决定成亲。” 楚江梨紧张,脑中也是一团乱麻,还是有些怕爹娘不同意的。 可楚父闻言,却面露喜色道:“想来我们楚府要喜事了!” 楚母也眉开眼笑:“阿梨决定了便好,我们都希望阿梨以后能幸福。” 楚江梨松了口气,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爹爹、娘亲这些年来的疼爱。” 这话出口便叫她鼻中酸涩。 自出生起,家中父母便没让她吃过一点苦,向来都是要星星得星星,要月亮得月亮的。 如今要成亲了,倒是心中不舍。 “你这孩子,只是嫁给他,又不是从此以后都不归家了,如何说这样的话?” 楚江梨眼眶红了红:“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楚父比划道:“阿梨儿时只有爹爹膝盖这般高,成天嚷着要去街上玩儿,还要爹抱。” “如今转眼竟已是谈婚论嫁之时,阿梨长大,我与你娘年纪也老了。” 楚母却见不得他这样煽情的模样:“你年纪大便罢了,可万万别拉上我,我还年轻!” “是是是,夫人永远都是豆蔻年华。” 楚江梨道:““清安在城外有一处庭院,我想与他在那里成亲。” 楚父问:“阿梨不与清安去上仙界成亲?” 楚江梨摇头:“不去。” “我想与清安在人间常住,以后与爹爹娘亲还有小妹都能常常见面。” “这样也是极好的!” 楚江梨笑:“成亲礼数繁杂,想来还要多劳烦爹爹和娘亲多张罗。” …… 从书房中出来时,楚母问她,可真的想清楚了。 楚江梨点头:“自然是想清楚了,娘亲晓得女儿决定的事情向来不会有改变的。” 楚母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 “我与你父亲,终究是与白清安相处的时日短些,这两日他倒是表现得倒是不错,但是谁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我与你说,隔壁你那赵大娘的闺女去年嫁了个文绉绉的书生,至少在旁人看来,那书生外貌周正,待人有礼,对她也是极好的。” “可成亲后却因些小事,三两句拌嘴,险些将你赵大娘的女儿活活打死!” “成亲并非儿戏,娘亲再三问你,不过是希望你与清安是真的相互知根知底。” 楚江梨知晓楚母是担心自己,便宽慰道:“娘,你放心罢,光说一点,白清安他是打不过我的。” “我与他确实知根知底,他脾气好,也事事都听我的,娘亲大可放心。” “若是不好,以后我会与他合离,我可不会委屈自己一星半点。” 楚母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便好些了:“那便好。” 不过楚江梨也有话想与他们说:“娘,女儿也有件事要求您与爹爹。” “都是一家人,阿梨何说求字,我与你爹能够做到的都会去做。” “清安从小便没有受过父母的疼爱和家庭的温暖,我想我与他成亲后,爹娘也可以将对我的那份好,分白清安一些。” 楚母点头:“清安也是个可怜的好孩子,往后都是一家人了,爹娘自然也会多顾及他些。” …… 快入冬了,冷风瑟瑟,少年穿着薄衣,立在风中,如这庭院中任何一株随风飘摇的花草。 见楚江梨来,他便朝她笑,像感觉不到这冷风。 楚江梨自己都被吹得浑身发冷,话语中有些责怪之意:“衣裳单薄,这处风又大又冷,我走过来都觉得刮得我脸颊生疼,要是被吹病了怎么办?” 她将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怀中捂热。 白清安笑:“阿梨关心我,我便不觉得冷。” “伯父伯母可同意了?” 楚江梨叹了口气,却也并未说同意与否:“别说了,唉。” 白清安却笑:“可是同意了?阿梨又想骗我。” 楚江梨将脸上装模作样的神色收了起来,诧异道:“小白你为何知晓!!” 白清安有理有据道:“阿梨分明高兴得压不下嘴角,可神色却装得难过,看着有些不协调,若是下次阿梨还想骗我,那便将嘴角的笑意也收一收。” 楚江梨往床上一坐,叹道:“好没意思呀。” “小白,你为何就不能装作真的被我骗到了?” 白清安微微思索后,竟真的装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他们为何会不同意,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楚江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对对对,就是这样!” “情绪虽然对味儿了,但却演得像别人,不像你自己。” 楚江梨摸着下巴思索道:“我想想,如果是你,那想来会不说话。” 白清安笑:“阿梨最懂我。” 楚江梨见他笑,也笑着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收拾收拾睡觉!” “我刚刚拜托了我娘帮着我们一起置办成亲需要的东西,她说明日让我们与她去一趟,还问我……可知你的生辰八字。” 白清安道:“我曾在书中看过,画人间男子与女子成亲前,需得了二人的八字测算是否相合。” “对对对,正是如此,还是小白书看得多,可是你相信这些吗?” 白清安微微一顿,“若是好的便信,若是不好的,那便不信。” “我与小白的想法相同!” “虽然我不相信这些,却还是能够理解我娘亲的心思,不过是想求个吉利。” 白清安笑:“阿梨心思剔透,会替他人考虑。” 楚江梨原是趴在床边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三两句下去,她已是昏昏欲睡。 白清安坐在一旁,见少女睡熟,他起身替她将被褥掖上,躺在她身旁。 …… 夜色深了,屋外偶尔能听见三两声鸦雀鸣叫。 房中烛台上点着两只蜡烛,楚江梨怕黑怕鬼,无论在何处,睡觉都不会熄灭所有的烛。 白清安也随了她这样的习惯。 他睁开眼,起身下了床。 两只蜡烛无法照到屋内每个角落,他走过窗边,见透过窗楹,折了些冷清的月色在屋内的地面上。 他转身又看了一眼睡熟的少女,便推开房门走出去。 白清安想起那日楚江梨的问题,想起自己与她说,身体并无大碍。 他们二人要成亲了,楚江梨这几日看起来心情都很好。 白清安不想她因为自己伤心难过。 楚江梨向来心思细腻,若是不好好藏着,被她知晓,又要会好一顿伤心。 少年的喉中溢出些吞咽不下的鲜血,那血是苦的,要开口中灼得他的唇舌疼痛难忍。 千万根针在扎着他的骨头,蚂蚁正在啃食周身的腐肉。 白清安跪坐在阶边,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他双手捂住嘴,却还是难阻止那鲜血溢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疼得叫他溢出些眼泪来。 阿梨,其实我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想这样与她说的,可如何都说不出口。 身体中的器官仿佛变成了无数腐肉,每时每刻,都有一只手在搅动着少年的五脏六腑。 楚江梨的屋子旁还有一间小屋子,她熟睡之后,少年总是会躲入那个地方,或是打坐修炼,想要强行将身体中的异常压下去,或是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依次摆开,那宣纸上他的血与泪,还有些他想与阿梨的话。 还有千万句“对不起”。 …… 楚江梨发现他不见已是下半夜。 屋外只剩皎洁的月色,星星尽数消失,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冷风吹着她踉跄的身姿和单薄的衣裳。 冷却已经顾不上。 楚江梨赤着脚,焦急地在庭院中寻找着。 相安无事两日后,这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了。 寻了一圈却无果。 楚江梨站在阶上,慌乱中偶然低头,却看到些斑驳血迹。 血迹并未干涸,想来是白清安留下的。 楚江梨顺着那血迹,走到旁边那件小屋门前。 她在心中不经开始责怪自己是不是晚上睡得太死,如果白清安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楚江梨尝试着敲门,又唤了好几声白清安的名字。 门内却并无反应。 她垂眸,看着那门槛边的血迹,其实她可以直接破门而入,可她害怕推开这会扇门会看到她不想看到的画面。 楚江梨道:“你若是在里面,便回应我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屋外寂寥的风声。 终于,她推门进去,屋中漆黑一片,不像是有活人气息的样子。 这屋子狭小闭塞,虽有张床,却从未有人住过,连扇窗户都没有。 楚江梨一向怕鬼,叫她心中登时如雷打鼓起来。 “小白……” 她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 楚江梨又点上灵蝶,灵蝶的光将房中照得透亮,她这才看见黑暗中,角落里坐着个人。 是白清安。 他缩在角落里,神色木楞,纵然见她来了也并无反应,只是紧紧抱住手中那物。 楚江梨看得不清楚,再走近些才发现,他手中竟然紧紧握着少女的小衣。 再细看,是昨日她穿过、白清安也看过的那件。 变成猫之后的白清安思考起来有些吃力,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攥紧手中握着小衣,神色警惕看了她一眼,便背过身去。 却又像若无旁人般低下头,将那小衣盖在脸上,吮吸着上面的气味,或是用唇1含1咬。 这一幕叫楚江梨心中吃惊,却又脸颊到周身都有些热。 楚江梨 亲声唤他:“小白。” 她想起,从前有位养猫的弟子说,小猫听不懂人说话,但是却听得懂语气,故而她尽量将声音放轻,说话也温柔些。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便转头看向楚江梨,眼中的防备淡了些,口中却还叼着那小衣。 楚江梨发现他喜欢什么,便会将那物咬在口中不愿松开。 她试着用手去将小白口中那件小衣扯出来,却如何都拉不出来,甚至还叫他有些恼了。 “小白,这是我昨日穿过的,有些脏,我可以给你一件新的。” 楚江梨又觉得他应该听得懂自己说的话,可是却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 他说:“香。” 随后如炫耀一般,又将那小衣咬在口中,晃了晃。 “为什么喜欢?” 在楚江梨看来穿过的是脏衣物了。 “唔……有阿梨的味道。” 楚江梨觉得是不是白清安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在与她闹着玩儿。 她叫他:“白清安。” 可眼前的少年却对她叫的名字并无反应。 “小白。” “喵。” 这才有反应。 眼前的情况,看来是白清安又变成“小白”了。 却不知他为何会来这里,难道是猫儿本能性的会往黑的地方躲? 楚江梨怕鬼,早就习惯了睡觉会点上两盏灯,才得以安稳。 想来是因为这缘由,他才从自己的屋子里逃出来的。 楚江梨耐心与他说:“我将房中的灯灭上一盏,小白你去我房中可好?” “我刚刚在屋子外看到地上有血,小白是你哪里受伤了吗?” 小白将口中叼着的小衣抱在怀中,在灵蝶的指引下楚江梨看清了他的神色。 光源叫他有些烦躁。 口中好似还有些鲜血。 “嘶——” 小白重重地咬住了她的手背,想来是以为她会伤害自己或是以为她要将手中的小衣拿走。 楚江梨忍着疼,解释道:“我并不是要伤害你,或是拿走你的东西。” “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约莫太委屈,少女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小白的神色从不耐到错愕,口中鲜血的味道似乎叫他很是熟悉,有些甜,还叫他不愿意松口。 既是如此,小白抬起手,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干净。 他咬着楚江梨的手背,她收不回来,但是楚江梨发现,若是她站起来,小白便会跟她一起站起来。 楚江梨往外走两步,小白也会跟着她走两步。 手背血淋淋的,却不是痛,而是习惯了疼痛之后的麻。 她任由小白叼着她的手背,跟着她亦步亦趋往外走着。 似乎比起小衣,少女的鲜血中属于她的味道更为浓郁些。 就这样,他咬被她带到自己房中。 楚江梨熄灭一盏灯。 她答应的,自然也会做到。 楚江梨坐下,看着还叼着自己手背的小白,眼眶红了红,终于落了几滴泪下来:“你可从未叫我这样痛过。” 约莫是听懂了她的话,小白低下头,嘴巴也松开了。 她又问:“怎么了,我的话叫你不高兴了?” “……” 小白说:“对不起。” 声音很小,楚江梨并未听清,便问:“什么?” 小白抬头看她:“喵。” 楚江梨:“我好像产生了错觉,听见你对我说对不起。” “小白是猫,又如何会说话呢?” 楚江梨摸了摸他的脑袋。 又用法术探了探他的身体状况,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更别说是受伤了。 可这血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小白的神色中也有了些倦色,他缓缓爬过来,将脑袋靠在了她的双膝上,眼眸微微眯着。 折腾了一夜,楚江梨也觉得精疲力竭。 “不与你计较了,睡觉吧。” 手上的伤倒也无妨,她的体质,向来恢复得快。 …… 第二日。 楚江梨觉得被咬伤那处有些凉凉的。 第145章 142前世姻缘,天作之合。 手背凉凉的。 楚江梨睁眼低头,见白清安正在为自己疗伤。 而疗的正是昨天被他咬出来的伤口。 少年见她睁开眼道:“可是我将阿梨吵醒了?” 楚江梨摇头:“小白吗,你这是干嘛?” 他眉眼微垂,神色中有歉意更有难过:“我并非故意将阿梨咬伤。” 少女摆了摆手,表现得不是很在意:“都是小伤啦,担心我还不如多担心自己的身体,我恢复能力很好,不触及日就连伤口都看不到啦。” 她说着便要将自己的手收回去。 少年神色认真,抓住她的手腕,不疼却叫她无法收回来。 “阿梨,让我将这伤治好。” 他垂眸,楚江梨的手背上环绕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阿梨,对不起。” 楚江梨却嘿嘿笑了两声:“这有何对不起的,不要与我说对不起,小白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另一只手抓住了少年的指尖:“现在叫我觉得最幸福的就是,醒来就能看见清醒的你在我身边。” 白清安又说:“阿梨,是我不好。” 少女拉着他的指尖晃了晃:“哎呀,你怎么总是跟我道歉,都说了,不碍事不碍事,小猫抓一下咬一下很正常的,反正又没毒。” “若是我下次再这样,阿梨打我便是了。” “就算是猫也需管教才能温顺、听话,我无法容忍自己伤害阿梨,若是下次我再伤害阿梨,我会将那伤痕十倍奉还给我自己。” 楚江梨连忙阻止他,毕竟她晓得,白清安说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到。 “别别别!我管教就是啦,我想想办法!” 她又道:“可若我不这样,那猫便如何都不愿意跟我回来,就待在旁边那小屋子里,口中叼着我的小衣。” 楚江梨说到这里赶紧将自己的嘴巴捂住:“唔……” 她说漏嘴了。 小衣的事情,白清安应该不知道的。 被咬了留着伤口,所以白清安醒来后晓得这事。 可那小衣她早就收起来了。 白清安听后,神色错愕,耳尖泛红,只看她一眼便垂眸看别处了。 楚江梨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你与我什么没做过,这个倒也无妨。” 白清安:“还是有许多事,是我与阿梨并未做过的。” 楚江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白,我发现你真是学坏了,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阿梨教的。” …… 等他们二人收拾好往前厅去用早膳,桌上只剩下楚母一人。 楚母道:“今日你爹公务繁忙,你小妹也去上学了。我闲来无事,正好带你们做一身合适的喜服。” “再测测八字是否相合。” 白清安:“今日有劳伯母了。” 白清安生得好看,说话又有礼貌,很难不叫人心生好感。 楚母欢喜道:“哎呀,你这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莫要跟伯母客气。” 楚江梨笑弯了眉眼,从桌下悄然捏着白清安的指尖道,挤眉弄眼道:“是呀是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家人”这二字叫他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别光顾着说话,清安吃些桂花红枣稿,我瞧着你面色苍白,想来该补一补,等今晚回来,我去给你们炖只鸡补一补。” 楚江梨笑道:“好呀好呀。但是娘亲,清安也并非苍白,他只是原本就这样白而已,这叫天生丽质!” 楚母的神色流转在他们二人之间,啧啧了两声。 “瞧瞧你们二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反正今晚那只鸡是一定要死的。 “这街上有一巫使,算得可准了,只是也不常来,不知今日可能碰到,饭后我领你们去看看。” 楚江梨放下竹筷,正色道:“娘亲,还有一个事,我与清安想一切从简,不大肆操办,请几位好友亲人便可。” 楚母点头道:“娘自然知晓,不过这样的好时刻女儿家一生可只有一次,即便从简,自然也要最好的。” 楚江梨吐舌,回家之后倒是有了小女儿的神态,贼兮兮道:“嘿嘿,说不定还有下一次呢?” 楚母看了看白清安的神色,数落着自家女儿。 “你这孩子说话也没个轻重?清安脾气再好,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他。” 楚江梨嬉笑两声,点了点头:“知道啦知道啦。” 白清安也笑:“不碍事伯母,若是阿梨想,成亲多少次都可以,但是只能与我。” 三两句后这顿早膳也是吃完了。 他们二人跟在楚母身后,去街上寻她所说的那个巫使。 其实巫使跟算命先生差别并不大。 楚江梨问:“这巫使……真的这么厉害吗?” “这位巫使先生还曾去给你小妹上课呢!既然能进学堂,想来是有些真本事的。” “再说,去算过的人可都说又好又准。” 今日赶集,天气又好,行人比前两日多些。 楚母从前便是这县里赫赫有名的厨娘,这摆摊的小贩、路过的客人,倒是认识许多,这一路都是打着招呼来的。 要么,便问她身后这两位容貌出众的少女少男是谁。 有见过楚江梨的,能认出来她,还同她打招呼,说楚江梨如今愈发貌美,又问及是否婚配。 楚母张口就来:“我家阿梨早已成婚,甚 至已有两个孩子。” 旁人便会叹道:“如此,阿梨看着倒是年轻。” 而后又有人问:“阿梨身旁这位个子高些的姑娘又是谁家的?可有婚配?家住何处?” 楚母又道:“正是我们阿梨的丈夫。” 便有人问:“阿梨成亲为何不请我们去庆贺?” “你们有所不知,我这姑爷并非雪玉国人,他们成亲也是在雪玉国之外的地方办的。” 听者了然,便也并未再多问,只叹道:“倒是郎才女貌。” “有两个孩子”的楚江梨小声与她娘道:“娘亲,我那两个孩子是谁生的?” “哎呀,娘亲也是不得已,若不这样说,这邻里邻外的,又怎好意思叫他们不来?” “那娘亲,回去之时可要给我那两个孩子买些糕点。” 少女重重咬这“孩子”二字,倒是将楚母逗笑了。 “莫说是糕点,就是星星月亮,也为他们摘来。” 楚母又正色道:“清安,阿梨还是小孩子心性,你瞧她这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哪里能当什么母亲,你们二人……应当也并未这么快便决定要孩子罢?” 白清安微微颔首:“我与阿梨也有此意,我与她都愿以彼此为重。” 楚江梨也道:“孩子之事……我与清安还并未想过。” 楚母想起那时自己怀孕受的罪,不免絮絮叨叨起来。 “你不知当初我怀上你时,害喜害得厉害,整个脚也是肿的,夜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受罪了。” “你爹也是整夜整夜守着我不休息。” 楚母抚着少女的发,怜惜道:“我的阿梨还这样小,可莫要受这种折磨人的罪。” “虽说我与你爹从未后悔过将你们姐妹二人生下来,可既然曾生过孩子,便明白其中的利害,女子孕育可是九死一生,我希望清安你可以珍惜阿梨,正如我与他父亲这般珍惜她,一切都以她自己的意愿为准。” 白清安郑重道:“伯母,我会万分珍惜阿梨。” “好啦娘,我与他还没有这样的想法,就连成亲也是你跟爹提起后,我们思虑下决定的,孩子什么的等玩够了再说,或者说玩够了也不会想要孩子。” …… 楚母道:“今日赶集,这街上倒是人多。” 楚江梨点头:“确实比前几日热闹些,今日天气也很好。” “是呀,前几日雨淅淅沥沥的下。” 这人挤人的场景,这几日倒是少见,想来是好不容易天气好,大家都想出来逛逛。 在人群中,白清安一直扶着她的双臂,将楚江梨护在自己怀中,他们二人倒也并未走散。 等过了这转角,人少了些。 楚母指了指前面:“再往前走些便是了。” 楚江梨原本以为应当是一个摆在外面的小摊子,再有一个留着长须的算命先生,立个什么旗的。 谁知竟然有店面,还装点得古色古香。 楚母道:“我今日本就是带你们来也是碰碰运气,谁知当真开着,也算开了个好头!” 楚母带着他们二人走进去。 陈设古旧,倒是不像算命的,更像是什么古玩店。 这店中里还焚了香,似花香混了些安神的沉香。 三人坐下,有小丫头送来茶水给他们喝:“几位稍等,前面还有四个卦要卜。” 楚母问:“约莫需要多久?” “卜卦、解卦,想来需一个时辰不到,若是几位不能等,那便可以先离开。” 楚母忙道:“自然等得。” “那请三位贵客稍作歇息。” 那小丫头便下去了。 楚母道:“这巫使每次来,只卜十个卦。” 楚江梨问:“从前我怎么不知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远近闻名,想来应该是在此许久了。 楚母却道:“她是这几个月才到此处,阿梨自然不知晓。” 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两个人,等到第三个人之时,那丫头便说往后再不卜卦了,今日已满十卦,这个规矩破不得。 楚江梨问:“巫使为何次次只接十卦?想来不是接得越多越挣钱?” 白清安:“想来若是能窥探天机,也会因此付出些相应的代价。” 一个时辰后,那小丫头便来将他们三人请进去:“三位贵客,到你们了。” “有劳了。” 这店中有一长廊,长廊尽头转角还有一扇门,小丫头推开那扇门,对他们三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门中有一张帘,隐约能看到其中有一人,想来是那位所谓的巫使了。 以帘掩面,是不想旁人知晓她是谁。 小丫头:“请夫人将二位贵人的生辰八字呈上给我们巫使大人。” 楚江梨有些惊讶,分明什么都没说,为何这巫使便知道卜卦的是他们二人? 不多时,那小丫头抱来一个木罐子,摇了几圈后,递到他们二人面前:“请二人贵人各抽一支,但是不能看那签究竟如何。” 楚江梨觉得有些故弄玄虚。 若是不晓得卦上究竟是什么,那不就由着她胡乱说了? 小丫头将他们二人抽中的签子隔着帘递到里面那位手中。 珠帘晃了晃,楚江梨看着那双伸出来的手,苍白、纤细,像是女子的手。 “前世姻缘,天作之合。” “二位贵人无论是卦象皆上,八字皆合。” “然。” “合也不顺。” 楚江梨并未想到当真是卜算出了“天作之合”四字。 不过……这位巫使的声音倒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楚母问道:“合也不顺为何意?” “合也不顺便是,二人相合,心意相通,可未来还会经历些挫折,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原是因为这巫使会说一些人懂的话,也并不故弄玄虚,故而才会这般炙手可热。 楚江梨不言,却骤然站起身,将面前的帘子掀开来。 第146章 143婚期,越快越好。 坐于帘中的巫使也惊讶。 在这个巫使地位极高的国-家,从未有人不尊重她过。 可见到眼前的人,她也错愕:“阿梨……?” 楚江梨神色冷峻,可见到眼前人那瞬间,神色激动起来,上去拉住她的手唤道:“渺渺!” 这行径原本将楚母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可听见她唤的名字,却又了然,这巫使竟然是楚江梨从前时时提及的挚友。 楚江梨道:“我听你说的第一句话就觉得熟悉,这才大着胆子掀开,谁知当真是你!” 见他们都认识,楚母既听了楚江梨与白清安的卦象为吉,便找了借口与那小丫头一 同出去候着了。 桑渺回握她的手,也欢喜道:“方才我听着也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此处的人许多都与阿梨口音相近,想来应当是认错了,却没想到竟真能在在此处碰到阿梨。” 少女声音又小了些:“不过,我这般将你的帘子掀开,不会触到什么禁忌罢?” 桑渺摇头:“不会,我只是不想叫旁人知晓我是谁。” “那便好!不过你为何在此处?还成了巫使。走时不是与我说去云游了?可是钱不够花了,在此处……” 楚江梨声音小了些,到底是顾及好友的颜面:“招摇撞骗?” 桑渺神色狠狠却又轻轻拍了她一下:“自然不是!” “阿梨,就算我有朝一日饿死在街头,我都不会去招摇撞骗,因我知晓,你最讨厌那样的人。” 楚江梨拉着她的手直晃,闻言又嬉笑两声问道:“那这是?” “先别说我,你倒是为何拿了一人的八字来与我算是否相合?” 桑渺的神色落在白清安身上,她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好似见过却又好似并未见过。 “我见这位公子也有些眼熟。” “不过,那位时时跟在你身边的白姑娘呢?” 楚江梨眨了眨眼:“其实,这就是那位白姑娘,只是那时我用术法将他的样貌遮掩起来了,若不这样,那我与他的行事就多有不便。” “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确实眼熟。” “他是之前那位归云阁的少阁主。” 桑渺眯起双眸笑了笑:“原来是他,我那时便说过,白这个姓并不常见,甚至也猜过他是不是那位少阁主,原来还真的与我想的一般。” “所以阿梨要与他成亲了?” 楚江梨点头:“是啊,我原想之后婚期定下,便与你说谁知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你方才所说的,所卜的卦象,可都是真的?” 桑渺道:“是真的。” “从前我就与阿梨说过,你会获得幸福的,只是这个过程有些来之不易。” 楚江梨又问:“婚期呢?渺渺依你来看,多久合适。” “我算算。” 楚江梨又道:“婚期,要越快越好。” 桑渺嗤笑道:“看来阿梨有些着急将自己嫁出去。” “倒也并非如此,其中缘由,我之后与你说。” 桑渺道:“四日以后,便是这月最佳的时日。” “那下月呢?” “下月末,为最佳,具体哪一日,还要下月才能测算出来。” 楚江梨却道:“就五日以后。” 她又转头问白清安:“五日以后与我成亲,你可愿意?” “阿梨若是愿意,那我便愿意。” 桑渺不解道:“阿梨为何这样着急?” 楚江梨玩笑道:“常言道,不能叫煮熟的鸭子飞了便是这个道理。” “夜场梦多也是这个道理。” 桑渺嗤笑一声:“阿梨的歪理还是这样多。” 楚江梨既说了事后会与她说明白,那桑渺便不会多问。 他们也聊了好一会儿,那小丫头推门进来,俯身与桑渺说了些什么,说完后,桑渺挥手叫她下去。 又与楚江梨道:“我还有几个卦要卜,若是寻我可用通灵,这几年都会在雪玉国,你若是有事,我很快就会来。” “你的婚期,我也会如约而至。” 楚江梨点头:“那我们下次再见,渺渺。” …… “方才她与我说,婚期最佳为五日后,下月以后便再无最佳之时,需等到下下月底。” 楚江梨说的不是实话,若是婚期延后,只怕会生出变故。 楚母并未多虑她的话,只道:“若是五日以后,那三日内便要将喜服赶制出来,今日必须去量尺寸。” 楚江梨点头:“一切都听娘亲的。” …… 桑渺卜卦的铺子已算得上是偏僻了。 谁知楚母带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到了一处离家、离街远些的衣料铺子。 选在这处,想来自有道理,楚江梨也没多问。 楚母道:“这家衣料铺子客人虽少,可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一等一的。” 楚母的声音小了些:“此处知晓的人也少,若是去街上那些个熟悉的衣料店再碰上些熟人,总不好不请人家的。” “还是娘亲思虑周全。” “三位贵客可是选衣料?” 那掌柜是个女子,婀娜多姿、腰如细柳,浓妆艳抹,浑身雍容,举手投足都是贵气,身着绣工华美、衣料珍贵的蜀锦,人还未到,声音倒是先到了。 见她这身派头,店面又开在此处,想来做的也并非他们这些凡人的生意。 楚母道:“我这女儿出嫁,想今日选个衣料,做喜服,这两日便要。” 那女子:“我名唤崔瑛,叫我崔夫人便好。” 崔夫人将他们二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眼睛有些亮:“这二位的体态倒是不错的。” “不过我们这里制衣,正常是十五日,短则五日,且婚嫁喜服会比寻常衣裳花费的时间更久些,一针一线皆出自我们这里女红最好的娘子,再短也还需七日。” “若是两三日便要的,那请三位贵人另寻别处罢。” 是寻常人的话,那转身便走。 可楚江梨非常人,她将这位崔夫人拦下来:“且慢,这位夫人,这三五七日的倒是好说,我们想先进去看看料子。” 崔夫人笑,倒也没见过她这样性格的小丫头,不叫她厌恶,却心中生出些好感来:“自然,哪有赶门前客的道理。” 他们三人进了店,里面陈放着许多不同的衣料,除了崔夫人也并无旁人。 “二位要挑喜服衣料,那便请往里走。” 崔夫人将他们三人引进内室,衣料种类繁多,将楚江梨都看花了眼。 崔夫人走在前面,每每经过一张料子便介绍衣料来自何处,面料如何,何人所制,上身效果又如何。 将楚江梨听得晕头转向。 白清安问:“阿梨可有喜欢的?” 楚江梨在他耳边小声道:“不是我说,这么些大红色的衣料,小白你分得清哪个是哪个?我眼睛都要看花了。” “倒也并非都是大红色,譬如这匹,颜色亮些,而另一匹则浅一些。” “这一匹产自苏南地区,那一匹是蜀川,还有旁边的那匹是……” “……” 白清安将那崔夫人所说的,所介绍的,又与楚江梨说了一遍。 楚江梨对此瞠目结舌:“你为何都晓得?” 白清安:“方才她都说了。” 她还是有些晕。 方才白清安介绍之时,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听白清安说话都晕。 楚母却在旁边笑:“清安倒是心思伶俐些。” 白清安笑:“阿梨向来不喜这些枯燥的东西,我便帮她都记住了。” 楚江梨问白清安:“那依你看,哪匹比较好?” “依我看……这匹色泽亮些的适合阿梨,比起方才暗红那一匹更衬阿梨的肤色,且这一匹柔软些。” 楚江梨道:“依我看来,这些都一个色。” 旁边的崔夫人也笑:“想来这位姑娘对这些个颜色不敏感,这位公子眼光极好,这料子原就只剩这么两匹了,正好做得出两身喜服来,不过这价格……” “且不说三位是否能付得起,就是这工期,我们这里再快的娘子也是赶不上的。” 楚江梨问:“具体说说价格。” “一百两一匹,加之人工,一身衣裳约莫……三百一十五两,两身便是六百三十两。” “若是月内做好,便是六百三十两,可若是七日内,便要加二百两。” 这价格倒是超出了楚江梨的预期,不过若是要她付,自然还是给得起的,长月殿家大业大,何至于几百两都拿不出来。 不过这衣裳买来只穿一次,倒也不是很划算。 在加上,几日之内他们也确实赶制不出来。 白清安却道:“阿梨,你与伯母先看点别的,可有其他喜欢的衣料,不妨再多看几身,平日里的衣裳也可多做几身。” “伯父伯母的,阿月的。” 楚母问道:“清安,如此可是太叫你破费了?” 白清安笑道:“伯母不用为我考虑,我这几日本就空手来的,这几身衣裳却不算什么。” 白清安道:“我与崔夫人有些话要说。” 楚江梨也点了点头,想来白清安有他自己的办法:“娘亲,咱们再去看看别的。” “……” 没一会儿白清安便回来了,见崔夫人心情不错,甚至有些春风满面。 崔夫人道:“两日后,你们来取这婚服罢。” “?” 楚江梨神色非常震惊地看着白清安,难道,难道…… 他们二人之间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易? 第147章 144把我当成狗。 那崔夫人见她神色,便咯咯笑道:“姑娘莫要担心,我与你未来的丈夫可并未做什么,只是他给了比这个价高出许多的罢了。” “我们这儿是做衣裳的,却也是寻有缘人的,我从见到这两位新人的第一眼,便觉得与你们有缘。” 崔夫人笑得有些花枝招展。 楚江梨:…… 究竟是与他们有缘还是与钱有缘? 等出了店门,楚江梨才小声问他。 “小白,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刚刚她将话说得这么死,我都以为她不会答应了。” “阿梨可知一个道理,若是世间有一样东西你花钱都买不到,那便是……” “那便是……钱没给够?” 少年点头:“正是。” “你加了多少?” “只加了二百两。” 楚江梨问:“只是二百两吗?若是二百两,却也不算多。” 这个价格就是她自己也能加得起。 白清安笑:“阿梨以为,我还加了什么?” “还加了……” 其实楚江梨也想不出来究竟还还加了什么,她不知道那崔夫人究竟还要什么。 “等过几日阿梨便知道了。” 楚母道:“今日倒是让清安破费了。” 白清安笑得温润:“算不得多少,只要阿梨与伯母高兴便好。” “娘亲,你别替他心疼,清安家底殷实,可并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小老百姓能比的。” 归云阁家底丰厚,楚江梨是知道的。 且如今,归云阁只白清安一人,自然所有东西都在他手中。 白清安:“阿梨又笑我。” 楚母也笑:“如此便好,不过你们二人以后也是要过日子的,总不能大手大脚花钱才是。” …… 见时候差不过,楚江月下课,便去接着她一起回家。 小孩儿将手中的课业一放,怨声载道:“阿姐,你不知晓这读书究竟有多累。” 楚江梨道:“你阿姐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这么大的?” 楚江月嘿嘿笑了两声。 阿月又说起别的:“今日晨间用膳,爹爹与我说,阿姐要与清安哥哥成亲了!” “那阿月是不是要有小侄女了?” 到底是童言无忌。 楚江梨与白清安何尝想过这些。 “你阿姐和清安哥哥才决定要成亲,从那里给你来的小侄女?” “咦。” “可是阿月听对面家的狗蛋儿说,女子与男子成亲后,二人便会生出小孩子来。” 楚江梨哭笑不得:“狗蛋儿是骗你的!” 阿月气恼:“他竟然敢骗我!明日我一定要教训他!” “你这书究竟是读了些什么?怎么去听这些了?” “阿姐此言差矣,这是劳逸结合!” 姐妹二人三两句拌嘴,楚父便回来了。 他急匆匆取下官帽,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 还在为这两日长女成亲的事欢喜,脸上是挂不住的笑。 “爹爹,怎么笑成这样?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可不就是你阿姐要成亲了!今日去衙门里,他们都在问我为何这样高兴,你爹差点就说漏嘴出去了。” 楚父转念又问:“阿梨,你小妹的课业如何了?” 楚江梨道:“阿月聪慧,几乎没有需要我教的。” 白清安坐在一旁,给楚父又斟了杯热气腾腾的茶,“伯父辛苦了,当心烫。” 楚父叹道:“清安心细,比我这俩小棉袄更会关心我些。” 阿月伸了个脑袋出来,问道:“爹,我与阿姐哪里不关心你啦?” 楚父还在自顾自道:“当年阿梨才出生之时,与我便不亲,如今更是带着阿月一起,对我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闻不问。” 突然被cue到的楚江梨:“?” “爹爹!这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当真是我人老了,竟不知女儿也能伤我如此之深!” 楚父遮住双目,一副即刻便要老泪纵横的模样。 说实话,楚江梨一直觉得她爹跟司渊的性格有得一拼。 楚父遮着眼睛假哭半宿,谁知没人理他,这才悄悄将手放下来,跟三个人的神色同时对上了 楚父有些尴尬:“额……” 其实方才白清安想劝的,谁知楚江梨将他拉住,“嘘”了一声。 “我爹跟小孩似的,你若越是理他,他就越是起劲儿。” “不过想来也是我要嫁人了,他有些焦虑,体谅体谅,平日里你这个未来女婿多给他老人家些关爱。” 白清安点头:“我知晓了阿梨,若是有空我会多陪陪伯父的。” “叫他们知晓,并非是我要离家了,而是你我二人成亲,他们便多了个儿子。” 楚江梨想要给白清安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爱,还是她父亲和母亲的爱。 想将他儿时所缺失的都尽数补回来。 在楚江梨眼中,白清安总是这样,神色淡然,或是笑,却又像是对一切都不在意,无所谓爱与不爱的样子。 可只有楚江梨知晓,他这一生渴求的不过于此。 这话也将白清安听得愣住了。 他点头:“好,日后阿梨的家也是我的家。” 她带他回来前,便承诺过,她的父母亲也会对他好的,她的父母对他的关爱亦如对自己的孩子那般。 她要说到做到。 …… 这几日也都相安无事。 纵然是忙,也多不过是为他们二人成婚之时张罗一二。 前两日楚母还与他们一起去了郊外,将那庭院也布置得喜庆些。 这庭院位置好,周遭有水有林,夜里那桥上湖中还倒映着月色,倒是别致。 楚母也连连称赞。 楚母道:“以后我们阿梨也是有自己小家的人了。” 话音落到此处,楚母却有些哽咽,望着那桥下倒映的月色,落下几滴泪来。 楚江梨忙安慰:“娘亲,这里离家近,我想你了我便回来,或者娘亲想我了便来找我、。” 她抬手替楚母擦拭过泪。 “娘只是想我的宝贝阿梨也吃了不少苦,如今能这样幸福,是娘之幸。” 白清安也道:“伯母,以后我也会常常带着阿梨回家的。” 楚母拉过自己女儿的手,又拉过白清安的手,将他们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成亲以后,相互扶持,宽容对方,若是争吵望你们彼此多理解些,顺顺意意的过下去。” 白清安拂过少女脸颊的泪。 楚母破涕为笑:“娘亲不哭了,阿梨也莫要哭,都是要当新娘子的人,高兴些才是哩!” …… 这些准备好,他们不大肆宴请,不用挨家挨户发请帖,也省了些事。 这几日也稍微闲了些。 楚江梨趴在桌面上,指尖勾着白清安,懒懒散散问道:“小白你说,成亲的流程这样繁杂,为何还有人愿意成亲?” 白清安却问她:“那阿梨为何要与我成亲?” 楚江梨想也没想,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小白长得好看,我当然想将你拐回家,成亲了就避免夜长梦多了!” 她又说:“我想给你一个家。” 白清安也道,“我也想与阿梨有一个家。” 如今的时日好似悠远漫长,也有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楚江梨又将自己的发绕在白清安指尖,绕成了一个圈。 白清安的手很好看,修长又骨节分明,再没有多的茧子和伤痕,一看便是娇生惯养,从不干粗活累活的。 一缕青丝绕着他的指尖,倒是有些好看。 “在我的世界中,男女成亲叫做结婚,成亲的仪式也叫婚礼。” “有一个人主持婚礼,叫做司仪。” “司仪会问结婚的男女:‘无论贫穷、富贵还是疾病,你愿意一直与对方在一起,爱她、陪伴她、对她不离不弃吗?’,这时被问的那方就会说愿意,并且像我这样,为另一方戴上戒指。” 楚江梨将那一缕青丝绕成的圈推到白清安指尖的尽头,像是为他戴上戒指。 白清安认真道:“我愿意。” 楚江梨笑:“这婚姻可是坟墓,这戒指也是束缚后半生的累赘物,若是太爱了,一方背叛,便会叫另一方身若浮萍,苦痛一身。” “忠贞也并非人的本性,若是违背本性去只爱一个人 ,那会变得痛苦。” 白清安却说:“若是乱世,那便身如浮萍,若是在我身边,那便是有所依靠。” “无论是坟墓还是累赘物,我都愿意戴上,就算是终身将我束缚在方寸之地,我也甘之如饴。” 白清安歪着头,微微思索她话中的含义:“阿梨为何将我当做人,若是将我当成狗,那狗的本性便是忠于主人了。” 他不能理解何为本性。 他只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阿梨一个人,与阿梨亲近的人都是阿梨的附属品。 阿梨想给他的,无论是亲人也罢,挚友也罢,于他而言,与他们亲近也只是因为阿梨与他们亲近。 白清安从内心深处以为,他完全不需要这些关系。 但是若阿梨给他,他便会收下。 这是阿梨心疼他、可怜他、爱他的表现,这是阿梨给他的奖励。 楚江梨笑,抬起手,像抚摸小猫小狗似得,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倒是会无法选中。” “何为无法选中?” 白清安将指尖覆盖在楚江梨抚摸他的手上,捏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又穿过口、鼻,像小猫小狗似得,咬她掌心中的软肉。 倒也不是疼,反倒有些麻酥、湿润。 “就是让我无法将这些坏事往你身上引。” 白清安:“我不会做任何对阿梨不好的事。” “晚些喜服便能送到,若是阿梨觉得不合身,或是不好看,那便扔了重新做一身。” 楚江梨瞠目结舌:“这么浪费?” 果然这世界多得是不把钱当钱的人。 “既要,那便要最好最合身的。” …… 晚些。 在崔夫人那处定做的喜服便送来了。 送这喜服来的却并非别人,而是司渊。 司渊带来的却也不止是那身喜服,还有几大箱子奇珍异宝。 叫楚江梨也有些惊讶:“为何是你来的?” 司渊一见楚江梨,便翻了个白眼。 显然前几日的事在他心中还未冰雪消融:“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何人所托?” 白清安站在她身后:“阿梨。” 司渊抱怨道:“自然是你身边那位,他要我为你置办的聘礼,给了我一个清单,上面全是些奇珍异宝,就这些东西也叫我这几日好找!” 这几日,他白天为白清安寻这些个宝贝,晚上还要哄着白鸢入睡,着实没休息好。 楚江梨眼睛亮亮的,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自然不是因为这上面的东西有多稀奇。 只是她并未想过,白清安会叫人给她置办聘礼。 司渊将那些东西的名字罗列了一遍给楚江梨听,可以听得出,东西非常之多了。 他将手中红色的折子一合:“其实也并非只有这些,只是我懒得念了。” “还有前几日,你们订下的喜服。” 司渊又道:“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何我去拿的时候,那里的掌柜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还一直拉着我说话,不让我走。” 这话楚江梨却跟没听见似得,只与白清安道:“小白,你倒是真的差点给我买了座城池来。” 白清安道:“若是阿梨喜欢,星星月亮也为阿梨摘来。” 司渊不高兴了:“你们二人怎么不顾及我一下?我这不辛苦?怎得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楚江梨这才搭理他:“哎呀,我与白清安可是新人,自然是以我和他为重啦!司渊你多包容包容,不过说来你这百年形单影只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对象啊?” “今日辛苦了,等会儿我让我娘给你做顿好吃的!” 是顾及了,可楚江梨的话将他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道:“我也只当你年纪尚轻,不与你计较。” “那谢谢司渊啦。” 楚江梨又左看右看道:“这几日白鸢如何了?怎么没见你带小草来?” 小草在司渊身后弱弱举了举手:“师姐,我在这里……” 楚江梨垂眸,看到自家小妹正抓着小草的衣袖,都要盯出一朵花儿来了。 阿月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娃,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可要与我一起玩儿?” “我……我叫小草。” 小草有些不适应与陌生人接触,又往司渊身后躲了躲。 司渊没好气道:“小鸢还小,路途远,不宜出门。” 等将司渊迎进门,见他走远了,楚江梨才问白清安。 “你与那崔夫人,可是押了别的东西,才叫她心甘情愿这么快赶制出来?” 白清安神色无辜:“那阿梨以为,我还押了什么?” “司渊?” “阿梨为何知晓?” “方才他说的话加之神色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刚刚说什么,我都假装并未听见。” “你与那崔夫人怎么说的?” “我问她,如何才能够三天之内将这嫁衣赶制出来,我可付双倍三倍的价格,可她说她并不缺钱,开这铺子不过是赚个手工费,若是三日,那便太难了。” “我便问她,那还需要什么条件,你开便是。” 崔夫人道:“我见这位小公子生得俊俏,你家中可有适龄男子,最好容貌出众,能将那人介绍给我,你的兄长或是舅舅之类的尚可。” “我与她说,我倒是有一师父,模样生得好看。” 那崔夫人虽说自称为“夫人”,却也年岁不大,动人华贵,脸上一道褶子都没有,若是配司渊这个老不死的倒是绰绰有余。 二人面面相觑。 楚江梨也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 于是,白清安将司渊供了出去。 楚江梨神色中狡猾些:“这还没过门,你就在外面叫我的师父‘师父’了?我平日里,可都不会这样叫他。” 白清安笑:“若非如此,怎么叫崔夫人信以为真,以为阿梨就是我的师父。” 楚江梨又道:“既然成了便好,都依你都依你!” …… 晚膳间,桌上更是热闹。 多了司渊和小草二人。 一下午的时间,小草与阿月早就玩熟了,却也并非玩熟了,只是阿月这人自来熟,一直跟在小草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 “小草,你与我阿姐是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师姐。” 阿月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不经道:“小草你好厉害!在我心中,我阿姐是非常厉害的人,小草你与她是同门,那你肯定也是很厉害的人!” 小草从未被别人这般夸奖过,羞得小脸通红。 “师姐厉害,我如今年纪好小,什么都还没学懂,与师姐比不得。” “小草,我相信你以后会跟阿姐一样厉害的!” “当真?” “真的!” 这两个小姑娘竟然已经亲昵成这样,将楚江梨都看得瞠目结舌。 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妹妹是个“社牛。” 小草的性格与她相似,有些社恐,这样看起来倒是互补了。 楚父回家便看到这样一副热闹的场景,心中也高兴。 他端起酒杯看向司渊:“这位是……” 楚江梨虽然总是叫司渊老不死的。 司渊看着年轻,实则已经活了不知几百年。 司渊:“我是楚江梨的师父。” 楚父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阿梨这些年倒是麻烦您了!” “阿梨一直都很懂事,却也谈不上什么拜托,这些年也一直勤学苦练。” 司渊拱了拱手道:“阿梨于我是故人所托,她的师父早已仙去,我虽教授她术法,却也是算不得是她真正的师父。” 提起楚江梨的师尊,就连司渊,也鲜少有笑容。 长留仙去时,楚江梨年纪尚轻,长月殿根基不稳。 司渊与长留是挚友,于他而言,挚友这个宝贝徒弟便是“故人遗孤”,他这些年都在尽心竭力照顾着。 楚江梨心中也有些难过,师父没办法看到她成亲之时,见场面有些沉重,却也笑着开口道:“我娘做的粉蒸肉可好吃了,司渊你尝尝吧,这可是我师父都没有吃过的。” 旁边楚父 也连声称赞道:“家妻当年可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厨娘。” 司渊追忆过往难免伤神,此时也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楚父与司渊在桌上相谈甚欢,阿月与小草也玩得好。 等饭后天黑,司渊说要走。 楚江梨问:“何不留到我与清安成亲那日?” 司渊道:“阿梨可忘记了,那小娃娃还在我地云星阶?若我不时常照料着,难道交予你?” 他这话并未当着楚父说。 楚江梨笑:“那就劳烦师父了,今日也辛苦了!” 司渊不可置信睁大了眼,他喝了些酒,总以为听到的是幻觉:“你方才唤我什么?” “好话只说一次!” 楚江梨总是不愿意叫司渊师父,师尊故去,对她打击太大,除了长留,她不想将任何人认作师父。 可司渊这些年来,一直都尽着自己作为师父的责任。 司渊神色中多了哀伤,他叹道:“当年之事,我也无力改变结局。” 历来长月殿的主神都只留一个,楚江梨既已成神女,长留的死便成为了定局。 有这样的规矩,却并无这样的定局。 规矩是人定的,人是活的。 而长留,是用霜月剑自刎的。 那日楚江梨慌了神,想要司渊救自己的师尊,可司渊却说:“一切已成定数,救不得也救不活。” 就这样一句话,叫她怨恨了司渊许久。 这些年,楚江梨一直觉得师尊的死,自己也难逃干系,见死不救的司渊也是。 她不明白,他们既是挚友,又为何不能救。 那些所谓的规矩,当真有这么重要吗? 旁人也都以为是楚江梨将师尊杀了。 楚江梨一直活在自责中,对这些谣言视若无睹。 她本就是个凡人,如今疯起来竟然弑尊,也是由此,便无人敢去招惹她。 都说她是个冷心冷情之人,与她再如何交好,一旦惹怒了她,便会对那人不留丝毫往日的情面。 更有甚者,说楚江梨早已对那个位置有所图谋,这些年不过是忍辱负重。 一时间,于她的污名之风盛行。 司渊道:“阿梨,你也知晓,那时你师尊的身体已是穷途末路,他早年为了救……早已元气大伤。” 是了。 师尊曾与她说过,早年喜欢过一个魔界女子,曾为了救他只身闯入忘川河,后面如何楚江梨便不知晓了。 只知师尊伤及身体,大不如从前。 “你师尊知晓自己的身体已不如从前,用你的佩剑自刎,也是希望在他走后,你在上仙界得以立足,不会被旁人欺辱。” “莫要怨他,更不要自责,这些陈年旧事我也从未与你提过,如今你已经长大懂事,也该知晓其中缘由了。” “阿梨,我走了。” “得空了记得去看看你师尊,你晓得,他最喜欢喝那一口桃花酿,我也时时备着。” 司渊将手中缠绕着银色光丝的盒子递到楚江梨手中。 “这是他要我给你的留音盒,与我说等你真正获得幸福那日再给你。” 第148章 145在我心中,阿梨已是我的妻子。…… 司渊走后,少女眼中早已蓄满的泪水涌了出来,她的声音中带着些抽噎。 “其实我知道,只是这些年我总是会想起那日师尊死的场景,我发现他之时已经晚了,地上都是血,霜月剑上也是血,他说不出话,只是见我急冲冲地来了,摸着我的鬓发,对我笑。” 霜月剑与别的剑不同,此剑可以诛仙,若是致命伤,那便救不了。 “寂鞘与我说,师尊的力量太强大,他没办法夺过霜月剑的控制权。” “师尊是个温柔的人,临死前都在为我考虑,而我在他死后为非作歹,却并不是个值得他这般对我好的人。” 楚江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值得师尊这般好。 她在这世上,除了亲人外有几个亲近之人,白清安,师尊长留,桑渺,还有司渊。 这其中无论是谁离开,都会叫她无法忍受。 白清安将少女抱在怀中,温声安慰道:“阿梨是个很好的人,若是阿梨的师尊知晓阿梨因此事否认自己,怕是要伤心难过了。” “我曾听说,死去的人并非离开了,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陪在活着的人身边。” “阿梨的师尊或许一直都在阿梨身边,只是你看不见他,便以为他不在。” “或许可以打开方才他给的留音盒,听听他想与你说什么。” 白清安替她擦干净眼泪,楚江梨接过留音盒,施法叫那盒子缓缓转动起来,一个虚影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正是楚江梨的师尊长留,那虚影左看右看,神色定格在楚江梨身上才恍然一笑。 只这栩栩如生地一眼,少女泪流满面。 “徒儿,如今几时了?怎么现在才将为尊放出来,我虽与司渊那厮说,要你获得幸福再将我放出来,可这也过了太久了罢!” “为尊不在的这些年,想来徒儿是吃了不少苦,清瘦了些,叫为尊看了心疼不已。” “徒儿,为尊问你,你可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了?可找到你那时与为尊说的,举世无双的心上人了?” “这些年,可有因为当年之时,心中难过?” “想来司渊那老小子与你说过了,那为尊不多言其他,希望徒儿阿梨健康、快乐,不受任何约束的活着。” 长留笑眯眯地,神色一直落在楚江梨身上,声音小了些:“我找司渊算过,他也与我说,就算没有我,阿梨以后会非常幸福。” “阿梨与未来夫婿,会琴瑟和鸣,白头终老。” 楚江梨的眼泪滚滚落下,她极其厌恶这些招摇撞骗之术,不过是因为长留在时,事事卜算,多不过是怕自己触景生情,才与旁人只说厌恶此术。 “想来那为举世无双的未来夫婿就在阿梨身边,为尊也有些话想与他说。” 虽是虚影,白清安仍然拱手行礼道:“长留尊者,晚辈归云阁白清安,尊者所言的举世无双,晚辈望尘莫及,望日后能常伴阿梨左右,疼她、爱她,为她分担忧愁。” 那虚影似能听见他的话:“好,那不若与阿梨一般唤我一声师尊罢。” 白清安又复言:“师尊。” 长留点头看向他:“阿梨是我的宝贝徒儿,纵然我现在不在了,我也不允旁人欺辱她。” 他对楚江梨时,语气稍许柔和,对着白清安却更冷漠些。 倒像是自己家养了许多年的白菜,有朝一日被猪拱了一般。 长留又道:“不过,若能得阿梨青睐,想来你 也不会是会欺负她的人。” “阿梨自幼怕鬼,年幼在家时父母陪伴入睡;少时拜入我门下,我常为她点上几只烛火,在门前守着她入睡。” “阿梨自小倔强,爱逞强,遇到不舒心之事也总会往肚里咽。” “阿梨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善良坚强,能明辨是非对错,是个极好的姑娘。” “阿梨曾对魔域那蠢货有意,但是我知晓,你估计不是那蠢货,要替她斩断孽缘,我已算过,她与那孽畜八字反冲,断然不能留的。” “说了这些,我都希望你记住,好好护着为尊的宝贝徒儿,否则我就算死后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留音盒的时间想来也到了。” 那虚影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一张笑容模糊的脸。 “希望阿梨莫要再挂念为尊,步入轮回道,愿一切安宁。” “望吾徒阿梨,终得所愿,幸福平安。” 少女将哭声吞下,眼泪却骗不了任何人,她哽咽道:“我想师尊了。” 师尊不是与她告别后才离开的,而是前一日还为她下山买了爱吃的糕点,第二日夜里便自刎了。 她总是怨,为什么走之前不给她留下些什么?就算是一字一句也好,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如今却又留下一个留音盒,叫她伤心难过。 但这些年心中的难过自责与悲伤,到底是能放下些了。 白清安安慰她:“等这段时日过后,我会与阿梨一起去看师尊。” “当真?” 少女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看他。 “当真。” “我知晓阿梨也并非故意恼师尊,也并非故意不去看他,阿梨心中也难过,只是不愿面对这些。” “如今误会已经解开了,那得了空我便陪阿梨去看师尊。” 楚江梨并非没想过去看长留,可那段路,若是她一个人走,对于她来说,是极黑极冷的。 “师尊不会怪阿梨,阿梨也不要怪自己。” 楚江梨哽咽道:“好。” “小白,你也要说话算话才行。” “好,说话算话。” 白清安不会安慰人,却也不想叫楚江梨难过。 他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想给她一些慰藉,学着她安慰自己的模样去安慰她。 一到冬日,万事万物都会极其畏寒。 人也亦然。 他只想让阿梨知晓,无论发生什么,她因为什么事情而难过,他总会在她身边。 …… 晚些,等司渊与小草都走了。 他们二人回屋,少女约莫是今日哭累了,加之她本就有着画人间的作息,很快便睡去了。 离成亲不到两日,白清安有些睡不着。 这几日间,楚母给他与楚江梨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成亲的流程还有禁忌。 他记性向来好,只一遍就记住了。 可记住了却并不代表不紧张,尤其是与他成亲的还是楚江梨。 那日桑渺测算的时间原本有两个,一是五日后,二是一月以后。 白清安原以为楚江梨会选择一月后。 他心中在思虑,如何能与她说,五日后便成亲。 谁知楚江梨也选择了五日后。 白清安心中却隐约知晓,为何少女这样着急与他成亲。 他这几日总是失眠多梦,时常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那日回家后,夜里楚江梨睡熟,不经意从她怀中滚落出的百日卷轴,便是这其中的缘由了。 想来,那上面已经写明了他究竟哪一日会死。 他们彼此之间却也心照不宣。 不说不问,心中也藏着自己的事。 白清安侧身,在恍然的烛火中,理着少女鬓间凌乱的发。 青丝如墨,睡颜乖巧。 白清安见她这副模样却忍不住勾唇笑。 这几日是他一生中过得最轻松简单之时,与少女心意相通,能时时睡在她身侧,这样的时日竟然叫他品出些旁人所说的“幸福”。 …… 第二日晨间,楚江梨试穿了喜服。 这个试穿喜服的过程,新郎不能在现场,有的只是楚母与阿月。 他们二人这成亲虽是从简,但其中有一些礼节,是断不可舍去的。 这喜服如丝绸顺滑,穿着身上如蝉翼轻便,其上绣着凤凰,栩栩如生,生生叫楚母看得落泪了。 她这几日总是多泪,却不是因为难过悲伤,而是因为看到女儿生得漂亮,如今又幸福,喜极而泣。 阿月在一旁围着自家姐姐绕了许多圈:“阿姐真好看!这衣服也好看!” 楚母擦拭着眼下的泪,尽量叫楚江梨别看出来了,不然又是好一番安慰。 她感叹道:“阿梨真的长大了。” 楚江梨笑,她握紧娘亲的手道:“娘,我好紧张。” 楚母安慰道:“紧张才是对的,女儿家就出嫁这么一次,哪有不紧张的?娘那时嫁给你爹,也是一夜都没睡。” “今夜清安便不能在楚府中住着了,他要去郊外那处庭院,你们二人新婚前一夜可是不能见面的。” “我与你父亲商量,既然不大张旗鼓地办,那晨间收拾好后,等吉时一到,便乘马车去。” 楚江梨点头:“好。” …… 她思绪万千,从一开始楚江梨便知晓,新婚前一夜她与白清安不能在一处,那时她还并未觉得有什么,想来后面也还有几日,到那日再说。 可真的到了这日,她心中却担忧,白清安的身体状况真的可以独处吗? 她却并未与楚母提及此事。 楚江梨脱下喜服,心神不宁地回到庭院中。 白清安见她回来唤道:“阿梨?” “为何神色如此,可是喜服不合身?” 楚江梨见他,露出一个淡笑:“自然是合身的,只是小白并未看到,我娘跟阿月都说很美。” 白清安握住楚江梨的双手道:“合身便好,明日我便能看到了。” “阿梨可有烦心事?可与我说说。” 看到楚江梨的第一眼,白清安便觉得她的神色不太对。 楚江梨道:“新婚前一夜,你我不能待在一处,刚刚娘亲又与我强调了一次。” 白清安一愣,却还是笑着说:“这不是前几日便说好的,此处习俗如此,阿梨如今是……舍不得我了?” 楚江梨摇摇头,对上他的笑却有些不高兴,垂眸不在看他,只轻声道:“我可并未舍不得你。” 白清安笑:“阿梨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一个人睡也没什么,不过是多点一盏灯的事。” “我与阿梨成婚,本就一切从简,一些习俗却也断不可舍下,阿梨可知,为何新郎新娘在新婚前一夜不能见面?” 楚江梨摇头:“我不想知道。” “好吧,为什么?” 白清安笑:“我从书中得知,成亲前一日,新人身上都会带着喜气,若是见面便会喜冲喜,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我们去寻了阿梨那位好友算了良辰吉日,若是提前相见,那便坏了时辰。” “我与阿梨,也想有个好的兆头。” 楚江梨其实都明白,只是她私心是想与白清安在一处。 更不知自己是紧张到心慌还是如何,总觉得白清安一走,就会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好吧。” 她泄了气:“我听你的。” 只是这一日,熬过这一日,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白清安知晓她在担心自己,又宽慰道:“阿梨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事的。” 楚江梨点头:“好。” …… 一整天,楚江梨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至晚膳过后,白清安要走,她才回神过来。 楚江梨又小声问:“能不去吗?” 虽说他们二人已经说定,楚江梨也同意了,可还是想问问白清安,说不定……说不定白清安这下会后悔舍不得她呢? 方才她原想与白清安说,能不能只叫旁人以为你去了,走出去二里再回来睡在自己身边? 可见白清安坚决,她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母却先道:“阿梨,我知晓你舍不得清安,等今晚一过,你们便能时时待在一处了,这岂不是更好?” “明日晨间,娘亲会亲自唤你起床的。” 白清安也安慰她:“阿梨,无事的,听伯母的。” 楚江梨点头:“好。” 依依不舍松开了手,见他逐渐走远,楚江梨心中空落落的。 …… 离入冬又近了些。 就这几日的时间,楚江梨庭院中那些花草都有了凋零、枯黄之态,那落叶落花满地都是,日日扫也扫不完。 就连她爹都说,“冬日将至,那花开花败便是常态,我虽怜惜,却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们凋零。” 楚父又安慰自己道:“等来年春日便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楚江梨心中却难免会想,翻过冬日至少也要九十天不止。 到了春日以后,花还是那些花,草还是那些草吗? 只怕是早就换了一批,人还不知。 身边空荡荡的,叫楚江梨这样好眠的人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忍不住会想,现在白清安如何了? 或许可以与他传通灵。 楚江梨刚起了这样的想法,自己又压下去,若是白清安想她,为何不主动与她通灵? 如此想来,她倒是暗暗生白清安的气了。他不主动,那她也不会主动与他通灵,谁叫这人白日里这样决绝。 她回忆着他们二人从前的事,枕着手,好不容易才睡过去。 …… 晨间,天还并未亮,楚母便将她叫起来。 这一夜好眠,被叫起来那会儿人已是清醒无比。 这次与之前和戚焰不同,她记得上次阿焕给她梳头,她还困得不行,一直在打哈欠。 可这次,醒来就精神抖擞了。 少女被丫头们伺候着沐浴更衣。 尚且才穿上里衣,楚母便唤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起木梳,沾了些熏香后的净水,为她梳头。 边梳边道。 “一梳郎情妾意,二梳恩爱和鸣,三梳白头偕老。” “娘亲便不四梳,四梳是早生贵子了。” 楚江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早生贵子就算了。” 楚母站到一旁,唤来一从未见过的侍女为楚江梨梳头更衣,收拾打扮,又将那一个个华美的簪子插上去。 楚江梨任由侍女摆弄,那侍女并非是楚府中的,而是专门侍弄新人妆容更衣的。 她为楚江梨细细描眉,又略施粉黛,叹道:“楚小姐当真生了副好颜色,就连肌肤也是吹弹可破的,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美人哩!” 楚母在一旁也笑道:“阿梨今日是最美的新娘。” 楚江梨也笑:“倒也并没有娘亲与这位姐姐说得这版夸张。” “我可侍奉过不少新娘子,像楚小姐这般貌美的,想来没有第二个了!” “为楚姑娘侍妆,倒是我的福分!” 这侍女都叫她沈娘子,侍奉过不少新娘子便知道这些新人成亲心中多半会紧张,便时时与她们说着话,消磨心中的紧张之感。 楚江梨心中却说不上紧张。 似乎从决定成亲,再到现在真的将喜服穿上,那些激动都化为眼前那抹平淡的云。 她看着屋外的暮色逐渐淡去,晨光散开,将天色拢亮来。 昨夜还并未有这样的感觉。 今日得见晨光,才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等收拾妥当,那沈娘子唤她:“楚小姐,可看看铜镜里的自己。” 远山黛眉,细柳腰肢,妆立春风。 楚江梨点头道:“娘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楚母又唤人赏了沈娘子好些银子。 沈娘子接过那些银子,笑容大方道:“是姑娘生得极好!” 今日楚江梨的母亲父亲小妹都盛装打扮了一番。 “你爹昨夜一夜睡不着,在床前踱步,叫我也没如何睡呢!” 阿月也兴奋道:“阿姐今日好美!” 楚江梨与父母行礼道:“女儿今日离家,日后便不能常伴父母左右,还望爹娘多多珍重身子。” 楚父忙将楚江梨扶起来:“我们只盼阿梨日后能幸福。” 再多嘱咐的话都化作眼泪。 不多会儿,桑渺便来了。 昔日挚友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她笑,又抹了抹眼角的泪,口中默念着望她以后幸福。 沈娘子虽侍奉过不少新娘,却还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躲在门外擦泪,见吉时到了才朝里面喊道:“楚小姐,吉时已到,请移步厅外!。” 楚母为她将盖头盖上,笑中带着哽咽:“去罢,阿梨。” 楚父上前,将自家夫人的肩膀搂住,望向即将嫁人的女儿,心中又喜悦,亦有伤感。 …… 在城中,女儿家成亲当日,鞋履是不能沾地的,当由兄长背上轿撵。 却因楚江梨家中并无兄长,父亲也年迈。 便只得在地上铺开毯子,新娘踩在柔软的毯子上,从门前走到庭外马车边,再踩着软垫上马车。 还有一习俗,成亲那日需撒漫天飞花,此为新人未来铺好路。 楚父将院里的花摘了花瓣,那花瓣顺着毯子撒了一路。 漫天纷飞的落花,少女踩着毯子,步步轻盈生花。 楚江梨能看到的只有脚下的红绣鞋,周遭至亲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自己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声。 离家一步步远。 头上的钗子随着她的步伐摇曳,走出两步后,便有丫头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段路父母是不能扶着的,若是扶,那便步步留恋。 这个家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纵然只能看见脚下一圈,却也能知晓自己究竟走到哪里了。 丫头轻声道:“姑娘,小心脚下。” 她抬脚踩上台阶,这是到府门前了。 至亲的声音逐渐远去。 马车在门口候着,只等着她上去。 丫头扶她上马车。 楚江梨坐上那马车,就连脚下的视野也消失了。 只剩下马车内,她垂眸能看见的一双红绣鞋。 这是母亲亲手绣的,做工算不得多精细,却含着母亲的心意和祝福。 …… 没一会儿,楚江梨感觉马车开始往前走了。 她并未大张旗鼓的操办,就连马车也只是最为普通的样式,只是窗边系着两个红结,以此来图个喜庆。 她的爹娘也会跟着一起去,只是不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娘亲昨日再三嘱咐,叫她莫要在马车上便自己将盖头掀开。 这盖头随着风飘啊飘,将她的视野范围扩大又缩小。 人若是只能看到脚下的一寸之地,便会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比好奇。 楚江梨胡思乱想着。 “阿梨。” 耳旁传来通灵音,是白清安。 楚江梨下意识轻哼:“嗯?” “阿梨昨夜睡得还好吗?” 白清安的声音还像往日般温和,就连这关怀也是平日里会问她的。 楚江梨听到少年的声音先是觉得安心,后却有些气恼。 楚江梨道:“自然好。” 分明并未露出什么情绪,白清安还是问:“阿梨可是生我气了?” “并未生气,今日你我大喜,有何可气的。” 等下马车,与白清安拜高堂,介时他们二人便有夫妻之名了。 “我知晓阿梨气我昨夜并未与阿梨通灵,这其中的缘由,之后我会与阿梨讲的。” 楚江梨却觉得白清安应当会说,听母亲的,遵守礼法尔尔。 她不想听这些枯燥的东西。 白清安温声哄她:“我与阿梨鲜少分开,昨日那一晚我想阿梨了,阿梨可想我了?” 楚江梨声音小些,还含着气:“……才不想你。” 白清安笑:“阿梨说反话,若是不想我,想来便不会生气。” 白清安的声音透过通灵阵,在楚江梨耳边响起,倒像是丈夫与妻子含情脉脉地恩爱耳语:“吾心中倒是一直惦念着吾妻。” “……” “……” “!!!!” 楚江梨的脸颊红得快烧起来了,支支吾吾道:“谁……谁叫你这样说话的!我都还并未过门,怎么就成你的妻子了?” 那盖头两端坠着铃铛,随着楚江梨的动作,铃声清脆。 白清安:“在我心中,阿梨已是我的妻子。” 三两句下来,楚江梨那一点点对他的气恼便已是烟消云散。 白清安道:“他们唤我有事,我先去了。” “我会等着阿梨来的。” 通灵阵断后,马车还在缓慢行驶。 楚江梨与白清安去过那庭院几次,虽是步行,与白清安说着话,却觉得很快便到了。 如今坐在马车上,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又觉得时间漫长。 她盯着脚尖,还在想着方才白清安的话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她听见外面有些吵嚷,甚至还有鞭炮声,想来是到了。 楚江梨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手心中早已紧张得冷汗涔涔。 随行的丫头在窗外轻声道:“楚姑娘,我们到了。” 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楚江梨的视野也明亮些。 “阿梨。”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苍白却有力,那是白清安的手。 她的视野之下,又多了一样东西。 第149章 146前尘旧事,浮生若梦。 楚江梨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少年小心翼翼将她扶下马车。 她出了马车, 站上软垫,少年与她柔声道:“我抱阿梨。” 要至堂中,楚江梨脚上踩着的红绣鞋才能沾地。 白清安将她抱在怀中时,一阵风过,将红盖头吹起一角。 楚江梨目视之处,少年一身大红喜服,肤白似玉,腰带紧束,坠着银纹玉佩,发间还飘着一缕红。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倾身,与她道:“阿梨扶好,莫要走神了。” 白清安话音中含着笑意,想来知晓她看自己看呆了。 庭院中开着好些花,亦如上次来那样。 只是树枝上多了些坠着的红绸,随着风飘,正如白清安发间的束带。 楚江梨在白清安身上闻到了花香气。 至庭前,推开门,楚父楚母早就整理好衣裳,坐于高堂上了。 白清安无父无母,至此,楚江梨的父母便是他的父母。 这堂中除了他们二老,还有喜娘。 白清安将楚江梨抱进来,轻轻放在地上。 替她挽起裙摆,生怕她踩着裙摆摔跤,待她站稳后才将她放下。 喜娘将红绸递到白清安手中,少年将红绸的另一段放在楚江梨手中,二人指尖交叠片刻,分开之时还带着余热。 见他们二人拉好红绸,二老也已入座,那喜娘便扯着嗓子喊道: “一拜天地!” “一鞠躬:佳偶天成。” “二鞠躬:喜结连理。” “三鞠躬:地久天长。” “二拜高堂!” “一鞠躬,敬父母,骨肉情,情如东海。” “二鞠躬,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 “三鞠躬,谢父母,享天伦,长寿百年。” “夫妻对拜!” “……” “三鞠躬,三生有幸,三星高照,永结同心。” 她与白清安拉着红绸的两端,随着喜娘的话,拜天地,高堂,再夫妻对拜。 他们二人虽已练习过许多次,可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还是叫楚江梨紧张得浑身发热。 坐于高堂之上的楚母早已泪眼婆娑,楚父亦然,却也出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喜娘高声道:“至此礼成,送入洞房!” 这声礼成后,此后她与白清安便再无你我。 拜礼结束,白清安将楚江梨抱起,步步往洞房中去。 至屋内,桌上放着系着红绸的喜秤杆子,白清安将楚江梨轻放在床边,用喜秤挑开少女头上的红盖头。 两靥生花,容华若桃李。 红烛之下,少女长睫如羽,她眨着眼睛,与白清安对视许久。 白清安也看得出了神,他牵起少女的手,眼神只落在她一人身上:“阿梨真美,我一早便说过,这样的红色最是衬阿梨的。” 喜娘还在门外喊着:“请二位新人饮合卺酒,行结发礼!” 桌上放着酒杯酒壶。 闻声,白清安斟上两杯,为楚江梨端来递到她手中。 “阿梨。” 楚江梨接过杯盏,与他交卺而饮。 杯中是司渊晾的桃花酿,酒味淡,回甘,还有桃花香味。 从前她与师尊常饮。 师尊走后,只有楚江梨一人独饮。 可今日喝起来,楚江梨却觉的回味有些苦涩。 她想来是司渊因为这几日帮她看娃,又奔波于白清安的事,这才无意将这酒酿苦了些。 楚江梨道:“这桃花酿比我上次喝要苦涩些,你可这样觉得?” 白清安摇头:“并未觉得,与我上次喝来并无区别。” 楚江梨想,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饮下合卺酒,便不是新人,而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福祸相依又命运相连。 桌上篮中还放着一把红色剪刀、一根红绳和一个荷包。 白清安将这些都端到楚江梨面前。 前几日,楚母便与楚江梨说了何为结发礼,更教了她结发礼应该如何做。 只是楚江梨这些细致活上手笨,打打杀杀却擅长些,白清安学得比她更快。 楚江梨手持喜剪,剪下自己的一缕发,又剪去白清安的一缕发,用篮中的红线将他们二人的发缠绕在一起。 可她总是缠不好,发丝绕过红线,却还是未能紧紧将他们二人的发缠绕在一起,最后便松散开来。 白清安见状,他用指尖包裹住少女的手,细心将他们二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又绕上红线,装入荷包里。 楚江梨心情很好的在他怀中哼哼两声道:“还是你的手巧。” 白清安却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今后我与阿梨便是夫妻。” 这是楚江梨见过的,白清安笑得最好看、最温和的一次。 这样的笑容叫楚江梨真的确认,白清安现在很幸福。 楚江梨问道:“昨日你不是就‘吾妻吾妻’的喊着,还说已将我当做妻子,今日怎么还高兴成这样?” 白清安道:“在我心中早已将阿梨当做妻子,如今是在旁人眼中,阿梨也是我的妻子。” 楚江梨不经道:“是谁之前不愿与我成亲的?” 少年笑:“想来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 三两句话,那喜娘又在门外喊着:“请二位移步庭中与宾客敬酒!” …… 庭院之外摆着宴席,却也只有两桌人。 按照雪玉国的习俗,新娘与新郎要一同出去敬酒,叫大家一起沾沾喜气的。 白清安牵着她的手,步步都小心护着,他知晓楚江梨这身喜服虽说华美,却也不好走路。 若是磕着碰着哪里,他会心疼的。 庭院中,桌上坐着的多是楚江梨的至亲、挚友还有司渊、云釉和阿焕。 白清安那边,若说是来人,那便来了白鸢一人与他有着同样的血脉。 喜娘为她和白清安递来喜酒,楚江梨与他执手举杯。 楚江梨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的神色各异,或面露喜色,或泪眼汪汪,却也多是对她的祝福,望她以后过得幸福、平安又顺意。 楚江梨眸中也有了些打转的泪。 白清安举杯道:“今日我与阿梨大喜,多谢诸位对爱妻的照顾,此后我定会像诸位那样爱她、保护她。” 这是白清安给楚江梨的誓言,也是给在座所有人的保证。 “此杯我先饮下。” 他作揖,而后将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后,又接过楚江梨手中那饮了半杯的喝下。 我有些担忧道:“你今日喝得太多了。” 桃花酿向来味香而酒烈,如此喝下去,对白清安的身体会产生影响。 白清安道:“不碍事。” “想来阿梨今日起得这样早也累了,不如先回屋休息,再吃些东西,庭外便交给我罢。” 楚江梨点头,她听下白清安的话,毕竟这喜服,在庭外也多有不便。 有丫头为她送来了吃食,楚江梨不知怎得,分明什么都没吃,看着这些开胃小菜,却也吃不下去。 只喝了些鲜甜的菌汤。 楚江梨对那小丫头道:“你出去吧,若是饿了我自己会吃些。” “若是楚姑娘有别的事,唤我便好。” 说罢,那丫头便出去了。 起得早,昨夜也并未睡好。 楚江梨也是累了,坐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房中点着红烛,明亮得叫她安心。 楚江梨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片茫茫白雾,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回头,是白清安的模样。 白清安在梦中神色哀伤,眉目之间是浓浓的忧郁之色,在短暂看了楚江梨一眼后,便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远。 楚江梨想开口唤他,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后来又跑了起来,却如何都追不上前面那个身影,直至后来精疲力竭踩空。 “阿梨。” 楚江梨从梦中惊醒,额上都是细密的冷汗,身上盖着被褥。 白清安坐在她身边,神色担忧。 楚江梨朦朦胧胧间看向窗外,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天都黑了。 她嗅到了身边少年身上淡淡的桃花香。 白清安为她擦拭着额角的汗,轻声问:“阿梨,方才梦见什么了?” “梦见了……” 楚江梨原想与他说,可是想来,今日他们新婚,新婚之夜,若是说这些,是不是也太不吉利了? 于是楚江梨胡编乱造道:“梦见,梦里有个怪物追着我跑,我跑啊跑,最后摔下悬崖,就醒过来了。” 想来应当是天衣无缝的吧? 白清安也并未怀疑:“我就在阿梨身边,阿梨别怕。” 见他仍然不改这声“阿梨”,楚江梨弯起眉眼笑眯眯道:“昨日唤我吾妻,今日便又叫我阿梨?你我二人倒是比昨天更生分些。” 楚江梨看着他,大概是饮酒的缘故,叫少年以往苍白的脸颊在红烛之下也泛着些许红晕。 “夫人……” 他唤着她。 这声“夫人”倒是叫楚江梨也不好意思再看他的脸,别过头也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少年的指尖勾住她的指尖,额间抵上她的额心。 那扑面而来的桃花酒酿香气叫楚江梨也有些醉了。 楚江梨问:“今日你喝了多少?” “并未喝多少,我一向听夫人的话,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像爱惜夫人这般。” 他的话慢腾腾的,显得有些诚恳,可这样的状态下,显然说的并非真话。 楚江梨知晓,他今日喝了不少。 又见他眼下一周乌青,想来是这几日都并未睡好。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楚江 梨的模样,骤然俯身,咬住了她的唇。 楚江梨并未对他设防,少年轻易撬开的唇齿,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吮吸着她的舌尖,贪婪地汲取着体1液。 舌心顶过上颚,叫楚江梨闭不上嘴。 就连控制不住流出来的涟水,都被尽数吃入。 这样激烈,叫楚江梨喘不上气,她下意识想将俯身将她盖住又对她发起攻势的少年推开,却如何都推不开。 她被吞1咽得眼中绽开了泪花。 可这样的感觉却并不叫楚江梨觉得痛苦。 被挤压,被恶狠狠“吃”的感觉,适应以后,似乎叫她窒息又舒1服。 楚江梨被他咬破了唇。 鲜血将唇瓣染得更加鲜艳,疼痛不明显,更多的是酥麻。 滋滋冒血的地方却又被白清安一遍遍舔舐干净。 分开之时,少女小脸微红,气息不稳,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白清安在她耳旁轻声问道:“阿梨,你得到幸福了吗?” 楚江梨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多心,只回答道:“与你在一起,我便得到幸福了。” 白清安像释然一般,对着她笑了笑。 楚江梨问:“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她并未得到回答。 白清安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楚江梨细细看他,又觉得这几日他似乎苍白消瘦了些。 白清安只说:“我骗了阿梨。” “什么?” 楚江梨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有些不敢听白清安之后要说些什么。她总觉得后面的话并不是她想听的。 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的坏消息。 白清安说:“我……这几日浑身都很痛。” 他像个受了许久委屈的孩子,终于将那些叫他难过的话说了出来。 楚江梨歪着头,有些不理解他话中的含义,甚至是希望自己不理解。 少年的眼泪落到了她的脸颊上,温热滚烫,叫她心中无比慌张。 是了,是楚江梨心中想了无数种,最不想知道的事。 慌乱之中,少女的指尖抚摸着他的脸颊,想要给他些安慰。 如今的状况,已经叫她无法顾及自己即将跳出胸口的心。 一滴、两滴、三滴…… 少年的眼泪滚烫到炽热,楚江梨歪头,却愈发看不懂眼前的场景了,胸口出有些撕裂般的疼痛,叫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很少见到白清安哭,几乎是从未见过。 楚江梨不经心中想,明明她与白清安才成婚,幸福的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白清安的声音有些缓慢,像是每说一句话,便叫他浑身上下扯着痛。 “每走一步脚下便如踩在刀尖上一般痛。” “我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滩腐肉,里面有一只硕大的虫,日日啃食着我的骨血和肉,叫我疼痛,叫我夜夜无法入睡。” “呜呜呜……” 少年的身体轻轻抽动,他缓缓弓起,又如脱力般趴在她身上抽泣不止。 楚江梨觉得自己的嘴却像是被粘合住了。 往日里都被说作是伶牙俐齿的楚江梨,如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又或者是,当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脱口而出的安慰究竟有什么用。 白清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双目中布满了血丝,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口中溢出撕裂般的声音:“阿梨,我痛,我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他捂住嘴,在鲜血即将从口中喷涌而出的瞬间,吞咽而下。 “阿梨,我无时无刻……都想要死去。” “阿梨。” 他一遍遍唤着楚江梨的名字。 白清安用头撞墙,似乎企图让着疼痛再淡些。 可终究并没有什么用。 “阿梨。” 刺骨的痛叫他这样坚强的人都涕泗横流。 白清安哭得惨极了。 再好看的人哭起来也会不好看。 白清安却问她:“阿梨,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眼前的惨像叫楚江梨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颤抖着唇,破口而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抖得不像样了:“好看。” 白清安状如疯癫,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想来是松了口气。 他被这样的疼痛折磨得太久,近乎是筋疲力尽,才能走到如今的时刻。 楚江梨想起,前段时间她还在庆幸,白清安看起来并无大碍,想来可能是将那些疼痛,将这世界对他的伤害都克服了。 白清安在她心中是无所不能的,能够将事情简单化,能够跨过时间空间来保护她。 可白清安当真是这样的人吗? 她只能相信,却也不过是骗自己,白清安就是无所不能的。 楚江梨想起007与她说的,越是往后,白清安会越疼,最终受尽折磨而死。 到现在,她才完全相信了007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也是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结局并非是她想要改变就可以改变的。 而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接受坏结局的勇气。 人如蝼蚁,活在命运之下。 从一开始,她与白清安便注定了无法战胜处于上空的凝视者,规则由他们缔造,是与非也是他们一言定之。 就像他们说白清安是“病毒”,一定要将白清安销毁,那便不会顾及白清安又是谁的孩子,是谁的丈夫,会对那些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不过如今,楚江梨心中最后悔的是,为何当初不相信007的话,为何没有先将白清安……杀了。 或许她会不忍心,会少些能够看他的时日。 但,他所受的痛苦也会少些。 楚江梨眼中含着泪,到如今,连她都不知道究竟做什么才是有用的。 只得紧紧拥住白清安,即便她知晓,就算是这样也无法减轻白清安一星半点的痛苦。 少女开口,声音干涩到沙哑:“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梨并未……并未做错什么,这是我与你共同选择的结果。” “我爱夫人,这点苦我受得。” 可我却看不得你吃这样的苦。 这话楚江梨却说不出来,她浑身颤抖得不像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哭得窒息。 她想紧紧握住白清安的指尖,怕自己稍微不注意,他的生命顷刻间便会从她的身边溜走。 百日卷轴从楚江梨怀中滚滚落出。 她想起来了。 新婚前夜,她曾翻开看过百日卷轴,关于白清安的那一页,日期尽数消失,只留下一个“一”。 楚江梨却不相信,她将卷轴合上,卷上被子闭眼。 那日夜里,房中目视之处,似乎并未被烛火覆盖的地方,都藏着一只怪物正在角落里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她。 或许是给她的冲击太大,这件事被她抛之脑后,全当忘却,并未发生过一般。 今日面对这样的场景,楚江梨想起来,正如从睡梦中惊醒。 白清安快死了。 一开始她就知道,昨天她也知道。 想来白清安也是早就知晓,今日是自己的死期。 今日是她他们二人的大婚之日,也是他的将死之日,来年的今日更是他的忌日。 那她要怎么去度过,今日之后乃至未来的所有时间呢? 一点点斑驳的白色从窗外随着寒风飞进来,落入少女的掌中。 是雪花。 冬日了,屋外飘着些雪,星星点点斑驳在窗边,仅仅一日便有这样的变化。 却不仅是四季里的冬日,她与白清安的冬日也来了。 楚江梨眼中的泪滚滚而下,她是旁人口中无所不能的神女,如今却独独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死去,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去。 “夫人别哭。” 白清安察觉到了她复而的泪,抬手轻轻擦拭过少女的眼下和脸颊。 这样温热的掌心却叫楚江梨哭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能够面对坏结局的勇气。 她流着泪开口求白清安:“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说过的,你说过什么都会答应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现在连你都要食言了吗?” 他们说好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少年说好过,以后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对她好。 白清安说:“我不会离开夫人的。” 楚江梨的眼中泪尽,白清安如今的话叫她看到了一些可能性,她问道:“当真?” “当真。” “我曾与夫人说过,人死后其实并未真的消失,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陪在至亲身边。” “我……会以另外的方式陪着夫人。” 被置放在一边的霜月剑不知何时腾空而飞,剑身通体环绕着蓝白色的剑光。 楚江梨见霜月剑行径无端,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想要控制霜月剑,可霜月剑却并不受她的控制。 少女的视线被白清安用指尖遮盖住,脸颊被轻柔地抚过,她听见白清安在她耳旁道:“夫人可知,我也是凤凰后裔,我这一生是为夫人而活,亦……能为夫人而死。” 为她而死。 007告诉了白清安,如果他仍然存在这个世界上,最终会导致楚江梨死去。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刺啦——” 霜月剑从背后穿过了白清安的身体。 滚烫的鲜血涌入她的手掌,叫她身上的喜服更加鲜红欲滴。 “不……” 楚江梨拼命摇头,眼泪决堤般翻涌而出。 她就算用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清安的生命从她指缝间缓缓流逝。 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这也并不是她以为的,自己与白清安会拥有的结局。 在做完这一切后,白清安好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浑身软滩下去,最后,就连为楚江梨擦拭泪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年最后又问她:“阿……梨,我……得到爱了吗?” 爱,是他终其一生,在父母亲人,在任何人那里,都从未得到过的,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楚江梨顾不上眼泪,慌忙一遍又一遍点头道:“我爱你,我爱你,白清安,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会……回来的,若介时你改嫁,那……我便将那人杀了,将你夺……回来。” 这是白清安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勾起一抹笑,费尽全身力气终于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庭院之外的花草树木以极快的速度枯萎。 在初冬之时,仅仅只留下一地枯枝败叶被白雪覆盖在底下。 所有的不完美与残破,都被这银装素裹的光景被遮盖住。 少年倒在她怀中逐渐失去温度。 “你要多久才回来?” 少女出声问,房中却并无人应当。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比她睡前还点得多出许多的红烛上。 是白清安知晓她怕黑,为点上的。 似乎他的离开是有所预谋的。 楚江梨抱着他,流着眼泪,汲取着他身上最后一点温暖。 她喃喃道:“我们明日去看我师尊可好?” 依然没有人回应。 “这是你答应我的。” 少女从眼泪一滴滴落下,到嚎啕大哭。 白清安从来都不愿看到她哭。 她想看到白清安醒过来,抱住她,安慰她,说夫人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可是谁都没来,白清安也并未醒来,他在她怀中安静得就像睡着了。 如今,他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楚江梨想,白清安说着爱她,却也是个自私的人,自以为怕她伤心不想与她成亲,如今又怕她会忘记他似得,就连死都要用她的剑。 “我只等你两个春,若是你还不回来,那我就改嫁。” 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自私鬼。” “小气鬼。” “我讨厌你。” “……” “算了,也不是很讨厌你。” 楚江梨本就是修炼之人,从运气那日起,人间四季中的冬冷夏热对她便再无影响。 可如今她望向窗外,那样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场景却叫她心中生出几分寒意来。 百日卷轴从怀中飞了出来,漂浮于半空中,缓缓展开。 其上刻有的“白清安”三个字被抹去,就像从未有过这个人存在。 白清安的过往如走马灯,在楚江梨的眼前浮现。 前尘旧事,浮生若梦。 她看见了,自己的第一世,自己死在雪地中,白清安在她身边自刎,白茫茫的雪地如厚重的衾被,盖在我与他身上。 她看见了,死后被白清安带回雪玉国,看见他又在忘川河中找寻她的尸骨,被腐蚀得伤痕累累。 她看见了,霜月剑原是少年以血肉之躯入剑铸造而成的。 她看见了,他为了自己撕裂戚焰的身体,取出那半颗心,将从前欺辱她的人推下楼。 她看见了,少年那父母冷漠、姊妹唾弃的前半生,茕茕独行,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些黑暗的时日走到她面前的。 …… 楚江梨看完少年的过往,却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她在白清安面前总是任性的。 她喜欢他,可让他受的伤又何曾比旁人让他受的伤少? 从前尘梦中窥得属于白清安的恶,却并无丝丝缕缕是针对楚江梨自己的。 前尘梦的最后,定格在一个湿漉漉的雨天,他化作一只猫,与楚江梨在檐下相遇。 这是白清安所说的,她忘却的事。 雪纷纷落下。 这个冬日似乎格外冷。 这是楚江梨与他相遇后,第一个没有他的冬日。 此后的每一日,于她而言,却都如寒冬凛冽。 第150章 痛觉拔除[be结局]她在重复遗忘一…… 这章节是be结局可以跳过!!!!- 主神世界。 007:主神,病毒[白清安]已被完全抹去,宿主[楚江梨]所在的书中世界将会恢复正常秩序,请问我是否可以脱离这个世界? 主神:可以,这次做的很好,虽然你并没有达到实际的作用,但是却也没有让[白清安]改变世界的大走向。 007:谢谢主神的夸赞,之后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主神:消除关于他的一切记忆数据。 007怔住了:包括宿主[楚江梨]的吗? 主神:包括。 …… 修仙之人是没有肉身这一说法的。 包括楚江梨的师父,也包括白清安。 所谓的去看师父,不过是像凡人那样立碑纪念。 在白清安死去的那日,楚江梨陪着他直至天亮,直至看着白清安在她怀中化为灰烬。 那灰烬被楚江梨洒在庭院中的雪地里。 会与庭院中日后长出来的花花草草 ,陪她走过接下来没有白清安的一年又一年。 第二日,楚江梨呆坐在房中,白清安的离开叫她伤心,可是今日却并无感觉了。 楚江梨不知这后面有007和系统主神在操控,更不知道忘记一个人最先被拔除的会是痛觉。 父母问及,白清安去何处了,楚江梨也摇摇头不说,她怕二老会担心她,也怕自己提起这件事伤心。 还有就是,从心底里,楚江梨不想承认白清安已经死了。 楚江梨独自在庭院中生活了很久,司渊也曾来看过她。 司渊只说:“命数天定,非人力能改变。” 楚江梨见他说话不中听,便将他赶出去,骂骂咧咧道:“他与我说,他会回来!” …… 楚江梨独自在此处浑浑噩噩,生活了一个冬日。 日日在房中呆坐,或是看着那檐上落雪。 偶尔白清安会来她的梦里,叫她醒来后失魂落魄赤脚追出去。 在庭院的雪地中呆愣愣坐着,四周白茫茫一片,只得回神后,红着眼骂道:“你不是说会回来?” “骗我。” 后来楚江梨的父母不知怎的也知晓了白清安死了的消息,来安慰她。 楚母说:“阿梨,你还年轻,想来清安也不希望你如此,若是得空可以出去走走,再……再寻一个也是好的。” 楚江梨哭红了眼,问母亲:“娘,我与清安成亲之前,你与爹曾答应我会将清安当作亲儿子看待,他这才离开你们便这样劝我,他不会伤心难过吗?” 这话叫二老愣住了,不多日便打算离开。 走时,楚江梨坐在门前,看开春那树发的些绿芽。 楚母又说:“阿梨,家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不知过了多久,云釉也来寻她。 楚江梨看着云釉跪在她面前,与她苦口婆心道:“云釉知晓神女伤心,可神女也该振作起来了,不为别人,纵然是为了……白公子。” “长月殿无人看管,归云阁中如今只剩下一个小阁主,一桩桩一件件事都需要神女来定夺,还请神女归山!” 她提起白清安,楚江梨慢慢抬头,眼神中也有了亮光。 是了,她不能够颓废下去,白清安说过他会回来,那她便等着。 翌日,楚江梨与云釉一起回了长月殿。 琐碎事堆满神女殿,楚江梨没日没夜处理,如此能让她暂时将失去白清安的痛苦抛于脑后。 再后来。 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白鸢学会了走路。 会咿咿呀呀唤她娘亲。 楚江梨知晓白鸢并非她所出之子,而是归云阁从前的阁主白若蔚的孩子,她怜她孤苦无依,便将她认作自己的女儿。 可楚江梨又想,如今的自己,何尝不是与她一般孤苦无依呢。 阿焕欢喜道:“小神女都会走路了!这几日衣裳都小了些。” 楚江梨靠在门前,看着门前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下,她有些恍惚,觉得那树下好似站了个穿白裳的少年。 再眨眼,那少年又不见了。 白鸢年纪还小,走路不稳,又总是咿咿呀呀的,她拾起落花,递到楚江梨手中,眼眸又圆又亮。 “娘亲,给。” 楚江梨接过她手中的杏花,看着那微微泛黄的花蕊。 隐约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可是她的记性很好,从来不会忘记什么。 …… 白鸢大些,楚江梨带着她回到了雪玉国。 她多年未归家,如今一看小妹都与她差不多高了。 楚江月见到自己阿姐回来,欢欢喜喜飞奔过来:“阿姐!你终于回来了!这是……” 白鸢缩在她身后,怯怯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小……小姨好。” 楚江梨教过她的。 楚江月小脸惨白,惊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姐!!!!你不是去修仙了,为何为何竟然还带了个小娃娃回来!!!!!” 约莫是听见楚江月的叫声,屋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是桑渺。 桑渺是雪玉国的国师,是最有名的巫使,如今也是楚江月的老师。 桑渺惊讶道:“阿梨!” 楚江梨与桑渺也好些年没见了。 她歪头,微微笑着看向桑渺:“渺渺,你我倒是好些年没见了。” “阿鸢,叫姨妈。” 小孩怯生生道:“姨妈……” 桑渺下意识往楚江梨旁边看了看。 楚江梨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 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楚江梨问:“渺渺,你在看什么?” 桑渺:“平日里总是跟着你的那位白衣……不对……” “什么?” 这些年,她身边没有一个人爱穿白衣。 就连桑渺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她脱口这样的话? 桑渺摇头道:“没什么。” “不过说来,阿梨从前只穿颜色清淡的衣裳,如今竟穿了朱樱色的衣裳。” 楚江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个人说我穿红色好看,我试了试,觉得好不错,便时常穿了。” 桑渺问:“谁?” 楚江梨答道:“是……” 是谁呢?分明脱口而出的名字,顷刻便忘记了。 …… 那一年。 楚江梨去看了师尊。 他的碑在长月殿后山的极深之处,旁的弟子从来不会去。 她去拜师尊那日下着阑珊的雨,将后山中的万物都打湿了,山路变得泥泞。 她带了白鸢,还带了些桃花酿。 立于碑前,那雨擦过长留的碑,却显得有些寂寥。 楚江梨这些年心中有愧,便从未来看过他。 白鸢手中不知何处来的白花,递到她手中。 楚江梨听见白鸢与她道:“娘亲,这花跟了我们一路。” 她以为是童真,白鸢才将这开了一路的花比拟为跟了他们一路。 楚江梨笑着接过那花,花瓣在她触碰的那瞬间轻轻颤抖。 脑中好似闪过一些短暂的片段。 似乎有一个少年曾说过,要陪着她一起来看师尊。 可那个人是谁,她却不记得了。 …… 又过了许多年。 白鸢大了些,到了最为叛逆的年纪。 楚江梨与她时常因为些小事争吵,吵完以后,白鸢总是会先认错,带着些自己爱吃的来找她赔罪,说自己错了。 作为娘亲,哪里会生自己孩子气太久,楚江梨自然就原谅她了。 白鸢喜欢跟她一起睡。 那日夜半,白鸢将她吵醒。 白鸢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凑到了楚江梨面前问:“娘亲,这个是什么?” 楚江梨睁开眼,看着她手中盒状的东西,还有些法术注入过的痕迹。 经年以后,那法术的痕迹有些淡,却也并未完全消失。 白鸢问:“娘亲,你的殿中为何有一处地牢?我在里面看到了好多东西,有一身大红色的衣裳,有这个盒子,有一支生锈的钗子,还有……” 楚江梨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神女殿下方有一地牢,可她并不记得那处是修来干嘛的,更不知道里面放了东西。 楚江梨接过盒子,微微施法,里面余留下来的力量将她传到了另一个空间。 她手中的盒子骤然开始往外长着梨花,直至将这漆黑的空间铺满。 “……” “为何这盒中的是梨花,而不是杏花?” “我发现,你一直都偏爱梨花。” “阿梨……” 这是那少年赠予她的礼物。 楚江梨想起来了。 这盒中的力量逐渐消失,她眼前翻涌而出的花海也消失了。 如此,这盒子以后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盒子了。 白鸢着急道:“娘亲,你看到了什么?为何哭了?” 楚江梨失魂落魄与她说:“我想起一个最不该忘记的人。” …… 桑渺看过这两个八字,加之楚江梨递上的签,道:“前世姻缘,天作之合。” 这样好的结果却不能叫楚江梨高兴。 见她失魂落魄,桑渺问:我记得这是你的八字,另外一个八字是谁的” 楚江梨抬眸,只是说起他的名字,眼中的泪便翻涌而出:“白清安。” “白清安?这不是从前归云阁少阁主的名字,早在许多年前他便仙陨了。” 楚江梨道:“我曾与他成婚。” “可……我记得阿梨与这位少阁主并不认识。” “许多年前,你也给我与他算出了‘天作之合’这四个字。” 桑渺将信将疑,又问楚江梨近来是不是精神不大好,应当多休息了。 楚江梨又说:“你还记得,上次你与我见面,问我‘平日里总是跟着你的那位白衣’的话吗?” “那便是白清安。” 桑渺回忆起这件事却似有些印象了,却也想不起别的。 …… 似乎,他们所有人都记不起有白清安这么一个人了。 只记得,他是传闻中的一个名字。 楚江梨一个人又回到了她与白清安成亲的庭院。 庭院中的杏花树开了,枝繁叶茂。 …… 楚江梨的身子愈发不好。 好在白鸢已经成了少女,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楚江梨与她说,等 自己死后,要将她的骨灰洒在那庭院外的杏花树旁。 可自己究竟为何这样做,是何缘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楚江梨只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也在等着她。 …… 娘亲死的那日,长月殿山中下了一场暴雨。 屋外娘亲亲手种下的杏花树开了,狂风骤雨砸开了娘亲殿中的大门。 娘亲仙陨前与白鸢说,她死后要将灰烬散落在那庭院的杏花树下。 白鸢哭红了双眼。 她知晓这些年,娘亲独身一人,也过得并不开心。 娘亲说,这些年她总是在重复遗忘一个很重要的人。 白鸢问,既然很重要,为何还会忘记。 娘亲却眼中含泪,不再说话。 娘亲死后,白鸢随了她的心愿,将她化为的灰烬洒在了那棵杏花树下。 那庭院处处布满了蛛网,像是许久都未曾有人居住过,只有那棵杏花树依旧如初地开得枝繁叶茂。 是人间的春日。 那杏花树拥抱了娘亲化作的灰烬。 后来,白鸢还去了外公外婆家中,他们二人早已苍颜白发,小姨也成了雪玉国赫赫有名的巫使,更是国师。 二老拥着她,就像是拥着她的娘亲。 如今,她成了娘亲留给外公外婆的遗物。 “你娘亲屋中有些东西,若你思念她,便可拿去。” 白鸢道了声好,娘亲是他们的女儿,那些东西她如何能拿走,却还是去看了看。 娘亲的屋子旁边有一处稍微小些的房间。 鬼使神差,白鸢进去了。 那里面漆黑一片,她落了蝶,照到了角落中有一木盒子,盒子上写着“与阿梨书”几个字,想来是别人写给娘亲的。 白鸢将那物拿出来,打开一看,题头却有“婚书”二字。 凭着“凤凰血”三字,白鸢查证到这份婚书的书写者大概是有着凤凰血脉的归云人白清安。 正是娘亲时常念着的那个名字。 如今她才知晓,娘亲与那位白姓的叔伯,曾有一段婚约,只是旁人似乎都不信。 【正文完】 第151章 万物复苏[he结局]愿尔…… 白清安死了,却又在几日后醒了过来。 醒来以后,玻璃似得眼珠子朝着四面八方看了又看,最后定格在楚江梨身上,朝她“喵”了一声。 上仙界的人死后是没有仙体的,都会化作一捧灰烬。 白清安死去的那日,就应当化作灰烬。 可楚江梨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许久,他还是如死去那是一样,甚至连腐烂的痕迹都未曾有,就像是睡着了。 到第七日,白清安有了呼吸,却还是并未醒来。 她请来自己那位师伯,为白清安诊治。 师伯看了后,捋着苍白的胡须道:“依老夫看,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元气大伤,需几粒丹药,再静养几日,方可醒来。” 从师伯第一次给白清安诊治,便知晓他究竟是何人,如今也并未多问。 “不过,我见他身上还有霜月剑剑痕,可是阿梨欺于他了?” 楚江梨笑:“师伯是看着我长大的,自然知晓我并非那样的人。” “好好好,这些丹药阿梨你留着,他不醒,便可化水后喂他。” “师伯炉里还有几味丹药未取,便先走了,若再有急事,阿梨可通灵与我说。” 楚江梨点头,送走了师伯。 “好,师伯慢去。” …… 过几日,便真如他所说,白清安醒过来了。 醒来了,却也并非白清安,而是化作了一只会“喵喵”叫的猫儿。 若是叫“白清安”他不会答应,但若是叫“小白”,他便会答应。 楚江梨与小白相处过,相处起来就不成问题,只是她自己心中尚且需要些时日来过渡。 接受少年从“白清安”变成小白的事实。 …… 冬日。 她与小白在他们成亲的这处庭院中生活。 只是冬日里天气更冷些,小白也更爱睡觉些。 从前与她并不亲近,到了冬日,却会在夜里钻进她的被褥中取暖,抱着她温热的身体,合上眼睡去。 与从前的小白却有区别。 从前,若是楚江梨问些什么,他还有可能会说话。 可现在,楚江梨与他相处有几日,却从未听过他说话,只有“喵喵”叫之时。 还喜欢四脚着地在地上爬,日日穿得很少,似乎感觉不到冷。 比从前更像猫一些。 但楚江梨若是去抱他,他又会非常乖,非常温顺地任由她摸摸抱抱顺毛。 她时常逗他。 “小白。” “喵。” 小白睡着了,她又将他摇醒,唤他:“小白。” 小白睁开眼睛看她:“喵。” 少女笑:“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好玩儿。” 小白却也不恼她,只是安安静静听完少女说话后,又趴回去,合眼休息。 …… 后来某一日,就连消失许久的寂鞘也出现了。 楚江梨问他:“怎么是你,不是白清安?” 寂鞘被楚江梨这句话气得不行 ,道:“这么希望是他?难道阿梨不知道,我就是白清安吗?” 他是白清安,却也只是白清安的一部分。 见她有些失魂落魄,寂鞘步步紧逼:“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狼狈。” 他时常见到的,都是楚江梨那副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模样。 如今……倒是不像她了。 看到眼前少女因为白清安而产生的变化,让他心中嫉妒得发疯。 “怎么了,你想他了吗?我也可以装作是他,与你……” 寂鞘与白清安有着截然不同的恶劣且外放性格,却与他同样生了一副极好的面容,叫人讨厌不起来。 少年沉闷的声音像发泄又像是委屈:“我是他,他亦是我,故而我从出生起就喜欢阿梨,我的眼睛并未阿梨身上挪开过,分明是我与你先认识的,为何偏偏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不嫉妒。 “当初阿梨只知晓是我与戚焰说,白清安在你地牢中,却不知其中缘由。” “我既嫉妒阿梨与戚焰成亲,纵然是假的。” “更厌恶阿梨与白清安有接触,我与他都深深爱着阿梨,可阿梨只有一个,我也想阿梨是我的。” 楚江梨听到他这话却并不惊讶,毕竟她不是傻子,却也猜出了一些来。 寂鞘想要伸手触碰楚江梨,却被她周围的一圈光晕弹开。 这是白清安防止寂鞘靠近楚江梨而设下的禁制。 被这禁制弹开的寂鞘倒也无所谓:“切。” 小白在一旁也冲他“喵喵”叫,这样的叫声并不温和,甚至带着些敌意。 若是寂鞘敢碰楚江梨,他便会扑过来一般。 寂鞘百无聊赖将双手搭于颈后,道:“我不会真的将你如何,他让我留下只是为了保护你,阿梨知晓,一柄剑,有无剑灵,能够发挥的力量是不一样的。” “当然,我的作用也是防止有些人乘虚而入。” 楚江梨并未将方才寂鞘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听进去,却听进去的最后几句。 少女勾起嘴角笑了,可这一笑,便觉得唇上又些撕裂般的疼痛,甚至叫她尝到了血味。 她轻抚那处,才发觉她与白清安成亲那日,少年在她唇间咬出的伤痕并未痊愈。 每当伤口隐隐发痛,她便会想起白清安。 楚江梨道:“他真的会回来吗?” 寂鞘身形一怔,他笑得有些邪,直勾勾看着楚江梨:“我倒是希望他不回来。不过既然他这般说了,你相信他吧。” “走了。” …… 不知时日过去了多久,院中的雪下得大些,也更厚些。 在与白清安成亲以后,这小小的庭院也等来了第一个客人。 桑渺。 楚江梨推开院门,看到桑渺之时,神色亮了亮,将她请到屋内坐下,又喝一口热茶,二人才开始说其近来之事。 桑渺问她:“阿梨近来过得可好?” 她环顾四周,与成亲那日相比,这里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不见白清安。 “近来都好,渺渺你怎么来了?” 桑渺道:“这几日我测算出,你与他的星象轨迹有所异动,这才来看看你。” 楚江梨一怔,却也并未说什么。 这几日楚江梨闲来无事,便训练着小白只用两只脚走路,尤其是在有旁人来时。 小白聪慧,没多久便学会了。 小白原本在睡觉,可睡着睡着发现楚江梨不见了,便出来找她。 桑渺还在屋中,小白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楚江梨,又“喵”了一声。 楚江梨摸了摸小白的脑袋,“乖乖坐着。” 小白乖乖点头。 桑渺也发现了白清安的状态不对。 在卜卦那日,楚江梨便说之后会与桑渺说,她与白清安之间的事,今日她来,楚江梨便将自己与白清安的事跟她娓娓道来。 这个世界的禁制像是被解开了,就连“攻略”“重生”“穿书”一类词都能说出口。 楚江梨将与戚焰只是攻略需要,曾经恨白清安,将他囚禁在地牢中,后来如何喜欢上他,又是如何知晓他是男子的,再说其白清安的过往,说他是如何保护自己的。 尔尔诸事,都与桑渺说了。 楚江梨所说的一切叫桑渺觉得不可思议。 桑渺本就是巫使,更知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道理,便没再多问别的。 于楚江梨而言,要将她与白清安的事情讲出来,会让她心中难过。 从前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如今却成这副模样。 她落了泪。 小白听不懂她与桑渺说的话,却知晓她落泪就是代表她“难过”“伤心”了,便抬起手将她的泪拭去。 桑渺安慰道:“他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回来,阿梨莫要太难过。” 无论是寂鞘还是桑渺,他们都这样说,叫楚江梨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看她太难过而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我并非安慰阿梨,我的卦一向很准,我想,无论如何,阿梨最后都会获得幸福。” “不过有一事,是我骗阿梨。” “那日卜卦,我与阿梨说,良辰吉日除却五日后,便是一月末,前半句是真,后半句却是假。” “若二人相合,那一月之内必有一日为良辰吉日,可除却五日之后,你与他便再无良辰吉日。” 甚至连桑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算错了。 可来回又算了几次,仍旧是那样的结果。 桑渺问:“所以,白清安是从哪日开始这样的?” “成亲那日。” 就连桑渺的卦象都隐约知晓,白清安的死期。 楚江梨原本不相信这些东西,可如今只要与白清安相关的,她都会相信。 “那之后我应该做些什么?” “阿梨不必太紧张,顺其自然便好。” 二人间又说了些别的,再往后天色渐晚,桑渺便要走。 “今日天色已晚,我先走了,阿梨若是寻我可与我通灵。” 她又道:“阿梨若是心情不好,也可与我通灵,只要阿梨想,我会马上出现在阿梨面前。” 这话叫她感动,连连点头将桑渺送到了门外:“好。” 桑渺笑:“天寒地冻的,阿梨不必再送我。” …… 意识到已是春天,是某日有一只蝴蝶不偏不倚落到了楚江梨的掌中。 她只看了一眼,小白便飞扑过来,不仅将蝴蝶从她掌中赶跑了,还在庭院中追着玩儿了许久。 楚江梨坐在台阶边,看着这样的场景,心情也好上许多。 环顾四周,却总觉得庭院中光秃秃的,少了些什么。 她看思索半日,才明白少了那些会飘花落叶的杏花梨花树。 她没有白清安那样的能力,能够平白叫这地中长出树,开出花来。 只能趁着赶集去街上买了杏花梨花树的树苗,还买了几样工具。 当即准备将那小树苗埋进去。 小白却并不理解她的行为。 见楚江梨用铲子在庭院挖出一个个坑,将小树苗埋进去,他便跟在楚江梨身后,用手将小树苗又刨出来,弄得庭院中乱七八糟一片。 结果就是一双白净的手,连指甲缝里都是污泥。 楚江梨回头,看着狼藉一片的庭院和小白一双脏兮兮的手,差点没晕过去。 少女抓着他,将他的手冲洗干净。 约莫性情像猫,他不大愿意沾水,神色一直不大好。 最开始小白碰到水还尝试挣脱,可大概是看楚江梨神色不大好,再往后,便任由少女给他清洗干净。 楚江梨严肃道:“若是再将这手弄得这样脏,今夜便不准上床睡觉。” 小白:“喵。” 纵然她这样说了,白清安还是在她埋小树苗的时候,将她埋进去的小树苗挖出来. 甚至有一次直接将那树苗咬在口中,楚江梨掰着他嘴巴说自己不种了,才终于将那树苗从他口中拿出来。 以此循环往复几次后,楚江梨终于放弃了。 你与他说,他会装作自己听不懂,一只眼睛站岗,另一只眼睛放哨。 你打他,他会一动不动,任由你打。 依照白清安本人的性格来看,楚江梨甚至觉得他这副模样是因为……自己给他打1爽1了。 额…… 那算了,不种了。 第二日,楚江梨起床,看到那她并无种任何东西的庭院中,经无端多了几颗小树苗。 她回头,看见小白还在房中呼呼大睡。 楚江梨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他在,这庭院中就算不埋下种子,春天也会有花草生长出来。 …… 与冬日相比,小白却有了些不同的变化。 比如不再像冬天那样嗜睡,反而喜欢在庭院里跑来跑去捉蝴蝶。 还喜欢四脚着地跑。 院中并无旁人,楚江梨只教了他,若是来人了要用两只脚走路。 小白的手掌中常常有些大大小小的擦伤。 最初楚江梨还并未发现,直到有日她给小白洗手,约莫是碰到伤疤,将他疼得龇牙咧嘴, 她这才发现,他的掌中早就有许许多多被石子磨伤的痕迹了。 楚江梨只得边为他上药,一遍警告他:“以后不许这样。” 可小白不爱听的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比起伤,他似乎觉得在庭院中捉蝴蝶对他来说快乐些。 楚江梨原本生气。 可她又想,小猫哪里会懂这些呢? 她如何说,小白都只会看着她“喵”一声。 …… 某一日,司渊来了,还带着白鸢。 那孩子才几个月大,还是只会在怀中咿咿呀呀的年纪。 楚江梨看着她,倒是觉得司渊将她养得很好,甚至这小丫头比她交给司渊之时更有肉些了。 还是个很乖的,不爱哭闹的小女娃。 司渊说:“若是你再不将她抱回去养,那日后她懂事便不与你亲近了。” 见到白清安后,司渊有些惊讶。 司渊问:“白清安,为何……会这样?” 楚江梨挡在他面前道:“他生病了,会好起来的。” 司渊了然,似乎是因为白清安如今这样,楚江梨才陪着他在此处颓然了许久。 可究竟会不会好起来,就连楚江梨自己心中都没底。 司渊见她抵触,便不再多问,只说:“孩子我可以再带一段时间,可阿梨,你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了下去了,长月殿和归云阁两处,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我能够为你应付一时,却没办法为你应付一世。” “如今归云根基不稳,虎视眈眈的也大有人在。” 楚江梨听后,只沉默了一会儿,与司渊道:“我会回去的。” 听了她这句话,司渊才终于松了口气。 “等你回上仙界,我会将白鸢送到长月殿。” …… 她与白清安并未等到庭院中的树开出花来,便回 了上仙界。 大概是司渊提前打过招呼,阿焕与云釉也并未对白清安的状态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庆幸楚江梨回来了。 若是再过几日她不回来,那云釉也要下山去寻她了。 殿中的事,在她不在时已经堆积成山。 云釉尚且可以处理一小部分,大事她却无法定夺,她若插手,那是逾矩。 仙山中四季如春。 楚江梨日日在神女殿中处理大小事,白清安便在她身边绕圈,再累再困,也会等她将手中的事办完了,才与她一同睡去。 只是楚江梨偶尔想要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 她急忙将身边的白清安叫醒问他:“小白,是你将我抱回来的吗?” 小白还并未睡醒,在朦朦胧胧中睁开双眼,轻轻朝着她“喵”了一声,才又睡过去。 她总是对白清安回来这件事抱着些希望。 在某一日寂鞘无意之间的话中,她得到了答案。 “我抱你回殿的,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你,怎么,晓得是我便有些失魂落魄?” “切,那我下次不管你了。” 但其实下次还是会管楚江梨。 楚江梨问:“可你不是有不能够触碰我的禁制?” 她还是对寂鞘的回答抱有怀疑态度。 寂鞘耸肩:“这便不知道了,那时我能碰你。” “不过说起来,你能不能别处理起来公务,就没完没了的不休息?” …… 长月殿主神归为,她恶名在外,就算旁人再如何对归云阁和长月殿有歪心思,便也只敢敲碎那点野心往肚子里咽。 又过了几日,司渊将白鸢送回来了。 楚江梨将白鸢抱在怀中,她也很给面子的不吵不闹,只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楚江梨。 就连楚江梨都对她有些好感。 可小白却并不喜欢这个孩子,似乎是以为,楚江梨怀中那个位置原本是他的,可如今被一个小豆丁霸占了。 他便打心里讨厌这个小豆丁。 却又知晓楚江梨疼她,护她。 如何讨厌也只是在楚江梨将她抱在怀中的时候,自己远远在角落里蹲着。 长此以往,原本还与白鸢一同睡觉的楚江梨,夜里也将她抱给阿焕和云釉睡。 也适量少了些将白鸢抱在怀中的时候,分些时间陪小白一起玩儿。 小白傲娇,一开始并不领情。 可楚江梨脸皮也厚,总是去黏着他。 楚江梨与他说:“我并非不喜欢你,只是白鸢还小,她……也是你与我的孩子,我自然要多照顾她些。” 也不知白清安听进去没,只与她“喵喵”叫了两声。 …… 她与白清安回来以后,长月殿花花草草都生长得非常好。 多是因为白清安。 某日在殿中处理公务,楚江梨听见那房檐上的常青藤缓缓生长的声音。 她听力向来不错,纵然只是极细微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骤然回头看向屋外,甚至以为是白清安回来了,走出去却发现庭院外空空荡荡并无他人。 自白清安走后,每一株植物的生长都让楚江梨以为是他回来了。 楚江梨才发现,原来白清安已经离开她这样久了。 久到最初离别时带给她的些许痛觉到如今都淡了。 …… 人间的秋季。 白鸢学会了叫她“娘亲”,学会了慢腾腾爬步。 看着她从只能抱在怀中,到如今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楚江梨终于有了些初为人母的感觉。 楚江梨又将自己看好的女弟子收为关门弟子,将她作为长月殿未来的主人培养。 这弟子名唤宁树羽,与她一般,有着些坚韧的品质,且是个凡人。 楚江梨作为师尊时,对她事事都严格。 宁树羽却并未喊过一句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任凭楚江梨如何说,都像自强不息地小草似得,野蛮生长着,术法剑法都日日精进。 楚江梨有时看到宁树羽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 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当弟子时好似还在昨日,怎么如今成别人的师尊了? …… 小白时时在她身边,可偶尔觉得闷了,也会四处走走,却也绝对不会出神女殿,更不会离开很久。 可今日,小白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楚江梨心中慌乱,丢下手中的事,出门找他。 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后院的树下找到他。 那时小白正与一只狸花猫扭打在一起。 楚江梨一下便想到,今日晨间,阿焕与她说,有名弟子养的狸花猫不见了,到处都没找到,又问她。 “神女可看到了?” 那时楚江梨摇头,“没看见。” 可如今眼前这只被小白按在地上,神色委屈的狸花猫想来就是那弟子走丢的那只。 说是扭打起来,实则是小白以大欺小,一直朝那可怜又无助的小狸花非常凶地嗷嗷直叫,还一只手将其按在地上。 倒也并未叫小狸花受伤。 楚江梨伸手摸着小白的脑袋,轻声安慰着他,他才逐渐松开手。 将狸花猫送回去给那弟子之时,他道:“多谢神女,想来是它不小心闯入了神女的寝宫。” 楚江梨道:“方才我看见它与我殿中养的猫儿扭打起来。” 那弟子与她道歉:“它这几日发-情,总是没来由的烦躁,喜欢去找公猫打架。若是伤着神女的猫儿了,我与神女赔罪,万物生灵,它不通人性,并非有意为之。” “这倒也不碍事,你且说说,猫发-情还有什么特征?” “除了以上两点,便是爱扑东西,还会去寻着气味找小母猫。” …… 楚江梨意识到,原来白清安这几日奇怪的行径,是发-情了。 他虽然是人,可如今的性格却是猫,连习性也与猫相似。 她不愿意叫小白去找别的小母猫。 以后的几天里,楚江梨便将小白关在自己的殿中。 这却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某一日夜里,小白终于忍不住,将她扑在了床上。 小白嗅着她的脖颈,像她是他的母猫。 除了嗅,还有用舌-尖去舔-舐,在她身上急切地寻找着些什么。 这样的行径宛如动物为了生理反应的交-合。 虽然对小白来说的确是这样。 可楚江梨并不想这样。 无论如何,她想要至少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的之时。 而不是现在这样。 楚江梨想起他们二人从前的亲密,又想起如今白清安的模样,不知不觉落了泪。 她木楞地看着头顶的珠帘。 衣裳被小白扯去了一些,细嫩洁白的肌肤露在外面。 热泪滚落在白清安身上,叫他骤然一愣,随即抬头看她。 见她泪眼朦胧,他起身,像个手足无措又做错事的孩子。 此后,小白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于发-情的状况了。 …… 人间的初冬,却还是长月殿的春。 白鸢能在地上走了,时时缠着楚江梨,“娘亲娘亲”叫着。 在楚江梨不得空之时,便时常围着白清安转。 小白也像将她那日的话听进去了,纵然白鸢拉着他玩,也不会表现出厌恶,甚至还会与她一起。 但是偶尔也不会理她,只是在楚江梨身边待着,懒懒的。 小白鸢说话奶声奶气,指着白清安道:“娘亲,小白为何不动了?” 小孩儿是照葫芦画瓢的,常常见着自己的母亲唤白清安为“小白”,她便也唤做小白。 楚江梨将她抱在怀中,正色道:“小白可不是阿鸢能叫的,这是阿鸢的爹爹。” 白鸢歪着小脑袋,神色疑惑道:“爹爹?是阿鸢的爹爹?” “是呀。” “阿鸢的爹爹生病了,等阿鸢长大了,爹爹的病就好了。” 白鸢懵懵懂懂点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 通灵阵中。 楚母问道:“阿梨,你是何时走的?为何都没与家里说 一声?” 母亲向来不会怪她,只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那时失魂落魄,将除了白清安以外的事情都抛之脑后,没想到与家里说一声。 楚江梨道:“娘,山中有些急事需要我去处理,我与白清安便先走了。” “怎么了娘亲?可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 “家中一切安好,只是阿梨,我与你爹想,想你与清安一同回家,咱们过个好年。” 白清安的状态,真的适合带回去吗? 楚母又道:“前几日打扫时,娘在清安住过的那间屋子找到了些东西,那盒子上写字你的名字,想来是清安要给你的,娘也并未打开,阿梨你可要与清安回来看看” 楚江梨一顿,她并未听白清安提过这个。 她微微思虑后,回答道:“好。” 白清安早已学会在旁人面前站着走路,不会带给她太多的麻烦。 今年新年,还可以将白鸢带回去,给他们二老看看。 …… 人间,正是新年。 处处银装素裹,却也张灯结彩,大红灯笼给天寒地冻里的人间带来了些烟火气和喜气。 白清安怀中抱着白鸢,裹着厚厚的袄子。 至家门前,天色渐黑,只留下门前两个石狮子和高高挂起的三个红色灯笼。 这是楚江梨她爹为她留的。 楚江梨与白清安进门后,楚父楚母便欢欢喜喜迎了上来。 见他怀中还抱着个小娃。 二老面面相觑。 “阿梨,这是……?” 看这小女娃的年纪倒也不像是白清安与楚江梨的孩子。 楚江梨却说:“这是我与清安的女儿,得空我会与爹爹和娘亲说明白。” 纵然孩子还小,但是有些话却并不是能够当着她的面直接说的。 楚母瞧见楚江梨的神色,到底也明白了她有些难言之隐,便将话题另起道:“好好好,那便吃饭罢!路途遥远,今日阿梨与清安也辛苦了!” 可白清安听见“清安”二字却并无回应,只是呆愣愣站在楚江梨身边。 楚父道:“清安这是……” 楚江梨挡在白清安面前道:“爹爹,清安病了。” 无论是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楚江梨都会说白清安生病了。 楚江月看着白清安怀中的小娃,神色亮亮的,“之前阿姐还说隔壁狗蛋儿骗我,这不就是阿姐与清安哥哥的孩子?” 楚母在一旁与楚江月道:“是呀是呀,我们阿月有小侄女咯!” 楚江月两眼放光,盯着那小家伙,眼神都不挪动一下,欢欢喜喜道:“小侄女!阿月有小侄女咯!” “阿梨,你们这一路也累了,阿鸢不如让我来抱着罢。” 阿鸢不认生,楚母将她抱过去时,她还在怀中笑,这二老看着心中也欢喜。 一顿饭后,楚母见白鸢是越欢喜,又道:“阿鸢今夜就与我一起睡罢,想来阿梨与清安也累了,如此回家了,我便给你们带带这孩子,也叫你们清闲些。” 楚江梨也笑:“娘亲喜欢阿鸢,那再好不过。” 楚母又道:“阿梨,你住的屋子,我叫丫头打扫过,那旁边屋里的东西,还好好放着,你去便能看到。” “多谢娘亲。” 楚母又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你老实与娘说,可是早就知晓清安会病,故而你们二人的婚期才这样快?” 楚江梨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她,最终还是点头道:“娘……是。” “白清安这病会好的。” “如此便好,不过阿梨若是好不过来……” 楚江梨打断她的话:“会好的。” 楚母看着自家女儿这副偏执的模样叹了口气,她将想说的话都咽下去,只应了一声“好”。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阿梨这样倔强,认准什么便是一头撞上去都拉不回来的性子,她也不是不晓得。 她再多说,也不会有用。 …… 二人回到院中。 记得上次回来,院中还是一片苍翠,空气中都有些淡淡的花香,风一过,便能见着花花草草随风飘摇。 如今只剩下那秋千孤零零在中央。 小屋的门虚掩着,里面还点了盏烛火。 桌边放着的正是她母亲所说的东西。 几张字迹凌乱的宣纸,旁边还有个狭长的盒子,边上写着“与阿梨书”,是白清安的字迹。 他的字迹并非像其他男子那样气派,大起大落又笔锋料峭。 而是小巧娟秀,圆弧得当的,像少女所书。 宣纸上的字却显得潦草些,想来是随意书写的。 楚江梨以为是草稿,正要将盒子打开,小白在一旁却无意间将那宣纸弄在地上。 纸面被屋外的寒风一吹,缓缓摊开。 楚江梨看到上面的内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满篇的“对不起”。 笔墨被剐蹭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些许泪痕和血迹。 经过许久的时间,宣纸上的血迹褪去,连泪痕处都只剩下褶皱,却还是能依稀分辨出来。 楚江梨将那旧到有些泛黄的宣纸拾起来,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她想起了那夜醒来,她寻着血迹来到这个房间里,找到了白清安。 那样的钝痛此时在她心中绽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如果她早些发现该多好。 可就算是早些发现,如今这样的结局却也已是再难更改。 她什么都做不了,纵然能提前发现,能做的也只有让白清安早些解脱。 紧扣着宣纸的指尖发麻,她颤抖着将那宣纸放下。 失魂落魄地去拿旁边的盒子,这里面又会是什么。 她有些不敢看。 可最后还是将盒子打开了。 她还是想知道,白清安想与她说什么。 她总要有面对这些的勇气才行。 盒中是一卷卷轴。 楚江梨将那卷轴缓缓展开,最右边写着二字“婚书”。 那卷轴四周画着栩栩如生的梨花,楚江梨方一打开便嗅到梨花的香气。 白清安那时本就法力尽失,却还是将这订婚书注入了法力,想用这香气哄她高兴。 她后读着,读到结尾才知,为何白清安那时并未给她。 这婚书并未写完。 楚江梨缓缓将婚书合上,放入盒中,终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原以为这么久,她早就该习惯。 习惯白清安的离开,习惯自己一个人。 可再看到白清安的字迹时,才骤然发觉自己并未从失去他的伤痛中走出来。 楚江梨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上,手中抱着那檀木盒子,哽咽着喃喃自语道:“你跟我说,人间的四季中纵有万物冰封的寒冬,亦有冰雪 消融,万物迎春之时。” “你跟我说,你会回来。” “可我的春天究竟多久才会来?” 一时间这些时日的难过尽数涌了上来。 小白在一旁记得团团转,只能轻轻抱着她,舔-舐她眼角的泪。 “喵。” 除此之外,他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 楚江梨将那婚书收好。 长月殿的事,这段时日已经交给宁树羽,叫她熟悉熟悉,再不济从旁还有云釉教她。 若是再有无法决断的,再通灵问她。 白鸢这段时日也是楚江梨的母亲带着。 楚江梨决定,等这年过完,带着小白去他们成亲的庭院中住些时日。 原是打算将白鸢也带去,可楚母却说:“阿梨,我与这孩子投缘,你与清安有何事便去,将她放在我这儿养着,你爹日日公务缠身,阿月也课业繁忙,左右我也是闲来无事。” “也叫我体会体会孙儿膝下承欢的乐趣罢。” 楚江梨知晓娘亲是在给她与白清安单独相处的空间。 “那便有劳娘亲了。” 这次她准备与白清安一起,在那庭院中呆到开春。 …… 这庭院与他们离开时一般,处处铺着白雪,却多了些被雪压弯树枝的树。 想来这树,开春之时也曾有杏花微雨之景。 只是如今掉光了花和叶子,是剩光秃秃一片。 楚江梨将树枝上的落雪抖一抖,让这树能将腰直起来。 小白一到冬日就极其容易困乏,楚江梨将床铺好之后,没一会儿他便趴在床上,半眯着眼看着楚江梨打盹了。 楚江梨坐在一旁,看着窗外亦如那年洋洋洒洒的景象,像是将她拉回了,她与白清安的新婚之夜。 少年在红烛之下,轻轻挑起她的盖头,他们二人眉目传情,心中想的也是,以后会与别的夫妻一般伉俪情深。 还有那日深夜,少年将霜月剑刺向自己,血淋淋一片。 楚江梨将带来的桃花酿打开,饮上一口。 平日里楚江梨总是多言,会同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今日有些安静过头了。 不知是闻到了桃花酿的香味,还是意识到楚江梨不对劲的情绪,小白主动靠上去,静静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酒量不好,三两口便有些醉了。 目视之处的场景微微晃动,她将眼神定格在小白身上。 “白清安?你……回来了?” 楚江梨倾下身,吻住了小白的唇。 桃花香在二人之间蔓延。 小白不懂这个吻的含义,只是学着楚江梨舔舐着她的唇,因为这样似乎会舒服些。 可吻着吻着,楚江梨的泪水滑了下来。 那样滚烫炽热的泪,落在他的脸上。 约莫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叫眼前的少女不舒服了,他便抽身分开。 楚江梨的眼含着泪,看着他,哽咽道:“再过几个月就是第二个春天了,你多久才回来?” 她那日说的都是气话,就算白清安不回来,她也不会改嫁,而是会一直等着他。 小白不会说话,只是舔-舐着楚江梨的掌心,呆呆坐在她身边。 小猫是不会说话的。 自白清安走后,小白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 楚江梨偶尔会拿出那放着婚书的木盒子,或是打开来看,或是并不打开。 或是呆呆看着。 打开逐字逐句读下去,会叫她伤心。 可就算光看着这盒子也会叫她伤心。 白清安对她是好的,对自己却是坏的。 分明说要像对她好一般,对自己好。 可这婚书中,多的是他诅咒自己的话。 意识到这木盒子会让楚江梨难过,有一日小白将那木盒子拿去埋在庭院中的雪地里。 可是还并未完全遮盖住,便被楚江梨发现,又将那木盒子跟宝贝似的拿回来了。 少女并未责怪他,只是叹气。 …… 桑渺得知她回来后,偶尔也会来此处陪她,与她一同说说话。 楚母也会带着阿鸢来,问问她近来如何了,可缺些什么,又或许说一些阿鸢的事。 在他们的面前,少女总是会表现得很坚强。 只在夜里偷偷难过,会将过往的事拿出来一遍遍想。 她心中还是觉得自己对白清安有亏欠。 …… 画人间的时日总是比上仙界过得更快些。 楚江梨日日看着庭院外逐渐变薄的雪,想来冰雪消融的那天就快要来了。 树枝上仍旧挂着薄薄的一片雪上,除了雪,竟还冒出些小芽。 开始回温,日光也叫人觉得暖洋洋的。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往前走着。 只有楚江梨守着这庭院中的树发芽、开花、枯萎,一年又一年,如此循环往复。 前几日,云釉与她通灵,说宁树羽将殿中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也成长了不少。 “如此便好。” 云釉又问她:“那神女多久回来?” 楚江梨看着屋外的景色,微微思索后道:“等画人间的春天过后,我便回来。” 她最想看到的场景是某个春日,白清安从她身边醒来,睁开眼,笑容温和地与她说,阿梨,我回来了。 若是这样,她再也不用与旁人说,白清安病了。 可她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 冬日里小白多爱睡觉。 到春日,已经会偶尔在庭院中扑蝴蝶了。 白清安还是并未回来。 某一日,她醒来,却先闻到了问外梨花纷飞的香气,见那窗边簌簌落着些洁白的梨花。 可身旁的人却不见了。 她急忙起身,光着脚跑到庭院中,得见如她所预料的梨花与杏花纷纷扬扬落下的场景。 冬天过去了。 终得见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时。 她看见少年亦如他们二人初见时那般穿着一身白裳,站在梨花树下,抬手接过下坠的梨花。 楚江梨加快步伐,穿过那铺满落花的小径,身上穿着的罗裙随风飞舞。 她终于扑到了白清安的怀中。 少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与她说:“我回来了,阿梨。” 万物复苏的春日。 他与春天一起回到了她身边。 …… 婚书 今以凤凰血盟,缔卿人世之契。 永生永世,钟情不渝,永无相负。 然若背此誓言,甘受焚骨栾割,万蚂啖体,历万劫销形之灾,魂散忘川,永无相见。 愿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此誓。 白清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