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部堂大人何出此言?”徐太炎压着心底蹭蹭往上冒的怒火,面上不动,身体难以忍受憋闷挪动了屁/股。
他又低头,拿起桌上白瓷碗装的绿茶。
商彧表现并不十分急切,他说道:“我今日,并不是来与徐大人谈论利害的。”
“徐大人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我也不会与徐大人谈论利害。”
徐太炎急急吞下两口绿茶,感觉心火降下些许。他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担任这个巡抚,主管雍州土地清丈之事后,总是容易动怒。
又听得这些话。虽然商彧是雍州总督,他是巡抚,但徐太炎自知对商彧的了解还没痴迷他的自己的女儿多。
这个年轻人是从帝京城的朱紫大殿,从太子府翰林院,从云端来到这旷野的。徐五三却是发端于尘埃,是泥土里/根系牢牢抓着泥土的种子,破土而出,千辛万苦才长成的这无边旷野千林万木其中的一棵树。
并不是他不想不愿,是他难以了解。
现在也是,徐太炎能够明白他说的这话的意思,但难以揣度出他的意思。
“部堂大人请说吧。”徐太炎道。
既不谈利害,现在形势大好,为何不乘胜追击,以雷霆之势清除顽疾恶瘤、根灭乌烟瘴气?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一天之内,有黑有白。夏至这天,太阳强照,白的最多。这天过后,天还是很热,白昼还很长,但实际已逐渐缩短。
有夏就有冬,有漫长白日就有绵长黑夜。自然现象是如此无往不复,土地清丈也是如此。”
都是在朝为官的人了,两榜进士,四书五经还没读过吗。
徐太炎懂他的意思,这无非是说,土地清丈中有黑白两方,一方是乡绅耆老,想劝他慢点,他们才好转移资产;另一方是百姓。
商彧的意思是,他用强制力过于迫使乡绅耆老交出强取豪夺之土地,他们这些人会闹。
闹到昏天黑地,闹到大家都不好散场,闹到百姓无立锥之地流离失所,国破家亡。
徐太炎火又上来了。
他不理解,既然土地清丈总是要进行的,而进行他们又必然会闹,那怎么能因他们闹就不改了呢?
他徐太炎不是五谷不分的书呆子伪君子,从小蹲在田埂边,看着爹娘春夏秋冬勤耕不辍,麦子从芽变成米,爹娘脊背弯曲白发苍苍。知道民以食为天,无论是谁,都得以种出食物的百姓为本,否则不反了天了。
那他又岂会因个人安危,背离心中所愿之昭朗日月?
商彧说:“所以我想劝徐大人去长补短,只留春秋。”
“土地清丈毋庸置疑是好事。有言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百姓是水,乡绅耆老也是水。
制度是舟。
现在这个舟有所破损,不该来的水涌进侵入腐蚀舟船,所以修补船坞才是根本。”
“不修补船坞,只一味把水清除出去,破损之处还是会有源源不断不该来的涌进。此为扬汤止沸,于事无补。”
土地清丈是王庸辅提出来的,王庸辅本来是户部侍郎,提出来后没过多久就升任户部尚书,入阁辅政了。
且不论历史洋洋,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中枢机构内阁督办,封疆大吏执行。
这都不算修补船坞,徐太炎问这个年轻人:“部堂大人可否告诉下官,什么是修补船坞的根本之政?”
商彧没有正面回答,现在上面还有杨阁老王阁老、胡阁老等人,轮不到他来高谈阔论什么是根本之政。
“政之正也,正者衡平。”
“一片平静美丽的汪洋大海上,不会有两块池塘。行暴政,民反,反之亦然。”
事情同样办不成。
徐太炎将白瓷碗往桌上一掷,怒:“那就不办啦?”
徐太炎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可信。问他什么是根本之政,他语焉不详。然后说来说去,兜兜转转,意思还是别得罪惹怒乡绅耆老。
还是那句话,土地清丈总是要进行的,既然进行就会得罪惹怒,那怎么能因为他们闹就不进行了呢。
商彧下意识将要作答,话到嘴边,察觉不对。他们之间,交流并不很顺畅,两人有些驴头不对马嘴。
“不是不办,现在土地清丈一事也只是在雍州一隅推行。虽然只是雍州一隅,但天下乡绅耆老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如果在雍州操之过切,土地清丈这样利国利民的一件事,不免引起全国浩荡反对浪潮。
到时不说当初设想的把这推行全国,就是连雍州都走不出。”商彧平静向徐太炎说道。
徐苒西在门外听着,前面商彧和她爹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一愣一愣的,这段话她听懂了。
有种拨云见日,恍然大悟的敞亮感。
徐太炎一怔,后是沉静。
商彧的话有道理吗?有道理。可实际情况千变万化,君子因时而动。
徐太炎是真看不透这位年轻人了。
他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商彧靠山这么多,条件这么好,年纪轻轻身体强健位居高位三四载,却不积极主动作为,年纪轻轻就学起那些朽木油条尸位素餐混吃等死了?
然后三四十平稳升入内阁,与世无争担任甘草宰相?其实人各有志,也可以理解......所以徐太炎之前一直对这位敬而远之。
听夫人说女儿倾心于他,徐太炎也是悲喜参半。
悲是女儿竟倾心与他?哼!没有追求,好逸恶劳。
喜是女儿长大了,也有倾慕的人了,他能够最大程度上规避风险,女儿平安富足。
扯远了。
现在他所讲的这些,徐太炎从未想过。不愧是从帝京城的紫朱高楼里来的,思考问题都是放眼全局。
但他坚信了一生的信条,又岂会因其一两句话改变?
商彧也没什么话想说的了。
他之前也没怎么和徐太炎接触过,但明白徐太炎是个好人。
这个好人还是个直人,不喜欢官场弯弯曲曲那一套,说多了还容易急。
这个好人还是个顽人,商彧能看出,自己的劝说并不会起什么作用。
他看着徐太炎刚毅执着的坚定不悔,没来由感到一股沉闷。
31.
他们谈话结束,互相告辞,趴在门边鬼鬼祟祟正大光明偷听的徐苒西本该离开,但她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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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商彧出来。
他余光瞥见了她,停住脚步,朝她走来。
“徐姑娘。”他的语气谈不上多热切,也不算冷淡疏远,“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虽然经常在背后对他直言不讳的恶语相向,但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说话,徐苒西还是犯怂。
她满身是刺,像一只刺猬,做不到像商彧一样礼貌平和过来打招呼,甚至敷衍的一句“好久不见”都回答不了。
僵硬的装傻:“大人来找我父亲,可是有什么事情?”
话语里还是难以抑制被填满怨恨,按照字面意思是询问,加上她不友善的语气就是“有事没事你都别来”、“哼”。
商彧说:“巡抚一职并不轻松,你父亲尽心尽力很辛苦,我听人说你父亲肝不好,而且有心痹之症。”
“要好好注意保养身体。”
徐苒西真愣了,商彧跟自己说自己父亲身体干嘛?
不过她觉得这也有道理,于是“诶”了一声,应下了。
商彧轻微点头,奇怪的是,徐苒西从中感觉到了他对她的担忧。
事情起初并不十分明朗,直到后来,明嘉二十年元宵,父亲猝死于家中。
之后一系列明着的滔天巨浪,暗着的暗流汹涌,父亲死了还不能够安歇,无时不刻在冲袭她宛如无根之木的家。
徐苒西总能想起,那天商彧从父亲书房内出来,望着她的担忧的眼神。
这些滔天巨浪,暗流涌动,徐家能够出钱的出钱,摇人的摇人,总算在风雨飘摇中挺了过来。
一番折腾,徐家皮都蜕了一层,骨头也像是被打断重新接好,各方协商妥协之后,徐太炎才总算没有成罪人莽夫,保住了中正之名。
商彧也出了力,最后还被停职候审。
但这些,徐苒西不能和周昳礼还有乔朝言说。
因为其中有些事,她自己都不确定,那些人为何对她父亲发难,发难又是怎样被平息。
只可惜了那天,明明是想吃藕粉才出去散步的,最后一整天也没有吃到。
32.
徐家书房
三人吃着藕粉。
周昳礼问:“商彧说的那些日啊,月啊,水啊,舟啊的,你们听懂了吗?”周昳礼心中小人蹲在心房一角,弱小无助用双手抱住了头。
她以为,自己也算是读了点书的,但现在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徐苒西:“懂了,但不完全懂。”
乔朝言:“我也是。”
乔朝言问周昳礼:“现在还牵强吗?”
周昳礼嗫嗫嚅嚅:“不牵强了,不牵强了。”
“原来外面沸沸扬扬穿的不和是这样,我还以为他和徐大人之间有过什么激烈的争执斗争呢。”
乔朝言调侃周昳礼,乐道:“大雅之堂,你以为集市互殴呢。”
周昳礼自己也觉得好笑。徐苒西也笑了,她觉得周昳礼傻傻的,很可爱。
乔朝言笑完,却又正经起来,神神叨叨了一句:“理想主义到了极致就是浪漫主义,孔孟之道光辉无比......”
理想主义者成了忠实的信徒,成了至死不渝的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