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了眼林晞，又看了眼周聿。
林晞对他微微一笑：“我是他姐姐，有什么情况你告诉我就行。”
医生明了地点了点头，翻了下单子：“整体来说，问题不算太严重，主要是长期缺乏睡眠，精神压力过大。开点药，调节一下，下午应该就能出院了。”
林晞：“精神压力？”
医生叹了口气：“他是南城一中的学生吧？这种问题在高中生里还是比较常见的，尤其是到了高三，面临升学压力，作息紊乱，精神、心理状态出问题的学生比比皆是。现在的孩子不容易，你们做家长也得多体谅体谅，别给他太大压力。”
林晞心酸当代学生水深火热的处境同时，不免想要扶额苦笑，在眼前这位正义的医生眼里，自己估计已经成为了高中压迫式教育的强力帮凶。
“我……”
林晞正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那个医生接着滔滔不绝道：“成绩上去了，身体垮了，有什么用，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还不明白。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说了，还得去下个病房。”
病房门咔嚓一声关了。
林晞：“……”
她回眸望向坐在病床上的周聿，少年菲薄的唇边居然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林晞无可奈何地扬了扬唇角，“看我让医生逮住言语攻击一通就这么有意思？”
周聿收敛笑容，直截了当：“想笑就笑。”
林晞反而笑了：“都说是便宜弟弟，果不其然，我请假来医院看你，你就这么对你姐姐？”
周聿浅浅扫了她一眼：“你不是我姐姐。”
“那为什么姜老师会打电话给我？”
其实直到现在，林晞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她明明没有留过任何的联系方式，可姜桦怎么会拨通她的电话，而且还认定她和周聿会是姐弟关系？
周聿犹豫了一下，耳根默默点上了层淡淡的粉。
“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电话打得太多，拨错号了。”
林晞眉心微皱：“那也不对啊，你不是说你没有姐姐？”
周聿掀了掀唇，随口说道：“高三开学的时候，学校让收集祝福，我自己写了个姐姐上去凑数，姜老师可能是误会了。”
林晞一时无话可说。
本来这事她也是好奇多于在意，不管周聿的回答是真是假，她也没心思再问了。
林晞勾了勾额边的发丝，重新坐回了床边的小凳上：“医生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周聿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晞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不是说在学校没这么累？怎么，觉得跟我不熟，所以也不愿意跟我诉苦？”
周聿避开她温和的目光：“我没那么没用。”
林晞一时诧异，他怎么会将人正常的情绪吐露和无用划等号，还说得这样平静。
“这怎么会是没用？人是血肉之躯，总会有累的时候，比如说家人，都是可以依靠的对象。”
周聿沉默了。
林晞安静地注视着他，忽然，心里生出几分内疚，她似乎提到了一个不该提的词，家人。
和周聿见了这么几次面，他虽然不会避讳这个词语，可每每提到家人相关，他的脸色总不会太好看。
林晞不爱戳别人伤口，可周聿目前的情况，或许还是需要一个真正的家人来陪伴的，而她不是。
林晞尽量放轻了语气：“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试着去联系他们。”
周聿的脸色阴沉：“不用。”
“但你需要有人来照顾。”
周聿抬起眼，乌黑的眸子里透出冷气：“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不用别人照顾。”
林晞停滞在原地，他和家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难怪。
周聿的性情颇有棱角，带着少年本应有的锐气，这样的个性，对于国内的大部分家长来说，都是难以接受，毕竟，相当一部分父母希望的，只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而不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人。
林晞微一垂眸，氤氲出淡淡的笑意：“算了，你不想和他们相处，不如和我这个冒牌姐姐分享分享？”
周聿对上她的目光又错开：“我可以自己解决。”
林晞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独立是好事，可是过了头，就是在逞强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我堂姐家那个孩子，她叫敏敏，上初中，虽然我跟你描述的她无忧无虑，可青春期的孩子，哪个没有成长的压力？”
“她有时候会来找我，说学校里老师管理严格，回家的课外补习又繁重，其实我给不了她太多帮助，但能和人说一说总比憋在自己心里强。”
周聿凝视了她很久，经历了那么多的跌宕起伏、艰难辗转，他原来还拥有不坚强的权利吗？
可他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林晞见状，只是微微笑了笑，也不勉强他：“没关系，按照医生的嘱咐慢慢调整，你会好的。”
周聿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些微的光亮，他刚想点点头，房门忽然呼通一声开了。
紧接着就是一个洪亮飞扬的声音，两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累死我了，这层楼茶水间的饮水机坏了，我特意跑到楼下超市里买了两瓶矿泉水，姜老师，你可得给我报销！”赵嘉航提着两大瓶一升装矿泉水飞奔了进来。
可他进门才发现，病房里早没了姜桦的踪影。
“欸，姜老师呢？”
周聿淡定道：“走了。”
赵嘉航：“什么！她居然抛下我自己走了！”
周聿微微皱眉：“这是在医院，你能不能小点声？”
赵嘉航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了林晞。
“姐姐，你在这待这么久口渴了吧，反正姜老师也走了，喏，这两瓶水，咱俩和周聿分了算了。”
“姐姐？”林晞刚站起身，准备问候他几句，没想到他这么自来熟，她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赵嘉航找出三只纸杯，各自倒了半杯水，理所当然地说：“你是周聿的姐姐，我是周聿的兄弟，我当然也叫你姐姐。”
周聿默默拿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微微抿了抿唇，把接上水的纸杯递给了林晞。
林晞笑了笑，才接过来，手机却蓦地震动起来，上面显示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陈年。
她还算晴朗的心情霎时浮过一片阴云。上次的事情过后，陈年又是半个多月没回家，吵架、分开、再吵架、再分开，半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早也习惯了。
况且，她决心和陈年离婚，除了最后的签字，也没什么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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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的必要了。
想着，林晞按断了电话。
她放下杯子：“我去个卫生间。”
她的手机屏幕很亮，周聿很轻松就看到了上面亮起又暗下的名字，他知道，那是她丈夫的名字。
周聿望着她纤长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被轻轻一声闭门响打断了思绪。
“她不是你姐吧。”
这时候，赵嘉航突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周聿瞥他：“你能肉眼识别DNA？”
赵嘉航：“你俩一点也不像，而且，她那么有钱，要真是你姐，还能让你穷成这样？”
“你就见她一次，怎么知道她有钱？”
赵嘉航嘿嘿笑了一声：“有件事我刚刚才想起来，你记得我妈是倒腾二手包的吧。前几天，有个人来替别人卖包，六位数的包，三折就出了，我当时看了一眼，包里边有张落下的照片，就是你这个姐姐。”
周聿闷闷地“哦”了声，六位数的包——旁边半敞的衣柜里，他从二手平台上淘来的校服才不到六十块。
“你怎么了？”赵嘉航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推了他一下。
周聿在内心拾起了一块破裂的碎片，匆匆给粘了回去：“没什么。”
他一直不觉得的头痛，此时不由分说强烈了起来。
见他没什么反应，赵嘉航继续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认识的这姐姐呢，人长得温柔，说话也温柔，比我姐可强多了。”
周聿沉沉说：“她是我邻居。”
“邻居？我怎么没遇见这么好的邻居，”赵嘉航猛然一顿，“这个……不会就是那个结了婚的邻居吧？”
周聿无声地点点头。
“那和她在一起的人得多幸福啊。”赵嘉航一脸向往，嘀嘀咕咕地说，之前那次，周聿最终还是仗义地给了他几块小曲奇，甜而不腻、奶香浓郁，他做梦都想掌握这门技术，可惜他们一家都是厨艺绝缘体，根本没这个可能。
“大概吧。”
周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陈年和林晞站在一起的模样。他蓦然站起来，穿上鞋子，推上输液杆要往外走。
赵嘉航愣了一下：“你挂着针呢干嘛去？”
“饿了，出门吹吹风，”周聿郁闷道，“你在这呆着，别让我书包丢了。”
赵嘉航不解：“饿了我去给你买啊，风又不能当饭吃。”
周聿不理睬他，兀自出了门。
……
林晞从卫生间出来，洗漱池的镜子整洁黯淡，她看了眼手机，陈年已经一连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全都被她不留情面地按掉了。
林晞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拍了拍脸，抽出纸巾擦干净后，默默地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一个独自沉思、平静挣扎的女人，流淌着沉寂的色彩。
她决心了断前尘往事，可她大概还是做不到和陈年一样无情无义，这也许就是她在这段婚姻里最大的败笔。
陈年没有电话轰炸的习惯，除非有非她不可的急事，林晞想着，低下头，在走廊里边走，边迟疑不决地翻到了通话页面。
可她还没来得及按下通话键，肩膀猛地被旁边路过的人撞了下。
“不好意思……”林晞一抬眼，滞在了原地。
陈年冷着一张脸，和他的母亲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