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烛馆内。
巡捕们姗姗来迟,头一个进到长月厢的巡捕发现,几番激斗已经停歇,疑似薄沂的人被一个少年制服在地,长丝绸绑住了他的手脚,捆得极为严实。
“少将军的动作比我想象的快呀。”
厢外传来一道明快的声音。
几名巡捕纷纷站成两排,踱步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朱红官服,长得极为俊秀。他进来看见裴郁逍的第一眼,稍愣了愣,才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回“薄沂”身上。
裴郁逍做完他交代的事,便走到一旁斜斜倚着柱子,不妨碍他们处理公务。
“薄沂”此时以跪伏的姿态凝视着这个身穿官服的男子,他一步一步走来,仿佛像是无声宣告他这场刺杀的失败。
江续昼拾起那柄软剑,“薄沂,不对,应该称你为薄浔,你的剑术是还不错,可惜遇上的是裴少将军。”
“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的裴少将军。”
他口吻遗憾,像是真的替他感到委屈。
薄浔身份已被识破,到这个份上,他哪还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江少卿,至于与他打斗的少年是裴少将军。
没曾想那位姑娘竟也是他们的接应,让他混淆了身份,落进他们的圈套当中。
薄浔不挣扎了,“既然你们能找到悬烛馆来,想必已经查清事实,杀了段淙和韦照康的人是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倒是很有骨气。”江续昼俯视着他,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食指摇了摇,反驳道:“可惜错了,不是你。”
“是你的胞兄,薄沂。”
江续昼说得缓慢,却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薄浔的心尖剜上一刀,让他面色一僵。
京中两名官员接连自戕,其中关键是他们同样用剑。原先初步断案,段淙是由于负债累累,无以偿还,奈何债方催得严,他不堪重负夜半提剑自杀,妻子醒后急忙报官,债主那边也声称若是告发他知法犯法,他便以死相挟,所以自杀行为大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另一位是韦照康,一日他买了芙蓉花回家,三日过后自杀而亡,仵作查出芙蓉花土壤里含致幻的迷药,他是吸食迷药后生出梦魇自裁而亡。而卖花的花匠去采花时不慎摔下山,无故身亡,死无对证。
交到大理寺时,负责两案的人在卷宗查出了其中疑窦。
顺藤摸瓜发现与薄沂有关。
于是江续昼早早便派人盯紧薄沂的动向,薄浔也在观察列中。
“既然查过我们,那你们应该知道,薄沂就是一个武功不高的废物,我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朝廷消灭两条害虫而已。”薄浔说道。
说的不错,薄浔的确有这个资本。
二人是孪生兄弟,薄浔住在城西偏远处,两人幼时浪迹江湖,学过一段时间剑术,但薄沂更喜欢柔软的舞蹈,而薄浔痴迷剑术,一直暗中做着劣等杀手的勾当。
“既如此,你为何要将薄沂悄悄送出去呢?”江续昼漠视着他,不带感情地说,“其实你伪造成薄沂,顺水推舟让他以你的身份出城,我们是不会发现的。只是你着急了点,让文绾也出了城,我可是特地让他二人跑远了点才追上去的,你追我赶虽然有意思,可实在费时间。”
薄浔死死地瞪着他,要不是临时才知道旧案重审,他断不会听了那女人的哭诉,安排她一同离城。至于薄沂,是薄浔使了点伎俩,骗过了他,薄沂原先还不清楚大理寺翻案复审一事。
至于现在……薄浔功亏一篑,薄沂自然也知晓了。
“二人已在大理寺,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江续昼眉眼带笑,却瘆人得很。
薄浔心里一凉,被巡捕押了出去。
众人散去,厢内便只余江续昼和裴郁逍,江续昼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吊儿郎当地开口:“兄弟二人倒是感情甚笃。”
弟弟宁愿站出来为哥哥顶罪,好让哥嫂双飞。
死的两名官员恶行诸多,可谋杀也是事实,他们办案只能秉公执法。
不过之后事情如何都是交给大理寺处理,裴郁逍只是顺手帮忙蹲个人罢了。
“不过我瞅着你怎么不是很高兴?实在不成今日的消费我都替你结了。”
裴郁逍不置可否,眉梢轻挑,仿佛在问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在来之前,江续昼承诺悬烛馆是寻常酒馆,但刻意没有厘清这些长月厢的事。知道裴郁逍不喜这种场合,还待了那么久,定然对他怀有怨怼。
江续昼心虚道:“这不是最近大理寺卿告老还乡了,最近忙的活儿有点多,你又值婚期,是个大闲人,找你帮忙最好不过。咱俩谁跟谁啊。”
江续昼新任大理寺少卿没多久,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他着手调查、受理多起京中疑案,忙得和田里的牛一样辛勤,刚从城外赶回,脸上略带倦意,眼底一片乌青。
“我也没说不帮。”裴郁逍难得解释。
江续昼脸上多了层笑,生硬转折道:“说起来,上回被你吓晕的姑娘有消息了吗?”
闻言,裴郁逍的目光悠悠落到了东南方的座上,是他和越雨坐过的那张长椅,如今空无一人,酒盏在打斗时掀翻在地,四处凌乱。
他的脑海蓦地浮现一张素净小巧的面容,少女仰头饮下一口酒,旋即歪着头,诧然地看着他,粉唇微启:
“难不成——你是第一次被人摸?”
尾音上挑,却毫无撩拨的意味,只有满满的疑惑和探究,以及一缕不易察觉的挑衅,眼底掺着明晃晃的胜负欲,和最初敷衍道声不是故意的态度迥然不同。
现下想来她后面的每一句话都在得寸进尺。
裴郁逍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冷硬地开口:“今日见到了。”
像是能预知江续昼下一句话要问什么,裴郁逍又接着道:“气壮如牛,健步若飞。”
江续昼的确想问她如何,听到后嘴角一抽:“哪有你这么形容姑娘家的?何况还是个貌美如花清纯无害的年轻姑娘。罢了,你没再把人吓到就不错了。”
有时候江续昼觉得裴郁逍比他还吓人,他只有遇上工作相关的事情时才会转变情绪,而裴郁逍不同,平时冷冷清清的,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只不过今日——
江续昼上下打量了一眼。
“你甚少穿如此华艳的颜色。”他默了默,“还挺衬你,让人瞧着只觉秋天都明媚了。”
这还要拜裴夫人所赐,回京之后给他又是量尺寸又是选锦缎的,把往年积压的过时绸缎去掉,还请了知名绣娘,以时兴的花样和布料规格打底,给他做了不少衣裳。
由于裴郁逍的衣柜只有单一的黑或者白,裴夫人便做了主,尽选一些鲜艳的色泽。今日这套是特意让下人备上的,美名其曰让他提前适应一下接近婚服的配色。
江续昼日常穿着花哨,尽显矜贵奢靡,这么一想,他便洋洋自得地猜测:“说,是不是刻意为之?这身装扮与江少卿这个身份可谓是相当匹配。”
裴郁逍斜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两人并肩往楼外走,迈了几步之后,江续昼步伐逐渐落后,古怪地抬眉道:“同你站一块,倒像是领了个小郎君回家似的。”
裴郁逍眉宇凝滞,心底升起一抹怪异,“下次不穿了。”
落下一句话,大步走远。
“等等我。”江续昼东张西望地看了下附近,确认没有出现熟悉的女子身影,赶忙追上裴郁逍,“那你大婚之日的红袍还要更鲜艳,不还是得穿?”
江续昼勾住裴郁逍的肩,“话说回来,你今夜见到那个谁,她有没有说什么。”
裴郁逍想了下,他说的人应是对接暗号的女子。
裴郁逍不以为意地回,“她说不想见你。”
江续昼一听就有话要说了:“啧,我还不想见她呢!你不知道,我一直把她当朋友,可她对我好像有别的想法,本来纯粹的关系染上一层旖旎,大家都一样尴尬,多一面不如少一面。”
江续昼自知擅长与女子打交道,但这样还是头一回。不过这次的事情确实受云谲帮助良多,他话说虽这么说,心底却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道谢,顺道说清楚来。
像这样不清不楚的着实让人为难。
裴郁逍回到府上时,裴夫人正在大厅等候。
遥遥看见归来的挺拔人影,少年人风华正茂,裁剪服帖的衣衫衬得人愈加耀眼。裴夫人对自己的眼光感到满意之至。
“逍儿,过来挑个礼物。”裴夫人向他招手。
裴夫人是个端庄柔婉的女子,几年未见,容貌却像未曾变过,与记忆中一般。
“母亲。”裴郁逍走近后,先是向她问好。
苏管家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十个下人齐齐托着一个匣子上前。
裴郁逍看向裴夫人。
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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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含笑道:“随意选。”
盒子工艺相似,大小不一,想来是为了适配里面物品的尺寸。每个都是封闭的,看不出门道。
裴郁逍撩起眼皮,随手指了一个匣子。
恰恰是最小的一个。
裴夫人见此,倒是有点意外:“怎么选这个?”
裴郁逍极轻地叹息:“这些礼物怕不是给我挑的吧?”
自裴郁逍回京后,两人像斗智斗勇一样,一天找他做这个,一天让他弄那个,如果是给他准备的东西,母亲应当是直接摊牌给他瞧喜不喜欢。
但这个阵势,与布置喜房问他意见时如出一辙,譬如那床喜被,裴夫人会挑出几款不同的花色,问他选哪个好。
“其他的都收起来吧,等少夫人入府后再送过去。”裴夫人袖子一挥。
苏管家特地留下裴郁逍挑选的匣子,屏退其他人。
“公子,夫人去年就让琅轩阁定制了这些首饰,是专程为少夫人准备的。”苏管家见缝插针似的出声,并且将匣子打开展示。
裴夫人看了他一眼,目光赞许。作为在裴家待了数十年的管家,他明显很有眼力见。若是指望裴郁逍亲自去挑选,不知要到何时,裴夫人索性把这些细节也包办了。
裴郁逍扫了一眼,是一对金镶蝶点翠耳坠。
但两个耳饰却不尽然相同,双蝶翩翩欲飞,蝶翼方向相反,一边悬着流苏,一边悬着红玉珠。
“我已经递了拜帖,明日你便将礼送去越家。”裴夫人对着裴郁逍吩咐道。
明明成亲应走的步骤都走得差不多了,聘礼也送过了,但是裴郁逍瞥见母亲异常坚定的神色,便不再辩驳。
“距离成亲还有十来日,若是正巧见到越小姐,你要识点礼数,切勿逾越。”裴夫人交代道,“越家小姐是个端庄沉稳的,你还得改改这个不端不正的做派,免得惊扰到人家。”
感情是想让他趁此机会见一见越家小姐。
虽说婚前双方尽量不要见面,但裴夫人许久未见越雨,想来裴郁逍更是没见过。自己儿子什么脾性,裴夫人清楚得很。
裴郁逍自小便甚少交友,独来独往的,也就江续昼一人靠近。临朔的公子哥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平日一起玩也不会叫他。
且不说这些大户少爷,便是什么绝色女子,裴郁逍也一点都不会多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军营和一群大汉待久了,使得他不近女色,但裴夫人宁愿深信他是年纪太轻,对男女之情还不开窍。
虽然裴郁逍长得愈发出挑英俊,性子也坚毅沉稳不少,但是比幼时更加孤寂冷冽。
裴夫人能看得出来,她自顾自定下的这桩婚事于裴郁逍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听从她的安排罢了,兴许他从未考虑过要与什么样的人相伴终生。
裴夫人为此感到担忧,离婚期越近,她夜里越会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是对是错,届时他们二人会不会相看两相厌。
于是她想到一个方法,让他俩提前交流一下也不是坏事。
而且男方就是要主动些才有用。
裴夫人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他记得多说话,不要这般沉闷,更不要摆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脸色。
听到她话中的某个字眼,裴郁逍眉间微拧,耐着性子听完,裴夫人才肯放他回去。
裴郁逍住在旌霞院,院子极大,摆放道具的屋子里收集了不少木材。他在柜架上取出工具,将袖子挽起,继续先前未完成的木工。
他丈量好尺寸,用刻刀在门楣上修修补补。
许久,半扇木门初见雏形。
裴郁逍用手刮掉木屑,纵览一眼,厚度大小与屏风门类似,稍显轻薄,透光格栅上的檩条拼合出细纹,形如冰裂。
下人过来回禀:“公子,已经备好热水了。”
裴郁逍收好工具,起身去往盥洗室。净手,擦干后,他的手移到腰侧,正要解开腰带,动作倏地一滞。
低眸看去,腰间只悬着一块成色尚好的佩玉。
裴夫人喜欢各式各样的佩饰,也寻了不少新奇样式,今日这款桃花说是特地为他祈福的,能保平安,让他时常佩戴。
裴郁逍不喜欢这个桃花式样的,但哪曾想才一日不到,保不保平安还没见效,他的桃花却是不见了。
裴郁逍的目光掠过原本扣着佩坠的位置,顿了顿,手中宽衣的动作继续,腰带一松,喉间溢出一声很低的“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