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云一直以为,自己是为孙谨言遮风挡雨的执刀人。
可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谋略和手段。
在她面前,竟是那样的粗糙,那样的稚嫩。
他哪里是什么执刀人。
他这把刀,不过是在精准地执行着。
一个更聪明,更可怕的大脑下达的指令。
“我明白了。”
李承云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那片被彻底颠覆的惊涛骇浪。
那点不舍她辛苦的担忧,瞬间被一种更为庞大的激赏与自豪所吞没。
他看着她的眼神,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这件事,交给我。”
几天后,一辆吉普车在西郊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前行。
最终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眼前,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萧瑟。
倒塌的院墙,屋顶破着大洞的红砖棚舍。
齐腰深的荒草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摇曳。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植物腐败后那股令人不悦的怪味。
一个身形干瘦,头发花白的老人,从旁边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里走出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掉漆的搪瓷大茶缸,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警惕。
“你们找谁?”
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们是来看场地的。”
李承云上前,熟络地递出一根烟。
老人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他那浑浊的目光越过李承云。
直直地落在了刚从车上下来的孙谨言身上。
她今天只穿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
一条蓝色的确良长裤,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挽起。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段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她一言不发。
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片破败。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从容与疏离。
与这荒凉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割裂感。
老人当场就愣住了。
他叫老赵,是这养殖场的老工人。
场子黄了以后,就靠着一个月十几块的看护费。
像个活墓碑一样守在这里。
这些年,来看地的人来来回回。
有想捡便宜的,有想偷拆砖头的,什么样的都有。
可他从未见过孙谨言这样的。
这姑娘,比挂在城里百货大楼的画报上的明星还要好看。
那股干净的气质,仿佛根本不该沾染上这世间的半点尘土。
但她看这片废墟的眼神,却不像在看一堆垃圾。
那眼神里没有嫌恶,只有平静的巡视。
仿佛君王在打量一块即将纳入自己版图的领地。
老赵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莫不是……
是哪个大单位派下来考察的年轻女干部?
要在这搞什么了不得的新试点?
孙谨言察觉到了他的打量,却连一个解释的眼神都懒得给。
误会,向来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她绕着这片废墟走了一圈,越看,眼底的满意之色越浓。
地方够大,够偏僻。
正好方便她做些“手脚”。
“赵大爷是吧?”
孙谨言终于开口,声音清清淡淡,像山涧里最冷冽的泉水。
“这地方,以后归我们管了。”
“我们打算重新修整,搞养殖,给部队供货。”
她顿了顿,补充道“以后,还得请您多费心。”
这半真半假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了老赵的猜测上。
“给,给部队供货?!”
老赵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佝偻的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三分。
“那敢情好!那可太好了!”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指着不远处的孙谨言,满脸都是崇拜。
“姑娘你放心!我老赵别的本事没有,伺候这些鸡鸭,有把子力气!您尽管吩咐!”
在他心里,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干部,是来办大事,办公家事的!
有李承云出面,再顶着“拥军”这块金字招牌,租赁手续顺利得不可思议。
相关部门不仅大开绿灯,租金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
但真正的难题,是眼前这个巨大的烂摊子。
棚舍破损,水电不通,垃圾遍地,简直就是一个病菌的温床。
李承云想直接找工程队来,却被孙谨言一个眼神就否决了。
动静太大,花费太高。
她有更高效的办法。
当晚,她用积分兑换了三样东西。
【小型防疫消毒设备(一次性)】
【初级养殖场改造方案(图纸)】
【高效维修工具套装(一次性)】
第二天,孙谨言只带了老赵和两个临时找来的农民工。
她拿出一个像喷雾器的金属罐,对着场内场外简单喷洒了一遍。
无色无味的雾气飘过,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了。
老赵只当是什么新式消毒水,在一旁啧啧称奇。
然后,孙谨言拿出了一卷图纸。
那图纸精细得吓人,通风,喂食,清粪,光照……
区域划分清晰,结构设计巧妙,许多设计。
老赵这个养了一辈子鸡鸭的人,别说见,连想都不敢想。
“按这个修。”
孙谨言将图纸交到已经目瞪口呆的老赵手里。
接下来的几天,老赵和两个工人,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神迹”。
孙谨言提供的工具,看着平平无奇,用起来却锋利得不像话。
一把看着单薄的手锯,切断粗壮的房梁。
竟然像热刀切黄油一样顺滑,连木屑都飞得比别家少。
一把锤子,敲敲打打,歪斜的墙体就能奇迹般地变得笔直。
但更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是孙谨言本人。
她几乎不动手,只是偶尔在一旁,用那清冷的声音指点一句。
“那根梁,左移三公分。”
“水管从那个角走,接口处抬高五度。”
“通风口,离地一米二,开在这里。”
她的每一句指令,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工人们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到尝试。
再到每一次照做后都发现效果出奇的好。
不仅省时省力,结构还异常稳固。
一个星期后,当李承云再来时。
他停在养殖场门口,久久无法迈开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严重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曾经的破败废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景象。
养殖棚整齐划一,窗明几净,在阳光下泛着崭新的光泽。
新铺的水泥地,干净平整得能清晰地照出天上的云。
一套他从未见过的。
由竹管和铁皮巧妙组合而成的半自动化喂食饮水系统。
沿着墙壁安静地铺设着,充满了某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冷峻的科学美感。
老赵正带着工人,满面红光地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看到李承云,像看到了亲人,激动地跑过来。
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神秘语气。
指着不远处正在检查线路的孙谨言。
他的脸上,是混杂着崇拜与敬畏的复杂神情。
“李同志,你这爱人,可真是……真是神了!”
“我老赵活了六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有本事的……女干部!”
女干部?
李承云的目光,穿过明亮的空气,落在妻子纤细的背影上。
他看着她一手缔造出的这个崭新的“王国”。
一股比当初看到那五千块钱时,强烈百倍的巨浪,在他心底轰然炸开。
他以为她只是想找个营生,打发时间。
他错了。
错得离谱。
她不是在找营生。
她是在下一盘他根本无法想象,甚至连棋盘都看不清的……
惊天大棋。
李承云之前也办过养殖场,所以更了解,自己小妻子的聪慧和能力。
李承云站在焕然一新的养殖场门口。
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引以为傲的镇定。
他走进去,脚下的水泥地坚实而平整,每一步都发出沉稳的回响。
空气中再没有腐败的酸臭,取而代之的,
是石灰,水泥和阳光混合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