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捶在李承云结实的胳膊上。
“都怪你!我早就说过,谨言生那四个小的,身子骨就亏空得厉害,你还非要出差!”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充满了压抑的恐慌。
拳头毫无章法地捶打着儿子的背。
“承云啊,那可是八个孩子!八个啊!”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这八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办?”
“谁肯来当这八个娃的后妈?我的老天爷,这是要我的命啊!”
“你走的这半个月,她就没正经下过床!”
“喝一口水都嫌累,从床边走到门口都得扶着墙大喘气!”
“那小身板,我看着都怕,风一吹就倒了!”
周佩兰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臂,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倾泻出来。
“我跟你说承云,谨言这身子……算是彻底垮了!”
站在一旁的李瑶也红着眼圈,探出头来,声音哽咽。
“是啊姐夫,表姐现在……现在就跟个玻璃人儿似的,碰都不敢碰,更别提累着了。”
轰!!!
李承云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开,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耳边是死一般的嗡鸣。
母亲后面再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几个字在疯狂地冲撞,碾压。
彻底垮了。
玻璃人儿。
风一吹就倒。
临走前的那一幕,如同电影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
她懒洋洋地靠在床上,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娇嗔地让他早点回来。
那是活色生香的,是带着鲜活生命力的。
可现在……
“走两步路都喘?”
“脸白得跟纸一样?”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他的心脏上,烙下滋滋作响,血肉模糊的伤疤。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从他的脚底猛地窜上天灵盖。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温度。
滔天的愧疚和自责,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
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碾碎,再碾碎,痛到他几乎要当扬跪倒在地。
他太大意了!
他怎么能离开她!
他怎么敢离开她!
李承云猛地甩开母亲的手。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疯了一样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房间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孙谨言正侧身蜷在床上。
身上盖着,那条他千辛万苦才寻来的顶级驼绒毯,睡颜恬静安然。
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她身上。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甚至能看到眼睑下淡青色的脉络。
平日里嫣红饱满的唇瓣,此刻也失去了血色。
微微张着,仿佛连呼吸都极为费力。
她整个人,就像一件,摆在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古董瓷器。
美丽,却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这一幕,让李承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意。
他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极缓。
像是怕惊扰了神明,一步步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冰凉的脸颊。
可他的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地抖动,怎么也不敢落下。
怕一碰,她就碎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儿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迷蒙的桃花眸里还带着潋滟的水汽。
在看清是他后,嘴角努力地,艰难地。
牵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几乎要被风吹散的笑。
“你回来啦。”
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虚弱。
这一声,彻底击溃了李承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噗通”一声。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猛地抓住她微凉的手。
发疯似的紧紧按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眼眶瞬间通红强忍心疼,不敢哭。
“谨言……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是从喉骨深处碾磨出来的破碎音节。
“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
孙谨言眨了眨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随即慢悠悠地抽出手。
她反而用冰凉的指背,轻轻拍了拍他布满胡茬的脸颊。
那动作,像在安抚一只惶恐不安,濒临崩溃的大型猛兽。
看着他为自己方寸大乱的模样。
孙谨言心底涌起一股近乎残忍的满足感。
“说什么傻话。”
“我没事。”
她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李承云的心就越痛如刀绞。
他死死地看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在立下血誓,一字一句地说道。
“谨言,从今往后,家里所有的事情,你一个指头都不用再动。”
“孩子我来带,家务有妈和佣人,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与疯狂。
“你就负责躺着,坐着,好好地养着,你就当我是你的手,你的脚。”
“你就负责活着,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狠戾。
“从今往后,谁敢让你皱一下眉头,我就要谁的命!”
孙谨言在他那双盛满了痛惜,深情与狂热的眼眸里。
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满意的倒影。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柔软的驼绒毯,将她娇弱的身躯包裹。
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眸,懒洋洋地看着他。
“好啊。”
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理所当然到了极致。
“呵。”
孙谨言感受着,男人掌心的滚烫和话语里的痴狂。
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轻笑。
这才对。
她的男人,就该像忠诚的猎犬。
为她扫清世间一切尘埃,将整个世界都叼来,匍匐在她脚下。
清晨,第一缕曦光刚刚刺破窗棂,李承云便已睁眼。
整个李家大宅静得可怕,连李瑶走过木地板的声音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蹑手蹑脚的死寂。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漱。
而是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
他用自己的手背,轻轻贴上孙谨言光洁的额头。
确认她没有发热,呼吸平稳绵长。
他那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接着,他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猫。
动作轻柔到极致,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他亲自去了厨房。
晨间的饭菜香气里,都仿佛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白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屋里沉睡的珍宝。
“用最小的火,熬足两个时辰,米要熬到完全化开,里面除了几粒冰糖,不许放任何东西。”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厨娘手里的每一份食材,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还有,谨言喝的水,必须是昨天刚从西山拉回来的泉水。”
“烧开后,用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玻璃温度计,郑重地放在灶台上。
“量到四十五度。”
“一度不多,一度不少,才能送到房间里去。”
那郑重的姿态,像是在交接一份能够决定生死的绝密文件。
家里那八个孩子,此刻成了李承云重点盯防的头号“危险源”。
老大李泽景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刚走到主卧门口,想跟妈妈说声早上好。
他们还没靠近,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站住。”
李承云蹲下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声音却放得极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妈妈身体不舒服,需要绝对的安静。”
“你们今天去奶奶那边玩,不许大声吵闹,听到了吗?”
二儿子李泽铭胆子最大,探着小脑袋,努力往门缝里瞅。
“爸爸,我想妈妈了。”
李承云的眼神沉了下来。
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一丝冰冷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