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承云的吉普车,在孙家所在的筒子楼下停稳时,已是隔天上午。
孙谨言引着李承云上楼。
李承云自己提着大部分精心准备的礼品,琳琅满目,分量十足。
麦乳精,点心匣子,高级糖果,进口罐头,新鲜的水果。
每一样都是这个年代能拿得出手的硬货,包装体面。
孙谨言则在他身侧。
手上也搭着一两样包装精美的点心匣子,显得自得体。
孙建国和李艳芬得了,女儿提前递过来的消息。
早就在楼上伸长了脖子等着了。
一瞧见李承云,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以及他身后跟着的自家闺女。
老两口脸上,那点因为女儿先斩后奏而残存的。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别扭。
迅速被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热络的情绪所取代。
“哎哟,承云来了啊,快,快,屋里坐,屋里坐。”
李艳芬几乎是,小跑着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褶子都带着喜气。
那股子热情劲儿,比昨天在李家时。
那位高高在上的婆婆周佩兰,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显真诚几分。
孙建国也难得地主动开了金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目光在李承云和他带来的,那些分量十足的礼品上转了一圈。
那张平日里总是紧绷着的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语气比往日和缓了不少,带着一丝刻意压制却依旧能察觉的客气。
“路上开车,辛苦了。”
李承云将手中,拎着的大部分礼品。
顺势递给了一旁闻声,也迎出来的孙云策和孙云睿。
他们兄弟俩也十分识趣,赶紧笑容满面地接了过来。
嘴里说着客气话,手却稳稳地托着,生怕磕了碰了。
“爸,妈,都是应该的。”
李承云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有晚辈的恭敬。
又不失厂领导的气度,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孙谨言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孙建国和李承云在堂屋里。
一个端着架子,一个从容应对,你来我往地寒暄着。
话题从厂里的生产情况,聊到国家最新的政策方针。
间或夹杂着对年轻人未来的期许。
竟然也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融洽模样。
母亲李艳芬则,化身为最殷勤的主妇。
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切好的水果也赶紧递了上来。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她看着李承云的眼神,那真是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中意,越瞧越顺眼,满意得不得了。
孙谨言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她在心里无声冷笑,这变脸的速度。
真是比戏台上的名角儿还要精彩。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她不少口舌和功夫。
孙谨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承云这张“虎皮”带来的威慑和实际利益,果然立竿见影。
她清楚,这份“热情”有多少是真心。
又有多少是冲着李承云的身份,和那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目的达到了。
午饭,自然是在孙家吃的。
李艳芬卯足了劲儿,将家里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搜罗了出来。
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大桌子,丰盛程度堪比过年。
席间,气氛更是热烈。
孙云策和孙云睿两兄弟,得了母亲的眼色。
轮番上阵,热情洋溢地陪着他们这位。
新出炉的,身份不凡的妹夫李承云喝酒。
“妹夫,以后我们家谨言,这个不懂事的三妹,可就全拜托你了。”
大哥孙云策端着满满一杯白酒。
脸上因为酒精的缘故,喝得有些发红。
话说得倒也实在,带着几分兄长的郑重托付。
“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谨言的。”
李承云酒量深不可测,几杯辛辣的白酒下肚。
依旧面不改色,声音沉稳,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二哥孙云睿,平日里看着跳脱。
此刻几杯酒下肚,胆气也壮了不少。
性情中那份柔软和感性也一并涌了上来。
他仗着酒意,一把勾住了李承云的肩膀。
眼睛红红的,带着几分酒后压抑不住的真情流露。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明显的哭腔,一字一句地说道。
“妹夫……嗝……你,你以后要,要是敢对我三妹不好……“
”我,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也一定会把她抢回来的……呜呜……“
”我可怜的三妹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李艳芬一记响亮的巴掌。
“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孙云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酒醒了大半。
也疼得龇牙咧嘴,他委屈地缩了缩脖子。
后面的话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只敢偷偷地抹着不争气掉下来的眼泪。
孙谨言在一旁看得好笑,又有些无奈。
她这个二哥,平日里看着不着调。
关键时刻倒是一片赤诚,对她这个妹妹是真心的。
这份真心,在这个年代,倒也难得。
饭后,李承云被孙建国拉着。
继续在堂屋里喝茶聊天,探讨一些“国家大事”。
李艳芬则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然后一把将孙谨言拽进了。
她那间狭小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小屋里。
“说,你跟那个李厂长,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艳芬一关上门,就立刻压低了声音。
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换上了一副审视的表情。
目光灼灼地盯着孙谨言。
这个扬景,孙谨言早有预料,心中毫无波澜。
昨天李承云和她一起去李家的时候。
她那两个老实的哥哥,肯定没少被父母“严刑逼供”,盘问细节。
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去李家之前。
就已经提前跟两个哥哥对了口供,统一了说辞。
就说是她和李承云早就互相看对眼了。
私下里也接触过几次,只是因为她年纪还小。
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关系。
现在肚子里不小心有了孩子。
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把结婚证给领了。
免得将来孩子生下来名不正言不顺。
孙谨言料想,以大哥孙云策那老实巴交。
见了母亲就矮三分的性子,平日里最怕的就是。
母亲李艳芬那根,油光锃亮的鸡毛掸子。
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
当着母亲的面说出半句可能引起风波的实话。
毕竟,那鸡毛掸子落在身上的滋味,他可不想再轻易尝试第二次。
至于为什么当初不拦着妹妹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
他倒是想拦啊,可他哪里拦得住。
他这个三妹,从小就比他们两个哥哥都有主意。
也更有手段,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他妹妹孙谨言是绝对不会犯错误的。
如果事情看起来不太对劲。
那肯定是事情本身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绝不可能是他妹妹的错。
“妈,还能是怎么回事啊。”
孙谨言顺势拉着母亲李艳芬的手,在床边坐下。
语气带着几分小女儿特有的娇憨。
同时,她不着痕迹地掺杂了一丝微弱的,属于魅魔特有的。
几乎无法察觉的蛊惑气息,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真诚可信。
“我看他人长得高大英俊,又是大厂的厂长。“
”年轻有为,人也有本事,关键是对我也挺好的。”
“您也知道,他能帮衬咱们家。“
”让大哥二哥不用下乡受苦,我也能顺利留在城里。“
”不用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遭罪。”
“一来二去的,接触多了,不就好上了嘛。“
”他人确实是不错,能力强,家世也好。“
”我也挺喜欢他的,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番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
却也说得合情合理,挑不出太大的错处。
李艳芬听了女儿这番解释,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眼神中的审视也渐渐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