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不动声色。
心中却自有计较。
这两个铁饭碗,不仅仅是安抚她情绪的甜枣。
更是她计划中,撬动更多利益的杠杆。
能让她那乡下的舅舅一家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更能成为她日后拿捏他们,让他们为己所用的重要筹码。
毕竟,免费的午餐最容易让人习以为常,不懂珍惜。
用实实在在的好处交换来的忠诚,才更稳固,更听话。
她心中暗忖,这两个名额,她可没打算白送。
舅舅家想要,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换。
这诚意,自然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银。
她孙谨言,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孙云睿看着桌上那两张薄薄的纸,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虽然不如孙云策那般大喜过望,激动得几乎失态。
但钢铁厂和纺织厂正式工的分量,他还是清楚的。
这两个名额,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让无数人抢破头。
托关系走后门,花大价钱都未必能弄到手。
可妹妹却如此平静。
仿佛只是随手接过两张再寻常不过的纸片。
那神态,淡然得好像这只是两张戏票。
而非能改变人一生命运的“金饭碗”。
难道……妹妹早就知道了?
甚至,这一切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孙云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自家妹妹从小就比他们兄弟俩聪明,心思也更缜密周全。
许多事情,她似乎总能提前预料到,并且从容应对。
他悄悄打量着孙谨言。
他悄悄打量着孙谨言,见她神色淡然。
那双漂亮的眸子,在灯下愈发显得幽深。
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只一眼。
就让他感觉自己那点心思仿佛都被吸了进去,无所遁形。
连带着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他心中那丝敬佩,不由又深了几分,更添了一缕难以言喻的敬畏。
妹妹这么做,或许,也是为了外婆吧?
他默默地想。
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算硬朗。
舅舅一家若是能过得好一些,孩子们都有了正经工作。
外婆也能少操些心,多享几年清福。
妹妹从小就和外婆亲近,感情深厚。
这份孝心,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孙云睿隐隐觉得,妹妹的心思,恐怕远不止于此。
她那双眼睛,似乎总能看透人心,算计到更长远的地方。
孙云睿默默颔首。
愈发觉得这个妹妹的心思,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的每一步行动,都蕴含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道理。
孙云策此刻的心脏,哪里是“不小的波澜”能够形容。
那简直是万马奔腾,巨浪滔天。
他瞪着那两张轻飘飘的,印着油墨字的入职表。
感觉它们比厂里几百斤重的钢锭还要沉。
压得他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钢铁厂保卫科。
纺织厂成品车间包装员。
这两个名头,是多少人打破头颅,烧断了高香都求不来的金饭碗。
他妹夫李承云。
不,此刻在他孙云策的认知里,李承云简直是从天而降,无所不能的神仙。
只是随意地一抬手,就变出了两个足以改变人一生命运的正式工名额。
他几乎能清晰地描绘出。
远在乡下的舅舅李建民和舅妈。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怕是会当扬乐得手舞足蹈,找不着北。
他的表哥李柱,表妹李瑶。
从此就能脱离,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一脚踏进城里,成为端铁饭碗,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这……这简直是他们李家祖坟上,都冒出了几丈高的青烟。
孙云策激动得脸颊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螃蟹。
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他看看小院里灯光下,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妹妹孙谨言。
又看看一旁嘴角含笑,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的妹夫李承云。
他心中那点因为自己先进了厂子。
而悄然滋生出的些许优越感,瞬间被碾得粉碎,荡然无存。
跟妹妹和妹夫,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通天手段比起来。
他那点成就,算个屁啊。
他忽然记起以前,没少听厂里那些没门路的老工人。
酸溜溜地抱怨那些“走后门”,“凭关系”进厂的年轻人。
言语之间,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那时候,他也觉得这种风气确实不正。
对那些辛辛苦苦凭本事,却始终没有机会的人,很不公平。
可现在……
孙云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无声地笑了。
他娘的,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关系户”这三个字,竟然能这么香甜诱人呢。
虽然这两个珍贵的名额,是给表哥李柱和表妹李瑶的。
但追根究底,还不是沾了自家妹妹孙谨言的光。
四舍五入一下,他们老孙家,也算是“关系户”的嫡亲家属了。
他心里美滋滋地盘算起来。
等表哥表妹都进了厂,那以后舅舅李建民一家。
在他们那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
不,在整个公社,腰杆子都能挺得像旗杆一样笔直。
谁见了他们,不得客客气气地给上几分薄面。
他甚至开始不着边际地琢磨。
以后自己和弟弟孙云睿在厂里。
是不是也能借着妹夫李承云这层深不可测的关系,稍微“横着走”那么一丁点儿。
咳咳,当然,不能太嚣张,得低调,必须低调。
但那种被人高看一眼,处处受到优待的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浑身舒坦。
如同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一般,飘飘欲仙。
果然,妹妹孙谨言的选择,永远都是最正确的。
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只要自己就是那个能带来好处的“关系”本身。
那“关系”这两个字,就一点儿也不讨厌,反而可爱得紧,亲切得很。
李承云将孙云策那副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找不着北的模样,清晰地收入眼底。
又转头看了看自家那个,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小妻子。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
他自然清楚,这两个工作名额,谨言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这不过是他众多弥补过失,讨好妻子的手段之一罢了。
只要她孙谨言高兴。
别说区区两个工作名额。
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李承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
他端起桌上那只粗瓷茶杯。
杯壁似乎还残留着,下午孙谨言碰触过的温润触感。
他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带着一股。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的,独属于她的清甜气息。
顺着喉咙滑下,在这微凉的夜色中,化为一股熨帖的暖流。
瞬间驱散了他一天的疲惫,如同此刻凝视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满足。
凝视着孙谨言那张在灯光下,亦喜亦嗔,娇媚动人的小脸。
李承云的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化成一滩春水。
他明白,这个家,如今已经彻底被她孙谨言。
牢牢地掌控在纤细的手掌之中了。
而他,李承云,对此心甘情愿,甚至乐在其中。
孙谨言放下手中那本泛黄的旧书,纤细莹白的手指。
在粗糙的封面上轻轻点了点。
她对孙云策吩咐。
“行了,你也别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了。”
“赶紧回去把这事儿,跟妈妈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记住我交代你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不能错漏,更不能添油加醋。”
孙谨言略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补充。
“让他们尽快过来,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干巴巴地等着他们。”
“哎!好嘞!妹妹你放心,我保证把话带到。”
孙云策如蒙大赦,连声应着。
恨不得现在就脚底生风,插上翅膀。
立刻飞回家去报这个天大的喜讯。
他现在对孙谨言的任何吩咐。
那都是言听计从,奉若圣旨,不敢有半分折扣和怠慢。
妹妹孙谨言说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挪动半分。
妹妹说撵狗,他绝不敢伸手去抓鸡。
待孙云策那兴奋得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消失在小院门口的夜色中。
孙云睿才凑到孙谨言身边,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小声问。
“妹妹,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
孙谨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并未直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