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凝重了几分,对婆娘和一双儿女说道。
“老婆子,柱子,瑶儿,这事儿是天大的好事不假。”
“可建国也说了,谨言那丫头把条件也摆明了。”
“这两个名额,一个要一千五百块,两个就是三千块!”
“而且,柱子和瑶儿进了城,平日里还得轮流去照顾怀孕的谨言。”
“洗衣做饭干杂活都得搭把手,直到孩子能脱开手。”
赵桂枝一听“三千块”,心猛地一沉,倒吸一口凉气。
这数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东拼西凑,恐怕连个零头都凑不齐。
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
是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让孩子们重复自己的苦日子,还是……
她眼前闪过孩子们,在田埂上累得直不起腰的模样。
又闪过城里人光鲜亮丽的生活。
仅仅一瞬间的犹豫,那双因常年劳作。
而显得粗糙的手便紧紧攥成了拳头。
眼神陡然坚定起来,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
“他爹!三千就三千!就是砸锅卖铁,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这钱咱们也得给凑出来!”
“跟这铁饭碗比,这钱算啥?”
“能让孩子们跳出农门,以后不受这份苦,值!”
她又看向李柱和李瑶。
“再说,谨言是咱家的大恩人,她肚子里还怀着四个呢!”
“她如今身子金贵,你们俩做表哥表妹的,得了这么大的人情。”
“去帮衬着照顾她,那是应该的,天经地义!”
“你们可不能有半点怨言!”
李柱和李瑶本就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听了这话,更是连连点头,眼中闪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爹,娘,我们不怕吃苦,也不怕花钱!”
“只要能进城当工人,让我们干啥都行!照顾表妹更是应该的!”
李建民看着婆娘和孩子们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胸中翻涌的沉重压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仿佛要将所有的顾虑都一并排除。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
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不顾一切的坚毅光芒。
“好!”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既然你们娘儿仨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拼这一把!”
“不就是钱吗?老子去挣,去借,去求!”
他脑中迅速盘算着。
村东头的李老三家前年嫁女儿收了些彩礼,或许能借到一些。
镇上的表舅家开着小磨坊,手头应该比自家宽裕……
“这钱,我想法子去凑!哪怕是磕头作揖,我也得给孩子们把路铺平了!”
“明天天一亮,我就挨家挨户地去问,去借!我就不信,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说啥也不能让它从咱们老李家的指头缝里溜走!”
站在一旁的李柱和李瑶兄妹俩,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
这种只有在戏文里才听说过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竟然真真切切地砸到了自己兄妹的头上。
“爹,娘,那……那我们啥时候动身去城里啊?”
李柱搓着那双因常年干农活而布满厚厚老茧的手。
声音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有些沙哑,急切地问道。
李建民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煤油灯都跟着剧烈地晃了晃。
“明天!”
“天一亮,咱们就动身!”
“建国兄弟说了,谨言侄女让咱们尽快过去。”
“这等天大的好事,可是一刻都不能耽搁!”
他又转头看向赵桂枝,压低了声音,神情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婆娘,你赶紧把家里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积蓄,全都拿出来。”
“还有……还有你陪嫁的时候。”
“你娘给你的那几件压箱底的银首饰,也都一并收拾利索了。”
“建国兄弟说了,谨言侄女那边,虽然看在亲戚情分上给打了大大的折扣。”
“但一个人头也得一千五百块现大洋。”
“柱子和瑶丫头两个人,那就是整整三千块!”
“这笔钱,咱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给它凑齐了!”
赵桂枝闻言,脸上瞬间闪过浓浓的肉疼之色。
但那份转瞬即逝的肉疼,很快就被更大的,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的狂喜所取代。
三千块,对于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来说,确实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若是能用这笔钱。
换来两个孩子后半辈子的铁饭碗。
能让他们彻底跳出,这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命,那可就太值了。
“他爹,你尽管放心。”
“钱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实在不行,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回我娘家去借。”
“就算是把咱家这几间破草房给卖了,也得把这事儿给孩子们办成了。”
这一夜,李家村的李建民一家,注定无眠。
太阳刚爬上树梢,李艳芬也坐着。
最早一班开往乡镇的公交车,一路颠簸着赶到了。
车厢里混杂着浓重的汗味和新鲜的泥土气息。
她一进李家院门,就看到哥嫂一家人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狂喜。
“哥,嫂子!”
李艳芬快步上前,拉住哥哥李建民那双粗糙黝黑。
布满老茧的手,语气急切地再次确认。
“这事儿可是千真万确的!谨言说了。”
“名额就这两个,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这个店了!”
李建民那张饱经风霜的黝黑脸膛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而显得格外洪亮。
“去!”
“必须去!”
“这可是咱老李家祖坟上冒青烟的大好事!”
“艳芬,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和谨言那孩子,咱老李家永世不忘这份恩情!”
他媳妇赵桂枝站在一旁,激动得眼圈泛红,嘴唇哆嗦着。
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是一个劲儿地拉着李艳芬的手,连声道谢,感激涕零。
远在市里的孙谨言,此刻正安稳地蜷缩在李承云温暖而宽阔的怀抱中。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她似乎感受到了腹中微弱的胎动。
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满足的弧度。
鼻息间是李承云身上独有的,让她安心的淡淡皂角清香。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期发展。
那些即将到来的“助力”,会让她未来的路,走得更稳,更顺。
这种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愉悦和踏实。
如同在寒冬腊月里拥着一炉暖烘烘的炭火,熨帖而舒适。
当下,李建民留下媳妇赵桂枝在家中,仔细照料年迈的老母亲。
他自己则带着儿子李柱,女儿李瑶。
跟着李艳芬和孙建国夫妇,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就往市里赶。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刚刚费力地穿透厚重的窗帘。
在房间的暗影中投下一抹朦胧的亮色。
孙谨言的鼻尖微微动了动。
一股混杂着米粥的清甜,煎蛋的焦香。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药材气息的复杂香味。
如同最温柔的羽毛,搔刮着她的嗅觉神经,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她甚至能分辨出,那是孙云睿特意为她熬煮的,加了安胎药膳的孕妇餐。
窗外,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清脆的鸟鸣声隔着窗户传进来,带着几分鲜活的生气。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铺着细棉布的床单上投下几道斑驳跳跃的光影。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感受着腹中,四个小生命带来的微微坠胀感。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完美地符合她对“安稳养胎”环境的预期。
孙云策天不亮就顶着晨露,骑着自行车去厂里了。
他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去给妹妹孙谨言和大哥孙云睿请假。
孙谨言如今可是他们孙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肚子里揣着四个金疙瘩。
她那位纺织厂办公室的顶头上司。
是李承云当年在部队里一起扛过枪,一起流过血的过命交情的老战友。
李承云为了让自家小妻子在厂里上班舒坦些,没少请人家喝酒吃饭套近乎。
甚至连人家不成器的小儿子。
都带在身边,亲自当学徒一样悉心历练着呢。
这人情世故一来二去,孙谨言在办公室里自然是如鱼得水。
顺风顺水,谁也不敢给她半分脸色看。
再加上周家外公外婆也特意跟科室的领导打过招呼,提点过几句。
如今,更是没人敢轻易招惹她这位“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