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厂的工作虽然辛苦。
但能养活自己。
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着,等攒够了钱。
就去省城大医院好好看看腿。
说不定还有恢复的希望。
头一年。
家里的父母兄弟对他还算客气。
毕竟,他每个月都能拿回固定的工资。
和一些紧俏的票证。
可随着时间推移。
他的腿伤时常发作。
干不了重活。
请假也越来越多。
厂里的效益渐渐下滑。
工资自然少了。
家人的脸色。
便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先是父母唉声叹气。
说他不中用。
成了家里的拖累。
然后是哥嫂弟媳的冷嘲热讽。
话里话外嫌他白吃饭。
当初他把火柴厂的工作让给二哥。
说是二哥身体好。
能多挣点。
也是父母和兄弟们劝的。
说家里会养着他。
可谁知。
二哥工作一到手。
人心就变了。
“大力啊,你看你这腿,三天两头疼,厂里那活儿,你也干不了。”
“不如让你二哥去吧,他身强力壮的,也能多给家里挣点。”
母亲搓着手。
一脸为难。
“是啊,三弟,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哥保证饿不着你。”
二哥拍着胸脯。
信誓旦旦。
李大力不是傻子。
他们是嫌弃他了。
可他能怎么办?
腿是他自己的。
痛也是他自己受。
他沉默地点了头。
工作没了。
他在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从前的“功臣”。
转眼成了人人嫌弃的累赘。
饭桌上,好菜永远轮不到他。
换洗的衣服。
也没人再主动帮他清洗。
终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秋日。
大哥大嫂以“孩子们大了,家里住不开”为由。
将他“分”了出来。
所谓的“分家”。
不过是把他从主屋挪到了这间早已废弃的。
连牛棚都不如的泥坯房里。
给他的“家产”。
是一袋快要见底的粗粮。
几件旧得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裳。
还有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大力,你一个人住也清净。”
“往后,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大哥临走时。
丢下这么一句话。
仿佛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
李大力看着他们决绝的背影。
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他想不通。
自己为了国家。
为了部队。
豁出了一条腿。
到头来,却连个遮风挡雨的家都没有了。
那些曾经嘘寒问暖的亲人。
转眼间便露出了最冷漠,最刻薄的一面。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熬着。
腿上的伤。
因为没钱医治。
也得不到好的照料。
愈发严重。
最初只是阴雨天发作。
后来,即便是晴朗的日子。
也常常疼得他死去活来。
他买不起止痛药。
只能靠着在山野间采些不值钱的草药。
胡乱捣烂了敷在腿上。
聊以慰藉。
为了活下去。
他拖着一条残腿。
给人打些零工。
扫扫地,看看门。
或者去码头上帮人扛些轻便的包裹。
挣来的钱。
除了勉强糊口。
剩下的都买了最便宜的止痛片和草药。
他也曾想过一死了之。
可每当深夜。
疼痛稍微缓解。
他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
又会想起在部队的日子。
想起李承云那张沉稳坚毅的脸。
“大力,活着,就有希望。”
他记得。
李承云曾这么对他说过。
是啊,团长。
可我的希望在哪里呢?
李大力伸出枯瘦的手。
摸了摸床头。
那里,藏着他所有的“宝贝”。
一张已经泛黄的。
他与李承云的合影。
还有一枚磨得有些发亮的军功章。
这是他仅存的念想了。
有时候,他会对着照片自言自语。
“团长,你说,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要是让你看见了,你会不会也嫌弃我?”
“团长,我好疼啊……真的好疼……”
“团长,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是不是真的成了个废物……”
浑浊的泪水。
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无声滑落。
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不敢出门。
怕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兵。
如今却活得不见天日。
巨大的落差。
让他无地自容。
他想,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邻里间,偶尔会有人可怜他。
会送来一些残羹冷炙。
可更多的是鄙夷和疏远。
谁也不想跟一个穷困潦倒,疾病缠身的残废扯上关系。
“唉,李家那小子,真是可惜了。”
“当年多精神一个小伙子,现在……”
“还不是他自己命不好,摊上那么一家子白眼狼!”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这些风言风语。
像刀一样,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整日将自己关在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
除了疼痛发作时的压抑呻吟。
几乎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屋角的瓦罐里。
米已经见了底。
一股难以忍受的饥饿感。
撕扯着他的胃。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
透骨的寒意。
透过破烂的门缝和墙壁。
肆无忌惮地涌入。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
依旧觉得寒意刺骨。
他想,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也好,死了,就解脱了。
不用再受这无休无止的疼痛。
也不用再看那些冷漠的嘴脸。
只是……
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还没给父母养老送终。
虽然他们那样对他。
他也还没……
还没再见团长一面。
他想告诉团长。
他李大力,没有给他丢脸。
他一直记着团长的教诲。
堂堂正正做人。
即便是死。
也要挺直了腰杆。
可现在,他的腰杆。
快要挺不住了。
李大力费力地翻了个身。
将脸埋进那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里。
他无声地啜泣起来。
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绝望而无助。
他不知道。
远在另一座城市的李承云。
此刻正因为想起了他。
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力……”
李承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李承云。
从不亏欠任何人。
尤其是那些曾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心想,自己当年在部队里。
最看重的就是这份情义。
李大力为他挡过子弹。
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份恩情。
他李承云从未忘记。
他决定,等养鸡扬的事情稍稍理出头绪。
一定要派人去打听一下李大力的近况。
如果他过得不好。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拉他一把。
毕竟,那是他李承云的兵。
是他欠了情的兄弟。
李承云的脑海中。
迅速勾勒出一幅画面。
一个忠诚可靠的退伍老兵。
一个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
这正是他未来“人才储备帝国”中。
不可或缺的一员。
他想,李大力。
你曾是我的刀。
我的盾。
如今,你将成为我手中的棋子。
我会让你重新站起来。
成为我成就大业的基石。
李承云的目光。
在黑暗中变得深邃而坚定。
这不仅仅是报答恩情。
更是他拓展势力。
巩固自身力量的重要一步。
这日,李承云特意抽空。
去了一趟隔壁A城,城西那片略显破败的棚户区。
他沿着泥泞的小道。
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的巷子。
终于在一间最角落的泥坯房前停下了脚步。
门板摇摇欲坠。
窗户残破不堪。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药味扑面而来。
“大力?”
李承云推开门。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
一个枯瘦的身影蜷缩在破旧的木板床上。
那人听到声音。
缓缓抬起头。
露出一张布满沟壑,满是泪痕的脸。
他的眼睛空洞。
头发凌乱。
身上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
“团……团长?”
李大力颤抖着。
声音干哑。
他想挣扎着起身。
却因为腿上的剧痛。
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李承云的心猛地一沉。
他大步上前。
一把扶住李大力。
目光扫过他那条明显萎缩的左腿。
和屋子里触目惊心的景象。
这哪里是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警卫员?
这分明是一个被生活压垮的垂死之人。
“大力,是我。”
李承云的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他拍了拍李大力的肩膀。
目光坚定。
“你受苦了。”
李大力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
他死死抓住李承云的衣角。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团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胡说。”
李承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我李承云的兵。”
“只要我还活着。”
“就没人能让你倒下。”
他将李大力从床上扶起。
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大力。
我打算在城郊办个养鸡扬。”
“规模不小。”
“你愿不愿意过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