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日期一拖再拖,传闻中的补偿款却随着新政策下发水涨船高。
像是被苹果钓着的驴,靠着那笔补偿款当慰藉,程春湘和江才封二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日子虽重复得像固定程式,却也没再节外生枝,总算是一天天安稳了下来。
温瑾已结束初三,十五岁的生日照旧一个人过,被程春湘理所当然地又一次遗忘时,心里已经没了任何波澜。
只是,摸着外婆的旧照片时,树上有黑鸦突兀掠过,她猛一失神,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七月二十三,今天也是江予迟的生日,他十七岁了。
二人生日这天,在桥洞里遇过一次,仍然只有匆匆一眼。
江予迟个子高了些,脊背照旧崩得很紧,横亘出脖颈的伤口已全然不见,看见温瑾时,一如看见一个路过的陌客,不为所动。
温瑾其实是羡慕他的。
电子城、纹身店……他被辉哥和闻歌带着,能去的地方不止于街巷,似乎已离鱼骨街越来越远。
只是,被程春湘和江才封卖掉的那一箱书本,终究是没能再找回来。
而就像抛尽旧事似的,尽管,里头还有几本他只写了个名字的课本,江予迟也已抛至脑后,再也没有买过新的。
高中的课业繁重了许多,九月份,又一年银杏飘摇之时,温瑾后知后觉,发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是疯女人所在的那个地下室,尽管窄小,却安静整洁。
那枚冰冰凉凉的钥匙在抽屉里躺了许久,温瑾没想过,有一天它会派上用场。
温瑾还记得,第一次,她试探着拿钥匙开门之时,床边的疯女人面容沉静,垂眸那一霎,竟像是菩萨低眉,抛尽了思绪中的疯魔与混沌,只轻声开口:“来了?”
一个寻寻觅觅的拾荒人,说话间竟有股书卷气。
温瑾便也紧跟着点点头,心底里最后一丝忐忑烟消云散:“来了。”
至此,每每江才封喝成一滩烂泥,温瑾都会用疯女人给她的钥匙打开地下室大门。
有时候看书写作业,有时候听听收音机,有时候则什么都不干,缩在桌前安静发呆。
其实,不喝酒的时候,江才封看上去斯文又老实,比谁都更像个正常人。
这种正常却让温瑾如坐针毡,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习惯
只有这样,等到虚假的纱网被尖利戳破,心里才不会激起波澜。
江予迟仍鲜少回家,而回家之时,面上的神色也总是冷淡至极,像个游离在自己家的异乡人。
江才封不知打哪儿听说,江予迟在外头找到了赚钱的路子,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就缓和了不少。
而程春湘向来面上一套心里一套,也跟着从善如流变了脸。
像是全然不记得江予迟掀桌子时的狠戾劲,偶尔,他回家一趟时,程春湘总是一声一声予迟不断喊着,还不断朝温瑾使着眼神,愣着干什么?去,给你哥倒杯水。
“哥。”
温瑾被暗暗逼着这样喊,一垂眸,看见江予迟接了她倒给他的水,下一秒却就放在一旁,一口没喝。
-
两人房间的变动,从一开始就让温瑾感到极不自在。
可越不自在,她却就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
江予迟睡在隔壁的第一夜,温瑾直愣愣躺在床上失眠了一夜,就连翻身都不痛快。
但幸好,他回来不多,统共只在家睡过几个晚上。
像两条各自延伸的经纬线,见了面,温瑾和江予迟眼神偶有交汇,除此之外,再没了其余的交集。
温瑾觉察到,江予迟打工的路子似乎走上了正轨,赚的钱比她平日里挤出来的那点儿多多了。
而他赚钱避着江才封和程春湘,打心底不想让那二人知晓太多,却似乎从来都懒得避着她。
有一次半夜,温瑾渴极了想起身喝水,外套都等不及披就掀开门帘,就看见江予迟安安静静席地而坐,神情认真地数着桌上的钱。
桌上的一摞钞票码得整整齐齐,全是红票子,温瑾直接看傻在了原地。
而江予迟竟然没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只撩了霎眼皮,见温瑾光脚踩在地上,还穿着夏天那件薄薄的卡通睡裙,眉头皱了一皱,紧接着便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再不抬头。
-
和江予迟正儿八经说上话是在三个月之后。
彼时,温瑾在窄小的地下室写着作业,身后角落里坐着安静凝望着老照片的疯女人。
地下室入冬后冷了不少,空气像从冷水里浸过一遭,门外那棵树叶片全落,风吹过枝叶,安静得连一丝摩挲声都听不到。
打破安静的,是两句划破气流的尖锐呐喊。
“抓小偷!”
“那杀千刀的哑巴又来偷东西了!”
刺耳的喊声灌入耳道,温瑾手中的笔尖应声划破了纸张。
怔愣一秒,她猛地奔出门跑上台阶,看见一道颀长又熟悉的背影,奔向了记忆中那栋荒废的旧厂房。
两个男人跑至分叉路口,气喘吁吁地看向了温瑾:
“看见有人经过吗?”
“看见了。”
温瑾喉咙轻轻滚了滚,旋即,冷静伸出手来,指向了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他往那边跑了。”
-
虚掩的铁门轻轻晃着,大风呼啸,卷起一片片破碎的残叶,令冬日的旧厂房更添萧条。
温瑾踏过一地砖石拾级而上,本就泛了黄的旧校服被红砖勾破,多出了好几道突兀的印痕。
说起来,江予迟的初中部校服还好端端叠在柜子里,分明她拿都拿了,却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不敢若无其事地穿到学校去。
于是,就这么犹豫着犹豫着,直到一整个初三结束,她都已经升入了高中,也没将那校服穿出去一次。
而在高中,也和以往在初中时没什么两样。
每到周一、学校里举办需要统一服装的升旗仪式,温瑾都一个人安安静静缩在教室,哪里也不去。
温瑾敛轻动静,自以为脚步声轻得像幽灵,踏过二楼最后一级台阶,还是与一双审视良久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江予迟倚在墙角,微喘着气打量着她,身边是一副半人高的刺绣画。
漫天白雪。
红梅独绽。
温瑾没想到,江予迟偷来的东西是这样一副绣品,栩栩如生。
她不由自主走近,眼神勾勒出了枯枝的轮廓。
江予迟盯着她:“为什么帮我?”
尽管早有预料,但近距离听到这把嗓子开口,温瑾还是不可避免的头皮一麻。
开水灌进喉咙是什么感受?
江予迟说话时,喉间真像含了把烧红了的滚刀子。
温瑾感到不适,为这副无论何时听来都瘆人无比的嗓子,更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小偷的共犯。
江予迟见她不吭声,返身扯过几块大塑料布,利落将灰抖净,把绣品盖得严严实实。
扬尘不少,温瑾被呛得难受,连退几步。
“别动!”
而就在这时,江予迟猛然回身,恶狠狠拽了她一把。
温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恶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转回头去,看清身后那半截栏杆歪歪扭扭,比塑料杆子还要破烂。
栏杆之下,则是板材横生的斑驳地面,坑坑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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洼。
此处距地面有两层楼高,温瑾一阵后怕,虚浮着脚步重新站稳时,江予迟已一步跨过她侧身在外:“回鱼骨街。”
-
夜里,江予迟翻身的动静格外明显,布料摩挲声时隐时现。
简易的门板非但不能隔音,还能将细微的动静额外放大,温瑾安安静静平躺在床,翻个身都要酝酿许久。
睡不着时,温瑾想起江予迟那把生锈一般的嗓子,只觉像某种古老的巫术,却又鬼使神差想多听几次。
尤其是那简单到再不能更简单的一句,回鱼骨街。
-
翌日,温瑾起床去学校时,江予迟已经没在屋子里了。
对此,温瑾倒是并不感到奇怪,他要离开,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又怎么会和她打招呼?
只是临出门,温瑾才摸到校服口袋里,竟莫名其妙多出了几张钱。
拿起钱,温瑾数了数,怔然一瞬。
靠这笔钱,她正好能买一套、七中高中部的新校服。
-
是因为她帮了他吗?
穿着新校服,坐在窄小的地下室写作业时,温瑾并不能静下心来。
她写写划划,最终,从本子上干脆利落地撕下了一页纸,一笔一画,写下了“欠条”两个大字。
傍晚时分的电子城人来人往。
温瑾走过形形色色的一众人群,最终,啪一声,把一页纸拍到了江予迟面前。
江予迟先是抬头看了眼温瑾,过了会儿才拿起了桌上突然多出的校服费欠条。
看完,他也没多说什么,点头往兜里一揣,就当是答应她了。
温瑾知道这人不爱说话,并不和他废话,递了欠条就打算走,然而,懒洋洋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闻歌却没打算放过江予迟。
“江予迟你是真抠啊!就这儿点钱还要人家写欠条?人现在可是你妹妹!”
妹妹两个字一出,温瑾浑身一僵,做贼一般看向了江予迟,仿佛在问,你和他们说啦?
闻歌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么惊讶干什么?用得着他说么?你妈为了拆迁款和他爹搞到一起了,日子久了,不是整条鱼骨街都知道了吗?”
这话不好听,下刀子一般扎在了温瑾心口。
以至于,连温瑾自己都感到奇怪,她不是最恨程春湘了吗?怎么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出程春湘干的那些破事儿,她脸颊还是会一阵发麻,像被人迎头扇了一个巴掌。
一时间,温瑾脸红脖子臊,想走,又怕被人看出她的在意,呼吸都敛去了几分。
江予迟忽然就开了口:“事情没写清楚。”
他说着,一把扯过温瑾,带着她走到了角落里一方小桌旁,拿起笔补全了日期和姓名。
他起笔极其有劲,字竟然比课本上的名字还要锋利。
2008年11月14日,温瑾欠江予迟一件校服。
这么点儿钱,还真一笔一画写上欠条了,辉哥忍不住笑了起来:“真这么抠啊?”
“嗯。”江予迟轻飘飘瞟了温瑾一眼,见她还僵着,又补了一句,“声带修复手术的钱还没攒够。”
声带修复手术?
温瑾这才回神,立刻望向了眼前人,只见他一句话像是说给空气听的,谁也没看。
只是,轻轻说出口“手术”两个字时,江予迟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喉结一滚,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还钱的日期没写清楚。”
盯着江予迟看了会儿,温瑾忽然又拿过纸条,认真补上了一行字:江予迟考上大学前还。
“他都不念书啦!”闻歌嚷嚷。
温瑾才不管,一笔一画写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