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喘着气,嶙峋的身体被月辉勾着,单薄得像一具纸扎的人。
温瑾站在风里,胳膊上浮出了一层微小的粟。
难怪……
难怪他被打成那样都没有声响。
原来是个压根开不了口的哑巴。
而像是知道温瑾早在看他一般,少年突然昂头,目光牢牢攥住了她。
像幽夜里一头饥肠辘辘的饿狼,他那目光沉甸甸的,和他嶙峋的身板截然不同。
温瑾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小卖部。
可出乎意料的是,随着温瑾匆忙转身,身后竟有步伐声紧跟着响起,急雨般朝她砸了过来。
砰!
一个行动迅捷的黑影一下撞了上来,少年一阵风般蹿了出去。
温瑾惊讶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手里的钱包就没了。
照片!
钱包里有外婆留给她的唯一一张照片!
温瑾拔腿就追了上去。
-
沿途的矮灌树错落层出。
不知不觉,温瑾已循着脚步声跑出了鱼骨街,闯进了南面不远处一栋废弃的厂房。
夜风慢荡,厂房空旷而荒废,像是一个平地而起的异世界,里里外外都充斥着一股因年岁陈旧而带来的腐朽感。
温瑾踏过一地旧砖头,沿途不小心崴到了脚,冷汗直冒。
冷空气砸在脸上,刀刮一样的疼。
温瑾站在荒芜板材中大喘着气,昂头搜寻起了人影。
想到照片上,外婆双眼眯起的含笑模样,温瑾眼睛一下就涩了。
如果外婆还在,一定会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一定不会莫名其妙让她大半夜离家买酒,还会给她下好吃的鸡蛋面,才不会让她这么灰头土脸。
如果外婆还在身边……
她也一定遇不着抢她东西的无赖哑巴!
夜色寂静,旧厂房像是被冻住了,唯一随风而动的,只剩下温瑾自己的影子。
暗青色月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像一只随时会挣脱地面的野兽,有股说不出的诡异。
“钱给你!你把钱包里的照片还给我!”
温瑾连退几步,对着空荡荡的厂房大喊了一声。
说不清为什么,尽管少年已了无踪迹,但温瑾就是有股直觉,此时此刻,他就藏在厂房角落的某个地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说了!钱给你!我只要照片!”
扯高嗓子,温瑾再次鼓起勇气喊起了话,可她话音刚落,扑通一声,异物砸地的声音倏然响起,温瑾来不及撤后,尖叫一声蹲了下去。
等她再一睁眼,脚边有个石块骨碌碌滚了过来,一看就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
那哑巴不会说话,砸下来的石块就是他的回应,让她滚。
抱着膝盖,温瑾一吸鼻子,学着程春湘的语气,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晓得给自己积阴德的短命鬼!
骂完,温瑾咬着牙站起身来,才刚站直身体,脚下的影子就似鬼魅般簌簌晃了一下。
窸窣几声,尖利的老鼠吱叫声倏然响起,将温瑾好不容易垒起的内心防线嚯一下撕了个粉碎。
温瑾僵硬转身,拔腿奔回了原路。
-
弯月高挂,几束暗青色月光从嶙峋枯枝上一筛而下,来路冷清而寂寞。
疯女人喘着气追了过来,看到温瑾的那一刹,她身体没刹住车,影子猛地颤了一下,嘴角却一下咧了起来。
温瑾走近了,才发现她眼角淌着两道泪,居然急哭了。
这会儿,疯女人隔了点儿距离看着温瑾,仿佛失而复得,透着股格外滑稽的傻气。
温瑾被她那样看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心里的恐惧却被搅了个干净。
由于仍不知道她的名字,温瑾只好和便利店老板一样,在心里管她叫疯女人。
这一路,疯女人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温瑾,温瑾却没白天那么怕她了。
此时此刻,比起身后小心翼翼的疯女人,温瑾更担心家里那个捉摸不定的程春湘——钱被抢了,酒也没买成,温瑾不敢想象,程春湘会有多生气。
不过,温瑾怎么也弄不明白,程春湘为什么会心血来潮,让她这么晚出门买酒?
她不是看不上隔壁那成天喝得烂醉的酒鬼么?还天天咒骂他不会有好下场来着。
怀揣着心事,温瑾步子越放越缓。
而她一慢,身后的人就如近乡情怯一般,也紧跟着慢了下来。
陪温瑾走到家楼下,疯女人不打招呼地离开了。
和以往出现时一样,她的离开也无声无息,像一截不成调的休止符。
温瑾回望一眼,竟忽然不愿她离开太远。
转过头后,她深吸一口气,吊着颗心走进了黑魆魆的楼洞。
-
到达家门口,眼前的景象有些出乎意料。
要知道,程春湘平日里生怕遭那哑巴少年偷了去,因而常常叮嘱温瑾,离家一定得反锁门,纵使是在家,也得时时刻刻紧闭房门。
而此刻,家里的门大敞着,隔壁酒鬼家的门也大敞着,像两个兀自敞臂的人,在狭小的楼道里展怀交流。
这景象实在太反常了,温瑾踌躇着往前,身形晃荡的男人正好出门,虚浮着脚步停在了她眼前。
刹那间,扑天的酒气涌入鼻息,看清眼前人是从自家屋子里走出来的,温瑾后撤一步,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程春湘。
“还愣着干什么,叫江叔叔啊!”
程春湘大步上前,用胳膊肘撞了撞温瑾。
“江叔叔。”
温瑾气若游丝,小声开了口。
闻言,姓江的男人使劲晃了晃脑袋,醉醺醺含混应了声好。
程春湘显然对温瑾的表现不太满意,她掰着温瑾的肩膀,面上挤出抹笑,手却开始暗暗用力:“以后见面记得喊人。”
温瑾肩膀被她捏得生疼,垂下眼皮,再不肯朝酒鬼多看一眼。
而程春湘眼神向下一扫,见温瑾光手而来,一把将她拽到了身边:“我让你买的酒呢?”
“没买成,钱包被……”
温瑾说着,发白的指尖无措动了动。
而男人像是即刻清醒过来了似的,眼中透露出几抹审视。
直到这时,温瑾才仔细看清了酒鬼的长相。
长脸、短下巴。
眼窝微微凹陷着,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
身形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五大三粗,相反,居然长得有些老实,是个锁骨外翻的中年男人。
原来,每晚挥舞着板凳往哑巴少年身上砸、动作利落得像在砸一团烂肉的人,有着这样一张脸。
这样一张放在大街上就会融进人群的、再普通不过的脸。
温瑾喉咙轻轻滚了滚,咽下了一股从胃里升起的寒意。
“钱包被……”
而她都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脑海里一闪过少年脱了臼的胳膊,谎话忽然就钻出了喉咙。
“被一个小乞丐抢走了。”
-
当夜,温瑾知道了隔壁酒鬼的名字,江才封。
江才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里?
这个问题让温瑾很在意。
可她几次三番想问,却又一次次憋了回去——丢了钱包,程春湘这会儿正和她生气,在屋子里破口大骂。
可无论怎么骂,温瑾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用程春湘最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咒骂了一阵,程春湘索然无味,翻了个白眼坐回到了板凳上。
又过了会儿,她不知打哪儿翻出了个年代久远的计算器,聚精会神地按了起来。
计算器被程春湘按得啪啪作响,时不时就会响起一声没有感情的“归零”提示,在逼仄十足的房间里,突兀又刺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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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瑾安安静静杵在角落,仍想着她弄丢的那张照片,满脑子都是少年一蹿而过的影子。
夜色越发深邃,温瑾起身挪到窗边,密切留意起了楼下的动静。
他总不会一整夜不回家吧?
温瑾越发担心了起来。
只有他回家,她才有机会截住他,要回外婆留给她的照片。
可万一到时候他还是不给呢?
那她就只有趁酒鬼清醒的时候、跑去一五一十把状告了,再不管他的死活。
“盯着楼下看什么呢?”
温瑾正盯得出神,冷不丁的,程春湘挪到了她身边。
温瑾被吓得肩膀一颤,回头时,神色却很平静:“那个人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那个人,自然指的是江才封。
听见温瑾这话,程春湘明显愣了一下,旋即,抱臂扯了扯嘴角,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年纪不大,心思还挺重。”
说完,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家里灯泡坏了,找个男人看一下喽。”
她话音刚落,温瑾头顶,惨白的灯泡十分应景地闪了两闪。
温瑾不由抬头,满是灰尘的白炽灯忽明忽灭,其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全是飞虫撞上去的尸体。
扯着脖子,温瑾颈边传来了一阵酸软的乏力感。
她忽然觉得有些哑火,为程春湘那句随口而出的“心思重”。
再次看向窗外,温瑾半边身子都倚在了窗台上,试图从鱼骨街逼仄的一线天里找出月亮的尾巴。
她想外婆了。
在外婆身边呆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弟弟温家苑溺水夭折,温瑾大概率不会被程春湘突然接回到身边。
而她离开外婆没多久,外婆就离开了。
外婆是生病走的,生的病和爸爸一模一样,都是胃癌。
短短几年,身边几个亲人接连离去,程春湘还特意去找山上的大师算过命数。
去时,她煞有其事地捎上了温瑾,说得帮她也算一算。
那位大师说了许多,事到如今,温瑾一句也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回家时天幕已近黄昏,青砖檐瓦上立着几只乌鸦,不时扑腾着翅膀从头顶掠过,掷下了几声突兀的鸦叫。
那一日,整个世界像是睡过了头,昏沉沉的。
程春湘那一天则很暴躁,自见完大师,眼神便恶狠狠地剜在了温瑾身上。
鸦叫声一声声灌进耳道,像老媪凶恶蛮横的喊叫。
返程路上,程春湘忽然伸出两手,一下一下戳着温瑾的额头骂了起来。
她骂她生辰干支煞克亲人,完全就是个丧门星的命数,和檐瓦枯枝上的黑乌鸦没什么两样。
那时,温瑾太年幼,也太懵懂,甚至都不知道丧门星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凭着一个孩子最天然的直觉,感觉到了这个多年不见的女人不待见她。
因此,用不着程春湘对她冷,温瑾自己就先冷下来了。
程春湘则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孩,居然能记仇到那种地步。
半年后,温家苑祭日那天,程春湘怎么也睡不着,跑进了温瑾的房间,想和她挤在小床上一起凑合一夜。
可温瑾没开口说拒绝,却自始至终都不肯离程春湘近一点。
彼时已至暮冬,寒风呼啸,南方湿冷透骨。
床不大,温瑾却越缩越远。
到最后,她甚至连被子都不愿意和程春湘同盖一床,背对着她沉默缩在床角,就那么捱着冻,一身单衣捱过了一整个寒夜。
就是从那夜起,程春湘开始觉得温瑾心思重,看她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偶尔,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温瑾对那却忌惮习以为常。
只是此后,每每行于小道,看见静立于稍的黑鸦,她都会不发一言停下脚步,昂着头与其沉默对视,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