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云用竹夹夹了一块放置在巧手王娘子做的竹编碗中,又取了陶罐砌一杯薄荷茶,夹了一朵茉莉放在其上。
“不过是个街边小摊。”
那学子端过竹编碗,细看一番,“你准备得这样妥帖,倒有几分正经茶楼的味道了。”
竹碗配花糕,瓷杯浸清茶。
茉莉花香的味道萦绕在他周遭,让他忍不住立刻拿起来尝。
不似卫锦云与妹妹们试吃时囫囵吞枣,他只是轻轻呡了一小口,优雅得体。
入口糕体绵软,而后是绿豆沙的细腻回甘,轻轻在舌尖一点点化开,微甜却并不腻口,温润生香。
“它竟然不甜?”
学子愣了愣,将剩余的一整块扔进嘴里。
他原本以为路边的糕点将姿态做得精美,已经着实不易,尝起来滋味定是稍加逊色的。没想到这唤作“玲珑雪”的花糕,味道并没有被外形喧宾夺主。
一块糕点下肚,他旋即端起薄荷清茶,大饮一口。
冰凉的井水混着薄荷与茉莉香掠过唇舌,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整个听了老师“嗡嗡”讲学一日的身子都松快了。
卫锦云知晓他极为满意。
毕竟“不甜”二字,又将它整块吃了,是对点心的最高评价。
“妙!”
学子将整杯清茶饮尽,目色灼灼,“娘子好手艺,在这路边摆摊,真是屈才......劳烦再给我拿三块,我带给家妹尝尝。”
随即他阔绰地付了另三块的银钱。
卫锦云又夹了三块,用油纸包好递给他,笑道,“公子要不要留个言?”
她慢条斯理地从挎包内取出一叠方条纸与毛笔,将行囊砚打开。
“何为留言?”
学子来了兴趣,“你这食摊上竟还有行囊砚呢,不得了。”
这是张仁白与她做的第一单生意。行囊砚就像个天然的墨囊,需要写字时可以直接蘸取墨汁,连磨墨都省了。
张仁白本想直接送她,争执间她还是付了银钱。毕竟这东西价格稍贵价,单独送她,若是被谁见了乱说一通,与平日里她街坊四邻送糕点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她始终是拗不过张仁白,得了些免费的纸,由祖母与妹妹们小心仔细地裁成长条。
“便是请尝过糕点的食客们在纸中流言,写完后我挂于推车上,或是糕点味道如何,或是今日心情如何,或是日后想做什么......都能写。”
卫锦云备好一块大木板,挂在了侧边。
这是她的最佳留言板,活招牌。
“很是有趣啊。”
吴生在一旁笑道,“祝兄文采斐然,要不给这位小娘子的糕点题两句?”
“是啊是啊。”
吴生总是带同窗们来他娘的煎饼摊旁,如今大家吃着鸡蛋饼,都挤在一起瞧热闹起哄。
“那我可就写了。”
学子当即就题了一句诗,在身后的一片夸赞声中,被卫锦用米糊沾在木板上。
“要不怎么是祝兄呢,诗写这么好。”
身后另一位学子啧啧称赞,“瞧得我都手痒了,这位小娘子也给我来一块。”
这位唤作“祝兄”的,在一片片夸赞声中,左手鸡蛋饼右手玲珑雪回家去了。
“很好吃啊,吴兄你也来一块?”
一位学子一口吃下,称赞道,“很清爽,茶水味道也好,还不用钱。”
“我不吃了。”
吴生摆摆手,“都可以买我娘两个鸡蛋饼了。”
“我请你吃不就得了。”
那人伸手挎住吴生的肩膀,转向一旁的钱娘子,乐呵道,“钱婶,回头给我那份多加个鸡子啊。”
钱婶应允,笑得合不拢嘴。
吴生得了一块糕,先嗅了嗅,才慢慢咬下。他眉头跳了跳,绵软的糕体与清幽的花香登时征服了他。
他平日里很少吃点心,卫锦云拿着笔递到他跟前时,他不好意思地写下——今日吃到一块很好吃的茉莉糕,乐了一旁的同窗嘴都歪了。
“给我来一块!”
“两块带回家吃,我这清茶能现喝吗?”
“来碗茶,我配鸡蛋饼吃。”
“买糕先买糕,你这人就爱占便宜,有辱斯文!”
“......”
府学门口自然不止有学子,也有路过见这热闹,好奇买回家去尝的。
卫锦云做得并不多,最后的十块糕被一位穿红衣的娘子包圆了。
“我二哥爱吃甜的,对不住各位。”
她朝着身后排队的剩下学子歉意一笑,一双凤目眯成了缝。
“嗐,散了。”
一位学子走两步后又踱回来,“小娘子明日还来吗?”
“自然。”
卫锦云应允,收拾完最后几只茶杯,缓缓推动她的车。
卫锦云今日摆上车的糕一共六十块,她并不多做。
好东西贵在求精,念念不忘。
她来府学门口摆摊,一为补贴眼下的家用。今日这趟除去成本,能赚个两百多文。眼下她的挎包背着身上沉甸甸的,有一种腰缠万贯的感觉。
二为最重要,是打出名气。最好日后路过这儿的人都认识她,喜欢她的糕点,知晓“云来香”。
这可是她铺子的名儿。
卫锦云哼着调子离开府学,暮色渐渐下沉,忽有有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夏日总要多雨,很快滴滴答答落下。
她打开推车上的雨布,把今日的留言板小心放在车底下收好,又将推车的速度放慢了些。
路过一座桥时,桥边的小摊贩们正迅速地收起自己的家伙什,挑起担子狂奔回家。
起风了,卫锦云见到卖小玩意的货郎背着箱笼奔跑而过,身后的小风车簌簌转动。
她来了兴趣,伸手拦住他,要了两个。
货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哭笑不得地挣上今日的最后一笔。
卫锦云把风车插在推车上,风吹过她,两个竹片所做的小风车吱呀呀地转。
卫锦云盯着两只小风车笑。妹妹们一定会喜欢的,不知晓她们在家做什么。
希望不要又跟孟哥儿在外头跑,淋成落汤鸡了。
她慢慢推到桥的半中央,忽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缓慢而来。她抬眼一瞧,几匹马上之人皆身着统一的劲装赤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佩着长刀。
为首那人身形挺拔,他端坐在马上,面容在雨幕雾气中暗色一片。
卫锦云的小推车虽然精巧,但在狭窄的桥面上也显得有些占地方,她下意识地将推车往旁边让一让,恭敬道,“大人先行。”
陆岚的目光落在小推车的招幡上停留了一瞬,一旁两只小风车正“唰唰”转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随即他轻轻一磕马腹,从卫锦云让出的道路里从容走过。他身后的巡骑也顺势跟上,很快消失在桥的另一端,融入雨幕。
卫锦云走到铺子不远处时,雨渐渐停了。
“姐姐回来了!”
两个妹妹们见到她的推车,飞奔而来,比她买的风车还快,溅了自己裙角一身泥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