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庆观前到阊门要走六七里,但卫锦云心里头乐悠悠,一路步调也轻松,比前日到得快多了。
既是她出了人力与物力替张家“新修”了围墙,日后真正知晓她家地界被侵占的人见了,也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说会凭空闹一回吗。
岂不是贼喊捉贼,届时闹大了拿出地契让大家一瞧,原来是物归原主罢了,那他家更加说不清。
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往日见了她还得感谢她一番,多亏她帮忙修好了围墙。
到了草市,她不急淘物什,切五花,先去王记木匠行溜达了一圈。
一进里头,就闻到了木料的清香。王木匠半弯着腰蹲在地上,专心地对着她初具规模的小推车敲敲打打。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她的小推车已经初具雏形,木屑刨花堆了满地。
“王掌柜生意兴隆。”
卫锦云欣喜喊道,“您不愧是在木石匠行的声名赫赫的,这才多久,便做得这样快!”
王木匠闻声抬头,听了这夸赞心里头舒坦,乐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在跟着他笑,“卫娘子来了,快来瞧瞧我做得对不对。说起来有些怪不好意思,我见您那图纸新奇,便先做这车了,不过您放心,您定的那些桌椅蒸屉,保管会在交付前做好。”
他说完就打了两个哈欠,眼里有不少血丝。
像他这样干木匠活的,成日里接的生意都差不了多少。眼下得了个新奇的图纸,他便一门心思钻研上了,饭都没顾得上吃几口。
卫锦云围着小推车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了它的框架位置,尤其是底下放泥炉的空间尺寸,又试了试推手的高度与握感,都非常满意。
“王掌柜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这推车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忍不住夸赞道。做木活,还得是专门的老匠人。
“卫娘子放心,我用料也扎实,推起来保准稳当。我还在上面补了个三寸高的木挡,即便在咱们这草市里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那台面上的东西也不会掉下来。”
王木匠颇有些自豪地拍了拍厚实的台面。
“我可不在草市里做生意。”
卫锦云盯着这木档,满意点头,“劳烦王掌柜在我这台面之前瞧得到的地方,稍微雕点简单的花样。”
王木匠来了兴趣,“卫娘子想雕什么花?”
“也不用太复杂,就雕些简练的纹样。譬如竹叶兰花,秋菊腊梅,线条流畅能一眼认出来就好......主要是让这推车看起来更精神些。”
她要做糕点,不进草市,主打薄利多销,不走徐记的“来平江府旅游,带包特色糕点回家尝尝”的景区效应。
她身子没有那么多力气,铺子里还有祖母与妹妹们要照顾,每日起早贪黑来回草市根本吃不消,也完全比不过“徐记”的百年传承。
眼下并不是春日,虽赶不上平江府的赏花季,但天一热,佛寺道观、园林府学等地古木葱葱,环境清幽,文人茶会一个接一个办。
既是日后要开在天庆观前的,那糕点要精致,要面向文人,打开知名度。
她已经想到了受众的好位置……
“使得使得,别说是这些玩意儿,便是您教我雕牡丹,那我也给您雕上。”
桌椅板凳做多了,他就喜欢挑战些难度。
三个大蒸屉已经完全编好,堆叠在一起,摆在王记木匠行门口的柜台上。
卫锦云伸手摸了一圈,果然没发现半点毛刺。
“王掌柜,我先带走一个蒸屉。”
卫锦云想了一会,单独付了一百文,“王娘子当真是一双巧手,若是方便,也请让她先帮我编六个小巧精致的竹食盒,四个竹编篮子,二十个巴掌大小的花边竹编碗......这钱另算,眼下王娘子人不在,若是不够两日后我来取时再补。”
大多买背篓竹编的,都买成品,多不了几文钱。王娘子一双巧手虽将篾片磨得好,竹编得一丝不苟,但生意比她丈夫惨淡多了。
不过两日就编完大蒸屉,还剩三个小的也是一下午的事,眼下闲得出门买菜转悠去了。
王木匠一听是给自家娘子找伙计,更是高兴,满口答应,“您这推车两日后来取也成!她篾片都是现成,编这个最拿手,保管给你编得又精巧又耐用!”
他仔细替娘子收了钱,千恩万谢地寻钓雕刀凿锤去了。
踏出木石匠行,卫锦云去桥头淘几张二手小柜子,陶土摊子上挑了些精致些的花碟子,又要些免费的碎瓷片。
小贩完全不懂,送了她好些。这年头还有要碎瓷片的,拿回去是做什么?
下桥时,她又瞧见有人吆喝卖包。
招文袋,褡裢,游山器......双肩,挎包应有尽有,买三送一。
生意还是古人会做。其上花纹绣得精巧,甚至还有搭扣,更有装饰着藤草编织的穗子。
她一咬牙,一百八十文当场说没就没。
最后她切了五花,打了汾酒,买些调料,再收了卖茉莉花的两筐茉莉。
挑担子的男人欣喜若狂,当场将卫锦云的小柜子装在担架上一块挑去了。
等回了铺子,两位妹妹又坐在门口等她。
卫芙菱坐在凳子上无聊地看蚂蚁搬家,裙摆有一半耷拉在地上。卫芙蕖手中玩着竹编的蜻蜓,时不时往路口张望几眼。
见卫锦云到了,二人提着裙摆飞快跑下门口的石阶。
她们给她晾好茶,一人一把小蒲扇,围着卫锦云扇,胳膊用力,风儿簌簌。
跟人造电风扇似的。
二人帮衬着卫锦云将身上背篓里的货卸下来。
还是卫芙菱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两个款式相同,颜色不一的布包,背带细细软软的,刚好能绕到她肩上。
“一人一个,姐姐买给你们俩的。”
“是挎包!”
她的手伸进包里摸了摸,又掏出颗刚捡的圆石子塞进去,颠了颠,“姐姐,这里面能装好多小玩意儿。我把李爷爷送的蜻蜓蟋蟀,我自己的娃娃都放进去,以后和孟哥儿出门挎着它肯定方便。”
她仰着脸笑,拽着卫锦云的袖子左晃右晃,“姐姐真好。”
卫芙蕖伸手接过,轻轻往肩上一搭,长度刚好垂在腰侧。她把包拿到眼前看了看,拉上布扣。
“很漂亮。”
她低声说,抬眼时,目光在卫锦云脸上停了停,很快低头,手却下意识地攥攥背带,轻声念叨,“谢谢姐姐。”
“让祖母在上头绣个麻雀蝴蝶,就更好看了。”
卫锦云揉了揉两个钻进她怀里妹妹毛茸茸的脑袋。
这钱花得真值当!
小张与二牛今日是先砌的是张卫两家的围墙,这活计自然是越快做完越好,指不定张仁白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杀回。
眼下围墙已经砌了大半,比原先的高多了。卫锦云将碎瓷片倒在院子里,劳烦他们砌完墙后,将锋利的瓷片们混着浆泥一块铺在围墙之上。
“也确实要铺。”
小张一边砌砖一边瞥了一眼那些瓷片,“毕竟卫小娘子家里头都是娃娃和女子,这样好些。”
卫锦云家原本的围墙,就连孟哥儿都能一溜烟蹿上来。眼下她们四个搬进来后,她要多注意防贼防盗。
即便初来时她听那小伙计吹平江府多么安定,有陆大人在,就放心夜不闭户吧。
那陆大人也不是蜘蛛,长个八条腿,能管得到她们这小门小户吗,每日巡视几个城门还来不及呢。
王秋兰正坐在凳子上,笑着卫芙蕖帮她穿针引线,卫芙菱站在一旁替她敲核桃。
孙女们听话乖巧,别说是麻雀蝴蝶,便是她双面绣,她也都给孙女们全都绣上。
卫锦云将两筐茉莉放到阴凉处,转身去处理买好的五花。
梅菜是姨祖母送的,出门前就提前泡上了。她捞出来沥干水,用刀切成碎末,放在竹篮里沥着。
五花要与葱姜用冷水焯,才不会有猪腥味。
待水滚了,她把血沫子和葱姜捞得干干净净,重新起锅熬了点糖色。此刻再将肉顺着糖水煎一遍,添一碗黄酒与豆浆,拍了葱姜,加水让它慢慢炖着。
炖肉的功夫,她炒了个茄子豆角与苋菜,又拌了醋溜黄瓜。
砂锅大火下的肉熟得很快,卫锦云用筷子戳了戳,将两条五花捞出来切片。刀刃在案板上“咚咚”响,五花被切成半只厚片,皮朝下与拌了盐的梅菜叠在一块。
待甑里的米饭输了,其上架着的肉也好了。肉的汁水在蒸饭时渗进米饭里,将饭里浸得油汪汪一片。
两姐妹帮着端菜,卫锦云取了盘将碗倒扣其上,手腕一翻,便是码得极为规整的梅菜扣肉。
“今日我得吃饱。”
小张比二牛先一步动筷,“你给我忍住!”
切成薄片的五花晶莹剔透,肉皮皱皱的,用筷子一夹便晃悠。
一入口几乎要在舌尖化开,软糯得哪里还需要嚼。虽是看着油亮亮一片,油脂却早已被蒸透了,只有肥而不腻,绵密的香。
梅菜当真是比肉还要还吃,吸足了汤汁与米饭拌在一起,甜咸口恰到好处,油润极了。
茄子豆角鲜嫩,苋菜紫色汁水渗透出来,给米饭又染了色,酸汪汪的黄瓜嘎嘣脆。
“忍不了一点,太香了,这是神仙肉。”
小张咂了一口汾酒的功夫,睁开眼二牛已经暴风吃入一大碗。
“什么二牛,你这是蛮牛!牛要多吃草。”
卫芙菱在一旁咯咯直笑,连不爱吃肥肉的卫芙蕖也多吃了两块。
肉与汾酒一下肚,吃完后干活自然更加卖力。
“姐姐买了好多茉莉花。”
姐妹俩打了个盹后,坐在卫锦云一旁乖巧地替她打理茉莉,“那么多泡茶,岂不是喝完要香一整个夏日。”
“那可不止。”
卫锦云将茉莉扔到扁箩里,“姐姐要拿着它们去挣钱,给蕖姐儿和菱姐儿买糖吃。”
茉莉,一种好看又好吃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