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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生死

作者:intel红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横冲直撞进落雪的荒原。


    帘子被撩起,正驾马的呼衍生同那李昭愿四目相对,他眸中闪过厉色,随即径直钻入车厢。


    二人于狭窄的车内缠斗起来。


    纵使李昭愿袖中有软剑,可因着空间逼仄和一身碍事的衣裳,还是不敌身经百战的呼衍生,被他用衣带缠住手腕,禁锢在角落里。


    呼衍生看着这个满眼不服的女人。


    冷峻的脸上多了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指腹抚过脸上的伤口。


    又警惕起来。


    随即他眼疾手快将她头上的发簪全部扔出窗外。


    一瞬间。


    女子刚烈的眉目撞进他眼底,满头青丝如瀑倾洒于红衣之上。


    像一团火。


    呼衍生想起他被大单于封左骨都侯那一日,风光极了,那座数米高的柴火被点燃的刹那,迸发出冲天火光。


    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安静,李昭愿抬头瞧他。


    呼衍生竟突然偏过头。


    似乎有些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而后转身离开车厢。


    渐渐地,马车平稳下来。


    可李昭愿什么也做不了,随着时光流逝,她冷静下来,一个念头倏地蹿上脑海。


    恐慌在静谧的空间里蔓延。


    她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一定不会的!


    吉人自有天相,小舅舅会平安的。


    为了抑制心中的不安,她开始咒骂起来。


    “呸!你们这些匈奴人!不过都是些未开化的畜生!”


    “毫无羞耻!令人恶心!”


    就在她骂的间隙。


    “咔嚓!”


    突然,身下的木箱响起细碎的窸窣声。


    她的声音停了一瞬,又急忙续上,骂得愈发脏,愈发响亮。


    “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悄然挪开位置。


    身下的木板被一双粗糙的手推开。


    随即从其中爬出来一个人。


    一身的大端衣裳。


    只是乱糟糟的枯发遮住了他的脸,身子佝偻,手脚发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滑稽。


    看着他,李昭愿眼前一亮。


    是那个豆腐匠!


    他怎会藏身于此?


    可她顾不得思虑。


    待身上的布帛被解开,她又将豆腐匠又重新塞回木箱,并示意他别出声。


    那张赐地文书在呼衍生手里。


    方才他强行带走她,定是和亲之事生变。


    所以,她必须拿回来。


    可她手中除了这段布帛,再无其他武器,懊恼间,她一摸耳垂,冰凉润泽的触感撞上手心。


    ……


    呼衍生驾着马车刚饶过一弯道。


    就在他聚精会神间,一条布帛已在他身后备好。


    “嘶——”


    忽然,布帛紧紧勒在他脖颈上,不断收紧。


    他脸憋得通红。


    可任他如何挣扎。


    脖间的布帛依旧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彼时,绳子的一端被李昭愿死死攥住,而另一端早已被一圈圈缠在车厢上,绷得笔直。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挣扎间,他摸上腰间。


    指尖豁开的小口子犹如一颗火苗,又重新落在他死灰般的意志中。


    与此同时。


    李昭愿恰好从他腰间抽出赐地文书,余光捕捉到另一侧的那抹锋利,急忙后仰身子,抬腿去踢,可难及他抽剑的速度。


    “啪嗒!”


    顷刻间,软刀撕裂布帛,她啪嗒一下摔倒在木板上,手中还紧攥着那片明黄的布帛。


    而她身后。


    寒风如刀,呼衍生的面具不甚被吹落,他匆忙伸手遮住半张脸,另一只则毫不犹豫朝李昭愿颈后袭去。


    就在将要得手的刹那。


    马突然发狂跃起,在荒原间横冲直撞,伴着凄厉的嘶鸣,车驾滑出几道弯弧,竟重重撞在一旁巨石上,顷刻间,木板被巨石震裂,天翻地覆,二人都重重撞上巨石,又滚落在冰面。


    李昭愿吐出一口老血,唇角却依旧笑着。


    最后的几眼。


    落在那匹跑远的疯马身上。


    而马依旧在痛苦地嘶鸣,不停碰撞摩擦着枯树,试图摆脱腿上扎着的异物。


    那是一双耳环。


    碧绿的珠翠随着马奔腾不停摇曳,渐渐隐入无边大雪。


    她又赌赢了。


    耳环不足以杀人,可掰直了,却也足够惊马。


    这是自己破局的利器。


    可再强大的执念都难抵身体侵袭而来的困倦,最终,她温热的脸颊还是坠入刺骨的冰冷中。


    *


    大端边境,鲤县城外。


    卫秦一时陷入两难。


    公主被劫,命悬一线。可若派兵去追,岂不是犯他国边境,挑起两国争端。


    今日,恐怕就得开战。


    边境又会重新陷入纷争的泥沼,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一番思虑。


    他径直朝白雪之中那道遍体鳞伤的身影而去,绕过那名异族女子。


    试图看清这个人的脸。


    可寒霜覆面,再加上那条缎带遮掩,着实有些困难。


    在众人意料之外,他粗粝的指一勾。


    那抹鲜红便彻底脱落,随风飘入长空,飘过万军之列,飘过白雪所覆的疆土,缱绻徘徊片刻,渐渐融入天际的白,消逝得无声无息。


    “啪嗒!”


    “啪嗒!”


    一滴滴泪珠从卫秦眼角滚落。


    众人只见卫秦突地一下跪倒在地,肩膀微颤,随即发出痛苦的嘶吼。


    “将军!”


    风雪更大了些,他们也明白了些什么。


    良久。


    卫秦从地上爬起,抽出腰间的刀。


    比刀锋更凌厉的是他的眼神。


    看他视死如归的模样,一边的匈奴人也警铃大作,抽刀防御。


    “哈哈哈!”


    “你们这群匈奴人背信弃义,毫无忠义可言。劫我公主!杀我将军!实在令天下人不耻!”


    “终有一日,我大端会血债血偿!”


    每一个字,卫秦都咬牙切齿,他皲裂的唇渗出血来,拿刀的手青筋暴起。


    可皇命不可违!


    最终,众人悲戚地拉着将军的车驾往回走。


    每一个人,都是满头白纷纷。


    *


    融融暖意驱散了寒冷。


    火光里,李昭愿睁开了眼。


    一双满是疤痕的手缓缓递到她眼前,其中,是碗热气腾腾的水。


    李昭愿挣扎着坐起,背脊发疼。


    她皱着眉头接过,


    “多谢”。


    “那个人呢?他死了吗?”


    李昭愿目光灼灼看向那个卑怯的人。


    豆腐匠似乎真的不会说话,只是站起身子,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你推了他?”


    李昭愿猜测道。


    豆腐匠高兴地点头。


    紧接着,又演示另一个动作。


    “他掉下了悬崖?”


    ……


    李昭愿同豆腐匠就这样一演一猜,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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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是,二人出奇的默契。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衍生死了也好,他活着,无论对她还是大端来说,都是个大麻烦。


    他们下一步就是回大端。


    可这茫茫荒原,天光恶劣,谈何容易。


    如今他们能活,不过是靠着匈奴人在这个小木屋放着的存粮柴火,一旦大雪不停,东西耗尽,也只有等死的命。


    只是东西放得格外少。


    不过三日吃食已经几近耗尽。


    李昭愿的背上却是整夜整夜地疼,她只能咬着碎布,满头大汗地忍耐。


    每到黎明,疼痛又会减弱。


    尚且能得短暂的喘息。


    待她第十二日睡醒。


    外面还是无穷无尽的雪,淅淅沥沥下着。


    只是锅中飘起了肉香,她虚弱地问,甚至忘了豆腐匠是个哑巴。


    “粮食不是早吃完了,哪来的肉?”


    “我掏了鼠窝”。


    “虽然不多,但尚可饱腹”。


    蓦地,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清冽温柔,格外熟悉。


    看来,她真的油尽灯枯了。


    都出现幻觉了。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微黠的眼角滑下,只是,一切都未曾更改,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与此同时。


    一商队还在大雪里艰难行进。


    “郎君,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再走下去,你我都得死在这!”


    “是啊”。


    胡商满脸沧桑地同马车内端坐的人抱怨。


    其他人也一同附和起来。


    毕竟,已经十几日了,就算他出的价钱再诱人,也得先有命花。


    这时,马车内缓缓伸出一只手。


    攥着一只布袋子,沉甸甸的。


    “这是我这几日的口粮,都已省下来,再加黄金二十两,你我再多寻一日”。


    “别说黄金二十两,就是二百两,我也走不动了”。


    大胡子商人看着那袋子,竟一把甩在地上,一边咒骂一边撂挑子,直接坐在雪里不动了。


    “好,那就二百两”。


    “诸位兄弟们,一日,就是二百两,你们自行商量”。


    马车内的人不急不缓。


    听着马车外的喧闹。


    人性二字,他儿时便参透了。


    愈是生死之际,贪婪、自私、虚伪之本性便愈强烈,群体之中更为明显。


    而那清醒克制的区区少数。


    要么屈服要么死。


    果真。


    一阵刀剑鸣响过后。


    争吵终于落下帷幕,商队继续踏上征途。


    大雪逐渐将尸体吞噬。


    可即便商队走得再远,也走不尽荒原。


    就在李长卿也以为再无希望时,车马行过一处枯林间,一根猩红的缎带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他取下那条缎带,终于在半日的搜寻过后,看见两个艰难移动的身影。


    “阿姐——”


    “殿下!”。


    李长卿冲下山坡。


    用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将草荐上奄奄一息的李昭愿紧紧裹住,随即将她护在怀里,抱回马车。


    看着李昭愿的伤势。


    李长卿脸色难看。


    他虽带了药,却不会医治。


    “长卿”。


    忽然,李昭愿握上他的手,接着,她干裂的唇微微笑起。


    “我是做梦了吗?”


    李长卿伏下身子,泪珠一滴滴落在她唇边。


    “没有,阿姐,你没有,我就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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