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地上的黑影慢慢聚拢在一起,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好徒儿,你还愿意唤为师一声师父。”
那人站定在他面前,狰狞的旧伤疤从左侧额头爬过紧闭的左眼,像条丑陋的蜈蚣,在惨淡的月光下格外刺目。
陆宴白静静看着他。
小时候遥不可及的高度,如今已经平齐,他不必再仰着头同他说话。
他追查多年的人,一别数载,就这样终于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陆宴白周身的杀意却瞬间收敛,他不仅没有立即动手,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他知道眼前的人并非本体,只是他的一个虚影罢了,要杀阴长生,现在远不是时候。
“自然。”陆宴白声音轻快,仿佛真的在面对久别重逢的恩师,“你教了我那么多有趣的东西,我当然,要叫你一声师父。”
阴长生笑了笑,声音格外嘶哑,经过这么多年的侵袭,死气终究还是一点一滴逐渐改变了他的许多特征。
“拿呀,为什么不拿起它呢?”阴长生,或者说阴长生的虚影发出低沉的笑,语气充满了蛊惑,“它不是你曾经最梦寐以求的东西吗?拿到它,你就知道厉千安那老东西说得究竟对不对了。”
陆宴白微垂下眼睫,拿起锦盒在手里掂了掂,轻笑道:“师父如此好心,我反倒不习惯了。”
“呵呵,我的目的你是知道的,只是为了打开引魂渊而已,与现在的你并不冲突,你得到命魂珠,对我才是件好事。”阴长生眯了下眼,话锋一转,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挑拨离间,“相比起我,你不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伪君子吗?他教了你那么多做人的道理,自己却一直在骗你,哈哈。”
陆宴白掂着锦盒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而且你的手,还能坚持多久呢?”阴长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似乎有一丝关切,眼底却尽是嘲讽,“你短短半年炼化了两颗命魂珠,再加上之前的一颗,你命魂不全,恐怕就快要承受不了了吧?”
他话音一落,陆宴白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陆宴白这段时间在锁妖塔找那些妖打架,不单单只是闲着无聊,也是利用他们来疏导他体内躁动不安的磅礴死气。
事实证明,确实有效,他反噬的症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生过了。
直到他为了救满月,强行破了铜镜阵。表面上这看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只有他知道耗费了多少,这些时日花费的工夫功亏一篑。
“你既然猜到你的一魄在何处,为什么不敢去拿?”那虚影倏忽之间消散,又如同鬼魅般从他背后重新凝聚成形,“你在害怕什么?”
陆宴白没有讲话,屋外的月光照落进来,他的面容却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楚。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被死气反噬的滋味吧?”虚影痴痴笑着,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幸灾乐祸,“那种如同万蚁噬心,一点一点被侵蚀神智的感觉……啧啧,如果不尽快将你缺的那一魄归位,你迟早会被这庞大的死气完全吞噬,逐渐失去自我,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就像妄图掌控死气,最终却不得好死的修士一样,死无全——”
“尸”字尚未出口,金字真言已如离弦之箭向他袭去。
虚影应声而散,但仅仅片刻,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从庙宇的另一角响起。
“哎呀哎呀,”虚影重新凝聚成形,语气带着夸张的惋惜,“看来是被为师说中,所以恼羞成怒了。你这脾气,还同小时候一样,不曾变过。”
“师父爱自说自话的毛病也和从前一般,同样没变。”陆宴白弯起眼睛,似笑非笑,他抬了抬手里的锦盒,“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是千万,不要被我找到你。”
言罢,他没了留在这里的兴致。这横竖不过是个虚影,和他纠缠没有多大意义。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炼化吗?”背后,虚影抬高了声音,“你怕你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会失去她,对不对?”
陆宴白没有理会,连脚步都不曾有过片刻的停顿。
“那罢了,既然如此,为师就再送你一样礼物。”虚影不怀好意地笑着,“今夜,就是万妖街的最后一夜。明日起,此地将不复存在。你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见得到她最后一面。”
听到这话,陆宴白终于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声音冷得掉渣:“什么意思?”
“呵呵呵。”虚影一边笑着,一边落回了地上,重新融进了黑暗之中,只剩下他最后的话语飘荡在空中,经久不散。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
满月是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透入的微弱光线勉强照见四周的景象。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织梦兽蜷在她枕边,竖着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鸣,小肥啾窝在她颈窝处,绒毛微微炸开。
发生了什么?
满月摸摸织梦兽和小肥啾的头,想要起身查看情况,却感到一阵虚弱感席卷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这才想起自己差不多已经快两天没正经吃过饭,上一次吃东西,好像还是下午的时候阮阮和香香来看她时带来的点心,她勉强吃了几口。
满月努力回想睡着前的事,她只记得因为赤松先生的事,她一蹶不振,在房间里一直待到下午,直到香香阮阮来看她,再之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外面吵嚷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满月心感不安,扶着床架勉强起来,她刚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就见两个面生的小妖,手持火把,径直朝她走来。
跳跃的火光将他们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你们……”她开口,还没来得及问完,两个小妖就一左一右架起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挣脱不得。
满月察觉到不对,立刻暗中掐诀,却发现体内的妖力如同被彻底抽空,竟连一丝都凝聚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回头,织梦兽和小肥啾被后面跟上来的小妖拦住,织梦兽焦躁地吼了两声,声音却带着与她相似的无力感——显然它也遭遇了和她一样的困境,发挥不出丝毫力量。
满月第一反应是,难道大妖知道了她想逃走的企图,所以才先发制人将她看管了起来?
但随即她便否认了这个猜测。
以她对大妖的理解,那位大人行事向来直截了当,不会用这种阴招,她失去妖力,分明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以大妖的实力,真要拘禁她,直接动手即可,犯不着如此。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她厉声问道,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然而那两个小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他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满月见他们不理自己,只得换条路走。她四下打量,像找找有什么端倪,却发现这里确实是通向大妖住处的路。
……难道真的与大妖有关?
满月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不多时,两个小妖就带着她来到了璇玉的洞府前。洞府外大妖围了许多小妖,手持兵器,一个个都与绑她来的小妖一样面无表情。
满月跟着大妖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很明显他们不是斋阁的妖。
那两个小妖松开了她,轻轻一推,将她推入了洞府内。
身后的石门缓缓阖拢,待看清里面的景象,满月瞬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阮阮手持一柄淬着寒光的短剑,正稳稳架在被五花大绑着的璇玉脖子上。
“……阮阮?”满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平素总是温柔冷静的阮阮,此时一点笑容都没有,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满月,眼神陌生得令人心寒。
反而是被挟持的大妖看到满月,轻轻蹙起了眉头,语气带着不悦:“不是说好了不准动她,为何将她带来这里?”
阮阮尚未回答,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另一侧急切响起:“满,满月……”
满月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香香也在,她同样被双手绑着,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
“香香!”满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就像跑过去救她。
“不要乱动。”阮阮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漠,而不容置疑。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术法砸落在地面上,硬生生阻止了满月的动作。
“阮阮你!”满月又惊又怒。
“我说了,不要乱动。”阮阮淡漠地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璇玉身上。对着璇玉,她的语气明显好多了,总归带着些许的敬重,“璇玉大人,你知道的,我一向尊敬你,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走到这一步。”
璇玉冷哼一声,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惺惺作态。”
阮阮轻轻吸了口气,面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只要你交出命魂珠,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
命魂珠。
满月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阮阮……阮阮怎么会知道命魂珠?
这并不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在原著里都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内情。
满月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如此荒诞而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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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幼时最亲密的伙伴,拿着利剑,对着给予她庇护的大妖,是为了……命魂珠?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铜镜阵的主谋……是你?”满月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是我。”阮阮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
“那在后林里,将我推下山坡,用铜镜阵欲置我于死地的……也是你?”
最后三个字,满月说得格外吃力。
她怎么也不能接受对她下死手的人竟然会是阮阮。
“自然。”阮阮似乎笑了下,但那笑容消失得太快,满月并没能看清,“要不然呢,你以为真的会是赤松先生吗?他连多看一眼镜子都能心神大乱,如何能操纵这么多的宝物布下杀阵?”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立时淹没了满月。
满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闷得无法呼吸。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剧痛,才又再睁开。
她一瞬不瞬盯着阮阮,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阮阮重复了她的话,嗤笑一声,没回答,却是看向手下的大妖,“先不讲那么多了。我只要命魂珠。璇玉大人,我知道你一向很疼惜她的,不想她受折磨,就乖乖把命魂珠交给我。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满月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冷酷无情的话会出自阮阮之口。
璇玉冷笑:“别以为你练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禁术就能驾驭得了死气了。就算我真的把命魂珠给你,你不过是死得更快些罢了。”
“那总也留在璇玉大人你身上好。”阮阮抿了抿唇,对于璇玉的尊重稍稍褪去了些,终于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你拿着这样的宝物,明明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只愿偏安一隅,对着那些人族修士步步退让。你修建万妖街,只处处掣肘我们,对于妖的禁令反倒一条接着一条,连轻易离开这里都必须经过除妖司的许可。这么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不过是帮着人族助纣为虐!”
“阮阮!”她越说越过分,就连满月也听不下去了。
昨日大妖才与她讲过的引风林的故事,仿佛又一次重现了。
阮阮冷冷看满月一眼,一面铜镜自满月身后骤然出现,镜面幽光闪烁,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从中爬出黑色的头发,将她的手脚缠住,免得过来碍事。
满月试着挣脱,却无济于事。
可恶,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璇玉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气,只淡道:“所以呢?你要做什么?你又能做成什么?”
“我自然与你不同。”阮阮弯了弯唇角,“你不知道死气是多么好的一样东西,更不知道命魂珠的妙处。我得到这些,就去把那皇帝小儿连同他的鹰爪除妖司杀得一干二净。都是天下,凭什么只许他们坐?改朝换代,也该轮到我们妖族了。”
璇玉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带着些许惋惜:“你想法是好的,只可惜,你想得太简单了。”
“不。”阮阮完全不介意她的否认,“只是你没胆子这么做罢了。你将命魂珠给我,你就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容易做成。”
“你偷练禁术,筹谋这么多,不惜推出你的夫子挡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璇玉看着她,她的目光仿佛拥有洞察人心的力量。
阮阮颔首:“现在你总可以将命魂珠交给我了吧?”
璇玉轻叹一声,盯着阮阮,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语气陡然严肃几分:“你还有路可退,不要把事做绝。”
“戒律堂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阵法之内,你的妖力发挥不出来,满月吃了我的点心,天亮之前都恢复不了。我很好奇,璇玉大人如何还能口出狂言?”阮阮咬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动作,有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剑刃,“你快点把命魂珠交出来,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没有意义的!”
满月看到大妖真的受了伤,心下急切:“阮阮!住手!你别忘了是谁救你回来的!”
璇玉却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她紧蹙着眉头哼了一声:“执迷不悟。”
阮阮见璇玉迟迟不肯妥协,知道今天不动真格是打不成目的了,心一横,抬手当即要下一刀。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
阮阮错愕:“怎,怎么回事……”
璇玉稍一用力,束缚在身上的绳索尽数断裂。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赤松先生。”璇玉起身,有条不紊地将阮阮手中的短剑拿了过来,“你当真以为只凭一缕他的头发做镇物,我就会不加怀疑的认定是他?
“你把我,把万妖街,都想得也太简单了点。”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