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宁下意识侧头去看——
路琛压着车把,前轮一斜,山地车稳稳停在了她身旁。
他略着俯身,黑色T恤在肩胛骨处,折出尖锐的角度,像鹰隼收拢了翅膀。他很随性地挥了下手,单脚撑地,笑眼看向严宁:
“下午好。”
仿佛只是一场寻常偶遇。
严宁听到自己略发涩的声音,回应,“下午好。”
路琛又笑了下,然后二话不说地,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严宁给的U盘,还到严宁手里,而后,又拿出手机,解锁,把截屏的成果图,递到严宁眼前看。
“这个海报我做了两版,一版是按照你给我的要求改的,还有一版——”
屏幕上当下展示的海报图片,已然比严宁设想中要好上不少了。
路琛修长手指一划动,一张新的图片随之显现。
“我增加了一点点细节,现学的,可能做得有些粗糙。”
虽然他这么说。
但这张新海报,把之前经过多人多次修改,风格不统一的问题完全修复了,字体改了,背景换了,贴画增加了,根本就是修改了“亿点点”。
严宁几乎空白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形容词——
绚烂。
她就这么目光定住。
看了那张海报许久。
路琛也不催。
拿着手机,保持同一个姿势,方便严宁在看。
直到屏幕一暗。
手机要自动息屏。
同时,从旁脚步声传来,有路人经过。
严宁匆忙朝墙壁侧身,垂下视线。
路琛也顺势放下拿着手机的手。
大概少男少女,在这里相顾无言的场景,有些显眼。
路过的中年男人,投来好奇的打量眼神。
路琛转头,迎面对上男人的视线,坦荡、又直白地看回去,同时,面不改色地,将山地车往前移了些,用身体挡住身旁人,警惕保护的姿态太明显。
男人有些讪讪。
忙收回目光,快步往前走了。
半晌。
等路人走远。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严宁还垂着头,没有去看旁边的路琛,声音有些发哑,小声发问,又可以说是喃喃自语道。
闻言。
路琛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语气松散:
“你知道,我小时候在学校里,最想拿的是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跳跃话题,让严宁一怔,脑海下意识去想这题的答案……
猜不到。
于是,她只好压了压鼻头的酸涩,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什么?”
“奖状,三好学生的。”
路琛说得理所当然。
严宁一抿唇,情绪一时断档,抬头去看他,明显,是觉得这个答案不靠谱。
以大看小。
他这样天赋异禀的学霸。
会少奖状拿?
“我说真的啊,”
路琛单举一只手来,像是发誓,又像投降。
“别的学习类奖状虽然我一直有拿,但是三好学生的,学校的老师,总会以我上课听讲不认真,下课特立独行,不积极参加学校活动等等原因,不给我发。”
路琛眼尾微扬,完全不觉得揭自己小时候的短,有什么不好。
“我不服气,有一年甚至还试过,把别的奖状改成三好生的,用涂改液改,用胶条粘,裁剪另一张奖状空白处贴过来,跟搞科学实验一样,写了一整页的计划,接连折腾了好几天,也没能做出来一张像样的。
最后,我太生气,干脆边哭鼻子,边把它们全都扔在了垃圾桶。”
他描述的画面感太强。
严宁忍不住跟着想了想,那个小了好几个型号的,路琛小朋友,严肃认真地坐在桌前,改自己想要的奖状,最后却因为不满意,发脾气扔掉的模样。
就很……
萌。
场景萦绕在脑海。
在严宁还没有意识到的,她唇角稍稍上扬,心情也跟着放轻松了不少。
路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旁女孩的神情,见状,他也跟着眉眼一松,适时又道:
“所以说——”
严宁侧头去看他。
就见,少年略一俯身,手肘撑在车把上,托腮,抬眸,笑眼望向她:
“你帮我颁个呗,就以资鼓励我,好好践行了,助人为乐、团结友爱,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传统美德了。”
可他愈是这样云淡风轻,用半是玩笑的口吻,轻松盖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一时涌上心头的各种复杂情绪。
就越多越满。
“好,怎么帮你颁?”
隔了几秒,严宁再开口时,眸子里写满了认真。
既然她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当然要报答。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
路琛直起身来,作思考状。
“小学的文具店离得太远,附近又没别的地方好买,而且现在,也不知道还流不流行发这种三好生的奖状了……”
说来说去。
他貌似觉得为难,干脆又道:
“不然这样,我换个要求。”
严宁点点头,继续认真听着。
就见路琛正正神色,颇为郑重地道:
“下回你再有什么要帮忙的事,直接和我说就好了。你的事,我绝对不怕麻烦。”
而后,他又一笑。
清冽的眉目,堪称温柔。
“毕竟,我得符合人设,不是?”
夕阳斜斜垂下,呼吸间有浅浅的初秋桂花香。
再一次的。
严宁的心脏像是被一万朵柔软的棉花糖包裹。
她重重地,点了头。
然后,听到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道,“好。”
也郑重得。
像是某种誓言。
-
虽然过程略有曲折。
广播站的新人招募海报,最后实际选用的,是路琛新做那版。
又一周的开始,严宁带着两版海报来到学校,在向学校交定稿打印前,严宁提议,由全部部员举手表决,使用哪一版。
于是,虽然庄瑶再三强调,之前那一版,“才更凝结彰显了大家的心血”,但优劣对比太鲜明,一人反对,其余所有人同意,新海报就地当选。
到新生招募当天。
下午来校时,严宁特意绕道去了高一教学楼下。
远远地,眺望过去,浏览过一排又一排的众多海报后,她还是没多少私心的认为,路琛做的那张最出众。
相对应的,广播站前驻足观望的人,貌似也更多了些。
只是最终到韩夏阳、庄瑶他们那儿交表报名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在学校里,辛静也问起过严宁周末发信息的事。
那个中午,辛静正好午睡,睡醒回复严宁,也只隔了二十分钟,时间正好错过。
周围人多嘴杂。
严宁完全没有说明海报那些事,只找了个别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家里还是低气压。
林心慈虽然没有再直接提过那天的事,只是明里暗里地,在日常教育后,总会再加上一句,对严宁的敲打:
“别把心思再放到别的地方,学习最要紧。”
严宁总是安静地点头。
于是,随后几个月,可以说,是严宁上学以来,身心最疲累的一段时间。
第一次月考,严宁考了全校12名。
林心慈对她没有进前10的事,很不满意,揪出她没有得满分的数学,给她多报了一门名师辅导班。
期中考,严宁全校16名。
林心慈对着成绩单,一项项地给严宁加课又换课,再一次的,即便周末,严宁从早到晚也都有辅导班要上,没有一点自由时间。
在家里待的时间太少,慢慢地,她和林心慈除了学业上的对话,渐渐接近于无。
第二次月考,全校22名。
严宁在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家里的氛围,会将至冰点。
但实在没想到——
林心慈只是随意扫了眼,那张纸上的数字,就用力将它往桌上一拍,矢口指责道:
“你是不是故意在和我作对?”
严宁一时全然怔住。
这个周末,严向荣来惠泽跟她们团聚,见状,连忙打圆场,“宁宁,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转身,对林心慈低声快速道:
“心慈,你也冷静一点,别太情绪化。”
林心慈面上怒意未消,但还是侧过身去,抓起桌上的成绩单又看了一遍。
“好,我换种说法——
我给你报了这么多班,你为什么成绩一次比一次下滑?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活动,分散你的精力了?你说!”
林心慈尽力压制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到最后,又完全成了质问。
“我没有。”
除了广播站以外。
在心里补上这一句后,严宁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内疚,垂着视线,低声说道。
林心慈缓了一口气,“好,我再最后信你一次,下次成绩要是还是退步,我一定去学校找你们各科老师都好好聊聊,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大概是心虚作祟,让严宁觉得林心慈的话,意有所指。
她抿唇,内心开始泛起窘迫难堪。
又听林心慈道,“生物这次考得太一般,我回头再给你找个新的班。”
挑拣了一圈,林心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物理上,又随口:
“我刚认识一个物理名师,下周开始,赵老师那儿也别去了,你在他那里学了那么久,成绩也不算太拔尖……”
“不行!”
严宁猛地抬头,打断林心慈的话。
林心慈皱眉,似是完全没想到女儿会反驳,“你说什么?”
严宁握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我说,不行!赵老师教得很好,我头一回觉得物理学起来没那么难,为什么要给我再换老师?我好不容易有一个熟悉一点的学习地方,还有,还有……”
还有。
那里。
还有个叫路琛的少年……
这些天以来的周六下午,虽然还是因为日程太繁忙,严宁偶尔会把其他作业,带到对门去写。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
她的心态变了。
不再是一门心思地,把所有力气,都用在逼着自己,尽快完成课业。
而是趁着大人不在,她会像之前那样,分了一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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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放松地,去和路琛各种漫天闲聊。
就比方最近,路琛学了个新技能,给她展示——画简笔画。
基于之前在游乐园里的经历可知,画画,可以说是路琛为数不多的短板。
某天,在对面,路琛写完卷子后,大概是没事做,突然从包里掏出了一本《简笔画技巧入门指南》,和一个厚厚的便签本,而后,就开始进步神速。
路琛画完,总拿给严宁看。
一开始,抽象的特质还很鲜明,需要画家本人解释画面,没过两周,就渐渐传神起来,甚至到最后,根本说得上游刃有余。
而他画的主角——
是一只小海豚。
那只小海豚,永远是自由自在的。
它有时在看书,有时在游泳,在徒步,在探险,甚至还有时候,在云朵里飞翔,在星海里遨游……
除此之外,他还会画连环画。
小海豚织毛衣,勤勤恳恳地织到最后,却把毛衣下了锅,原来是面条。
这种颇有路琛本人风格的冷幽默。
她知道,他的意图,是想帮她放松。
的的确确。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时光。
成了每周,她最惬意、最无忧的一点点时间。
所以,她不能,也不会,任由它被人夺走。
301室的客厅里。
知道林心慈怒气在积攒。
但严宁却没有让步,第一次,目光倔犟地直视过去。
死一般的沉寂几秒。
林心慈气急,突然拍了下桌子,吼道:“严宁!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心慈!!”
严向荣在一旁沉默许久,此刻厉声开口,压过了林心慈要说的话。
林心慈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于还是把那些太过尖锐伤人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
严向荣起身,走到了呈对峙状态的妻子和女儿中间,将两人隔开,看向严宁。
严宁抿唇,仍是一脸坚持、绝不退让地回望过去。
像是一个拼尽全力守护最后一点领土的斗士。
严向荣开口,温声道:
“物理老师的事,等你下次成绩出来,我们再讨论,好吗?”
领土护住了。
严宁的肩膀塌陷下去,又恢复了往日听话温吞的模样。
“我知道了。”她说。
于是。
成绩进步,就成了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
年底很快过去。
转眼间,到一月中旬,一中期末考试的时候。
考试第一天,一大早,严宁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的。
刚一睁眼,林心慈催促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赖着床不起?今天不是要考试,是想迟到吗?!”
严宁连忙从床上坐起,一转头,看到闹钟时间——
真的是晚了。
她竟然没听到闹钟响。
严宁抓紧起床,洗漱穿衣,到早餐桌前,看着一桌子清粥小菜、油条包子,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昨晚复习,为了让自己不犯困,严宁把卧室的窗户开得大了些,穿着单薄的睡衣,在书桌前一直坐到了凌晨。
最后一页笔记看完,到床上,她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窗户一直开着。
现在。
严宁很有些头昏脑胀,想,她大概是感冒了。
吃了药,会犯困。
担心影响考试时候的状态。
再加上,不想再被林心慈责怪,严宁只说了句,“时间不早了,我带在路上吃吧。”
保鲜袋装了两个包子。
但,严宁头还是疼,又实在没胃口,所以到开考前,她也一直没吃,只向同桌要了两颗奶糖带走,以预防万一在考场上低血糖。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
严宁低着头,忽略掉所有不适,全身心专注在写题上,答题还算顺畅。
一直到作文写完。
她才稍稍活动了下手腕,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
严宁又低头,开始认真检查答题卡。
只是精神没有那么紧绷之后,可能因为没吃早饭,她的胃,明显开始难受起来。
不适感,渐渐加剧。
严宁喝了几口热水,强撑着,检查完两遍答案。然后,才举手,向监考老师示意,要提前交卷。
老师看到,点头,往这边走。
严宁收拾好了东西,正想起身,离开考场。
不想。
她刚一站起来。
就又忽地眼前一黑,跌回在座位上,头顶仿佛千斤重,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下一秒。
额头磕在桌角的剧烈疼痛,又迫使她短暂清醒。
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流下。
严宁勉强抬起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周围响起一阵同学、老师的惊呼:
“啊啊!你在流血啊!!”
“你有没有事?!”
手上的触感,滑腻,温凉。
严宁低头,看到她一手鲜红。
和桌上那颗,被鲜血微微染红的,翘起的螺丝钉。